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告别的念想

反复告别的念想

很久很久又不是什么坏事,我又没什么急事告诉他,我只是想念他。

12月 19, 2021 阅读 1613 字数 2992 评论 0 喜欢 0
反复告别的念想 by  赵挺

2012年的时候,我和小曼准备谈一场不谈房子和车子的爱情。

小曼说,找不到理由和我在一起,但也找不到理由不和我在一起。

我一脸尴尬地拼命吸着可乐,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时的小曼站在春风里,面如桃花,手里转着一个钥匙扣说,你就讲个笑话吧,我笑了就在一起。

爱情就是这么简单。真正的爱情除了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就无关乎其他了。

于是,我讲了三个月的笑话,小曼都没有笑一声。

当我把这件事告诉外婆的时候,她笑得前翻后仰。

假牙就这么掉了出来。

外婆塞回假牙说,你讲一百年她都不会笑。

一百年的时间,我可以买的起房子和车子了,这么说来还不如谈房子和车子的爱情。

我说,现在的爱情就是谈条件,说好听点是务实,说难听点是现实。

外婆说,现实不难听啊。

此时,外婆一脸认真地带着老花镜,一笔一划地在白纸上写着。她说在上海的哥哥多年不见了,写一份信给他。

我说,直接打电话啊。

外婆看了我一眼说,拿起电话不知道说什么。

我说,那你打字,发微信给他。

外婆说,一来一去回复太快,也不知道说什么。

我说,那他看到信要很久很久了吧。

外婆说,很久很久又不是什么坏事,我又没什么急事告诉他,我只是想念他。

是的,想念可以很久,可以很慢,不用这么着急。我们正处在高效而缺少想念的世界无法自拔。

外婆认为,写信可以看到对方的笔迹,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这就像一个人实实在在站在你面前。

外婆写一封信很慢的另一个原因是,她经常记不起某个字怎么写,所以会经常问我。如果我不在,她会因为某个字打个电话问我,先问我最近想吃什么,然后问我,保重的“重”怎么写?于是我在电话这边比划半天,外婆似懂非懂哦几声。最后某一天我发现,在我的精心指导下,把“重”写成了“童”,还多了一横。

为了避免这种麻烦,外婆决定不会写的字去查字典。于是她弄了一本字典,但外婆不懂拼音和部首,学习了很多天还是搞不明白怎么把一个字给找出来。

外婆认为在这厚厚的字典里要找到想找的字,只能靠菩萨保佑,随便一翻,翻到就是运气,翻不到就多翻几次,实在翻不到,明天接着翻,反正有的是时间。

外婆有时候也抽着烟感慨,找个字比你找个女朋友还难。

我,…………

我告诉外婆,遇到不会写的字,就换一种说法,用最简单的话说出来。

在我的指导下,外婆正在慢慢掌握这种方法。

譬如我告诉外婆,今天晴,就写成今天没下雨。多锻炼,就写成多动动。生活如意,就写成生活跟你想的一样,外婆“想”字也不会写,我说就写成,生活要咋滴就咋滴。结果外婆“滴”字也不会写。她想了想说就写成,生活很好很好非常好。

我说,完美。

外婆笑着说,这方法好,作家就是不一样。

一听到“作家”两个字,我就对外婆说,最近我在写一本书。

外婆说,你这都说了好几年了。

我说,我写书有点慢。

外婆说,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看到你的新书。

我说,肯定能。

外婆说,是快写完了吗?

我说,不,你能活到200岁。

外婆说,你这借口我很喜欢啊。

外婆写这份信,真的写了很久很久,写一会儿她会出去摆弄下院子里的花草,或者还会出去溜一圈买点菜,或者就打开收音机听会儿什么。

外婆从春天写到了夏天。

那一阵子我去外婆家,就感觉她像一个老作家,桌上一直铺着稿子,搁着两支笔,一副正在创作伟大作品的模样。

有一天,我奉我妈之命给外婆送去了一箱水蜜桃。我一进门,看到她又在写信,于是就把水蜜桃一放,和她打了个招呼,准备回去。

外婆急忙过来扶住门说,这么急着走干嘛?

我也说不上来要去干嘛,可能大部分时间也是在玩手机,或者去和朋友打打球,或者自己也不知道干了些什么。

外婆说,我晚上烧几个好菜,吃了再走。

晚上老枪约了我。老枪这个人有各种饭局,时不时会带上我,那些饭局上充满了各类神仙鬼怪,资产过亿的,满腹经纶的,气质超群的,特立独行的。

老枪说,跟我混有肉吃。

我有时候也会把自己打扮人模狗样,赶赴老枪的各种饭局。

老枪还时不时以老江湖的眼光指正我,你看你看,穿得又暴露了你资产不过百的本质。

我说,我晚上还有事,得先走。

外婆说,那我们早点吃晚饭,我这就去洗菜。

此刻才下午两点半,我在外婆家的椅子上坐下来。

我说,你信写完了吗?

外婆说,先寄出去,以后想了再写。

我说,那我坐半个小时就走吧。

外婆看着窗外的院子说,以前你都不肯走出这个院子。

是的,曾经我在这个院子里,自制篮筐,自制球门,还用纸团自制了篮球足球,感觉参加了所有的世界大赛。还在南方不多的积雪中,堆起过雪人。还和一条大黄狗一起,我把它当做马匹,当做斗士,当做朋友。

外婆还和我谈起一些名字,王治郅,姚明,科比,贝克汉姆,罗纳尔多。

她其实和现在大部分看球的女生一样,根本搞不懂回场24秒违例越位角球任意球。但她曾经和我一起大呼小叫深夜看球。如果一个不懂的球人却假装懂球陪你看球,她不是你女朋友,估计就是你外婆。

当外婆如数家珍地说起这些人的名字的时候,我却发现这些人早就退役了。

2016年,这里面的最后一位科比也宣布退役了。所有人都在说,一个时代结束了。

外婆却还在这边津津乐道,一切好像就在昨天,还有触手可及的未来。

她还找出我小时候听的旧磁带,放到录音机里。张国荣的歌一首接着一首。还放进去一张当时最前卫的林肯公园的《流星圣殿》。

外婆说,那时候我只知道月湖公园,儿童公园。

而林肯公园的主唱,也于2017年的某一天早上在洛杉矶自杀了。

我又将时光推回到我第一次谈恋爱的时候。

我和初恋女友在上海准备去看林肯公园的演唱会,结果买了假票被骗了钱。

我们什么也没看成,就在五角场附近街头听小哥弹吉他。

我们没钱到舍不得给小哥一毛钱。我和她坐在上海的3号高架线上,一人一个耳机连着同一个MP3,看着巨大而庸俗的城市。

我们就这样坐在车厢里穿过上海的高楼。反复听着林肯公园的歌曲。

我这种烂英文也不知道他们在唱什么。

她说,翻译给她听。

我说,翻译太准确就没意思了。

这世界上喜欢的歌都经不起无休止的单曲循环。

所以,终有一天,会换歌,换人,换天,换地,换你,换我。换掉林肯公园的主唱查斯特贝宁顿。这就像我们大部分人度过的日子。迷恋不过如此。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四点钟了。我说我得赶紧走了。

外婆拿着勺子说,什么事这么急?

我说,我和一个朋友要去见一个朋友,那个人开了四家公司。

外婆说,嗯。

我说,开着一辆奔驰S600。

外婆说,哦。

我说,当然不止这一辆车,还有一辆宾利。

外婆说,哦。

我说,资产少说有五个亿。

外婆说,嗯。

我说,所以,我要和他们去吃个饭。

外婆说,吃了又能怎么样呢?

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此时,老枪来电告诉我,千万不要迟到,只能我们等王总,不能让王总等你。

外婆打开昏黄的灯,摆了几个菜。拿着勺子挥了挥说,实在急的话,你尝个味道就走吧。

我挂了电话说,不急。

外婆夹起一块炸熏鱼说,最近有没有想到哄姑娘开心的笑话?

我笑了笑说,没有。

其实那一年,后来小曼告诉我,她一直在笑,只不过没有让我看到。

我说,为什么啊?

小曼说,这样她就一直可以听我讲笑话。我是在不知不觉当中迎来了自己的爱情。

外婆说,那后来有没有遇到讲个笑话就和你在一起的姑娘?

我说,没有。

外婆往我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说,最近要去哪里吗?

我说,哪里也不去。

外婆说,没钱了吗?

我夹起红烧肉说,要吃红烧肉没时间。

我说,你最近干吗?

外婆说,等我上海哥哥的来信。

她说,到了这个年纪,再简单的东西也学不会了,而再复杂的东西却已成了习惯。对于一件事,一个人都是如此。

世界这么大,我们所走过的地方永远这么少。

岁月这么长,我们所拥有过的时光永远这么短。

选自《外婆的英雄世界》

赵挺
12月 19,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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