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旅行

公路旅行

我们当年许下的要公路旅行的愿望,他连带着我的那份一起实现了。

6月 18, 2020 阅读 1070 字数 6904 评论 0 喜欢 0
公路旅行 by  刘文

杰瑞和我都不是擅长早起的人,但长途跋涉的前夜,我们各自在床上翻来覆去,闹钟还没响就醒来了。然后我先洗漱,他用仅剩下的一个热水壶,冲了两杯速溶咖啡。

“早餐等路上饿了再吃吧。”他把咖啡递给我,温柔地拍了拍我的头。

“好啊。”我顺手把他喝完的咖啡杯拿去水槽,他把我拦了下来:“反正也要扔掉了。”

躺在垃圾袋里面的白色镶着玫瑰色金边的马克杯,一个写着“完美女友”,一个写着“完美男友”,我什么时候买过这么俗气的杯子?

垃圾袋里还有一个装饰着圣诞老人的书架,杰瑞不是爱读书的人,但他特意买了书架,把我写的几本书放在上面,邀请每一位来做客的人参观。

“都准备好了吗?”杰瑞转过头来问我。

我脱下打扫卫生用的粉色塑胶手套和灰色的围裙,也放在垃圾袋里。

“真是没有想到我们一起买了那么多东西。”他如释重负地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过去的两周里,我们把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放到二手网站上卖,因为价格低廉,一时间上门来买东西的人络绎不绝,甚至一度占据了离家不远的超市门口的停车场。杰瑞喜欢玩游戏,他收集了很多绝版的游戏海报,我喜欢读书,床头柜里都是我从各地的二手书店淘来的旧书,我们都以自己的收藏为豪,但常常责备对方花了太多钱,甚至很多次因此互不理睬。但现在,他的海报我的旧书,最后都只卖了几十美金。

“谁能想到卖得最贵的竟然是搅拌机。”我把这几天收到的现金放到钱包里,又把硬币另外拣出来放在一个小袋子里,用来支付旅程中的停车费。

“我们当时买了可是最新款,而且没怎么用。”杰瑞笑着说。那一阵我饱受到咽喉炎的困扰,无法吞咽,他买了网上能买到的最贵的搅拌机,每天换着花样给我做蔬菜汁,冰沙,玉米糊。我病好之后,就再也没有用过这台搅拌机,

“走吧。”杰瑞把最后一个行李袋搬到车里去。帐篷,睡袋,饮用水和零食已经事先装在车的后备厢里。车开上加州一号公路的时候,才早晨七点多,咸蛋黄一般的太阳正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清晨时分,海天交接的地方还有浓重的雾气,巨浪拍打礁石溅起阵阵水花。

冷冽又清新的风毫不吝啬地吹进来。

“经过这几天,真是很需要一些新鲜空气。”我大口地呼吸着。

“我们之前开过这条公路吧。”他扭头问我。

“是啊,我们刚开始约会的时候,开去过圣塔芭芭拉。”

“那时候我怎么没觉得景色有这么震撼。”

“因为那时候你满脑子都在想怎么爬上我的床啊。”我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从洛杉矶到波特兰,即使不眠不休也要开十六七个小时。杰瑞特意在红杉树国家公园里面订了一晚上的营地,算是满足我公路旅行的心愿。

“说好七月份一起公路旅行的。说话不算话。”知道他要离开洛杉矶的时候,我这么抱怨道。当时,震惊,失望,悲伤的情绪一股脑儿涌上来,我却又舍不得怪他,只好挑了桩无关痛痒的事情来责备他。

“对不起。”他心不在焉地说道。他面朝我躺着,手臂被我垫着当枕头,我们都希望可以继续睡去,然后醒来发现刚才打来的电话只是一个梦。

三月的一个凌晨,我们被电话铃声惊醒,是来自波特兰市的陌生号码。原本以为只是推销保险的骚扰电话,但对方似乎下定了决定,每次被按掉之后,一定会在一分钟之内继续响起来。

电话被接起来之后,第一句话是:“杰瑞,我是你妈妈。”

杰瑞有一瞬间困惑地皱着眉头,仿佛在判断是不是电话诈骗。

后来他的表情从困惑变成厌烦,又从厌烦变成伤心。

电话那头讲了很久,杰瑞只是一直在简单地说“好”。我几乎要睡着,但杰瑞突然爬起来,背对着床坐着,一言不发地按掉了电话。

我伸手轻拍他的背,他在黑暗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我说:“我的妈妈被查出来癌症晚期,她希望我去照顾她。”

我本能地去摸他的脸,他的脸上干干的。“你还好吗?”我爬起来去开灯,却被他按住了。

“我没事。”他这么说。

“真的吗?”

他倒是笑起来:“放心,我不是很难过。我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在我好不容易生活幸福平静的时候,又找上门来。”

杰瑞的家人里我只见过他的哥哥杰夫。杰夫比杰瑞大十一岁。在杰瑞十四岁的时候,杰夫找到了稳定的工作,就把杰瑞从母亲家里接走了。

杰夫是黑发,而杰瑞是金发,杰夫膀大腰圆,而杰瑞瘦削高挑。我有一次傻傻地问他们两个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像。

“因为我们是同母异父。”杰瑞有点勉强地笑了笑。

“因为我们的妈妈后来出轨了别的男人,生下的他。”杰夫毫无忌惮地开着玩笑,“因为他爸爸比较帅。我们的妈妈是个肤浅的人。”

杰瑞有点生气地打了他哥哥一下。

“杰瑞一点都不像我们的妈妈那么花心,你不用担心。”他的哥哥立刻向我补充道。

那天晚上,杰瑞在床边坐了很久。天亮之后,他对我说:“我要辞职回家照顾妈妈。”

他努力做出平静的表情,但微微颤动的嘴唇出卖了他:“对不起,原本说好要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要放弃这里的工作,朋友,你做义工的学校,这间公寓,值得吗?”我问。我从未听他提起过母亲。缺爱的童年却造就了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如果牺牲他自己但能让他人受益,他二话不说就会去做。他总觉得哪怕付出很多但只能得到一点点的爱作为回报,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了。

“我没读过什么书,本来就一无所有,所以再回到一无所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总说如果她死了,我连她的葬礼都不会去,但事到临头还是不忍心。只是不能和你一起公路旅行了。”他说着说着就扭过头去。

房间里的气氛是从未有过的沉重,和墙壁上雀跃的游戏海报形成鲜明的对比。我们都意识到无忧无虑的日子似乎到头了,而现实的残酷终将找上门来。

“我多么希望我们是来旅行,你看,阳光照射在海面上是多么美丽。”车开过一座跨海大桥的时候,杰瑞感慨道。

太阳从云层里探出头来,湛蓝的海平面上波光粼粼。我们刚刚在旅途上的一个景点短暂停留,在海边的岩石上拍照,在人头攒动的明星餐厅里面吃撒了大量肉桂粉的巧克力薄饼。

“等你母亲好起来之后我们再一起旅行。”我说。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拥有那种轻松的心情,”他叹了一口气,“自从她重新回到我的生活里,好像一切都无法回到从前了。”

“你会难过吗?如果她去世了的话?”我问他。

“不知道,我已经习惯没有她的生活了。”他想了想,“但是死亡好像又和缺席有点不同。”

杰瑞母亲的一生都是靠着美貌在不同的男人之间周旋,以此换得住所,金钱,珠宝首饰。她的美貌野蛮生长着,追求者纷至沓来。在和杰瑞的父亲生下他之后,她很快和之前的丈夫离婚,但也没有嫁给杰瑞的生父,而是又找了另外一个男人,不久之后又找了下一个。

“从小,我只记得她化好妆,换好裙子之后离开的背影。”杰瑞抿着嘴说。

“真是很糟糕的母亲。”

“是很糟糕,从来没有在家长会上出现过,不记得我读几年级,我那时候多么希望她在去约会前可以和我说说话,哪怕是正眼看我一下。”杰瑞大力扯开薯片的包装袋,一下子拿了好几片嚼了起来,“我多么希望我是一个狠心的人,这样就可以不再管她死活。”

“但是你太善良了,所以要以德报怨。”

“怎么说呢,虽然很讨厌她,有时候,我看到长得像她的人,还是会想起她。”

“小时候,妈妈告诉我不要和父母离婚的男孩子谈恋爱。说他们的家庭背景太复杂,果然是有道理的。”我开玩笑地说。

我们在太阳落山之前开车到达了营地。杰瑞在我拍照的时候搭好了帐篷,又烧了开水,泡了方便面和袋泡茶。

我们相拥着看夕阳。太阳踌躇着迟迟不肯落下,海天交际的地方有正在返航的渔船,但也就一瞬间的事情,天马上就黑了。

好在火苗终于燃烧起来了,木头哔啵作响,我坐下来,把手放在火苗上方烤着。

“那你妈妈肯定不会喜欢我。”杰瑞坐到我身边,把手越过我的头顶,也放在火苗上烤着。

“是啊,你父母离婚,又没上过大学,”我调侃道,“和我的理想型完全不一样。”

杰瑞轻轻地笑了一下。火苗很温暖,让人觉得懒洋洋的,但是又因为各怀心事而无法完全放松下来。

“说实话我没有想过我们会在一起,你看,你出过书,拿过奖,学历又高,让人觉得很有距离感。”他拿出牛奶巧克力,掰开,夹在因为风干已经变得硬邦邦的可颂面包里面,放在火上烤过,递给我。

我咬一口面包,巧克力烤得融化在酥皮上,一边吃一边粘在手指和鼻子上,但是很好吃,焕然一新的那种好吃。他很熟练地用手指擦去我鼻尖上的巧克力,放在自己嘴里,“我觉得你比我厉害多了,我不过是运气好,公司上了市,我的股票一下子值不少钱。你知道我对事业没什么追求的。”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顺便把我揽在怀里,用他那件硕大的冲锋衣把我包起来。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并不是总能够心灵相通。

他的冰箱里,三美金六罐的啤酒是他自己喝的,七美金一罐的麒麟啤酒是他买来招待客人用的。我给他买过日本空运而来的生巧克力,他吃不出和普通便利店里面的巧克力条有什么不同。

“我小的时候,只有外公来看我的时候,才有机会吃巧克力,所以哪怕是最普通的巧克力也能让我很高兴,”他这么说,“所以你根本不用在我身上花那么多钱。”

他的外公喜欢打猎,他陪着外公一起去,在车里闻二手烟,在冰天雪地里面拖着工具箱,回程的时候,外公会撕开一块士力架的包装,自己吃一半,给他吃一半。

他从来没有什么企图心,却把很多精力花在如何对别人好上面,给别人花钱的时候格外大方。他有一个同事生病住院,让他帮忙买些内衣和袜子换洗,他去高级的商场,不同款式不同颜色买了好几套。

我曾经一度鼓励他在事业上多多进取,去竞争总监职位,但慢慢也像他一样,开始享受平淡的日子。夏天的时候我们在圣塔莫尼卡海边骑自行车,然后去买一碗巨大的芒果沙冰。冬天的时候,我们在家里吃火锅,小小的电磁炉里氤氲着热腾腾的水蒸气,我们脱下大衣,先撒一大把辣椒和一大把花椒,然后把各种丸子蘑菇一股脑儿地倒进去,等水开后再夹着肉片进去飞快地涮一下,捞出来,蘸芝麻酱吃。洛杉矶难得下雨的那几天,我们会坐在阳台上的沙发里,看着雨水从屋檐滴下来,清冽的空气从鼻子猛灌进肺里,他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茶壶,里面泡好了我喜欢的水果茶。

我曾想过学历和事业上追求的不同或许会让我们渐行渐远,但没想到被现实的无奈分开,饶是我这么要强的人,一样觉得无计可施,无路可退。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靠在杰瑞的肩膀上,舒服地闭上眼,我能感觉到他挪了挪身体,让我睡得更舒服些。中间我被电话铃惊醒,杰瑞按掉了两次,最后轻叹了口气,接起来,对着电话那头说:“妈,我明天就到了,我们已经在路上了,我答应来就一定会来。

第二天早上,我们在敞篷里赖了一会儿床才继续赶路。快到的时候,杰瑞下了高速,停在一个小小的购物中心门口,把脸趴在方向盘上面。

“你知道吗,我哥哥也希望我来照顾母亲。我嫂嫂怀孕了所以我哥哥走不开。”杰瑞突然说,仿佛在给他自己打气。

我从来没有见过杰瑞喝醉,失态,从来都是别人来找他,在他面前哭诉,从他这里找到安慰。哪怕是现在,他也只是闭着眼睛趴在方向盘上面,微蹙着眉头,努力调整着呼吸。

我看到购物中心里正好有一个华人开的小超市,就提议买些菜,等到了他母亲那里,可以做饭给他吃。

“你不是最喜欢我做的打卤面吗,我多做一点,等我走了你还可以吃几天。”

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当我真的见到杰瑞的母亲时,发现她不过是一个微胖的脸上有许多褶皱的老人。她似乎过分透支了自己的美丽,所以肌肉纹理都比同龄人更垮,唯有眼睛依然又大又圆。

因为生病,她脸色蜡黄,拄着拐杖,但是见到杰瑞让她兴奋得微微颤抖。她自然而然伸开双臂想要拥抱他,他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她只能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转而过来,拉着我的手,大声问杰瑞:“你交了这么美丽的女朋友,怎么不和我说。”

“因为你从没有告诉过我你的电话号码。”杰瑞回答,“你就承认吧,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我。”

“我现在开始关心了。你看,我年纪也大了,也出不了门了,不关心自己的儿子,还能关心什么呢?”她的母亲看到他别过脸去,有些急迫地过来拉着我的手,仿佛要从我这里得到某种肯定,“你说是不是?”

“我去做饭吧。”我以此为借口甩开了她的手。

厨房看起来很久没有用过了,有半个干掉的长棍面包和一小块黄油。只有一个很小的平底锅。

我慢慢地加热黄油,把买来的培根切成小块,放进锅里,很快,厨房里开始弥漫油腻腻的香味。我就着煎炒培根之后的猪油,把香菇,牛肉,鸡蛋炒香,然后加入一勺豆瓣酱。厨房里没有任何主食,只有杰瑞车后备厢剩下来的几包方便面。

“你每天都吃什么?”杰瑞转过头去问他母亲。

“随便吃点。”他母亲不好意思地缩着头,笑了笑。

他的母亲在厨房里转悠着,总想找点能帮手的地方。杰瑞皱着眉头去了院子里面抽烟。只剩下她母亲一个人用焦灼急迫的眼神看着我,我不自在极了,出了一身汗。

“怎么办呢?你第一次来,我也帮不上你什么。”

“不用帮忙。”我尽量简短地回答。

“有时候我想生病也挺好的,能找到一个理由让别人来看看我。”见我不搭理她,她走到我面前,继续没话找话。

“你要好好治病。”

“病不病有什么重要的,你们来看我才重要。周日的时候有市集,我带你去买衣服,我年轻的时候可会搭配衣服了。”

“你怎么不找你的那些前夫来看你,非要麻烦杰瑞。”我没好气地说,把方便面盛到碗里,放两勺浇头在上面,然后粗鲁地往她手里一放。

他母亲想要反驳,但显然是饿极了,急切地吃了一大口。

当晚我和杰瑞一起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沙发很旧了,弹簧硌着我们的背。

“还是我们那张记忆床垫舒服呢。”我小声说。

“是啊,还以为可以在那张床上和你一起睡很久,谁知道才睡了一年。”

“早知道就不买那么贵的了,多少钱来着?五百块?六百块?”

“还是要买贵的,毕竟睡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快乐。”他翻了个身,从后面伸过手来把我揽在怀里。

“这么可爱的女朋友,怎么不让她多呆几天再走?”杰瑞准备送我去机场的时候,她的母亲拄着拐杖出来送我。

“你就别管了。”杰瑞很快把我连人带行李拉上了车。

“你要不要和你妈解释下我们已经分手了?”

“不用,她不需要知道这些。”

虽然飞机起飞时间尚早,但是杰瑞还是一路超速地向波特兰机场疾驰而去。

“有点儿希望时间定格在此刻。”我说。

“是啊,窗外的绿色真好看啊,气温也真合适。”他亦感慨。

我扭头向窗外望去,一路上,两旁尽是原野和湖泊,奶牛在几簇不知名的野花之间闲庭信步。

“沿着这条一号公路是不是就能开回到洛杉矶?”我问。

他看了下地图,想了下:“是的。我们开回去算了。”

杰瑞积极,开朗,自律,永远不会逃避现实。

而我也不得不按照现实的安排,登上了飞机,转机两次之后,降落在罗马。

正是在杰瑞知道母亲患癌症的一个星期之后,我突然被公司派去罗马做项目。我们因此不得不踏上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因为时差的关系,虽然说好了要保持联系,但关系无法避免地冷淡下去。即使偶尔视屏聊天,杰瑞也总是心不在焉,有时候说着说着眼睛就眯起来,张大嘴努力想把哈欠咽下去。

“我就算现在去睡,也只能睡四个小时 。”他看了下手表。

他母亲的化疗开始了,他凌晨三点要起来给母亲注射止痛药,早晨七点再推着他母亲去公园散步。

“很久没有见你笑过了。”我对他说。

“是啊,怎么能笑得出来。”

“想我吗?”

“刚搬来的时候,晚上失眠的时候会想。但是现在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我想要在罗马一展宏图实现事业抱负的计划并不顺遂,半年多后,我几乎是灰头土脸地重新回到洛杉矶,竟然意外地在健身房里见到了正在做拉伸的杰瑞。

“你今天晚上做什么?”

“有一个约会,在约会网站上找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哪个网站?”

“这很重要吗?”他有些紧张地问我。

他翘掉了那个约会,我们在寒风里,飞快地跑进路边的一家日式火锅店。

我们各自要了两小盅清酒喝下去,这个时候,火锅也煮开了。

“为什么突然要约会?”

“因为之前大半年和妈妈一起生活,实在太压抑了,感觉都不像我自己了。”

“即使现在,你看起来也不是很开心。”

“因为我根本不是为了我自己在活,我做家务,做饭,陪她去散步,给她朗读报纸。大多数时候,我都在医院,周围都是痛苦呻吟着的人。我后来几乎是逃回了洛杉矶。”

“你妈妈身体如何?”

“算是控制住了,当然还是很虚弱的,但是她还活着,我就觉得尽到了我的义务。”

“约会的女孩如何?有你喜欢的吗?”

“谈不上喜欢,只是迫切地想要回到自己之前的生活里面去,比如约会,做爱,比如喝酒,比如通宵打游戏。”他补充道,“我没想过你这么快离开罗马。”

“如果你遇到了喜欢的人,我会为你高兴的。”我很认真地说。

 “我倒是希望不要现在遇到我喜欢的人,因为我又要走了。”

“去哪里?”

“去旅游一段时间。去年我离职的时候不是卖掉了公司的股票吗?付了医药费之后竟然还剩下来不少,如果我去便宜的地方,也够花上一年半载了。”

“准备去哪里?”

“台湾,泰国,菲律宾。总之越远越好。然后就每天躺在沙滩上,吃芒果和西瓜,喝椰子味的鸡尾酒。”

“会去公路旅行吗?”

“应该会吧,想要任性地完全为了我自己生活一次,做一些疯狂的事情。”

我们那天喝了很多,把肥瘦相间的神户牛肉,各种鱼丸,虾丸,一股脑儿吃下肚去。火锅店老板看我们喝得尽兴,送给我们不少下酒的炸鸡和毛豆。我们好像那一晚把余下人生里所有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所以即使我之后再也没有见过杰瑞,也从未有想要和他联系的念头出现。我仍然关注着他的社交账号,看到他在台北,然后一个人开车去了花莲,台南。接着又去了泰国,在清迈的小巷子里面骑摩托车,吃椰子和芒果。感觉上,他好像处在了另外一个时空里面,漫长的,悠闲的,白晃晃的,由湿漉漉的海风构成的时空。

我们当年许下的要公路旅行的愿望,他连带着我的那份一起实现了,一想到这里,连我也觉得开心起来。

刘文
6月 18, 2020

发表评论

电子邮件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标注

    相 关 文 章 返回顶部

  • 一次告别

    生活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改变了轨迹,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微不足道的行为就能将未来推动着渐行渐远。就好比那一天,如果我没有被室友拽去了酒吧,没有看到A在DJ台上随着音乐晃动...

    刘文 阅读 1089
  • 吞噬

    天黑得越来越迟,已经是晚上七点三十一分, 太阳还悬挂在远处的好莱坞标志上。高速路照例是拥堵的,并且因为不远处的一场车祸,看起来不得不浪费更多的时间。 我再看一次表,八点差...

    刘文 阅读 1369
  • 那些为疫情奔走的普通人

    武汉封城那天,我和身边在北美生活和学习的小伙伴们一起组织了医疗物资捐助群,我们每天晚上都熬夜在亚马逊,ebay等各大网站上查看哪里有口罩和防护服卖,白天则开车出去,一家一...

    刘文 阅读 3757

寻读经典 © Copyright 2024

备案许可证号: 粤ICP备16045007号-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