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园拆除后,整整半个月,他没有出过一次门。
公寓狭小昏暗,如同山崖洞穴,他每天裹着棉服,蜷在椅子上,盯着书本或电脑,昏昏欲睡,像头冬眠的熊。距离研究生考试不到一周,他的学习热情却在一日冷过一日的季节里渐渐熄灭。晚上吃过饭,他倚在床上,玩起了王者荣耀。队友极菜,连输三局,他焦躁地丢开手机,突然意识到,一周之后,他将别无选择地坐在考场,用锈钝的大脑解决那些已经生疏的题目。
他试图回忆,自己有多少天没学习了,五天,一周,十天?
考试逼近的焦虑像鞭子一样抽来,他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起身回到椅子上,抓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本书,随便翻开一页,努力盯着上面的文字——利率互换是指交易双方约定在未来期限内根据约定数量的同种货币名义本金交换利息额的合约利率互换通常是在相同货币债务间的调换货币互换则是不同货币债务间的调换不过货币互换中常涉及利率互换问题……满纸黑字像一只只小手,拽着他的头发,手指,衣角,裤腿,向看不见的泥沼地拖去。他丢开那本《金融学》,掏出烟盒,点上烟,狠狠地嘬了两口。
像是有人按下了自动循环播放键,整个晚上他陷入了永无止境的重复。
抓过红皮的《考研数学复习全书》——写两道数学题——被一道积分题目卡住——点烟——抓过黄皮的《肖秀荣考研政治终极预测四套卷》——背第一道论述题答案——没有一句话能记得住——点烟——抓过绿皮的《考研英雄词汇》——sustainability持续性永续性能维持性indulgence嗜好放纵沉溺——点烟——抓过黑色硬皮笔记本——抓过红皮的《宏观经济学》……
他丢下笔,合上书页,用力闭上眼睛,睁开,再闭上。眼前的黑暗如同深海,游动着几条鱼一样的光点。指缝间的烟已燃尽,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零点零零分,黑暗中,新的一天悄然来临。
他突然回想起搬出宿舍的那天,那是九月下旬,天气不凉不热,一年中最舒服的时节。他反复说不用帮忙,舍友老李和小东还是帮他提着行李,送到了学校门口。老李说,安心准备考试,学累了就回来坐坐。小东说,考完我们再聚,到那时一切尘埃落定,考研的,找工作的,都会有好结果。他点了点头,心里有些感动,很想呐喊几声,或者抱一抱他们。午后阳光丰沛,将每个人照得面目清晰,眼神发亮。
事实上,考研是临时做出的决定。大四开学后,他本和其他同学一样,是兵荒马乱的求职大潮中的一员,每天早上醒来,洗头,吹头,梳头,穿着皱巴巴的白衬衣和黑西裤,在网上检索信息,填写报名表,一趟又一趟去打印店打印简历,奔走于一场接一场的校园招聘会。
宿舍走廊上永远响着皮鞋踏地声,同学之间交谈的永远是,“XX银行你投没投简历,”“什么时候面试,”“某某单位福利待遇如何”。中午回到寝室,人人表情疲倦,端着从食堂打来或外卖送的饭菜,沉默地吞咽着,一边吃一边扯衬衣领子,领带扭结成麻绳状,从脖子上耷拉下来。
他所学专业是金融,学校名气平平,全国排名一百开外,最近几年高校一窝蜂地加开财经类专业,曾经的热门专业如今也不怎么吃香了。绝大多数人的求职过程都不顺利,投递简历,笔试,面试,每一道关卡,都有一批人被拒之门外。
晚上熄灯后,失眠像疫病一样传染,间歇性地在不同人身上发作。他时常后悔,没能像许多名校的学生那样严格要求自己,早早为未来做准备,浪费了太多时间在睡觉,聚餐和玩游戏上。睡不着的时候,他会幻想一个更努力的自己,考证,学雅思托福,假期参加实习,平时交往中尽可能表现出社会人的精明,未来有一天能跻身精英阶层,坐在金融街或陆家嘴水晶堡垒一般的摩天楼里,在资本市场呼风唤雨。
那些白天的经历,所有的紧张,窘迫,一降再降的要求,越放越低的姿态,在安全的夜晚像潮水一般退去,变得遥远又模糊。尽管他心里清楚,以他所读学校的水平,银行柜员和营销是绝大多数毕业生的去处,那些掌握权势和财富的人们,同云端的神仙没什么区别,跟他并不在一个世界。
他还记得搬出宿舍前的某一晚。凌晨时分,他放下手机,再一次试图入眠,却听到小东的床位传来极细极低的抽咽声。他探身望去,只见小东床上的被子隆起,人被包裹其中,微微颤动,不见头脚。
他知道小东傍晚刚收到一家公司的拒信,很抱歉地通知您,您未能通过我们的面试,祝您求职顺利云云。而他自己投了五份简历,只接到一份笔试通知。他重新躺回床上,听着细如蚊呐的哭声,在被窝里狠狠攥紧了拳头。
第二天,他对室友说,自己决心已定,暂时不找工作了,要专心准备考研,三天之后就搬出宿舍,并不是跟谁有矛盾,而是需要一个绝对不受打扰的环境安心学习。做出这个决定后,他从心底感到一阵放松。舍友们表情凝重,纷纷表示理解。
搬出宿舍后,他跟同学几乎都断了联系。一摞摞复习资料堆在地板上,状如城墙,围绕床和方桌。在真题和模拟卷的围困中,他开始了准备考研的日子,每日伏在案头,看书做题,尽量保持专注。上午背政治,练数学,中午小憩,下午做英语真题,背专业课知识,晚上查漏补缺。随着冬天临近,白昼渐短,一日冷过一日,天气也阴晴不定。
公寓不透光,不通风,白天暗沉如黄昏,压抑如同重症病房。日复一日坐在书桌前,他感觉自己也成了久病之人。与世隔绝,无限重复的生活,在他心底累积了一团淤泥般的黑影,有如实质,逐日胀大,填满肋骨与心房之间的缝隙,随时可能破体而出,他没想到逃开了求职的迷宫,又陷入了另一处牢笼。二十多天没怎么出门后,他感到目前的状况不可持续,必须寻找一种方式,调节自己的状态。
一天下午,做英语试卷时,他读到一篇关于凯尔特人德鲁伊教的传说。过去在网络游戏中,他曾见过“德鲁伊”三字,但从未想过背后的含义,以为是凭空杜撰的称呼。文章中反复出现druids,读完全文,他才意识到,原来这个单词指的就是游戏中那些身披树叶,手握木杖,能随时变化成树人、飞鸟和熊豹的家伙。
文章中说,德鲁伊教徒认为人是自然之子,人的精神与大自然有着天然连接,上古之人自树木、巨石和野兽中汲取能量,借以摆脱蒙昧,升华自我,体悟世界。文章最后总结,尽管德鲁伊教派早已消失,但在现代社会,人也应当多亲近自然,保持身心健康。他瞬间想到了动物园。
大二那年,班里曾组织过一次春游,全班同学集体出动,游览的正是本市的动物园。一部分男生提前去农贸市场,买了许多胡萝卜,青菜,香蕉,苹果等等,准备投喂动物。那时他喜欢班里一个女生,他帮忙背着她那一份蔬果,书包塞得太满,几乎撑成方形,像台老式电视机。她喂鹿时,他站在旁边,偷偷拍了不少照片。大三开学后,那个女生去了法国留学。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
他想,也许动物园是城市中少数保有自然活力的地方,有助于对抗恒久不变的暗室生活,哪怕这股自然之力是破损的,残缺的。于是,他开始每周去一次动物园。挑周一到周五的某天上午(吵闹的小孩子会少一些),地铁转公交,花四十分钟到达园区,站在大门外用手机买好电子票,刷二维码进园。动物园的荒莽气息的确有治愈之效。当他一个人站在栅栏前,望着里面扇动耳朵的大象,咀嚼树叶的考拉,吐着水泡的河马,心底那块淤泥会慢慢软化,成为流动的词语,成为盲目的曲调,成为无形的气体,涌向嘴边,一吐而尽。
他最常去的不是鹿苑,而是极地动物馆,里面住着一头白熊。
隔着雾蒙蒙的钢化玻璃,他从未见过白熊的正脸。它终日歪倒在水池边昏睡,背对人群,像只丢在地上的毛绒玩具。时常有小孩用力嘶叫,拍打玻璃,它纹丝不动,从不回头望上一眼。天晴的时候,白熊会趴在向阳处,阳光照亮它宽厚的背脊,冰雪般的皮毛,一旁的池水微微摇晃,反射着湛蓝的天光。
这景象让他想到云海般的雪原,缤纷的极光,碎冰叮咚相撞的海面。白熊岩石一般永恒的睡姿让人感到平静,每当这时,他会暂时忘掉背不完的专业课和做不完的模拟卷,暂时忘掉宿舍楼和招聘会上,那些同样处在水深火热中的年轻人。
十一月的一天,天色灰蒙,下着小雨,他走进极地动物馆,经过雪块上伫立的南极企鹅时,接到了父亲的电话。父亲当头便问,工作找得怎么样了?他嗫嚅几声,说,还在找。父亲说,平时注意休息,多吃点好的,生活费够吗?他说,不太够,最近开销比较大,要不这个月多打点来吧。他此前没告诉父母考研和在外租房的事,押付的租金来自省下的钱,另外还向同学借了些。父亲说,多打多少?他说,爸,我最近睡眠不好,想在外面租房子住,租金一月六百。父亲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住几个月?他说,两三个月就够了。父亲说,不能在宿舍坚持坚持吗?晚上回去我跟你妈商量一下。
他走到了白熊之前,隔着玻璃,看到自己的脸叠印在熊首上方。他深吸了口气,说,爸,我不想找工作了,我想考研。电话那头陷入沉默,只传来轻微的、电流般的呼吸声。他右手贴着冰凉的玻璃,左手举着电话,感到心跳越来越快。
父亲说,都这时候了,怎么才想起考研?就你这基础,能考上吗?净想些不切实际的。他说,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感觉都不太适合我,考研还有改变的可能。父亲说,你没上过班,怎么就知道不适合,先挣口饭养活自己,别的慢慢再来。
极地动物馆里没什么人,只有一家三口,领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男孩吵着要去看长颈鹿,不想呆在这个潮湿阴森,散发着腥气的展馆里。他咳嗽了一声,说,爸……父亲打断了他的话,说,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大,脑子难免有这样那样的想法,现在最重要的是平静心态,尽最大努力,专心致志找工作,这次秋招的机会一定好好把握。你想在外面住就住吧,回头我把钱打给你。
父亲挂掉了电话,他左手握着手机,举在耳边,迟迟没放下来。他自言自语地说,我知道自己没本事,可我不甘心啊。极地动物馆里的人都不见了,工作人员也不知去了哪里,没人听到他说话。他抬起右手,重重拍了一下面前的玻璃,空气震颤,白熊无动于衷,仍然保持着睡姿。他心想,连你也不肯给我回应。他一掌接一掌,击打在玻璃上。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在连续的拍打之下,玻璃墙像冰山一样分崩离析,远古的沉睡之兽苏醒,直立起身,与他对视。他的手掌拍得生疼,玻璃坚硬如铁,非人力所能撼动。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低沉的响动,如滚雷,如某种血肉之灵的吼声,贴着地面,传递到他的双脚,震动着他的心脏。那头熊在他面前动了一动,白色的巨掌缓缓抬起又放下,如暗示,如承诺。只是那时他并不明白。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他做完一套数三卷子,刷了会儿手机,看到了本市动物园拆除的报道。报道中说:动物园建设年代较远,设施陈旧,同时占据大量市区中心土地,不利于城市建设发展,因此市领导决定,将原动物园改造为休闲景观公园,供广大市民免费游玩,本次改造项目将释放出中心城区70公顷土地,为本市经济社会发展提供可持续发展空间……
他忙不迭地出门,打了辆出租赶到动物园。园区已经封闭,一片黄尘土雾笼罩着大门,无数卡车,铲车,吊车正进进出出。他看到那些卡车上堆着巨大的运输笼,每只笼子里至少有一只惊慌不安的动物。两头蒙古狼绕着彼此快速转圈,六七只卷尾猴攀着铁丝上蹿下跳,发出纷乱的尖鸣。体型巨大的虎,狮,犀牛,河马,大象等等已被打了麻醉针,歪倒在钢管焊接成的巨大铁笼里。他踮着脚,伸长脖子,努力看清每一个笼里的生灵。卡车卷起的沙尘一阵阵扑到他身上,像是浪潮一般,推得他立足不稳,摇摇晃晃。
他从下午站到天黑,直到再没有卡车从动物园开出。所有的熊科动物都被拉走了,亚洲黑熊,阿拉斯加棕熊,马来熊……极地动物馆的动物也都运走了,可他始终没看到那头白熊。
从动物园回去的当晚,他拖着拉杆箱来到宿舍,把留在里面的个人物品全部取了出来。宿舍里只有小东一人,正坐在电脑前打游戏。他拍了拍小东的肩膀,问,工作找得咋样啊?感觉口气像自己的父亲。小东没回头,说,随便找了个营销岗,卖理财,拉存款。他站在小东身后,看到电脑屏幕上,一名魁梧的战士用力挥动战斧,劈下了怪物的头颅。他没再说话,拖着拉杆箱走出宿舍。楼梯口站着四五个正在抽烟的同学,语调低沉,不知道在聊些什么。看到他走近,人群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他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中一言不发,提起箱子,走下了楼,没有回头。
动物园拆除之后,他像是丧失了活力,每天睡到中午,一日两餐全点外卖,一天一包烟,隔天打次飞机。生活的内容从书本换成了手机和电脑,时间被切割为片段,以电影和游戏填充。那些字迹错乱的纸页摊在桌上,他偶尔扫上两眼,却提不起劲头打开。
窗外的城市灯火早已熄灭,夜空中云彩却亮着,月亮贴在玻璃上,一点一点,从左向右滑动,像只发光的蜗牛。屋里变得极冷,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看着口中呼出的哈气在书页间消散。方桌上散落着笔记本电脑,课本,习题册,模拟卷,草稿纸,中性笔……这是他的全部家当,对抗未来的一切筹码。所有这些将在十二月二十二日那场考试结束后失去价值,就像动物园拆除后,那些猴子攀援的假山,虎狮潜伏的山涧,海豚洄游的水池一样,被遗忘,被抛弃。
他趴在摊开的专业课笔记上,慢慢睡着了,梦中似乎回到了动物园。深秋之日,天空湛蓝,阳光耀眼,城市从未如此清晰分明。他发现自己被关在一只大铁笼里,眼前手腕般粗细的钢条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铁笼置于卡车后斗,无数车辆排成长队,缓缓驶动。透过铁条的缝隙,动物园中的景象——造型滑稽的展馆,卖零食饮料的亭子,摆满长椅的休息区,道路两旁的榕树和香樟——一一向后退去。
卡车驶出动物园的一刻,天色瞬间变暗,似有台风将至。他看到街边站着一个年轻人,穿着黑色羽绒服,戴着眼镜,面目模糊,依稀有些像自己。他抬起手,想和年轻人打个招呼,突然发现自己的双手变成了两只利爪巨掌,覆满了雪晶般闪亮的白毛。他开口大叫,听到的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一声陌生的吼叫。面前光亮的钢条上,反射出一只上下拉长的白熊形象。
街边涌现无数面目模糊,身形不一的年轻人,如烟如影,错落分布,沉默地注视着车队,仿佛观看一场无可挽回的葬礼。卡车上所有的笼中动物开始齐声咆哮,远古的声音回荡在城市街道。一瞬之间,天空黑云卷荡,形成巨大漩涡,无数藤蔓植物顶破街道路面,缠绕摩天大楼,浓艳花卉绽放其上,掩住闪烁的信号灯。
城市成为丛林,砖石化为泥土,围困肉体的铁笼生锈腐坏。他挥掌拍断钢条,跳下卡车。无数猛禽、野兽、食草动物自四面八方而来,又向四面八方散去。树木与长藤之间,那些如烟如雾的影子依然矗立,像一首歌谣的音符,镶嵌在大地之上。
2019年12月21日早晨七点半,考研第一天。他背着书包,站在考场大门外,手中握着一沓教育机构的宣传资料。一旁有人不停喊着:“中午十二点,上XX教育,估分对答案。”离第一门政治考试还有一小时,而他昨晚刚刚订了回家的车票,今天上午九点的火车,现在去车站刚好赶得上。许多考生或蹲或站在周围,捧着预测卷大声背诵。他看着刚刚升起的太阳,心想,那只白熊到底去了哪儿呢?
他突然想起那个许久不见,在法国读书的女孩。她有时会在朋友圈发自拍照片,人变漂亮了许多,而他只限于点赞,从没主动找她聊过。此刻他特别想听到她的声音,只是听听她的声音。他掏出手机,打开微信,迟迟没能按下语音通话键,他想,也许她现在正在睡觉,也许她正在上课,而他只是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旧同学,绝不该在这时候打扰她。他缓缓把手机放回裤兜,摸到了一张硬塑料片。
那是他的身份证,区区一张卡片,此刻既能通向考场,也能通向车站。他盯着上面的人像,平头,方脸,表情苦闷,那是他高二时照的,看起来像服刑人员。他叹了一口气,收起身份证,背向考场,向地铁站走去。
他低着头,与赶来考试的考生家长擦肩而过,内心感到一阵羞愧,又感到一阵放松。每次逃避都会感到放松。是的,逃避令人放松,它会给你一种从头再来的错觉,就像重玩一盘游戏一样。但事实不是这样的,生活和玩游戏不一样,他心里很清楚,可是并不敢细想。
他拐进一条小巷,穿过巷子,离地铁站便不远了。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小巷中空无一人,只有一头白熊蹲坐在道路中央,静静望着他。阳光落在它的皮毛上,雪光耀眼。他注视着白熊两只漆黑的,明亮的眼睛,那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眼睛。他的心脏在胸腔中乱撞,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那一刻他只想不顾一切,转身而逃,但两条腿却不听使唤地,一步一步靠近那头白熊。
白熊一动未动,他闻到一股浓重的野兽气息,浑浊,危险,令人耳目惊醒。他怀疑自己照这样抖下去,迟早会累到虚脱,却还是把颤抖的右手按在了白熊岩石般的背上。他感受到它粗硬的兽毛,跳动的血管,大地般的热量。那头熊昂起头,迎着朝阳和晨风,发出一声号角般的巨响。
它掉头走了,四掌拍地,迅捷而有力,雪白的后背在阳光深处闪动,很快便消失不见。他不再发抖,身上奔涌的血液正慢慢平静下来。他呼出一口长气,心想,庄严勇敢的自然造物啊,原来你并非一直无动于衷地沉睡。他拿出手机,看着那个女生美丽的头像,给她发了条微信,随后转过身,大步向考场走去。那一刻,他感觉世间再没什么东西能让他停止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