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说明天有暴雨

天气预报说明天有暴雨

我看着蜷缩在木屋子里的狗,觉得我的狗和我一样孤单。

2月 3, 2024 阅读 479 字数 8791 评论 0 喜欢 0
天气预报说明天有暴雨 by  崔罗石

1.

外面好像在下雨,又不像是。直到一声轰隆雷响,我才确定在下雨。

但不要紧,坐在屋内的人,不会关心外边的雨势如何。

我活动了下脖子,走下阁楼,顺便给楼梯拐角的那条狗倒了一点牛奶。这是我养的一条狗,金黄色的毛,黑色的鼻子,四肢健全,就是有点傻。

我想把店门的卷闸门拉下来,然后躺在沙发上好好睡上一觉。现在是装修淡季,没什么生意。而且我想,下着雨,也不会有人来。

快走到门边的时候,我听到高跟鞋敲击木板的声音,我感觉有些意外,眼睛向外瞅去。

有个姑娘站在店门口。她没有带伞,白色长裙,短发,带点淡黄色,头发末梢卷曲。

她好像不太在意泼下来的雨水,水滴也仿佛不太在意她,从她雪纺质的长裙上滚落而下。

“你好。”她冲我打了招呼,怯生生的。

“你好,”我回应,拉开玻璃门,“快进来吧。”

她的表情看上去轻松了一点,踏进了店里,又很小心地将裙子上的水抖在门口。

“上楼坐坐吧。”

我摇摇手对她笑,已经习惯了怎么应付上门的客户。

她向里走的时候,我注意到有些一瘸一拐的,右腿好像受了伤。

走到拐角时,听到我的狗在打鼾,她迅速停下脚步,抬起头,眼睛眨了几下。

“怎么,你怕狗?不咬人的。”我问她。

她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她似乎很怕狗,我心想。

迟疑了两秒,我走上楼梯,把狗拉进了阁楼里的仓库。

仓库里不时传来狗叫声,她不安地看着我,没涂指甲油的手指紧紧搭在了我的橡木办公桌上。

“不要紧的,仓库里堆了些油漆,有甲醛味,狗鼻子灵,可能一时受不了,一会儿就好。”我开口说,试图打消她的焦虑。

“不好意思了。”她低了一下头,语气里带着歉意。

“没关系,”我给她沏了一杯茶,用老练的口吻问她,“你有房子要装修吗?”

她摇头:“我没有房子,就是想让你帮我做几个猫屋。”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再问了一遍,她依旧说道:“就是猫屋,用来给猫住的木屋子。”

 我笑了笑,最后问道:“那你说的猫屋到底有多大,还需要找装修公司来做?”

这话明显是玩笑,她好像没有听出来,认真比划了一下,告诉我:“大概就这么大,有些猫比较胖,有些很瘦,我想把这些猫屋放在公园里。”

她说了公园的名字,就在我的工作室附近。我继续问了下去,大概明白了她来找我的意图:公园里聚集了一堆流浪猫,平常都在里面游荡,捡公园游客丢的东西吃,但没有住的地方。

本来流浪的野猫哪里都是家,长凳底下、树上、垃圾桶。可最近开始下雨,眼看雨季就要来临,她担心猫会被淋出病。

我看得出她是认真的,尽管店铺的门口挂了牌子,上面写着“室内设计”四个字,但她还是想让我帮她做几个猫笼。

她给了我一个不错的价格,我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做几个猫笼所需要的材料:铁钉胶水,再加上几块一米二乘以两米四的大芯板,也许还需要借一些锯子之类的工具来,但总算下来,不亏,还能赚点钱。

至于要在哪里打造猫屋,我已经想好了,那个公园有些年份了,中间的湖早已干透,草坪没人修剪,有的是空地可以当我的工作场所,我也不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锯木板。

生意淡季的时候讨生活不容易,我接下了她的单子,虽然我从来没做过给猫住的木屋,我的狗也是以墙角为窝。

商定好后,我往她身后看了看,目光穿过阁楼上的栏杆,看到店门外潮湿一片,雨已经停了。

“我们现在就去公园看看吧——虽然是猫,但住的房子也得合适,不能太高,也不能太大。”她提议说。

我反正也没事干,拉了卷闸门,和她并肩步行,两个人进了公园。

一路上我都在观察这位突然闯上门的姑娘,皮肤很白,五官很挺,耳朵很小,看着很舒服。

我擅长观察细节,有时候我看客户的包,有时候看他们的车钥匙,有的时候看他们的鞋,但这姑娘身上,只有一股淡淡的味道,还有一身白色的长裙,除此之外,我看不出任何能表示出她身份的东西来。

就连这淡淡的味道,我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香水,反倒像是太阳暴晒过后的稻草香味。

真是古怪的一个人,我心里这样想。

雨后到处都是一片土腥味,我喜欢这样的味道,用鼻子抓着飘过的气味。她拉住我的手,指了指前边:“呐,就是这里了,这里是它们的地盘。”

“啊,嗯——”

我站住脚步,发现我们来到了公园里平常大妈用来跳舞的空地上,地面上铺着红绿相间的菱形方砖,四周有木质的长凳,再往后是树,还有一片杂草横生的草地,再再往后,是干涸的湖。

公园里只有一两个走捷径想从南门穿到北门的人,除此之外便是几只懒洋洋的猫,在每个角落里蹦跶着。

我默数了一下,灰色的猫两只,黄色的一只,杂色的有三只,还有躲在树底下没来得及数的,我觉得不对劲,转头问她:“到底有几只猫?”

她看着我咯吱笑,两只手摊开:“我知道你在数,不用数了,有十一只。”

“那么我们要十一个猫笼?”我瞪眼,虽然不至于超出预算,但要造这么多猫屋,也是费时费力。

她带着笑意,冲着几只跑来跑去的猫指指点点:“也许不用,这只灰的和黄的关系好,它们能睡在一块,那边几只,是母猫带着两只刚长大的,也能睡一起。”

“看起来,你跟它们是老朋友。”我开玩笑说。

她对这些猫的习性和之间关联都很熟悉,我有些惊讶,心想也许平常这些猫都是她喂养的,她的时间倒是蛮多的。

“非常好。”她笑。

野猫警惕性很高,一般不轻易接受陌生人投扔的食物,她不知道从哪摸出两根香肠的时候,却有几只猫围了过来,她剥开香肠喂着它们,脸上露出笑。

但这些都不干我事,我一向喜欢拿钱办事,拍手就走人。她从哪里来,在哪个地方工作,是否经常来公园喂猫,一切跟我没关系。

等她喂完了猫,我们满打满算,需要建造五个猫屋。

“那就五个吧,明天就可以准备了。”我点头,希望明天不要下雨。

2.

建造猫屋,似乎没我想象的那么容易,首先,我们得确定每个猫屋的尺寸,这需要量身定制,好在这一点并不需要我太费脑筋,养猫的姑娘对这些猫的高矮胖瘦了如指掌。

但接下来的琐事就难办了:比如,室外的猫屋如何防水?底部是否要垫高?

我用铅笔画了一排猫,涂上颜色,在下面标上她给我的大致尺寸,有点像是幼儿园时的作画风格。又画了几个常见的猫屋狗屋模型,盯着发呆。

晚上还在下雨,我找了朋友王大雷,他是个木匠。

“尺寸嘛——”他抽着烟,喝了一口茶,瞄了一眼我的图纸,目光又迅速挪转,落在外头亮着路灯的路上:“这只灰色的猫,也许住得要稍微大一点,其它的,我看四十公分乘以四十公分的方形盒子差不多,正面挖一个圆孔就行。”

“这太敷衍了,跟纸箱子有什么区别?”我反驳,姑娘钱给得不少,我又觉得既然挂了个设计工作室的牌子,不管做什么,都得有点原则。

“那就这样。”

他拾起另一端的马克笔,画了一个盒子,正中开了个门形状的口子。

“正经点。”我拧眉,“我们要考虑做冬天暖和夏天凉快的木屋子,还要考虑防风,最重要的是,雨季来了,要确保不会漏水。”

他总算用正眼看我,沉默了半分钟,点头:“这样,四周用木方做出四方形的框架,防腐木围住做底板,刷一层清漆,里外面再刷点防水,底部可以考虑用四根截短的木方来垫高,大概垫高十五公分。”

他的确是认真的,用杉木板比我原先设想的大芯板更好,我这样想着。

我点头,又头疼,问:“屋顶怎么办?雨季太长,架不住雨水不断冲刷。”

这是个大问题。

“直接封块防腐木不就行了?”他回答。

“不行。”我思考了一会,“屋顶做一个三角形,让雨水往下滑,内部扯一张防水布,然后三角屋顶和底下木墙衔接的地方留缝隙,就算屋顶漏了水,也可以通过这道缝隙排出去,还可以起到防潮作用。”

王大雷掐了烟:“可以,木屋底部的话,直接用实木地板来做吧,我有一堆废弃边角料的,免费送你。”

我们商量好,王大雷负责给我拉木材,钉枪和手电锯也由他提供,我们关系还好,反倒让我又省了一笔预算。

隔了几天,那姑娘又上门来,我才意识到收了定金,我居然没有留下她的电话。

大致给她讲了关于猫屋用的材料,她也听不懂,我们趁着没下雨,就去了公园。

穿过北门,回到那片空地,我打电话让王大雷拉来了木材,事先他已经替我裁好了木板尺寸,又留着帮我干了一会儿活。

王大雷走后,尺寸最大的木屋已经成型了,表面还很粗糙,不过我还是很有成绩感。捡了几颗地板钉,想加固一下刚打上去的防腐木板,还没抡起锤子,一只手横伸过来,碰到了我的额头。

手格外软,让我想起猫四肢上的肉垫,我放下锤子,扭头看她:“怎么了?”

“忙了很久,休息一会吧。”她咧嘴笑,掏出一块白手帕给我擦汗。

我尴尬点头,自己接过手帕擦了擦汗,才发现背部都被汗打湿了,天气潮湿闷热,是大雨要到来的前兆。

擦完汗,我看到手帕右下角印着一个红色的猫爪子印,笑着看她:“很可爱。”

“手帕你先拿着。”她眯起眼睛,这次带了包,从包里递给我一瓶饮料:“快喝几口吧。”

“谢谢。”

我点头,再次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味道,让人酥软。

忙到傍晚,最大的猫屋只剩下屋顶还没盖上去,我把防水布固定后,喘了口气,将猫屋和木板拉到了一棵大树下,反正这些材料也不值钱,不会有人偷。

本想顺便请她吃顿饭,她抬头一看天色,脸色稍微急切,起身道:“我还有点事要先走了,明天我们还是这个时间来这里,好吗?”

我想问她电话多少,最后还是住了口,眼看她一身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暮色降临,广场上被一群三四十岁的女人占领,我坐在长凳上,叼着烟含在嘴里打转,听到略微刺耳的伴奏响起,路灯昏暗,潮湿的空气将我包围。

恍恍惚惚中,有一只黄白毛相间的猫爬上了长凳子,抬眼看了我一会,后退半步,后腿绷起,尾巴跟着耸起。

“怎么,这是你的地盘吗?”

我把烟掐掉,心里暗笑,小家伙,我可是来给你造房子的建筑师。

猫没有走掉,见我没有动作,对我的警惕也放了下来,或者说是索性不再搭理我,趴伏在长凳上,扭过头去,望着中间跳舞的人群。

我很少摸过猫,忍不住伸出手,快碰到它的身体时,它突然站了起来,瞪着我,但并没有逃离。

也许是接受过不少人的喂养,它并不怕人,只是害怕陌生人。

我没有收手,依旧伸长了胳膊,戳了它的背部一下。

它“喵”了一声,身体缩了缩。

我把手缩回去,再次碰触,然后缩回、碰触,又缩回。

仿佛在玩一个游戏,它和我在比谁先逃离,或者先接受对方。

这让我想起了塞林格的一句话:爱是想触碰又缩回手。

最后我没有摸到它的小脑袋,一声雷响,它遁入草丛,我也起身,赶往住处。

3.

阵雨来了一会儿又去,接着连续几天都是断断续续的小雨。

这样的天气让我浑身难受,不想在室外工作,只是有时想到她白天都会到公园去陪我,令人讨厌的天气,也变得可爱了一些。

有人说下雨的季节像诗,如果他们试过连续下雨的一星期在室外工作,他们头发里都会长虱子。

每次在我忙着量尺寸时,她就蹲在我的旁边,或者到处逗猫,看着青蛙跳她也会跟上去,但不一会儿又回到我的身边,一双大眼睛留在我忙活着的手上。

“锯齿在木板上拉动的声音,像是在拉小提琴。”有时她会抛出这样一句话。

我一时愣住,不知道怎么回应,觉得有点奇怪,似乎在她心里,一切都是新鲜且值得享受的,甚至包括令人厌烦的噪音。

我们相处的时间,慢慢从几个小时到了一个星期,而所有的猫屋基本都已完成,只剩下做好的三角形屋顶没盖上去。

我已经记不清是第几天了,最大的猫屋三角形屋顶终于被我装了上去,我拍了拍手,还算坚固,扭头看了一眼她,笑了笑。

她眼里带着欣喜,拽住了我的衣角,只说了一句:“谢谢。”

“不客气。”我说,眼角余光瞥到有个男人向我们走来。

我看了一眼男人胸口上挂的牌子,是公园的管理员。

管理员直勾勾盯我,说:“你们不能在这里建造任何东西。“

 “我们只是想做一些木屋子,给公园里的流浪猫住。”她很有礼貌地解释,伸手指了指前边树下一只打着盹的野猫,“猫有了房子住也不会到处乱跑了,这样也不会影响公园里的游客,对吧?”

“我知道,我说了。”管理员四肢僵硬,脸板着,“公园不允许这样,这些流浪猫,我们会想办法处置的。”

怎么处置?把它们赶跑?

我心里纳闷,这个公园已经荒废成了这样,大部分设备都早已废弃不能使用,公园连几把坏掉的长凳都没有修理,更不用说有闲心管理这些流浪猫了。

我尽量让语气缓和一些:“我们建造这些猫屋不会给公园增加麻烦,反而能把这群乱跑着的猫聚拢起来,它们也不会去乱翻垃圾桶,大晚上从草丛里跳出来吓人了。”

 “我说了不行,而且你造的这个猫屋尺寸太大,放着影响公园环境……”管理员停顿了一下,瞄向我,“总之,我们的管理要求很严格,这是不准许的。”

管理员这不合乎情理的苛刻让我们很为难,她的语气低到了近乎是哀求,但翻着死鱼眼的管理员只是一挥手:“你们要抓紧时间把这些东西都撤出去,否则……”

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不过我听得明白,否则我辛辛苦苦打造好的这些木屋子,估计要被扔进垃圾堆里了。

管理员雷厉风行,说完就走。

”怎么办?“

她脸色焦急,双手握着拳头看着我。

我摇摇头,想了一会,开口说:“我会想想办法的,这个给灰猫住的大木屋我们可以拆了,把尺寸改小一点,能让猫挤进去就行,至于公园的这边,我有几个朋友在市政的园林规划局里工作,让他们帮我说说情,应该能解决。”

”是吗?“她放松了些,”但这样会麻烦你吗?“

麻烦倒是麻烦,我一向又是个怕麻烦的人,说实话,偷工减料、甩手不干,这些事情我一向在行。

但是看着她泛着红光的脸蛋,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像原本做事情畏首畏脑的我,在这样一个柔软的姑娘面前,有了顶天立地的能耐。

我硬着头皮点头:“我来解决。我们先暂停一段时间,处理好了继续做。”

我看了一下天,黑云堆得让人压抑,接着继续说:“快下雨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吧,明天我会打电话,联系人先把木板拉走。“

她带着失望而又感激的眼神看我,临走前从包里取了一个三明治给我:”这几天路过你店门口,门都关着,你自己一个人做事很辛苦,为了我的事又不能忙其它的,我自己做了三明治,带来给你吃的。“

我伸手接过,碰到她的手,又是一阵酥软。

她离开后,我走回长凳上坐着,三明治很好吃,里面包着肉和火腿,火腿嫩又有嚼劲,有两只猫闻着味道跟了过来,我用手指夹出两片火腿片,分给了它们。

大概是这几天经常见我在这附近晃荡,它们可能以为我也是流浪的同类人,嚼完了火腿,冲我叫了两声,扭屁股走了。

但我现在很头疼,管理员的出现,让工期不得不中断,我还有一堆麻烦事等着去处理。

第一个成功造成的猫屋,不能投入使用,拆下来的话,还会整出不少废料,我思前想后,决定把木屋拉回去,给我的狗当窝。

第二天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我叫来了王大雷,到公园的时候,木板还是泡在草丛里,尽管昨天我和她收拾了木屑放进袋子里,但是堆在垃圾桶下的袋子还是没有被拉走。

显然,这个公园的管理并不像是管理员口中所说的那么规范。

我看见了几只猫,蜷缩在树下,挨近草丛的长凳下也有一只猫,灰色,眼角下有一撮黄色的毛,丑得狠,雨水顺着长凳木拼条的缝隙,敲打在它的头上。

 我想真的得抓紧时间处理完这些猫屋,雨继续下着,这些猫受不了。

4.

过了一星期,我在园林规划局的朋友告诉我事情搞定了,其实他们只是对公园那边的主管换了一个说法,说我们是动物保护协会的,在做一个公益活动。

只是做几个猫屋给猫住的计划,被成了一项公益事业。

那个管理员没有再来骚扰我们,偶尔只是出现在不远处,瞟我们几眼,又扭头走了。

我加紧了进度,所有的猫屋屋顶陆续都给盖上了,只需要再给我两天的时间就可以完成了。

但是在这节骨眼上,我刚好看了报纸,天气预报说明天早上有暴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会连续下雨。

这意味着雨季来临了。

我知道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天一亮就起床,也没吃早饭,在公园里钉完了最后两个三角形屋顶,才看见她走了过来。

天气很潮湿,到处都是雾蒙蒙的,草地上满是露水,她拽着裙尾走了过来,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仙境中,而有一个全身雪白的姑娘,从云里雾里走来,到了我的跟前。

“嗨。”她开口叫醒了我。

“嗨……”我也打了个招呼,抬起头,一脸正经看她,“天气预报说明天有暴雨。“

“那我们这几天就要做好所有的猫屋了。”她心疼地看着一只从垃圾桶里窜出来的野猫,说道。

“不是这几天,是今天必须完成,雨季来了。”

我一字一顿道。

然后我告诉她,我下午会让王大雷拉一车布制的软包过来,就是软布里面包着海绵,这些软包会包在猫屋的里头,四面墙体都裹住,这是为了保暖。

她吃惊地看了我一眼:“之前没听你说过……但是这样的话,费用会有所增加吧?”

我摆手:“没关系,我来解决。”

她沉默了一下没说话,忽然低下头去,拉着我的手,说:“你知道露珠的味道吗?”

“嗯?”

我没反应过来,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离不开她的脸,看到她的睫毛上有一滴水珠跳了下来,晶莹剔透。

“试试吧。”她把我的手往下拉,看到她像只喝牛奶的猫一样卷出了舌头,舌尖碰了碰草叶上的露珠。

我笑了起来,学着她的样子舔了舔露珠,没有味道。

她捂着嘴巴笑:“怎么样?是不是甜甜的?”

我只好点头说是,顺手又拿起了钉枪干活。

这一整天除了吃饭的工夫都没有休息,她也跟着我忙前忙后,白裙飘满木屑。

王大雷拉来了软包又走了,又提醒我明天要下大暴雨,如果实在来不及,可以叫他来帮忙。但我这种独来独往的人,向来不愿意欠朋友人情,只是嘴上应了几句,把他给赶走了。

时间一点一点逃走,直到过了凌晨十二点,活依旧没有干完,但我已经打定主意要通宵完工,伸了个懒腰的时候,抬头只见到公园周边的小区里千家万户都点着灯,一片灯火通明。

而让我奇怪的是,今晚的天空深蓝色一片,上面镶了无数的星星,像菱形钻石闪着光,连月亮也出来了。

“好漂亮……”她直接坐在了草地上,说道。

我也跟着坐下来,两个人并排着看着天空,周围只有虫鸣声,我恍惚觉得回到了童年的夏夜。

我感觉到有一只手搭在了手背上。

而后她清脆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你做这行做很久了吧?是不是给很多人装过新家?他们住进新家后,一定很感谢你吧。这些流浪猫有了新家,一定也很开心的。猫其实是惧怕孤独的动物,不过现在有了家,它们会过得好一点。”

我不了解猫,我一向只关心自己的生活,总想摆脱生活的困境,所以我忽略了她后面关于猫的话,只是接上前面的话:“很多人的房子都是我装修的,这几栋和这几栋,但是装了千家万户,没有一处是我的家。”

我知道我说得轻描淡写,但嘴里说这些话的时候,心感觉有点沉。

“每个人早晚都会有家的。”她脸上没有笑容,一脸诚挚跟我讲道。

“也许吧,每个人都会有家的。”

我不再说话,点了一根烟,想起她的右腿好像有伤,之前怕提到她的旧事惹她不开心没问,想着现在熟悉了应该没关系,于是问道:”你的右腿受过伤吗?“

“嗯……”她点头,没有细说。

我没有追问,烟抽完后,闷头苦干。

弯着腰干到凌晨三点,总算所有的猫屋都盖上了屋顶,一切都准备就绪,我们把猫屋分别放在几个地方。

她说那是猫经常聚集的地方,也许它们还不习惯住进木屋子,可是下雨之后,它们总会躲进来的,日子长了,木屋子就真正变成了它们的家了。

我看着做好的崭新的木屋子,外表看起来虽然简陋,但是也算是冬暖夏凉的好房子了,想必这些猫老爷流浪惯了也不会挑剔。

我身上的担子终于卸了下来,这段时间的辛苦没白费,钱也没白拿,完成了对她的承诺。

我们坐回草地上休息,我还想点根烟,却被她一手按住:“抽那么多烟对身体不好,我们看一会儿星星吧……对了,你在地上看过星星没有?”

我苦笑,为什么她总是问奇奇怪怪的问题?

她却自顾自伸手进了包里,拿了一枚小小的镜子,放在了草地上,让我低头去看。

我把头低下,看着镜子。

地上的镜子映着黑漆漆的天,有几颗星还在闪亮。星星仿佛坠落在土壤里,被摇摆的草遮挡着。

“低头也能见到星空,对不对?以前下雨天的夜里,我经常半夜踩到水洼,浑身都湿了,一开始还不高兴,但是后来看水洼映出了天上的星星,很美。”

她嘻嘻笑。

真是一个古里古怪的姑娘啊,我也只能跟着她笑。

天色终于发白,我全身酸疼,扭扭胳膊:“我们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会。”

“好……”她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得低沉,拉着我的手不放,“你要好好睡上一觉。”

“你也是。”

“那么,再见了……”

听到她说再见,我疑惑地看着她,还是点了点头:“过些天我们可以再来公园,看看这些猫屋怎么样了,猫有没有住进去。”

她没有回应我,那双大眼睛看了我一眼,挪着右腿转过身去。

周遭又是雾蒙蒙一片,我看到她消失在云里雾里。

5.

回了店里后,我躺到了沙发上。

我听到一声轰隆雷响,知道要下雨了,果然很快听到雨声。

暴雨来了。

我疲倦地闭上眼睛,只觉得此时外面的世界都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而我的沙发就像一艘小船,困意就是我的船桨,我摇动

着船桨进入梦乡,在梦乡的另一端,是她那张五官挺立的笑脸。

暴雨下了几天几夜,整个世界昏天暗地,我缩在店里,脑海里不时浮现出她的脸,但没有电话,我没法联系她,只能祈祷雨快停,我们可以在公园里见面。

但雨停是停了,我却再也没有见到她,只是某天午后,看到店门口塞着一个信封,里面装着剩下的工钱,还夹着一张飘着淡淡味道的白纸,纸的右下角有个猫爪子的印。

而她就像暴雨一样突然来临又突然离开,只剩下我的念想像淅淅沥沥的小雨一样延绵不断。

我打着伞抽空去了一趟公园,没有见到她,只看到一个撑着花伞的老太太。

老太太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水洼,把地上的枯枝烂叶顺手丢进了垃圾桶里,应该是附近的住户。

我犹豫了一会儿,上前问道:“老太太,你这几天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白裙的姑娘?”

“穿白裙的老姑娘?”老太太皱眉。

“对,个子这么高,皮肤很白,二十来岁。”我比划着,又补充道:“她的右腿受过伤,有些走路不便。“

老太太依旧摇头:“瘸的姑娘不知道,倒是记得有一只瘸的猫,踮着三只脚走路,白的。以前经常跟一只黑猫一块儿混,挺讨人喜欢。可怜前段时间天冷,黑猫躲停车场的车下取暖,给车轮轧死了。白猫也不见了。”

老太太晃晃脑袋,一脸唏嘘,又弯腰捡烂树枝。

瘸猫与瘸姑娘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我并不太在意,只是觉得再也见不到她了。不过,人生这么漫长,总有人来来去去,都是萍水相逢的过客而已。

我回了店里,看到我的狗从楼梯上滚下来,套拉着脑袋,挤进那个原本不是为它打造的木屋子里。

我吃了一片咖啡因片,倒了一杯伏特加,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困扰我已久的抑郁症至今仍没痊愈,延绵不断的孤独感袭击着我。

我看着蜷缩在木屋子里的狗,觉得我的狗和我一样孤单,也许我该去收养一只流浪猫。

封面图片:罗文江作品

崔罗石
2月 3,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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