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废物最少化应用

人类废物最少化应用

总有一段难熬的日子,让你自我怀疑。不过当你再经历多一点,会发现,那只是生活的常态。

12月 14, 2019 阅读 1171 字数 5658 评论 0 喜欢 0
人类废物最少化应用 by  魏思孝

我和沈东武认识的方式,有些非同寻常。

那时我二十出头,正处在人生少见的艰难时刻。如今我是这么看待生活的,总有一段难熬的日子,让你自我怀疑。不过当你再经历多一点,会发现,那只是生活的常态。当时的我尚存文学理想,准备以此为生,便在市区租了间落脚的地方。迷茫以及孤独加上黑白颠倒的写作,让我变得焦躁,不愿意和外界接触。

有天写到深夜,我出门找吃的。然后在一条漆黑的路上,遇到了沈东武。后来,我把和他认识的这个过程,写进了小说里。将他描述成一个因交不起房租,被女朋友逼迫出来抢劫的愣头青。小说而已,没有离奇的情节,怎么吸引人看下去呢。这是当时我对小说的粗鄙认识。沈东武抢了我身上仅有的二十块钱和一块诺基亚手机,在他要逃跑的时候,我把他喊住,要他把手机还给我,没有手机我的正常生活会受到很大影响,并许诺我住的地方有一百块钱,可以进行交换。他同意了,然后跟着我回住的地方。

当晚实际的情况是,我逛完附近的超市,走累了,坐在路边休息。我手里提着超市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根火腿肠和面包。晚上写累了可以吃点,剩下的话当明天的早餐。这是我难得放松一下的机会,四周没人,我点上一根烟,暂时不用考虑写作以及金钱。我哼唱起来,尽量使自己心情愉悦,别说还挺管用的,唱歌的声音大了起来。在这兴头上,沈东武不知从哪冒出来,坐在我旁边。我吓了一跳,急忙起身,闪开几步。我看了他一眼,转身要走。沈东武喊住我,问我能不能给他一根烟抽。我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将本就所剩不多的烟抽出一根,递给他。他掏出打火机,点上。点火的刹那,我看清了沈东武的脸,略显稚嫩,有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神情。当时我有些生气,也在自我质问,为什么要乖乖给他烟抽呢。这当然不能用简单的助人为乐来说明,也不是单纯的害怕。我更倾向于是个人品格的惯性使然,总是不善于拒绝别人。直到现在,这个毛病也制约着我,让我生活中总是麻烦不断。我转身要走。沈东武问,你刚才坐在这里干什么呢。我问,你呢,躲在那里干什么。沈东武问我,你在附近住吗。我点头。他问我能不能去我住的地方。我又不认识他,当时就拒绝了。沈东武捂住自己的肚子,身体绷紧。看着他奇怪的样子,我担心他是拦路抢劫的愣头青。若不然呢,深夜躲在这条僻静小路的角落里。一会,沈东武深吸了一口气,做出运气的架势,说,好了,压下去了。

沈东武说他出来散步,走着走着突然肚子有点痛,来到这个偏僻的小路上,刚要蹲下。然后我出现了。他当时十分着急,这样的处境,我相信诸位都碰到过,真是比死还要难受。他看到我坐在路边,一时没有要走的念头,还悠闲地哼起了歌,万念俱灰,除了想到哭,还想打我一顿。他想去我住的地方上厕所。我委婉地拒绝了,我现在离开,你可以在那边蹲下解决自己的问题。沈东武愣了下,万一再碰到像你这样的人呢。我说,那你可以问他能不能去他住的地方,看他怎么说。沈东武叹了口气,他肯定不同意的。我说,对,没人会同意的。我转身走,等我再回头时,看到漆黑的角落里,烟头在闪烁。沈东武蹲在角落里。

从卫生间出来后,沈东武像是换了个人,全然没有之前的低沉。他站在我那狭小不到七平米由客厅隔开的房间里,有些无所适从。他问我,你就住在这个地方吗。我没搭理他,坐在床上。他又说,这是人住的地方吗。然后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还有烟吗。我说,你还不走吗。沈东武从我口袋里掏出烟,点上,太早回去也睡不着,和你聊会天。我说,快十一点了。沈东武说,怎么,你明天上班吗。我说,不上班,我还要写东西。沈东武盯着我,嘴巴微张,有些吃惊。我说,你看什么呢。毫无疑问,至今我还没动手,完全是我有着不错的个人修养。但我也知道,自己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已经察觉到,沈东武对我的轻视。他问我,你写小说吗。

上文提过,我打算以此为生,这是我的个人秘密,没有和任何人透露过。缺乏自信是一方面,我也深知,这在外人看来是不切实际的。我本可以随便搪塞过去,或许是长久以来的压抑,和本身是渴求和人交流的。我说出了自己正在写长篇小说。沈东武惊呼,表情的幅度比之前大,略显浮夸,但从其表情能看得出,这是发自内心的。我居然认识了一位作家。这让我有些羞怯,加上他说话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在这个寂静的深夜,是多么不合时宜。在这个房子里,除我之外,还住着四个人,其中一对情侣,另外是独居的一男一女。他们都已经入睡,也许打算入睡,被沈东武的声音吵醒,正在忍耐中。沈东武完全不考虑这些,追问我在写什么类型的小说。我不知如何回答,从何说起呢。同时,我也不想将自己写作这件事让更多的人知道。我让沈东武尽可能小声点,大家都休息了。沈东武说,没事,他们休息了怎么会听到我说话呢。沈东武捂住自己的肚子。我说,怎么,又去厕所吗。沈东武说,我有点饿了。我递给他一根火腿肠,吃完走吧,要不你拿着在回去的路上吃。沈东武站起来,我请你喝酒的吧。

我和沈东武推脱起来,他坚持要请我喝酒,把我推出房间,并替我将门锁上,钥匙装进自己的口袋里,让我放心,他肯定会给我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沈东武当晚的热情仍旧令我记忆深刻,但你不觉得这也确实挺讨厌的吗。走在街上,只要我们之间有两秒以上的沉默,他便立刻找话题,而他所说的话,在我看来都是可有可无的。一句话,沈东武见不得冷场。他总是试图与我交流,如同一个勤劳的农民卑躬屈膝四处寻觅农田里的野草。对于他层出不穷的问题,开始我还耐心回答一二,后来当我意识到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后,他从我这里得到的回应都是模棱两可的语气词。在倾诉了自己的生活后,他渴望从我这里得到反馈。没记错的话,他当时十八九岁,正是心无旁骛透支自己的时候,对周遭的一切持有热情。而我在他的眼中,是陌生且新鲜的,一个比其虚长几岁且境遇不佳的作家。

当从沈东武的口中冒出作家这个称谓时,我羞怯地低下头,让他不要这样说。对于自己在乎的事情,我总是用轻视的态度进行伪装,对其漠不关心。说到底,还是性格所致。但同时又期盼着,事情能有所好转。不够坦荡,当然这和虚伪是两码事。沈东武不同,表现得精力过剩。喝了点酒后,沈东武更是语无伦次起来,对我称兄道弟,并希望我能以他为原型写点小说。很明显,我对他这个人一点深入了解的兴趣都没有。如果说对他还有些其他的感情的话,那就是厌恶了。在酒精的刺激下,他再三强调如果我把他的故事写成小说,必定十分精彩,而我也会混出名堂。我看着他那张过于自信的脸,一度哑然失笑。这就是年轻人啊,不会察言观色,只在乎自己的所感所想,总认为自己历经人生百态,与其无关的事物都不值一提。我甚至有些羡慕沈东武,从他的身上你看不到腐朽,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反观我自己呢,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可一样什么都改变不了。

回到住处,已是凌晨两点。在微醺的状态下,我在电脑上写到清晨,效率低下,不尽如人意。在孤注一掷的同时,我对自己从事写作并没有太大的信心。躺在床上准备睡觉时,同住的几个开始起床洗漱准备上班。工作是另外的一种痛苦,想到写作没有起色便要考虑去找份工作时,失落的情绪充斥体内。

睡梦中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睁开眼,听到激烈的敲门声。我咒骂着起床去开门,看到沈东武站在门口,冲着我笑。我头脑昏沉,对他的到来感到意外,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进门后,沈东武二话不说抬着我的台式电脑就走。他说他想了一晚上,我这里条件太不好了,不利于写作,要我搬去他住的地方。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下楼了。我跟着下楼,沈东武将台式电脑放进出租车里。莫名其妙中,我和沈东武住到了一起。

后来沈东武说,认识我那会他正处于少有的幸福时期,玩了多年的一个网游装备卖了上万块。他租了个三室一厅的房子,身边还有一个女网友。而帮助我这个落魄的作家,是沈东武一时兴起。我对他这个人也有了改观。一个在自己得意时,会伸手帮助他人,其人格用伟大来形容并不过分。何况他那所谓的得意,是如此渺小,可以忽略不计。

坐在出租车上,沈东武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让我安心写作,什么都不用考虑。可我还是有些顾虑,对他我一概不知。可再一想,他对我也是同样陌生,既然他都不担心,我又担心什么呢。再者说,我并没有利用价值。如果非要说沈东武有什么私心的话,那就是在我们短暂的同居日子里,他总是找各种机会向我讲述他这十几年的生活。看着他滔滔不绝的样子,我告诉他,与其让我写,不如自己写。沈东武说,我不知道怎么写。很简单,你怎么说,就怎么写。沈东武笑起来,怎么好意思自己写自己呢。一次酒后,我明确告诉沈东武,他的人生并无特别之处,不传奇也不平淡,只在你个人的眼中无比重要,对其他人包括我在内,只能当做谈资。沈东武看着我,他没有生气,活跃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木讷。而就是这木讷,在以后会成为他生活的主流。对周围世界的热情在减退,对自己遭受的不公待遇保持冷静,身上慢慢长出一层与外界绝缘的壳,新陈代谢放缓的同时神经系统对外界的刺激不再那么敏感,做任何事情都先用金钱进行衡量。这就是成熟,只有如此你才是社会所能接纳的正常人,我将其称为理性人。

我的到来,让苏艳有些不悦。这个留着蓬勃发型的杀马特姑娘,总是将自己的脸埋在头发里,自始至终我都没看清她到底长什么样。她皮肤挺白的,描着黑色的眼影,让眼睛显得大一点。苏艳在一个管理松散的技校上学,周末会按时回家。回来时,带着一大包的零食。沈东武不在的时候,苏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韩剧。在我的房间里能清楚听到那些令人发笑的韩语发音。我只好戴着耳机打字。崭新且舒适的环境,的确让我在一段时间内写得顺利,但紧接着就僵持住了。然后深陷自我怀疑中,没人能对我伸出援手。我焦躁不安,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原地跳跃,躺在床上。我听到哭声,走出房间,是苏艳,听起来哭得十分伤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犹豫再三,我敲她的房门。没回应。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一会苏艳红着眼走出来。我问她怎么了。苏艳说没事,然后又回房间。她没有关门,然后我走进去。苏艳坐在电脑前面。我说,有什么不开心可以告诉我。苏艳说,刚才韩剧的女主角死了而已。听她这轻描淡写的口气,可为什么要哭呢。然后苏艳又找到一部韩剧,我们坐在一起看。很快,苏艳融入到剧情中笑起来。至今我还记得这部叫《阁楼男女》的韩剧,也是我看过的唯一一部韩剧。确实挺有趣的,大概有七八个小时吧,我们一口气看完的。几天之后,苏艳走后就再也没回来。我和苏艳仅有的接触,也止于此。现在想来,小姑娘性格挺酷的。少言寡语,冷漠。

后来我问过沈东武关于苏艳的事情。沈东武不想谈,对她有很明显的轻视。似乎苏艳是完全不存在的。沈东武告诉我,他邀请我来住,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苏艳。他厌倦了苏艳,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让她走。然后把我牵扯进来。这样就很容易解释,为什么我住进来后,沈东武总是不在,等到晚上才回来睡觉。他希望我和苏艳之间能发生些什么,也认定苏艳是个放荡的姑娘。这让我很生气。苏艳和沈东武看上去是这么合适的一对情侣,年轻且独特。看到他们,我就禁不住怀念自己年轻的时候。我不是倚老卖老,可十八九岁和二十四五六,是不一样的人生。

沈东武说,他和苏艳的关系,如同苏艳上的那所技校,松散且忽视彼此。苏艳和宿舍的女生有矛盾,不想住宿舍。而沈东武恰好有住的地方。作为代价,苏艳和沈东武睡过几次觉。各取所需。沈东武当时有个女朋友,刚做完流产手术。两人的关系恶化到拳脚相加的地步。等有所缓和后,沈东武就想方设法让苏艳走。我没见过沈东武的女友,没什么兴趣。他倒是长篇累牍讲述和这个女友跌宕起伏的恋爱史,其中充斥着各种分手复合。两人也因在教室里做苟且之事被老师碰到而被开除。沈东武讲到动情的地方,还哭了一会,大概是想到他们那流进医院下水道粉身碎骨的孩子。丧子之痛,确实值得掉多点眼泪。平复心情后,沈东武让我一定要把他俩的爱情故事写进小说里,并保证其效果不亚于罗密欧与朱丽叶。不过,我倒是以苏艳为原型写了个角色。由于写作能力的欠缺,不提也罢。

一天深夜,我正在房间里打字。我记得那几天气温下降,缺衣少吃的我情理之中病倒了,高烧流鼻涕。轻摇脑袋便疼痛不止。拖着病躯,看着电脑里密密麻麻的文字,我提不起一丝的兴趣,甚至有了全部删除的念头。情绪消沉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如果冒出一个人对我说些激励的话,毫无疑问我会抱着他痛哭。理性告诉我,还是要坚持住,已经到了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我听到门打开,沈东武回来了。我走出去,看到地板上一摊血迹。沈东武在房间里收拾东西,不时用手捂住胸口,似乎是舞台剧演员在表达夸张的心痛。我问他怎么了。沈东武让我快点收拾东西,跟他立刻走。事情有些严重。我全部的家当就剩台式电脑和一个包。被子和书只能以后再来取。沈东武的身上还在不停地滴血,下楼的时候他差点晕倒。这把我吓坏了,我认定他随时都会死掉。他的身体摸起来也是凉的。沈东武说着些什么,他的脑子已经不太清楚了。我没什么其他的选择,扔下手里的东西,搀扶着他去了社区诊所。还算幸运,沈东武只是失血过多。他的胸口被人砍了一刀,除此之外其他无关紧要的地方还有几处刀伤。他整张脸都是僵的,只在大夫清洗伤口的时候倒吸几口凉气。在沈东武挂点滴的时候,我联系上了个朋友,把东西暂放在他那里。打车去的路上,出了车祸。等我回到诊所,已是凌晨。沈东武早已不知去向。后来我试图联系沈东武,并去他原来住的地方找他,无果。对我来讲,这倒符合我们的相识。半个月后,长篇写完。然后四处投稿并意料中的石沉大海。我不再心存幻想,决定换个环境。

我必须要承认,在接下来的四五年中,沈东武在我心中的形象趋于淡化,偶尔想起几次,也都迅速被其他琐事取代。可以预见,再过几年,沈东武便会在我的记忆里全部消失。这能有什么办法呢,沈东武,他压根不是一个值得你去铭记的人。

时间流逝,他曾带给我的些许感动,也变得不值一提。我并不是那种见利忘义之徒。大概你们也猜到了,后来我又见到了沈东武,如此出乎意料,让你不得不相信确实有缘分这回事存在。这已经是四五年后了,不论是他还是我,生活悄无声息地在我们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烙印。同时,我对小说也有了不同以往的认识。每个生命个体都值得记录,故事要让位于人。这也正是此文的创作初衷。

魏思孝
12月 14,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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