没有人猜到,我们两个人会恋爱,就像我也没猜到有一天,我们会分开。
1.
我曾经问他,你爸妈人好吗?
他说非常好。
我满意地吸着奶茶里的珍珠,一手把怀里的书本放到台阶上,靠在他怀里,隔着厚厚软软的羽绒服,感受着他的心跳,自然地嗲着声音:真的啊,那会一直好吗?你知道吗,我有个姨妈,她结婚的那天,她的公公婆婆吵着要分家,只分给他们一箩筐的稻谷,是带壳的稻,还不是大米。听妈妈说那个年代的冬天,雪下得有她膝盖那么厚,他们小夫妻靠着娘家的接济才过了那个寒冬呢。如果是我遇到恶婆婆,我肯定斗不过,就自挂东南枝了。
他紧了紧胳膊,周身暖了些,冷风中略带鼻音声音传到耳朵,哪能呢,还有我呢。
后来,我独自待在魔都那年的冬日,盖着薄薄的被子,偶尔被从忘关的窗户里钻进来的冷风侵袭,耳边常常想起这句话——还有我呢。
彼时,我们还没见父母。大家都很在意这些礼俗,把它当做恋爱里的重要里程碑。我第一次见他父母,感觉良好。那时候我迷恋织围巾,给他们一人织了一条,装在他的行李箱里,带了过去。他们热情招待。坐在饭桌上,品尝着不一样味道的家常便饭,那时候,心里悄悄想着,以后要适应这口味啊。正想着,碗里被夹了一筷子芹菜。顿时失魂落魄,幸好他看见了,夹到了自己的碗里,吃了下去。
我开心地扒饭,脚在桌子底下轻轻敲了两下他的鞋子,他也轻轻地回应着。
是的,我挑食,但有人会把我不爱吃的挑走。那么我吃的都是喜欢吃的菜,这也就不算挑食了。
2.
我们的第一个人情人节,是在开学前一天。
短信里,我们约好提前一天返校。
我们背着书包满城市地瞎逛着。看到好吃的,就去尝一尝,看到人围着的热闹,都去凑一凑,似乎这个城市,我们初来乍到。然而我心里还是有点小期盼,期盼他可以送一束鲜花给我,这样,我也抱着一捧花招摇过市,学着路过的姑娘们仰头浅浅微笑,时不时低头轻嗅。
就在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一位抱花姑娘时,耳边传来他轻轻一声小心,他拽过我的胳膊,一辆自行车擦身而过。这一拽,让我避开了那车辆,也感受到了外套外的一层温暖。车过了,他仍小心地拽着我的胳膊,在拥挤的人群中前行。走过了那段人多车堵的小道,附在我胳膊上的力度渐渐减弱。
随即一只手掌的温度,覆上我的手掌。
我扭头看他,他目不转睛地朝前面看着,和我的脸红比起来,他显得很镇定。低下头,心里一阵窃喜——原来这竟是牵手的感觉。
不记得那天走了多少路,吃了什么东西,说了什么话。大抵上都是你情我浓的样子吧。那时候,太年轻,太羞涩,太纯情,总觉得开房是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哪怕是我们真的走累了,只想去休息下。我们一条街一条街地闲逛,直到日落人少,又到夜宵烧烤,再到夜市散去,路两旁的霓虹灯在二月的白雾里暧昧朦胧,我们就那样手牵手,坐在市中心的小吃亭子里,任由人来人往,彼此看着对方,一句一句地聊天,直至凌晨。
渐渐,市区热闹起来,公交开始运行了。疲惫的我们钻进空调车里,恍如隔世。再急忙忙赶去学校,排队报名交学费,开门打扫整理床铺,一头倒下去,睡到了又一个天暮。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在想,不管我们最终变得如何,这段经历会是唯一,承认它的甜蜜也好,否定它的感受也罢,终究不可被替代。
而那个情人节的后半夜,我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却依然冷得发抖。我心里不止一次地期盼他可以抱紧我,但是他始终没有,因为当时的认知里,我们还处于牵手的地步,不越雷池,是礼。看呐,他就是这么一个按部就班的人,而我,甘之若醴。
3.
他送我的第一份礼物,是一个四叶草的小链子。
我从小就喜欢挑一个好看的盒子,然后往里面放很多小东西。比如往盒子里珍藏暗恋成一对的玻璃珠中的一颗,收藏着那个一笑就是十里桃花开的白衣少年折的千纸鹤,还有大哥外出旅游回来送我的一串平安小鼓,还有高中时候的小日记本,和毕业以后和他在一起,记录着日常消费的小小账本。这根小链子,就安静地挂在音乐盒上。
这份礼物是用他所有的话费积分在积分商城换取来的,我当时很欣喜。后来他说要补一份礼物给我,我告诉他我不喜欢拿父母的钱买来的礼物,以后,等以后我们工作了,再补上吧。后来,我们便心心念念期待着毕业工作,工作了他进了事业单位,朝九晚五,收支平衡。
那天,我穿着白色羽绒服在雪地里一下一下蹦着跳着,走了很远,才发现他停在原地。我喊道:你怎么不走过来?
他看了一眼雪地面,然后覆在我的脚印里一步步踮过来,呵出的气息,雾了他的眼镜,他揉着眼睛说,我怕踩脏了这片雪。
我心慢了一拍。
“你就跟这雪花一样纯洁,我不忍心去踩它。”
当时的我有没有脸红呢,不记得了,好在冷风一吹我就会满脸通红,或许掩盖了我当时的窘境吧。我犟着嘴:“你又不是要踩我。”
他送我回到女生楼下,递给我一个小盒子,让我回去再看。我在楼梯拐弯的地方就偷偷地打开了。第二天,我就戴着那个链子去见他。可能是皮肤过于敏感,戴了半天后,脖子红了一圈,并发痒。他不敢让我继续戴着,帮我取下,我小心收了起来。也或许正因如此,它才得以保存到现在吧。
从那以后,我脖子上再也没戴过任何链子,任何形状或任何材质的,尽管有很多人夸我脖子修长锁骨秀气适合戴锁骨链。
我送他的第一份礼物是一幅素描。
虽然我经常在朋友圈乱发一些画得很糟没有美感的画,但我的确曾学过素描,虽然学的时间短,技术渣。
那是我生平画的第一张素描,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张。
那天是他的生日,距离情人节一个月后。我在寝室楼后的桑树下,拿着那幅素描等他。
他收好画,看着我,就那么突然低下头。
感觉一股呼吸越来越近,我一晃,也赶紧低头,一大片头发落了下来,挡住了脸颊。似乎有什么触碰到了头发,与侧脸擦肩而过,只在蜻蜓点水间。
他笑了一声,然后奸诈地告诉我,我很喜欢你的画,但是这个才是我想要的生日礼物。
我有点茫然,不明白刚刚那个算不算亲吻,讷讷地反问:什么礼物?
亲吻啊,我吻到了你的嘴。
我瞬间也奸诈一笑,十分坦白地告诉他,并没有,刚刚我低头又侧脸了,你只是亲到了脸,而且还被头发挡住了。
见他一瞬失神,于是我更得意地哈哈大笑。
却不想,一阵柔软落了下来。
那时候很傻,当时就吓哭了,他百般哄我。
因为接吻的事情,后来又闹哭一次。起因是有一天我突然问他,对于他而言是不是初吻,当他告诉我不的时候,心里十分委屈,默默地走到军训操场上的秋千上来回荡着,晃着晃着,就哭了起来。记得他好像哄了很久,哄到后来他也哭了,觉得这辈子都对不起我。
好傻,真是一段纯情得有点犯二的恋爱。
4.
他喜欢听我说故事。
每一次我讲故事,或者是瞎编的故事,他都听得很认真,刨根问底,结束后会狠狠地夸我博学多识。被夸得美滋滋的我便放出豪言,许诺要给他讲1001个故事。我问他,你知道我什么要给你讲1001个故事吗?
他笑着看着我,因为千里挑一?
“不是啊。虽然不喜欢1001夜故事,但是1001夜后,是个好结局啊。嗯——等我给你讲完1001个故事,我们就结婚?”
他抱着我,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好,那你从现在开始,每天要讲一个故事。这样,我们毕业之前能讲完。”
“你想着毕业就结婚?”
“嗯,这样多好。”
可是我极懒,做事属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型,没坚持几天,就忘了这回事。有时候,他会抱怨说,你已经欠了十几天的故事了。一开始,我会讲述几个简短的寓言充数,后来,发现变成了讲笑话,再后来就怠倦了。
有一天我们瞎逛,逛到了一个大型菜市场。
看到一个摊位上整齐地摆着一堆硕大的芒果,于是我又和他讲起芒果的故事。半真半假,连回忆带瞎编地告诉他,芒果在古印度是爱情的象征。
见他将信将疑,便说,你看——芒果像不像半颗心,你找两个拼凑在一起,是不是就像一个完整的爱心?
我是说着玩,他却当了真。
他弯下腰,仔细地挑着芒果,放在一起拼着,一个个拿起,一个个放下,直到挑到两个看起来拼得很完整的,付钱,拉着我离开。
我一路满心小鹿跌跌撞撞。
那时候我们没有去处,去分享这一对芒果,便只能回到学校食堂,他仔细洗干净,拿刀慢慢划开,然后递给我。我开心地,很淑女地一口一口地吃完,他替我小心擦掉嘴角的汁液。然后把另一颗也递给我。
我浪漫地想着,这是要告诉我,他的整颗心都给我的意思吗?
芒果的香味浓郁,我至今只要想起芒果,就会想起它的香味,想起那个午后,怎么也忘不了。
因为之后我突然病倒了,来势极凶。校医告诉我,是芒果过敏。我整整在寝室里待了一个星期没出门,脸上、耳后,长满了小红泡,后来蔓延到胳膊上,腿上,几乎全身浮肿了一圈,嘴角自是不必说,长满了小水泡,一动就会一个一个裂开,然后再愈合。每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它们便愈合了,但第二天一旦我开口说话,或者简单进食,它们又裂开,撕裂的疼痛,虽不及心肺,却也是难忍。那一个星期,我三餐只能靠一根香蕉维持,而这一根香蕉我却要花费两个小时吃完,拿个小铁勺,一点一点地挖着往嘴里送,跟一个半身不遂中风患者一样。全身浮肿,人却比黄花瘦。
那时候坐在窗户边,看着窗外操场上的同学,伤感地想,或许我这是对爱情过敏吧。
有一天我跟他说,我好饿,哪怕喝一碗粥,也是满足的。我问他,能不能买到藕粥,因为藕可以祛疤。那时的情况已渐渐好转,那些水泡占领过的地盘开始了一轮新的折磨——发痒、脱皮、留疤。
而后,我又躺在被窝里,疲惫又不舒服地睡去。
傍晚醒来,他约我下楼,递给我一个饭盒。我抱着在冬日里发烫的温度回到了寝室,打开,一阵香味灌满寝室。
竟是一碗藕粥。
那年因某高校寝室发生火灾,全城大学引以为戒严禁使用电饭锅等物品。而要用酒精炉去煮一碗粥,那耗费的时间,除了爱,没有其他的杂质。
不知道是不是那碗粥的效果,后来那些看似是疤全都完好消散了,没留一点痕迹。甚至有同学好奇地盯着我说,我感觉你过敏了一场,人变得漂亮了些。
那时候我存着一个备忘录,每讲完一个故事,便记下一个数。
搬家的时候,我翻到那个备忘录,却发现,还剩下900多个故事。居然剩下那么多那么多,如果,我当初都讲完了那些故事,会不会结局不一样?《一千零一夜》里,故事不够动听的,都遭受杀戮,唯独那个少女讲完整整1001夜,方获得良缘。
如果,如果有如果,我一定会讲完1001个故事。
5.
那个小盒子的底部,安静地躺着一本《苏菲的世界》。
里面夹着四五片梧桐树叶,脉络分明,干枯脆弱。这是大学军训后,他送我的。那时候我想家,跟他说起院子里有棵很粗壮的梧桐树,说到我喜欢梧桐,喜欢发黄的树叶,如同泛黄了的书笺一样,让人对其经历浮想联翩。
那时树叶正绿,他悄悄爬上树,摘来,压在《苏菲的世界》里制成标本,和书一起送给了我。
可惜,我没有把我们在老师宿舍楼下偷来的柿子制成标本,没有把趁着夜色带着兔宝宝去啃食偷摘的食堂阿姨种的青菜做成标本,没有把他对给我的那个大大丑丑的雪人做成标本。如果可以都做成标本,一起放进小盒子里,我想把这座城塞进去,让我们都出不去。
毕业后。我去了爸妈的城市。过了一阵子锦衣玉食的大小姐生活后,想了想,一咬牙还是回来了。
他捧着鲜花,来车站接我。我们紧紧相拥,一向内向的他,不顾人多,亲吻了我。
他带我去他租的房子。小小的房间,家具简单。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一个枕头。
夜晚,我枕着他的手臂,安然入睡。将睡之际,他突然侧过身,在我额头上轻吻,说完了晚安,却又探到唇边。黑暗里,不戴眼镜的他,眸色分明。他看着我,见我摇摇头,又吻了吻额头,安静地侧身躺下来。
后来被小猫知道我留在这个城市,她十分照顾地让我搬过去,和她住一起。我走的那天,是他送我过去的。小猫是一个和我一样有些懒的的姑娘,搬完东西,我和小猫坐在客厅里吃着西瓜,却见他拿起扫把仔细地打扫着我们的房间。
那一刻,我觉得他买的西瓜特别甜。
6.
矛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其实,人与人相处,会一直有着小矛盾吧。这些都无关紧要。
通常我发一顿火,他哄一阵子,然后大家手拉手一起去吃顿大餐,也就好了。
那时候,我们感情一帆风顺。
在我们谈婚论嫁,商量着买房子的时候,我经常笑着对他说,真不懂为什么当初所有朋友都不看好我们,你看,我们走得比他们都远。
他只是笑笑。
我指着图纸,挥斥方遒——
“我们要有一个书房,书房里要摆放一个大大的书架,我要放好多好多书,把这本《苏菲的世界》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好。”
“我们的房间不放电视好不好?晚上我给你讲故事,你给我梳头发。”
“好。”
“阳台上要放一个漂亮的秋千,每天下班后你就推着我,我就挖着冰激凌一口一口地吃。”
“好。”
……
好好好……
无论我提什么,他都一概应允。我想,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可是,后来,闺蜜的房产证都下来了,我们的房子还没买,等到闺蜜结婚了,我们却分手了。
7.
有一次我们吵架很厉害。
我气了很久,他依然正常上班,下班回来做饭给我吃。我气得不愿意吃饭,他说着方言哄我:古人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安安再不吃饭,就饿扁了,就不长个子了。
我逗笑了,鼻涕眼泪一起下来,可是气还没消。
他抱着我,松开时作势要喂我吃。于是我又暂时不计前嫌去吃饭了。
可是吃完饭,看着他在打游戏,心里的怨念又升起来了。或许星座使然,摩羯座的女生,最见不得不务正业,而他每天唯一的娱乐——打游戏,则是我最看不惯的行为。
有一次,走在路上吵了起来,缘由谁都不记得了。我生气了便往反方向走去,倔强地不回头,直直朝前面看着。走着走着,听着身后的脚步,心便渐渐安下来。走到一处围墙外,看着围墙里那棵高大的树,落尽了树叶,却稳稳地守护着一个大大的鸟窝。心一动,告诉自己,好了,不生气了,男孩子也是需要台阶的。于是转过身去。
却没有看见他。我以为是玩笑,只要我站一会,他便会从哪个地方跳出来,笑着冲过来抱住我,顺便递上一份我爱吃的零食。
然而没有。那天我独自徘徊到半夜,看着月亮高高挂在天上,凉意入侵整个地球。
第二天,陆尤尤打来电话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旅游,我答应了。
旅行、背包客、搭车、流浪等等新世界一下子涌入我的生活里。
原来,狭小的脾气之外的天地这般精彩,原来,我错过了这么多风景。
旅行结束了,陆尤尤跟我说,姐,我下个月要开始一场绕中国北方的旅行,你要一起去吗?
我摇摇头。手机里一则消息在静候我回去。
我们又和好了。我又重新找了一份工作,学他安静地上班下班,不问其他。
只是,我看着陆尤尤从月牙泉给我寄来的明信片,心里十分失落。
许是上一次的出走,带来了一些甜头。后来他父母不停闹出一些阻碍我们闹矛盾的时候,我又想出走了。我不想直面那些问题。或许是我幼稚,是我在较真,那么,就让我在质疑的时候,一个人去找答案吧。希望经过距离和时间的冷却,再次相逢时这些问题都放下了。
只是我忽略了一点。那些浮在水面的问题,经过时间的浸淫雾气的侵蚀,它们选择了沉默水底,却不代表它们就此腐烂消散。河床就那么大,淤泥愈积愈多,没有缺口开放。河水,愈来愈静,渐渐没有波澜,是安静,还是趋向死亡?那时,我不懂。
我离开整整十个月,他都没有去看过我。我时常走在万国建筑的街头,裹着外套。当冷风吹来,有些恍惚,为什么我要这么背井离乡,孤独如斯?为何,我要一次次地离开那座城,为何我要一次一次地选择原谅?
我们两个人自己的问题,无非小打小闹,好解决,但是,如果他爸妈也换了一副面孔插足进来呢,一次两次退让,那么对方步步逼急呢?我想了很久,可我还没想清楚这些,就又要过年了。
虽然没有想清楚,但是心里已经做了一个决定。
8.
我们约在家乡的湖心公园见面,见面后,晒着冬日里难得的大太阳,久久不语。
沉默难熬。
我盯着草地,一根根地拔着,问:你能给我买瓶水吗?
他站起来,看了一眼周围,这公园修建历经好几载,面积很大。“可是商店有点远……”他犹豫着,“那你等我会,我去买,你喝什么?”
这么多年了,我喜欢喝的饮料始终就那么一款,可每每你还是会问。是不记得,还是过分地尊重了?我依旧盯着草地,“随便啊。”
眼看着他一步步走远,我索性躺在草地上,把外套盖在脑袋上,闭眼小睡了起来。阳光好暖,可是,可是眼泪却流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回来了。
快进黄昏了,我们就这么坐在干枯的公园草地上,距离很近,却不再依偎。我们看着落日的方向,感受着从阳光炽热,渐变为温柔的暖洋洋,再到这冷飕飕的凉意,就这么静静坐着,目光随意看着周围。
湖水波光粼粼,大地一片萧瑟。亭子里的老人家拉着二胡唱着一曲不知名的黄梅戏曲,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在欢快地蹦蹦蹦跳跳着;路上的行人边走边谈话的声音传过来,一股家乡陌生又熟悉的方言;狗声和偶尔响起的鞭炮声,引起路边一片车的警报……
“我们不能和好吗?”
我摇着头,不敢出声,怕一口哭腔过于明显。
“我回家了。”
“我骑车送你。”
“不用。”
但是他依然骑着车,慢慢地跟在我后面,我拽了一路的树叶,揉碎,扔进口袋里,再拽一片,揉碎,扔进口袋里。他始终跟在我后面,直到爸爸开车来接我。
我从车窗玻璃望过去,他坐在广场上的大理石台阶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忍着,没哭出来。
9.
分手的时候,我刚好也处于工作的低谷期。在电话里,我表达了我的意思,我以为他会沉默,他会反驳,但是没有,他只是静静说一句,我知道了。
你没意见吗?
没有。以往都急切哄我的他一反常态,轻轻地说着,电话里,我甚至听到他拿起一杯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轻轻吞下去。不温不火。
我闻言,挂了电话后,躲在楼下的草地上哭肿了双眼。
后来,我们再无联系。
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共同朋友圈,所以,自那次离别后,我竟不再得知他的任何消息。如果,就此结束,或许,多年以后想起,不免唏嘘。
善始,却不得善终。
好聚,却不能好散。
一段感情的夭折,必有它的道理,也不是不够好,也不是熬不到头,只是,难免多了些什么,或者少了些什么吧,只是,那些东西,占的比重对各自的心影响大小不一罢了。你不在乎,就能白头到老。若在乎,强行走下去,只会一夜白头。
所以,自始至终,我无数次对着他的QQ对话框打了一段又一段的文字,最终却都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对于朋友的询问,我也一直缄默。
不管怎样,我们曾经美好过,不是吗?
那本书里的树叶标本依然在,是的,它们已经枯黄得不成样子了,经脉分明得不敢去触摸,生怕一碰就碎,生怕那碎末随风飘离、飘远,也生怕那碎渣刺进了眼里,揉出一片红肿,生怕自己在睡梦里看见往后会不知道再做一次怎样的选择。
10.
后来,他爸妈频繁电话我爸妈,仔细算了一笔过年走礼时,送我家舅舅的烟酒肉糖糕的账,要我爸妈折成钱偿还,那个价格,我们乘以双倍才对上号。对于这件事,他简单回我一句——
“我爸爸跟我说过了。”
“然后呢?”
等了许久,不见回复。等他们再次电话询问什么时候打款时,我翻看记录,又是一个月过去了。爸爸说,不然就当是花钱买分手吧,但是我们也不能让人觉得好欺负,你跟他核算下。
我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为了不让爸妈担心,我之前又联系过他一次,但是他选择了沉默——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啊。相恋的时候,我们追求柏拉图,笑别人太物质,结束的时候,却被马斯洛打脸了。
我不想打电话给他,我怕,我们都难堪。但是我也怕我爸妈难堪,他接了电话,冷冷地告诉我,他之所以不回复是顾及曾经的情分,所以才让他爸妈出面索要。
我握着电话,手有些发抖,怕下一秒钟电话从手中滑落,于是开了外音,放在桌子上。我不相信,他说这样的话。
“那不顾及情分的做法呢?”
“那我当然直接找你要钱。”
我好后悔打这个电话。我宁愿以为是他爸妈心疼儿子,打着索要青春损失费的旗号。我气急反问道:“那——那是我们曾经好的时候,相互看望亲戚买的一些过节礼,现在分手了,就要全部换成钱还吗?你这不是打我脸,证明我这么多年一场青春喂了狗?”
“那不管怎样,这个东西我爸妈是买了,你必须还钱。你刚刚说喂了什么?”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为我们掉眼泪,但我高估我自己了。眼泪迷糊下来,这一刻的我们好陌生。他还在电话那边重复着“你刚刚说喂了什么?”
我闭着眼,深深呼吸,调整语调,尽量让气息显得平和。“谢谢你,在最后让我看清这一切。”然后伸手按了挂断,再也不要听见你的声音。
可是,你最后的话语,都刻成了一把刀,怎么忍心?
这毕竟,是我迄今为止的唯一一场恋爱啊。我们相识15年,恋爱6年。在落幕之后,我们就应该安静地离开观众席,带走剩下的瓜皮果壳,和一场震撼。
不是吗?
夏去秋来,在这座城市每天上下班的路上,都飘了一地的落叶。我以前从来没注意过,桂花的季节竟也是这么一场场秋雨不知停歇。偶尔我也会去那个校园走走,踩在那条梧桐路上,有时候树叶也飘到头上,有时候想伸手去够,却发现那些树竟是那么高。有一天,我看见一个男生鬼鬼祟祟地从树枝上跳下来,把几片梧桐叶递给身边那个粉色的女孩,我想,我应该煽情地回忆下彼时我的呼吸,然后顺势迷蒙下双眼,可是,我也只是慢慢走过。
树叶,落下,就落下吧。
只是,当它们在枝头的时候,可能从未想过有一天,它们会枯黄,无力拽紧最后一丝温暖,脱离曾经的怀抱,下坠成落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