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玲珑常觉得,自己的人生可以分为两段:认识任少之前,认识任少之后。
认识任少之前,周玲珑是名牌高校的学霸,热门专业的研究生,跟她学校里的所有天之骄子一样,积极申请美国常春藤大学的奖学金,准备去那边读个博士然后就扎根在大洋彼岸。她甚至已经替自己买好了一只非常结实的行李箱,想着出国之后必定无数坎坷颠簸,有一只好的箱子才能让异国他乡的心不那么疲惫脆弱。
认识任少之后,她的计划转弯了,她觉得“现世安好”这句话不错,何必将大好年华都用来背英语单词写无聊的论文,二十四岁的初恋来得有些迟了,但是上帝之手在她这迟到的初恋里布了一盘好棋,她下得乐此不彼——她一直觉得恋爱跟下棋一样,要棋逢对手才有意思。她这围棋社公认的“棋后”多年来在一群不懂风情的理工男中间独孤求败,任少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棋王”。
那时候任少刚刚美国留学回来,在父母的安排下进了大牌国企做中层管理。这不过是安身立命的第一步,经理的名片刚刚印好,任少自己运营的小公司已经注册成立。具体拉到多少投资,周玲珑不清楚,在她的家教体系当中没有追问人家财产这一项。她只记得初遇那天一袭白衣的任少在敞篷宝马里冲她挥手,笑着说:“附近有家斯诺克俱乐部环境非常好,我们去玩一局?”周玲珑是典型的理工女,讲求实际思维简单,从来不醉心意淫高干子弟的言情小说,但是那次初见、那句开场白,着实让她陶醉了一好阵子。
没有追求与被追求的过程,几乎是一球定乾坤。那场斯诺克战况如何,周玲珑已经完全没了印象,她只记得自己一直在笑,不停地笑。任少说什么,她都觉得很有趣,笑意流淌在眼角眉梢,连任少都忍不住说:“傻丫头,一整晚都笑个不停,我脸上有脏东西?”周玲珑笑说:“不不不, 就是觉得你很有趣。”
对于从小到大都在学习的周玲珑来说,任少当然有趣。他高中毕业被爸妈送去美国,说是读书,不如说是“散养”。他就读的是美国中部一所大学,但是他从东玩到西,四年下来,学校的门往哪边开都不能确定。即便如此,他还是顺利拿到毕业证,因为他英语进步快,又特别能胡说八道,每次考试时他都长篇大论在试卷上畅言国际局势和中美两国友谊,善良的美国教授都不忍心刁难这个一心要做两国友好往来大使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为了促进中国睦邻友好合作,光女朋友都换了一个韩国人、一个日本人、两个美国人,据说还有一个南非妞,几乎要编成国际纵队。
“外交部不要我那是他们的损失,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做出深刻检讨。”任少那高八度的京腔格外铿锵有力,周玲珑自己也不明白,明明知道他是满嘴跑火车在赢得她的好感,她怎么就自觉自愿地上了钩。很多年后,有人质疑周玲珑是被任少的家境蒙蔽了心智才死心塌地要赖在他家,周玲珑矢口否认说:“绝对不是,我只是觉得他有趣。”
恋爱最甜蜜的日子,周玲珑跟着任少吃遍了皇城根、游遍了北京城。她感到惊奇,自己生活了近七年的城市,怎么无缘无故冒出那么多她没吃过的东西、没到过的地方、没见过的人。明明是破旧无比的老胡同,里面竟藏着限量供应、只有圈内人士才拿得到入场券的私家菜。而所谓的“七星酒店”里头,周玲珑第一次为自己的学生妹装扮自惭形秽,无论心里再怎么高呼“我是天之骄女”,衣香鬓影的奢华还是轻而易举击败了心头的那份虚荣。以前她从不相信“二十几岁决定女人的一生”这类的鬼话,跟任少出席了一次他的朋友圈晚宴之后,周玲珑捧了十几本类似的书回寝室。几乎是第一次,她窥探到“托福英语题库”之外还有那样辽阔的世界等待她去探索。
周玲珑更想象不到的是,任少的妈妈、周玲珑的准婆婆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自家人晚饭时间,母上大人问任少:“这姑娘你觉得还行吗?”
任少说:“还行吧,挺老实,没提过什么要求,看个电影吃个烤串就挺满足。”
母上大人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说:“当初让李校长满学校找年纪合适的姑娘,推荐了五六个我都没看上。就这个瞧着还顺眼,生辰八字跟你也还匹配。人是笨了点儿,土了点儿,但是还算本分。这就够了。你刚回来,百废待兴,工作的事儿公司的事儿够你忙的,千万不能找个多嘴多舌的女朋友指手画脚。”
任少回答:“您说的是。”
周玲珑名实不符,爸妈给了这个名字,希望她做个八面玲珑的姑娘,可惜她会错了意。学习上倒真是把好手,小学中学大学一路走来从不负众望,但是人情世故上每每显得差强人意,听不懂弦外之音,更不会争名夺利,这一点究竟是害了她,还是帮了她,她很多年都没想明白。
第一次见准公婆是在他们新买的郊外别墅里,庭院深深深几许,周玲珑第一次进去,小桥流水的诗意并没有给她格外的惊喜,反倒是三绕五绕,觉得晕。这“晕”更加重了她的“萌呆”,准婆婆觉得这姑娘算得上老实人,心里也就认下了这门亲事。她家有她一个女强人就足够,下一代的少奶奶只要贤良淑德操持家务即可。所以她说:“小周啊,随便参观,不要客气。你们的婚房在二楼,我已经让人收拾出来。你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直接提出来。”然后又补充:“你爸爸妈妈有时间的话可以过来住,反正房子够多。我工作忙,你生孩子什么的可能照顾不到你,需要你父母来。”
就这么嫁了?周玲珑有点儿不敢相信。转头看看任少,他并没有看她,只是很恭敬地跟着他妈妈身后转。她不知道婆婆大人这话怎么接,所以用眼光急切地寻求任少的帮助。还好他们有默契,任少在适当的时刻跟她对视,然后笑着说:“高兴得傻掉了?还不谢谢妈?”
周玲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一时又想不透哪里不对,也只得木头木脑地说:“谢谢妈。”
订婚前,周玲珑的父母从遥远的故乡来到北京,拉着周玲珑的手说:“玲珑啊,这家的经济条件自然是好的,但是妈妈担心你受气。我的女儿虽然不是金窝银窝下的蛋,却也是爸妈手掌心里捧大的,遇到了这样的婆家,别人都说你麻雀变凤凰进了豪门,爸妈只担心你再也不能像在家时那么轻松自在,过简单的日子。”
亲妈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周玲珑突然回过神来,那些萦绕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不对”是什么。那是她一直坚持追求并引以为傲的——独立。自从跟任少在一起,她得到了不少快乐,这不是骗人的。但也不知不觉中放弃了做决定的权利。去哪里吃饭,去哪里约会,什么时间见公婆,这些都不由她决定。直到后来她投简历找工作,婆婆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找什么工作呀,就凭你,能找到什么工作呀。简历给我,我帮你联系。”
没过几天,在其他同学还在赶场一样参加招聘会接受一轮轮面试的时候,周玲珑在国企的工作就稳稳落定了。不消问,大家梦寐以求的北京户口也轻松到手。
周玲珑正式搬出寝室去跟任少同居的前一天,室友约她一起吃饭,不无羡慕地说:“以后要喊你周贵妇了,苟富贵勿相忘,以后姐们儿要是混不好,你可得念旧情多接济!”
周玲珑撕她的嘴:“你胡扯什么!美国名牌大学的奖学金等着你,你才是前途无量!”
室友感慨:“怕的不就是无量么。年薪要算,房租要算,一切都需要量化的今天,最恐怖的就是无量。你别看大家嘴上不说,实际上都羡慕你不用奋斗就拥有一切,包括我。”
周玲珑不甘示弱:“我怎么没奋斗?我不奋斗我怎么考得上名牌大学?”
室友略有醉意:“好了,你无须再奋斗,也算是有个好八字。”
直到那时周玲珑才从室友口中得知,跟她同一级不同院系的一个女生就曾经被任少的妈妈接见过,最终因为生肖跟任少相克而八字又非常不合,毫无余地地pass了。周玲珑平生第一次庆幸自己生对了时辰,也平生第一次恐惧未来的婆婆。
考虑到婆婆大人的影响和领导层整顿腐败的决心,任少和周玲珑的婚礼选择了低调奢华。遗憾的是周玲珑最贴心的闺蜜也没有现场观摩婚礼的机会,只能通过后来周玲珑发布的照片来感受气氛。除了周玲珑远道而来的父母,所有参加婚礼的都是男方亲友、她婆婆邀请的官场要员以及生意往来的朋友。新娘是这个大家族的新玩具,有必要向大家展示她的体面和顺从。大家都觉得香港来的婚纱让原本微胖的周玲珑看起来苗条了不少,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饿了一个月的肚子才减下去八公斤。但是她婆婆说:“太瘦了不好,难生养。”
婚后的周玲珑搬去别墅住,所有的家当就是原本买来准备出国的那只行李箱。挑挑拣拣,学生时代的衣服完全不能再穿,只能捐赠或者丢弃。按任少的意思,那只箱子没牌子不值几个钱,干脆一起丢掉。周玲珑想了想,终究是把最有价值的几本专业书以及各色证件锁进了箱子,搬进了新家。
第一次冲突是因为工作。周玲珑在办公室跟顶头上司因为某件具体事宜发生了争执。她直言不讳,找出上司在操作过程中出现的错误据理力争,她对自己专业方面的掌控信心满满。可是第二天更上一级的领导就点名找她谈话。
“家里挺好吧?”这是大BOSS的开场白。周玲珑想了半天才明白,他问的是她婆家。然而她并不明白工作时间扯这些有什么用。领导继续说:“你婆婆是我的老领导,我跟过她好几年,相信她的眼光。你是名校出来的人才,是我们这里最缺乏的。但是人才也需要职场磨练,你要懂得,职场里除了需要专业技能,还需要跟人交往的技能。”
这话绵里藏针,周玲珑臊得满面通红。以她受的教育来理解,大BOSS是在委婉提醒她:第一,她是凭她婆婆的面子才得到这份工作;第二,她在人际交往方面太过低能。跟所有初入社会的年轻人一样,并不玲珑的周姑娘犯了凡事较真认死理的错误,她对大BOSS说:“我说话的方式可能欠妥,但是领导有错在先,我总不能睁一眼闭一眼,看他就那么错下去。”
这句话很快就原原本本传到了周玲珑的婆婆耳朵里。婆婆先前只觉得这儿媳妇有点笨,没想到她笨到这种程度,刚入职场就自以为是是小,丢了她的脸面才是大。虽然说不上家法伺候,找周玲珑语重心长地谈一谈是在所难免的。
周玲珑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婆婆眼皮一沉:“领导有什么错。领导永远都对。你连这点儿轻重都拎不清,这么多年的书算是白念了。”
周玲珑越战越勇:“我的校训是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坚持对的指正错的,社会才能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婆婆冷笑:“你什么时候能放下名牌大学的架子,什么时候才算真正懂事。社会跟你有什么相干,能把日子过好就不错了。是看了我的面子,才让你进了好的部门有了好的差事。换了别人,没几年端茶倒水的经历能跟领导说上话吗?少奶奶,你别天真了。”
周玲珑玲珑还想为自己辩解,婆婆已经没了耐心。“你要还是不服气,就按照你的方式去办事,不过你要想好,出了什么麻烦,我不一定能够帮到你。”
周玲珑最不怕激将法,她开始较劲。她相信是金子永远能发光,事实会证明她是对的。
然而事实并没有给她证明的机会,她工作的部门主要负责合同的起草拟定工作。大大小小的工作来了不少,领导一直不用她。其他人都忙得人仰马翻,她只能在一旁喝茶。即使她主动伸手去帮忙,也以“你是半路来的不好插手”为由被委婉拒绝。周玲珑幡然醒悟自己被供进了冷庙,原本还算亲近的上司再也不为她烧香。
日子一久,周玲珑有些熬不住,想换部门。她跟任少诉苦,任少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让她跟婆婆说几句好话。“别瞎折腾了,妈也是为你好。你这性子不适合混职场,有个闲差拿工资就行啦。”
周玲珑被任少的反应激怒:“我嫁给你不是为了当花瓶摆着的!”
任少放下手机游戏瞥了她一眼:“我要是想找花瓶,也不会找你了。”
周玲珑第一次失眠,她开始痛恨自己自裁羽翼,放弃了整片蓝天。她忙了几天写了调职申请,想到更能体现个人价值的部门去。可是调职申请才写好,还没来得及往上交,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怀孕让周玲珑岌岌可危的地位突然得到了强有力的扶持。办公室领导对她又和蔼可亲了,婆婆自然也多了几分笑脸。头三个月有先兆流产的迹象,周玲珑连病假条都没有一张,竟然就那么在家里吃吃睡睡躺了几十天,没有一个人追问她工作的事,只有关于她强硬后台的绯闻广泛流传。
远在美国打拼的闺蜜打趣她:“怎么样,你还闹不闹了?体会到特权阶级的优越性了吧?”
周玲珑还想辩,可是张开嘴,底气先不足了,想来想去也只说得出一句:“我这还不是为了孩子。”
可惜孩子还是没能成为最终的保护伞,性别决定了未来是否母以子贵。周玲珑生了个女孩。
“就她?生丫头的命!”婆婆第一时间知道孩子的性别,两天后母子出院时才得空去见她们。而任少有一单紧急的生意要谈,在周玲珑生产前一天飞去上海,几天后才回来。
周玲珑的妈妈从老家赶来伺候月子,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禁不住叹气:“女儿啊,以后要是受气,就回家。妈妈照顾你们娘俩。”
妈妈这一句,让周玲珑疼得直哆嗦,比顺产还疼。
小女婴刚生下来并不好看,头发稀少,引不起家人的垂怜。直到满月时她才变得水嫩嫩的,睁开大眼睛水汪汪地看世界,婆家人才蜂拥过来欣喜地喊:“像任少!像任少!”那顿满月酒自然又是无限风光。
从此,周玲珑的生活重心就转移到那个没有父亲迎接的女儿身上,不是在哄孩子睡觉,就是在带孩子看病,这二十几年积攒的智慧全部用在了育儿身上。工作什么的,完全没有心思去想。产假结束后,婆婆帮她调到更轻松的行政部门,每天打印文件看报纸,因为单位离家不远,她还能时不时回家喂孩子。
看似一切都好。只是,周玲珑不敢再上网跟同学聊天,也不敢看微博、朋友圈。昔日的同学们在美国或者在日本,每天扎在图书馆里写论文,住在拥挤的留学生公寓里,为一顿简单的中餐欢呼雀跃。有人在哈佛拿了学位,有人在早稻田当助教,有人拿到绿卡……这一切周玲珑都假装不知道。她有女儿,越长越漂亮,就足够。
朋友们也安慰她:“我们打拼得苦哇,连孩子都没时间生!看你多幸福,豪宅名车里养孩子,连奶粉都是最好的进口货。”
周玲珑只是笑。只有她知道那豪宅别墅有别样光景。郊外别墅毕竟远离市区,上班不方便,任少在市中心租住了一套高级公寓。直到那时周玲珑才知道,她老公名下没有任何财产,豪宅名车都是婆婆的。至于任少创业开的公司,那更是一个夸张的说法,那不过是有人为了巴结他妈,在公司里给了他一个高管的头衔,让他白领一份俸禄罢了。她和任少的工资加起来数目可观,但是支付了各种日常开销吃喝玩乐之后所剩无几。难怪有时她婆婆会揶揄:“你们年纪轻,不知道这社会的深浅,挣点儿钱能养活自己就不错啦,其他的事慢慢来。”
任少依旧有趣,依旧有本事逗周玲珑笑。只是这时周玲珑的笑中有了忧患,她不知道这随波逐流的日子能有多少希望。
搬家那天,周玲珑又看到了自己的那只行李箱。她已经拥有不少名牌的包包袋袋,这只学生时代买的行李箱显得丑陋笨拙不够档次。但是她依然把它拎进了新公寓。她想,待孩子大一些,她还是要再次出发的。
女儿三岁那年,周玲珑的一个发小到北京开了家画廊。周玲珑第一次去参观就喜欢上了那家集工作室和展厅一体的画廊,装修前卫,环境舒适,虽然她不太懂画,但是相信那是一处很赏心悦目的所在,有盈利空间。于是周玲珑跟任少商量,入股。
任少在玩手机游戏,眼皮都没抬,直接说:“胡扯。你别净想些没用的。”
“怎么是胡扯呢?我觉得可行。”
“那点儿小钱还不够折腾的。北京有多少艺术家多少画廊咖啡馆,你知道吗?你知道行情吗?你懂开店做生意吗?这个朋友跟你多少年没联系了,突然就跑来北京做生意还拉你入股,你不觉得是别有用心吗?谁做生意大把捞钱会赶着来找你?”任少依旧在打游戏。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周玲珑懒得跟他辩,拎包出了家门去见那位朋友,具体谈合作的事。
周玲珑出门总共不到三小时,因为她惦记着家里的女儿。可是回到家一看,女儿被送去了爷爷奶奶家,任少还在沙发上玩手机游戏,身边扔着好多零食包装袋、水果皮。女儿换下来的衣服就随手丢在床上,一只鞋子也在床上。周玲珑突然就冒起一股无名火,一把抢过他的手机丢到一边,大喊:“你除了玩就不能做点事吗?没有自己的事业,家务事又完全不管,两个小时你都不能带带孩子,你怎么懒成这样?”
任少被这突然到来的怒火烧得莫名其妙,不过很快就反唇相讥:“你这事业还没谈成呢就开始对我大呼小叫了?你少奶奶当得舒坦,知道在外面做事儿有多难吗?你心血来潮说开店就开店,我看你是钱多了烧的。妈早说了,你脑子不够,不适合在外面闯,把家里的事料理好就可以了,赚钱不用你操心!”
“你妈凭什么说我脑子不够?她以为她能一手遮天吗?你就是太迷信你妈才会今天一事无成。工作是你妈找的,公司是你妈开的,你有什么?你什么都没有!你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
周玲珑说完就冲出家门,喘着粗气在小区里逛了好几圈。当她发现自己钱包手机钥匙都没带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而她回家敲门,任少已经不在家了。
“就凭你,还跟我儿子吵架?这日子你要是想过,就安安稳稳在家过;要是再想折腾,就到外面去折腾,没人拦着你。”这是周玲珑的婆婆送给周玲珑的第一句话。
那个晚上周玲珑和婆婆在书房里聊到半夜,具体聊了什么,怎么聊的,不得而知。反正有两个版本流传出来。依照周玲珑的说法,婆婆官场打拼三十年见多识广,一番讲解让她明白女人创事业有多不容易,所以才劝她不要异想天开。另外,她还需要考虑孩子的教育问题。周玲珑所在的单位有北京市最棒的幼儿园、小学、中学,她保住这份工作就相当于给孩子铺了一条坦途。与其拼死拼活去挣钱却让孩子在父母缺失的环境中长大,不如她在家当贤妻良母,给孩子创造一个好的生活环境。所以,周玲珑的安稳,实际上是她女儿的安稳。所以,周玲珑不得不放弃经商的计划,继续在体制轨道上打印文件喝茶看报纸。
但是依照周玲珑婆婆的说法,那晚周玲珑痛哭流涕,生怕失去现在这养尊处优的少奶奶地位,聊到最后跪在地上说:“妈,我错了,我以后不再跟任少吵架了。一定不了。”
这件事的第二年,周玲珑又怀孕了。婆婆非常高兴,最好的补品准备好,还送了她一辆宝马X5,说是出门代步方便。车子是在周玲珑名下的,因为她摇号摇中了。
周玲珑的二胎出生了,又是个女孩。这次没有办满月酒,婆婆说:“又是个丫头,没什么可庆祝的。不过也好,周玲珑有经验了,带第二个比带第一个轻松多了。”
周玲珑终于在两件事情上做了主,一是让她老公租了更大的一套公寓,多了一间宝宝房;二是雇个保姆,因为她妈妈身体不好,不能再从老家过来帮她带孩子了。搬家那天,周玲珑扔掉了那只旧行李箱,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恐怕没机会用它了。
周玲珑的第二个孩子一周岁时,她那位在美国的闺蜜才刚刚结婚。多年奋斗之后她和老公有了绿卡有了房子,美国郊外的大别墅丝毫不比任少家的差。看到她的婚纱照,周玲珑眼泪掉下来。她说不是羡慕嫉妒恨,而是想到二十几年后自己的两个女儿都要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