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开是出门遛狗的时候死的,在小区楼下的马路边上,死于心肌梗死。是他姐姐阿田打电话给我,路人把电话打到阿田手机上,阿田又立即打给我,电话里她什么也说不清,我只听到她不断重复着“池开出事了,你快下楼看看,你快下楼看看”。
我穿着人字拖往楼下跑,我以为是车祸,或者大壮咬了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以为不是什么大事情,我边跑边想,要先去小区旁边的取款机取钱,要和人交涉。生活充满种种意外,这是池开不断告诫我的,他告诉我要坦然接受,出事了,就去想怎么处理。
我挤进人群,只看到大壮抬着雪白雪白的脸在人群中急促打转,看到我连忙跑过来蹭我的腿。我没看到车辆,也没看到血迹,那么不是车祸,我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从地上拾起大壮的绳子,像大壮一样转了一圈,但是我找不到池开,我只好拉住一个中年大叔问,“这里怎么了?狗的主人怎么了?”
我听到一些七嘴八舌的声音说心脏病,我知道完蛋了。我拖住大叔问他人呢,人现在在哪里?我说我是他女朋友。
“心脏病,应该是心脏病,就倒在那了。”大叔看着我,表情像一个慈悲的上帝。
“120刚抬走了,小姑娘你赶紧去,武警医院。”
我又把眼睛移到说话的人身上,说话的人是一个拎着购物袋的老奶奶,她指着江南大道的一个方向,不断说“那边,那边”,好像只要我足够快,我就能追上池开。
那位中年大叔把我送到了医院。我到的时候,池开已经进手术室了。手术等候区在二楼,我找了个座位坐下来,到处都是茫然又疲惫的脸。世界上最公平的地方应该就是医院了吧,再精确一点,就是集中在这个手术等候区,豪赌,赤手空拳地赌,谁的命运都不在自己手上。一个小时之后,阿田和她男朋友小主也来了,他们一人一边坐在我旁边,小主常常站起来,站在我们对面靠着栏杆抽烟,他和那些抽烟的男人混在一起,表情疲倦又冷静。
二楼等手术的人非常多,很多都是一家人连着小孩在一起等,男人基本都站在栏杆旁边,女人和孩子坐在座位上,有时候一些话题被打开,男人说起小孩上学的事情,期末考试,升学等等,一些讨论的声音,一些过于爽朗的笑声,然后又迅速归于安静。小主时不时向我们这边望一眼,我没有去看阿田,我知道那是一张和我一样茫然的脸。
是阿田先注意到,23病床的灯亮了起来,阿田像个弹簧一样跳了起来,拔腿就往楼上跑,小主跑到楼梯口,回过头来对我喊“小渔你跟上我”。可是我的腿软透了,像长腿的布偶兔子一样无法站起来,我对着他们喊你们先上去,你们先上去。
池开的脸冰冷,这个房间里一点他的气息也没有,我有点后悔来了这里,我觉得池开的灵魂还在小区门口,在夏天的江南大道上一点一点升在空气中,他望住过我望住过大壮,然后我沿着江南大道奔赴他的肉体,我什么也没有留住。
我干不了活,一周以后就辞了职。阿田每周来看我一次,往我的冰箱里放蔬菜牛奶,有一天她看着我黑洞洞的眼睛,甚至往我桌上放了一瓶褪黑素。一个月后她看着缩在笼子里的大壮说,小渔,大壮我拿去养吧,你什么时候想养了再拿回来。大壮是只小博美,才半岁不到,我们当时准备去宠物店买一只猫,大壮当时小小一只,被圈在小角落里,才看到我们就露出“和你们已经是好朋友”的表情,仰着脸一直打圈,我们没再看猫就买下了大壮。
但是我觉得我养不动大壮了。
我对阿田说好,立即就满屋子收拾大壮的狗粮饭碗玩具等等,迅速整理出一个小箱子。阿田尴尬地看着我,这可能是我这一个月里做事情最有效率的一次,其余时间我都半死不活缩在这个房子里,我知道如果可以,我可能想把这个房子里每件东西都这样打包进一个箱子,就可以被拿走。
把自己像一件破衣服一样四处扔了两个月后,终于又爬起来投简历。一周面一个试就仿佛任务完成,回来继续在这个房子里躺尸。 我接受不了,但是没有任何人可以让我说我接受不了。
小主知道我在找工作后,问我愿不愿意去他现在的公司,他有内推名额,只是互联网公司,工作节奏会非常快,也需要加班。我考虑了两天以后就去面试了。面试到了最后,人事主管放下笔,问我有没有男朋友,近期有没有打算结婚。我看着一脸期待的人事主管,说没有男朋友,近期也不会结婚。人事的表情很满足,脸上的期待落到了实地。
一头扎进工作,承担着工作中间的一环,每天被前后两个人催,互联网公司名不虚传,晚上七八点小组里基本还没有人有下班的意思。小组里大家都待我挺好,大概小主已经拜托过大家关照。
这样的日子要多快有多快。半年,然后是一年。一年之后,小主和阿田参加各种聚会总要叫上我,有意无意地把我介绍给样貌英俊的男孩子:销售,程序员,医生,小说作者,有时候弄错也会不小心介绍给了gay,那是唯一一个聊得不错,又体贴又衣品良好的男孩,握着我的手对我情深意切讲:好姐妹!我也是这个想法!
他们的共同点是每个人都和池开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我对这样的聚会并不反感,说实话,我并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池开是我的初恋,我们从高中就在一起,原本再往下结婚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然后突然之间,他死了。路被拦腰切断,我往左往右往后,但是不知道往前应该是什么走法。两年过去,我可以适应身边再没有他,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去接受身边换另一个人。
我没有搬家,我害怕离开了这里,就会裹挟进生活新的波浪,彻底与池开告别。
每天被旧物包围,用一直在用的水杯,台灯,碗筷,床单,没扔什么,也没添什么。它们每天都铁证如山围绕在我周围,提醒我曾经日夜承受过另一个人的目光,甚至面对一只布偶兔子,我都像做贼心虚一样低下头。
那天我想找一本设计图册,书柜里翻了半天没有找到,想起可能是混到了池开的书里面,他的书一早就被我收拾在箱子里放在了床底,那都是一些摄像头,扫地机器人的构造图,反正我也看不懂。我不太想打开,想不如就再买一本,可是工作上要得急切,只能把池开那一箱子书又打开。
除了那些冷冰冰的设计图纸,池开的书里面,也混着一些小说和诗集,马尔克斯的《枯枝败叶》,三岛由纪夫的《天人五衰》,夏宇的《Salsa》,我抽出来翻的是夏宇诗集,那张照片也是从诗集里掉出来,是一张拍立得照片,一个陌生女孩子,口红很淡,不那么声势夺人,整个人身上,却有一种柔和的气场。
我又翻了翻诗集,没再掉出来别的东西,但是诗集前两页空白页上都写满了字,落款有日期,是池开的日记。
2014.11.1
半夜里我醒了,几分钟之后,才意识到她躺在我旁边,她侧着身体,面朝着我,因为熟睡,呼吸又厚又热。我快速去想昨天晚上的黄楼酒吧,她在台上唱的歌,以及最后是怎么来到这里,地板上的蓝色台灯弯着腰,灯光照不亮我们,我看不清她的脸,也想不清楚昨晚的事情,我的身体一点点苏醒,又醒不过来,我转过头,闭上眼睛就吻到她,她伸手来抱住我,我们的身体都很热,可能是因为酒。我想起小渔的眼睛,我在酒吧里给她发信息说我划破了手指,可是小渔没有回我,我其实很想说小渔你救救我,救救我。
早上醒来时她已经不在。我坐起来,一眼就望到厨房台面上有一个切开的三明治,门上她贴着纸条:桌子上有三明治,你离开时关上门就好。我打开窗抽烟,顺便打量她的房间,她住着一个酒店式公寓,但是她自己应该添了不少家具,靠窗摆着一张很大的工作桌子,几垒书横着垒在桌子上,一大束桔梗花开得茂盛。坐在她的红色沙发上吃了三明治,翻了几页沙发上摊开的书,夏宇的诗集,她用自己的拍立得照片做书签。我关上门,才发现她在门外也贴了张纸条:阿姨,1408房间今天不用打扫。又加了一个笑脸。真是可爱啊。
2014.11.7
酒吧在南山路与柳营路的交叉路口,是一幢民国风格的独立小楼,很像是一个小教堂,几盏地灯黄色的光被围起来,照得整幢楼都是明亮黄色。
我没有进去,在门外等了一个多小时,已经十二点,对面西湖边仅有的几个人也已经走掉,西湖进入冬日独有的昏暗睡眠,一点点声息也没有。这里只有这幢楼浑身金黄地亮在路边,我离得远了点望过去,就像一个巨大的幻觉。她和乐队人员一起走出来,几个人都有说有笑,声音嘈杂。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如果不是她看到了我,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她在我面前停下来,让身边那几个人先走。
我们沿着南山路走了一会儿,她一路上都在踩地上的枯叶子,又向我讨烟,我打开烟盒问她要哪种,里边一半是我抽的利群,一半是小渔爱抽的万宝路爆珠。她脸上露出惊讶,我就说,一半是我女朋友的烟。她的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拿了一支爆珠,又从我手里拿过火机自己点烟。
我脱口而出说的竟然是:我想再看看你沙发上那本诗集。
她终于笑了起来。
每一次走进这个房间,我都不断对自己讲,做个混蛋吧,做个混蛋吧。
2015.2.4
我熟悉起这个房间。每晚都喝了酒,每晚都从黄楼过来,下出租车,拉着她的手摇摇晃晃走进这个房间。越过她的脸,我有时候在黄色的台灯灯光下一个一个读过她桌子上书的名字。她的头发在台灯下面散开来,她常常闭着眼睛,这样我就可以看她的脸。这是一张任何时候都柔情万种的脸,具备足够的温度让人想去触碰,这张脸好像没有见过冬天。我每一次去黄楼都以为,我只要看到她的脸就好了。
一个人可以同时爱两个人吗?还是少年时候小渔问过我,那时我们还在豌豆街上的高中,她坐在我对面背着单词就抬起脸来问我。我说不会,我说一个人总是分得清楚他在爱谁。她又继续埋头背单词,我知道她只是随口问问。我现在仍然分得清楚我在爱谁。我着迷上这张脸,靠近时头发的气味,早上醒来空房间里留下的早餐。可是我不会离开小渔,她是我少年时代的恋人,在那些坐在她旁边做数学题的日子里,我就知道我会永远陪住她。
我翻开夏宇的诗集,她的拍立得照片还留在那一页:
把你的影子
加点盐
腌起来
风干
老的时候
下酒
我把书拿走了,连同这张照片。我知道说不定哪一天,我就不会再来了。
两页纸很快就读完了。你知道吗?像是走在死胡同里的人,她发现前面从来都是有一扇门,只是那扇门长得太像一堵墙了。但是当它是门的时候,也意味着你花费在这个胡同里所有的时间都是白费了。
池开给我留着这扇门。
5月底是我的生日,阿田和小主陪我吃完饭,我们又去了酒吧,酒吧是我选的,阿田待了五分钟就待不住了,她迅速结了账,兴致勃勃要带我去另一个地方。
我们从车上下来,我刚刚把阿田给我买来的氢气球系在门口树枝上,就被推进了门,这是个爵士酒吧,阿田来了很多次,一直推荐我过来,一路上她都在跟我吹嘘乐队演出水准如何高,坐定五分钟后,看我赞不绝口,阿田终于松了一口气,快乐地摇晃着身体:怎么样来这里没错吧,那个静吧怎么能待,除了我们就两桌人,闷死个人,你真打算坐那看一晚上文艺片呀。我垂下头,其实很多个晚上我都是这样度过,但我哪敢说话。
舞台背后暗红色幕布从三楼一直挂下来,钢琴与鼓也都是暗红色,主唱穿了一身黑色长裙,比吉他手还高,几乎是台上最高的一个,脸上的笑容像她的声音一样流淌出来,我忍不住想,她可真快乐啊。我顺着阿田的目光看过去,很快就明白了阿田常来这里的原因,其实她也无心喝酒听歌,目光一直落在鼓手身上。鼓手是个清清瘦瘦的中年男子,穿着一件海魂衫,行云流水敲着鼓槌,表情永远一脸坚毅,这张脸和池开太像了,阿田拼命把我拖来这里,也许是想带我看看池开的中年。我看着阿田,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几个月了,我不知道该不该把那几张纸给阿田看。
乐队中场休息的时间,另外几个乐队轮流上台练手,水准参差不齐,不过每个乐队演完下来,底下也都是一阵掌声。我听到中文歌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台上她唱的是《阿楚姑娘》,这是我后来才知道,我看到阿田也转过了脸,目不转睛地望住了她。她唱得是真好,哪怕我此刻看着这张脸像见了鬼,依然坐定听完了大半首,她多少有些怯场,没有黑衣服主唱那样收放自如,可这个声音好凄婉,阿楚姑娘,百转千回。
我牢牢盯住台上这个人,她的表情温婉,还有一些羞怯,她穿着米色半裙,宽大的红色T恤就罩在裙子外面,浑身都在散发着温热气息。温热,柔和,女性,我在那个日记本里读到过,“她好像是一个没有冬天的人”。如今我会赞同这句话。她的脸和照片上那张脸重合起来,我没想到这么快我会见到她。我这才记起,下车的时候我看到门口路牌上写的是“柳营巷”,这个酒吧应该就是池开日记里那一个。
我没有听完整首歌,就跑出去抽烟,我看到系在树枝上的氢气球已经不见了,树枝上空落落,像是从来没有过氢气球。看她向我走过来的时候,我本能的反应竟然是想要逃走。但她只是来问我借根烟,我也一样面不改色打开我的烟盒,我问她要哪一种。我的烟盒里一直有两种烟,我抽万宝路的爆珠,但是池开抽利群,他抽得少,也不喜欢带烟盒,我就经常在我的烟盒里塞几根利群。两年了,我依然在每个万宝路烟盒里塞利群,抽完了万宝路就接着抽利群。她见到烟盒的当下就抬头看了我一眼,但是也没说什么。
给她点火的时候我问她那是首什么歌。
“《阿楚姑娘》,在爵士酒吧唱中文歌很奇怪吧。”
“特别好听,我朋友甚至说不虚此行。”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干巴巴挤出这句话。
她没再接话,我想她可能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望着马路对面的西湖,这个点已经没什么人,路边不断有出租车停下来,接走几个醉酒的人。我没怎么抽烟,手上的烟灰一大截落下来,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她的黑色高跟鞋。
我扔了烟蒂打算先回去酒吧,手却不由自主地摸出打火机又点了一根,然后我听到自己在问她:“你认识于池开吗?”
她脸上的表情停顿了一下,然后转过头看着我,她说我应该认识。我以为会出现歇斯底里的场面,她或者我,摇晃着对方的肩膀,问你把池开怎么了。但是谁也没有,她脸上一丝惊恐稍纵即逝,随即又是一张永恒温柔的脸,带点疑惑地看着我,等着我的下文。而我发现这或许是唯一一个人,我可以与她分享池开给我留下的这片荒野。
我们约在假山路上的咖啡店,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在店里最里面的一张桌子上坐下了。我在她对面坐下,她面前放着一杯热咖啡,小小的蓝色杯子,杯口落了一圈口红印。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这样面对面地坐在一起过,有好一会儿我把自己想象成池开坐在她的对面,望着她的脸她的嘴巴与耳朵,想象哪些会令他心动。
很久我的咖啡也没有来,店里又不能抽烟,我握着手机,不知道应该先说些什么,恍惚间我以为我的任务是要打破沉默, 差点儿就要再提一提那首《阿楚姑娘》。还好她先开口了,她问池开是怎么死的。
“心肌梗死,遛狗的时候死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句话怎么说都有一些喜剧色彩。
“他从小就有心脏病,一直在吃药,小时候发病过一次,后来没出过什么大问题,然后哐当一声就栽倒了。”我又补充说。
“哦……”她看着我说完,又低头喝了口咖啡,然后说咖啡有点苦,拆了杯子旁边的糖往咖啡里倒,又抬头问我:“你要不要加糖?”
我说好的。她又把剩下的糖倒进我杯子里。
“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我觉得很不错,她今天问了很多我张口就能回答的问题,我真怕她问什么难的问题。
“我看到你烟盒的时候,就猜想会不会是你。我知道他有女朋友,他也常常提,小渔爱抽什么烟,小渔爱吃什么。”她说着说着,脸上的表情舒展开来。
“我最近才知道你。”我说,“他拿走了你一本书。”
“我知道,那之后他就消失了。我不知道他是死了。”
“你们一起多久?”我还是问出口了。
“两三个月,他大概每周来黄楼一次,我以为他会和你分手,后来知道他不会。当然我们从没讨论过这个话题。”
对话又停顿了下来。
“我等过他的,这个酒吧,或者我家,他再也没有出现过。两年了我时不时还去黄楼驻唱,也没搬过家。我以为没有人可以说消失就消失的。”
她接着又说对不起。
我注视着她,我知道我会撞见感情。货真价实的、我躲也躲不过去的感情,证明那几张纸都是真实的。
我把夏宇的诗集还给她,连同那张照片。她没有打开的意思,我也不想在这里看她读那几张纸,可能今天的目的就是把书还给她。我打量起这间咖啡馆,这间咖啡馆真明亮,哪怕墙上挂了不少装饰物,依然到处透露出亮堂堂的气息,和黄楼完全不同。她背后挂着一组马格南的照片,卡帕的,布列松的,甚至有尤金史密斯那张《乐园之路》。非黑即白,物与物之间都是边界,清晰明了。
我们一块走出咖啡馆,路口一辆出租停下来,她先走了。我想她在出租上应该就会打开书,接着就会看到池开的日记。没有什么人能说消失就消失,这两页纸对她,是不是就算交代。
回家我开始整理行李。池开的大部分东西我寄给了阿田,那只胸前挂着四叶草的布偶兔子我还是带走,池开有一次提过,它能保佑我好运,我想我接下来的人生中,可能真的需要好运,毕竟都是全新的路。死亡没能让爱情永恒,我在胡同里徘徊了半天,才发现对面有门。这对我是好事吗?我不知道。我在读那两页纸的时候,知道我可以往前走了,也知道我失去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