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呀,爱德华·诺顿。
我叫苏更生。或许你没有听说过我吧,但我确实是你在东半球官方指定唯一的女朋友。是的,你没有看错,我住在东半球,一个叫做中国的国家。这里偏北的地方,有个城市叫北京,我就住在这里。
现在是四月了,走在街上,满街都飘飞着柳絮和杨絮,顺着风抚在脸上,让人面颊痒痒的。你有没有机会在四月的街头打上一个喷嚏?如果有,那你就会知道,这滋味确实不好受。
4月17日,甄嬛的生日,或许也有某个人在这个月份里死去。
我知道你来过中国,起码你的电影《面纱》中就是这么演的。木讷的医生带着不忠的妻子来到瘟疫肆行的中国乡村。你对你的妻子说:“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仅仅为了一已之私跟我结婚。我爱你如此之深,这我毫不在意。
当然了,这不是你说的,这是毛姆说的。这个奇怪的矮个子Gay,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这么多好句子。可惜他只是个二流作家,一生都在追求故事。毛姆不像他笔下的你,却像你的妻子。面对写作,他一味追求故事新奇,再兜售些看似意味深长的哲理。哎,太懒。
你以为我要跟你谈论天气、电影和文学吗?不不不,住在北京的人一半都在谈论这些。我想和你说些真正重要的事。
有天我下楼散步的时候,是的,我总是散步,有时一个人,有时两个人,可是我并不擅长说话,也老是忘记倾听,两个人的时候也像一个人。我总是走得很快。在某年的四月里或者是五月里,深夜我走在黑漆漆的路上,有个男人带了一只巨大的狗。他告诉我,这是古代牧羊犬,脸都埋在了厚厚的长毛里,可是狗很温驯。我们同走了一段路,就再也没有遇到过。
可是我还是在散步,深夜的时候走在路上,开阔的马路上很少有人,也很少有车。呀,我忘记告诉你了,北京是个拥挤的城市,只有深夜的时候,才可以容得下走路的人。
我有时候会想到你,有时候我也想别人。我站在高楼上,看着楼下往来的车辆、疾走的人群,暗想每个人都有自己无趣的生活。这只是一种暴躁的假设,是我困在自己身体里的某种无力。如果我能更爱你,或许我也可以更好的生活。
你知道契诃夫吧?俄罗斯的一个作家,人还不错,玻璃心肠,只是他总是在不停地追问,啊,生活!什么是真正的生活?!我想敲敲他的脑袋,让他到门外抽根烟冷静片刻。
生活就是谈论真正重要的事。
我走在街上,无需跟任何人打招呼。某个四月的晚上,刮起了大风,把垃圾袋、纸箱、空瓶子和泡沫盒子都吹动起来,它们高高低低跌跌撞撞,我身后有群清洁工阿姨,追着空瓶跑。她们的笑声也被风刮了起来,和我的外套一起摆荡。我走进电梯,阿姨们也走了进来,我们都被送回了自己家里。
诺顿先生,如果不是我排除了七千多种可能,你也不知道你生活中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吧?是的,以前我也不知道。我知道在六月的时候换上人字拖,在九月的时候买一条新裤子,也知道在冬天快要来临时去交上一笔暖气费,让我和我的猫都可以在暖和的屋子里渡过漫长的冬天。
你知道西伯利亚的冬天吗?那是俄罗斯人的冬天,有天晚上,鄂伦春家族的人来到我的梦里,他们原本在大雪山里卖傻孢子,爷爷倨傲,不跟我说话,他的孙女是个精灵古怪的角色,正在和一个人谈恋爱,非常甜蜜。她还有一个背着弓箭的哥哥,为人十分正直。那天晚上我问他们,你们来我梦里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妹妹上蹿下跳,快乐得不行,哥哥皱着眉头,爷爷却在一直抽烟。
他们什么都没有说。
我想跳过语言的逻辑、段落的衔接、文章的框架来跟你谈论一些真正重要的事。是的,我想我知道了人生最重要的东西。有些人带着笔记本电脑去咖啡馆写作,我不是这样,我只在散步的时候想着给你写信。
我原本想谈论那七千多个错误。写完这封信后,我去收拾屋子,把枕头放回原来的地方,把烘干机里的衣服拿出来叠放整齐。它们是温热的,已经没有了一丝湿气,可惜我不知道如何烫平你喜欢穿的白衬衣,它们笔挺地穿在你的身上,我想那一定很好看。
你会在什么场合把衬衣的边缘塞进裤子里,又会在什么场合让它们自然地露在外套下?
我和两只猫住在一起,北京的冬天已经过去了,这个冬天我并不是很快乐,可这也不重要,比之清醒,快乐显得稍有些轻佻,就像我给你的写的信,就像你《面纱》中的妻子,一个美丽的女人。精致的面庞,鲜艳的嘴唇,她蔑视你时的愚蠢和追逐快乐的勇敢,哐当碎在冬天,被你带入了炎热的瘟疫地带。
我想我还会给你写很多信。我不会提及那部让你难过的《绿巨人》,但上一部《绿巨人》是我喜欢的李安,你会喜欢李安吗?起码不会跟他吵架吧。我有点喜欢,但是比不上杜琪峰浪漫。或许浪漫是重要的事吧,你说是吗?可是你们美国吧,有个作家说,除非爱受到了阻碍,否则不存在什么浪漫。这个作家叫厄普代克,也是个懒家伙。
收拾完屋子,我会坐在沙发上,呆在这里,北京,中国,东半球,然后安静地想你。
您东半球官方指定唯一的女朋友
苏更生
(封面图来自《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