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小安是个奇特的女孩,她因自小家里贫困,做过很多劳力工作,个子娇小,力气却很大,读书时喜欢跳舞、摄影,学什么都快,她模样秀丽,身材姣好,初相识时她在一家电子公司上班,过着规律的上班族生活,六年前她认识了阿飞,比她年长十多岁,离过婚,是个业余画家,专业玩家,阿飞我也是认识的,比起艺术家这个头衔,我认为他更像一个“生活家”,投入创作的时间不多,倒是喜欢结交朋友,四处走逛,他人缘超好,女朋友从不间断,细长凤眼、高挺的鼻子、窄窄的脸,笑起来非常迷人。
小安与阿飞恋爱我并不吃惊,使我惊讶的是他们竟然同居了,小安搬进了阿飞那个看起来非常嬉皮的工作室,在小安的积极规划下,贪玩的阿飞也开始收心工作,两人一起开办了课程,把工作室整顿好,好像也要过一种创作情侣的生活模式。
但不到三年,阿飞就与常往来的一个朋友有了暧昧,小安发现后,两人陷入了不断轮回的“分分合合”的戏。
最初小安肝肠寸断,犯上严重的忧郁症,我陪伴过她一阵子,她几乎是立刻就振作起来了,一边去上禅修课,一边做心理治疗,她从童年家庭的创伤开始思考,也去练习了瑜珈,几乎所有能做的事她都做了,然而只要阿飞在场,她就会变回歇斯底里、小心翼翼、情绪起伏剧烈,阿飞走后她又陷入强烈忧郁。
“不知为什么,在他身旁时,我就不太像自己了,会不自觉在乎很多事,好像无法控制地会去注意他,连讲话、思考都受到对方的影响,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却也控制不了。”小安说道。
“或许你应该试着彻底离开他一段时间。”我试着建议。
“有时我也会想到,或许在他面前的那个我,才是真正的我,我内在就是有很多自卑感、不安全感,没有自信,在外人面前我会努力振作,让自己看起来很好,但他的脸就像照妖镜,照出了我脆弱、胆小和无能的那一面。”小安说。
这些可能都是真的,我们在恋人面前是全无防卫,难以伪装的,恋人让我们看见自己的缺点与弱点,但并不意味着我们只能紧紧抱住这些缺陷。
“凝视自己的黑暗与脆弱是重要的,但除了凝视,还要能想办法接受,并且有能力去转化。”我说,“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需要再苛责自己。现在要做的,只是让自己远离会分心、受伤的环境。”我说。阿飞与小安之间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连结,小安总是觉得自己无依无靠,阿飞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可是我现在好痛苦,看见他也痛苦,不看见他也痛苦,怎么办?”小安哭着说。她父母早逝,留下三个妹妹要她照顾,一路上什么苦都吃过了,却唯独对感情看不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什么都做得好,却无法克制我对他的感情。”她说。
“不需要克制,只是做出选择。”我说。
对许多人来说,选择比克制还难。但选择确实是我们自己就可以做的,在恋情刚生变的时刻,谁是谁非还说不清楚,心里也还无法毅然放下对他的眷恋,就不必强迫自己去讨厌他、咒骂他或恨他,只是要知道自己在他面前会失去理智,尽可能不让自己跟他接触,曾经在爱情里发现自己的伤,也可以在独处的时候疗愈。
一下子也不要给自己太难的选择,这种时候朋友是最重要的,若需要心理咨询,也可积极寻求专业帮助,要从三年多的生活习惯里走出来并不容易,但生活总是可以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她去学习了瑜珈,让悲伤、愤怒、郁结等情绪都在瑜珈休息里释放出来,“到了夜里,我就会想传讯息给他,可是一旦开始,我内心的黑暗就会跑出来,我会写下很多可怕的话,第二天又后悔得要命。”她说。
“那种时候,你可以写日记,不然,就把讯息传给我。”我说。为了戒除她夜里发短讯、偷看阿飞的社交媒体(帐号密码她都有)的恶习,我陪她去买了闹钟,到了晚上就把手机关掉,她重新养成听音乐的习惯,终于找到关于旅行的书可以看得下去。一开始她都睡不好,但她勉强让自己早起练瑜珈,渐渐地,也不太需要靠喝酒或吃安眠药就能入睡了。她写大量的笔记,读很多书,因为与人分租房子,认识了一个一直在流浪的女孩。相似的童年经验,使他们成为知己,相互帮助,度过人生最黑暗的时刻。
从那时开始,小安每年都独自去旅行一到两次,以她的独立与能力,去哪都不成问题,“我只是在训练自己独处。”她说,她偶尔仍会与阿飞联络,偶尔仍会为他伤心或愤怒,他们的分手进行了好些年才真正完成。
六年后的此时,小安对我说:“有一天我在街上遇见阿飞,他带着另一个女人,他好像完全变成我不认识的人了,即使外观看起来好像还是同一个人。我知道我已经好了。”
她说:“我曾经爱过他,为了这份爱迷失了自己,但这也是这段迷失,让我知道我并不是我原先以为的那种人,我想,这也是他带给我的改变,现在的我会特别意识到自己是否在讨好他人,有没有因为胆怯而做出特别大胆的事,很多时候我聆听自己内在的声音,以前那些声音是混乱、冲突的,现在我听得懂那些矛盾背后真正的意义。”小安变强壮了,她刚结束一场印度之旅,晒得很黑,眼睛里都是光芒。
“我曾经以为他是我生命的救赎,我以为他会告诉我人生的答案,我认为只要在他身旁什么都不必害怕。”小安说。
“现在呢?”我问她。
“现在的我可以面对那份害怕,我知道答案不在别人那儿,在我自己的路上。”
我不爱他,也不恨他了。小安说。剩下的是一份对于过去深深的感谢,大破大立,谢谢他击碎了我,让我有机会重新长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