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子大名叫张磊,是个姑娘。
名字里带“磊”字的姑娘不多,磊子叫磊子,并不是她家人的意愿。
她生下来以后,磊子爸抱着她去落户口,小镇计生办的工作人员问:叫什么啊?
磊子爸说:张蕾。
在遥远的上个世纪80年代,东北的户籍工作还是朴实的人工录入。工作人员在户口簿上潦草地划拉一摊字。
磊子爸歪着头看:不对,花蕾的蕾。我们是姑娘。
工作人员冲着磊子爸笑了笑:都一样,国家提倡节约用纸。
磊子从小到大都是一副男孩子的装扮。夏天下面穿破旧的短裤,上面套一件被洗得看不出原有的颜色的宽松T恤。磊子动作幅度稍微大一点,半个肩膀就露出来。
磊子并不知羞,因为没有人拿磊子当姑娘看。
几乎没有同龄人愿意跟磊子玩儿,她的头发像鸡窝一样脏乱,浑身散发着酸臭的味道。
每个炊烟袅袅的午后或傍晚,小镇上的母亲系着围裙,手里抓一把马勺,推开房门喊自己的孩子:回家吃饭!
我们可以看到磊子家的烟囱是不冒烟的,她正蹿到房屋顶,蹦到草垛上,趟到河沟里,挥舞着两根破木棍子华山论剑。
镇子上的人都知道磊子家庭特别惨。
磊子妈遗传了家族里的疯病,生完磊子就犯病了。什么活也干不了,常常会裹着带着屎尿的被子到街上讨饭、撒泼。
最开始的时候大多人会塞给磊子妈一只干净的碗,碗里盛满了热乎的饭和菜。磊子妈吃完饭,把碗往地上一摔,抱着肮脏的被子跳到人家炕上蒙头大睡。
久而久之,人们开始躲避她,闻声色变。到后来,曾经夜不闭户的小镇终于为了这个可怜又可恶的疯女人收起了它的宽容和耐心。他们买来了半斤重的锁,隔着冰冷的大铁门用秽言辱骂她,用脏水泼走她,用木棒驱赶她。
后来磊子爸把她锁到家里不允许她出来。
在我们小时候放学的路上,有几个镇里的老人,头发花白,坐在镇子口的牌坊旁边抽烟袋。一锅接一锅地抽。
小的时候就见他们嚅动着干瘪的嘴唇,口里一颗牙都不剩。他们在预测,又好像在诅咒:磊子这一户人家,还会有难发生。
果然在磊子读高中那一年,磊子爸开始咳,没白没黑地咳嗽。磊子爸本来给人家打零工,靠贩卖体力养活一家人。
后来磊子爸在一个建筑工地上给人家扛石板咳出了血,被辞退了以后没人再敢用他,只能偻着腰背去种一些应季的蔬菜来维持全家的生活。
磊子最后一次出现在教室,是一个日光明艳的下午。
放学的铃声从楼道里传出来,坐在后排的男同学们还不等到老师喊“下课”就躲到桌子下面溜出教室。
他们脱下校服搭在肩头,靠在走廊里对着来往的女同学吹口哨。女同学成群地走过,低着头,羞涩地用书本遮着已经开始挺拔的胸脯。
铃声足足响了三分钟以后,人去楼空,一切暧昧的氛围戛然而止。男同学相约吹牛踢球打游戏,女同学结伴回家逛街买文具。
我和磊子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我们课桌上的书都撂得很高,可是不妨碍午后的太阳光透过窗子射进来,形成一道昏黄的光束。光里满是灰尘,一颗一颗飘浮着,舞动着。
磊子把一张鼻青脸肿的面孔埋在一撂书底下。
磊子不是个好看的姑娘。我猜她洗干净了脸和头发,穿上粉红色的连衣裙和白色的帆布鞋,她也不会变得有多好看。
我一直以为,如果把磊子放到电影里,她的长相应该属于说她是男扮女装说得过去,说她是女扮男妆也说得过去的那一种。
磊子把校服脱下来,里面穿的依然是宽大的T恤,我在磊子爸身上也见过这件T恤。也许某一天,磊子爸给人家当过油漆工,T恤的前襟散落着三三两两的青兰色油污,从远处看像一朵朵衰败枯萎的打碗花。
磊子的书桌上放着一本翻开的课本,是一篇晦涩难懂的文言文。但是今天课堂上老师主要讲的不是这个内容。
老师讲的是:磊子你脸上的伤怎么来的?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磊子说:我自己跌倒的。
跌得她鼻子出了血,一直流到嘴唇,都结痂了。跌得她眼眶发青,一侧脸肿得老高。
我从传达室的大爷那里要来了一个刚煮熟的鸡蛋。磊子剥开鸡蛋,小心翼翼地把鸡蛋贴到脸上。
哎哟喂!鸡蛋烫得磊子直叫唤。
她问我:是应该用热的敷,还是应该用凉的敷?
我摇摇头。
磊子又把鸡蛋贴到脸上,被烫得手一抖,鸡蛋掉到地上,滚到磊子脚下。磊子捡起鸡蛋在衣服上蹭了蹭,塞进嘴里大口地吃起来。
吃完鸡蛋,磊子抹了一下嘴冲我傻笑。
我发现原来磊子笑起来其实蛮好看。
最起码没那么丑。
我认定了磊子是一个值得交心的朋友的想法,应该就是从她踢出飞脚那一刻萌生起来的。
磊子喜欢一个男生,叫郝远。
郝远是在我们刚升高二的时候转校到隔壁班,高个子,毛寸,嘴唇上有道疤,看谁都是一副苦大愁深的表情。
郝远打架斗殴,劫低年级学生要钱买烟,他躲到男厕所抽,躲到小树林抽,躲到墙根抽。好像凡是有郝远存在的地方,都变得烟雾缭绕。开始我觉得,这样坏事做尽的男生,只有像磊子这样又丑又臭的姑娘才会喜欢他。
磊子要啥没啥,她对郝远好的方式很特别——给郝远抹桌子。所以从郝远出现了以后,磊子永远是学校里来得最早的一个,跑到隔壁班去抹桌子,擦椅子。
那一段时间,学校里最干净的应该就是郝远的桌子,最脏的就是磊子那件散发着酸臭味的褂子。
那天我成了郝远打劫的对象。他跟我要十块钱,我说我没有,郝远不信,要来搜我的身。磊子从老远的地方飞奔过来,上来就一飞脚。
郝远被踹到地上。等他起来以后,磊子被揍得鼻青脸肿地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磊子说:郝远,你别再欺负同学了。
郝远一听声音都傻了:你怎么是个姑娘?老子从来不打姑娘。
老师让磊子罚站了一下午,告诉她:明天找你爸来学校。如果你爸不来,你也别来了。
从那以后,磊子真的就没再来学校。磊子书桌上的课本撂得有两头高,翻开的那本永远都停在最后一节课老师讲到的那一页。
那是一篇生涩的文言文,字数不多,我们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完整地读下来,文章后面“背诵全文”四个字看起来面目可憎。
在文章下面的空白处,磊子工工整整地写了一行字:不是我笑起来有多好看,而是我没有哭的力气。
磊子一声招呼也没打,像蒸发了一样。几乎没有人关心她几天没来,她为什么不来,她究竟去了哪里。
大家没有因为磊子的消失表现出过多的情绪。好奇或惊讶,兴奋或难过,统统没有。大家提到磊子的时候带着些许同情的模样,他们好像很快原谅了磊子考试成绩永远不及格、身上永远散发着奇怪的味道、打架打得鼻青脸肿影响到了班级评选先进集体。
因为磊子,她从来没走进大家的心里。
磊子失踪了一个月以后,郝远到教室来找我。
他应该是刚打完球,头上的汗还没擦干,湿漉漉的短发精神抖擞地立着。郝远把校服系到腰间,白色的T恤紧紧贴到身上,显露出好看的轮廓。
于是我健忘的女同学们又很快忘记了郝远可恶的一面,痴迷地看着他从一道光束中缓缓走过来,变成一个从来没做过坏事的大男孩。
郝远一直对自己打了姑娘耿耿于怀。
郝远说他什么坏事都可以做,但绝对不能动手打一个娘们儿。他等学校处理他,可是等了一个月也没等来。
我告诉郝远,学校不会处理你。
郝远问我为什么。
我告诉他:因为磊子喜欢你。
郝远愣了半天。他在腰间别了一个木棒子,他希望磊子可以狠狠削他一棒子。如果磊子拒绝,他就当着磊子面自己削自己。
那个下午我们翘了课。我们的镇子不大,沿着学校正对的马路一直骑下去,骑到村口的老牌坊往北拐500米就是磊子家。
老牌坊前的老人们叼着烟袋,喃喃自语。他们嗫嚅着嘴唇,我好像听到他们在讲:磊子家还会有难。
磊子家出事了。
磊子被郝远狠揍那天,她爸查出肺癌。当天下午就一脖子吊死在自家的门框上。
磊子家亲戚赶过来帮忙处理了后事,磊子为了省买白布的钱,在门口挂了一件她爸生前的白T恤。
我和郝远去看磊子的时候,她爸已经死了一个月了。
磊子与往常看上去很不一样。头发干净利落地别在耳朵后面,整个人整洁多了。我们去的时候磊子在给她妈喂饭。
磊子看见我们,把一把勺子塞到磊子妈手里,盯着她的眼睛像哄一个不经事的孩子一样:我出去一下,你自己能不能好好吃饭?
磊子妈望着我们,眼神里充满恐惧。
郝远看了看磊子,又看了看磊子妈,咧开嘴傻笑。
磊子妈也傻笑,她冲磊子点点头。
磊子家的院子里有一块不大的菜园,郁郁葱葱生长着一园子的蔬菜。
磊子说:我爸留下的。“再过一个月就卖”,他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磊子不上学的这段时间,一直在锄园子里的草。
磊子冲着我们笑,带着说不清的味道,酸甜苦辣,爱恨情仇。我一下子就想起来,磊子在课本里写下的那句话:不是我笑起来有多好看,而是我没有哭的力气。
有的时候我们不往前走,不是太懒惰,是前路坎坷到处是荆棘,我们打着赤脚没有穿鞋。
磊子没用那根木棒削郝远。
我们骑着单车跑到牌坊下,磊子拎着木棒对几个老头骂道:老不死的,成天说我们家有难有难?天天有人被车撞死,明天就把你们撞死!
磊子把木棒举过头顶。
老头吓得一屁股从台阶上滚下去,假牙掉到泥土里,颤抖着用苍老的双手在地上四处抓。
木棒狠狠摔在地上。
磊子笑了:老头,你们都别死了,好好活着吧!
我们赶快跳上单车,排成队,磊子在前,郝远中间,我最后,与老头们依依惜别:再见老头!你们好好活着吧!
再见老头!你们好好活着吧!
再见老头!你们好好活着吧!
出了镇子再骑半个小时就有一座山。
磊子骑着她爸留下的28式自行车。她穿着短裤,两条大长腿卖力地蹬着踏板,肥大的T恤迎着风在身后飞舞。
我从来没有注意到,磊子的胸脯凹凸有致,微微颤动。
郝远盯着它们,涨红了脸,然后他马上把眼睛挪到磊子的脸上。
我们爬到山顶,把镇子看个通透。
郝远说:你看那是牌坊。
我说:我看到了,老头还在找他的假牙。
磊子不说话,背过身,认真地望着天空。
她说:我想去那儿!
天空中云卷云舒,一团压着一簇,乌泱乌泱地变作心事,塞进姑娘心里。
郝远问她:哪里?
磊子抬手一指:那,好远好远……的远方。
日子没有因为小菜园好起来。磊子爸为了让磊子上学,欠了一屁股外债。磊子虽然辍学了,债务要还,家里的疯妈要吃饭,过年也得吃顿饺子给疯妈买件新衣服啥的。
我和郝远周末的时候帮磊子割菜卖菜。磊子三点钟就得起来去卖,骑着28式自行车一趟一趟送。
开始的时候人家管磊子叫“小伙子”,后来等磊子头发长长了,倒腾蔬菜的小商贩才盯着磊子的胸脯仔细斟酌了一番,决定叫磊子“小姑娘”。
磊子卖了两个月菜以后,发现卖菜来钱不快。再贵的菜也有生长周期的。
磊子把卖自家菜园里的菜比作卖自己生的孩子,一年才能卖一个。想还清债,男人都得累死好几个。
磊子不卖菜的时候,我和郝远陪着她蹲在牌坊前纳凉。
郝远被磊子管着不敢去劫钱买烟。他把老头嘴里的烟斗夺过来使劲嘬上一口,呛得郝远直流眼泪。
磊子说:要不卖别人家的孩子?
磊子不知道从哪倒腾回来一些物件。
每个傍晚时分,落日洒了一把昏黄在镇子的顶空。磊子把一个大布袋子搭到自行车上,开始她的事业。
镇子上有几个知名的大企业,几乎一窝端了全镇的适龄姑娘、像磊子一样提前辍学的姑娘,还有隔壁镇子跑来打工的姑娘。
磊子跑到这几个厂子门口,布袋子往地上一扔,掸开一块床单,卖袖套,卖口罩,卖白色褂子。销量最好的是裙子。磊子10块钱一条买回来,卖30块一条,一概不允许还价。
磊子口号打得也蛮响:镇长来了也这价。这叫童叟无欺。
磊子应该是我们镇子里最早专业摆地摊儿的。她在卖裙子这件事上品行算是好的,再加上磊子家是著名的贫困户,姑娘们都愿意上她这来买,裙子买得称心,话说出去也好听:人家磊子不容易,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呗。
镇里的城管也不管她。因为城管里还有她们家债主呢,也不想让借出去的钱肉包子打狗。
我三天两头儿会见到努力贩卖裙子的磊子。我每见磊子一次,她都会给我们和以前不一样的感觉。她穿了胸衣,换上了干净的白衬衫,一条淡紫色的长裙和一双白色的帆布鞋。
磊子在一点一点变好。
磊子低头找零钱的时候利落的头发“唰”地滑下去,遮住了磊子的半边脸。她跷起一根小指把头发拢到耳朵后面,笑吟吟地与对面的姑娘说:不好意思,请等一下。
我一下子就发现我自己错了。
我以为磊子可以是男孩,也可以是个姑娘。在她的生命里,下顿吃什么比性别是什么更重要。
可是你看,磊子就是磊子,姑娘就是姑娘。磊,这个字里,无论有三个石还是四个石,磊子也是一个姑娘。
一个向着阳光拼命生长的姑娘。
郝远见磊子次数比我多。不是每天都见,但比三天两头儿频繁。
我常常见到郝远光着膀子,把汗水浸透的T恤衫搭在肩上。郝远没有经济来源,又不能去劫钱买烟,憋得满脸涨红,用手拍开一个熟透的西瓜,抓起来就啃。
西瓜不用花钱买,在效区的西瓜地顺手牵一个回来就行。
郝远翘课陪磊子去进货,每人车后座紧紧绑一个五彩缤纷的编织袋子。
物件越进越多,纺织袋子越装越满。磊子车后座的黑胶皮绳再也没法把袋子牢靠地固定住,于是郝远和磊子一手推着车把手,一手扶着袋子,从进货的地方一路把货推回镇子。
30公里的路两个人推五个小时。他们把编织袋子推回来的时候,镇子的上空正飘着一缕缕青烟,妈妈们系着围裙拿着马勺,一脚踏在门坎外,一脚踏在门坎里,没好气地冲着街边嬉耍的顽童拼命地喊:回家吃饭!
那声音,久久回荡在磊子脑海里,真陌生!真好听!
后来裙子过了季节,磊子开始进马夹手套棉袜子裤腰带。什么好卖卖什么,什么挣钱卖什么。磊子把头发扎成一个小揪在后脑勺支愣着,娴熟地把物件装进廉价的塑料袋子里,打结系好,交给比她大上几岁的姑娘。
姑娘们从高中毕业,又或许中途辍学就到了厂子里打工。镇子里的厂子,挣不多也累不着。她们愿意在磊子这里花钱。10块钱,20块钱,顶多30块钱就可以买到令自己十分欢喜的物件。
她们冲磊子微笑,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磊子跟我说起那些姑娘的时候一脸羡慕的表情。
羡慕些什么呢?
我猜磊子一定是羡慕她们生活在一个圆满的家庭,有父慈母善,有半亩良田。羡慕她们每走出一步,远或近,都是自己的选择。
磊子从来就没得选择。她就像一头被生活蒙住眼睛的驴,苦哈哈地围着一口坚硬的磨不停地转。
她多想拥有奔向远方的权利。
哪怕赤裸双脚,哪怕风雨兼程。
郝远吃了一个夏天的西瓜,手掌拍出了茧子。国庆以后,田地里再顺手也牵不出西瓜,于是郝远开始从玉米地里偷玉米。他用校服兜上十几棒,从牌坊底下架起一堆火,把抽烟袋的老头的胶鞋扒下来扔到火堆里,火苗滋滋作响,玉米烤得喷香。
磊子不知道西瓜和玉米的来历,吃起来满脸的西瓜瓤和玉米粒,幸福得很。
那年一入冬就下了场大雪,足足30公分厚。
磊子烧光了从荒地里捡回来的柴,托人低价买了一车煤。磊子、郝远我们仨裹了厚厚的棉衣,穿着大棉鞋,先用板锹把雪铲到路两边,再一点点用车往磊子家推。
我们咬着牙扎着马步,推不动就背过身用后背往前顶。后来我们热得把衣服都脱了,汗珠子从通红的脸上滑下来。不知道铲了多久,推了多远,才把那半车煤推到磊子家。
其实那一年我们镇子的煤炭业务已经包邮了,只是我们上门自取可以省30块钱的送货费。
那天磊子把炉子烧得旺旺的,磊子妈吃饱了饭打着响鼾睡下。
我们三个推煤的脱了棉袄,满头大汗地围在炉子旁边烤火。
磊子自己进的狗皮帽子从来不舍得戴一下,耳朵冻透了,被炉子烤得又红又烫。郝远穿着湿透的毛衣跑到外面抓了一把雪,捂到磊子耳朵上瞬间化成了水。
磊子在炉子上放了一盆白菜豆腐汤,用一个大了好几圈的锅盖扣着。时不时垫着抹布去看汤好了没,豆腐熟了没。
我们三个饥肠辘辘,眨着眼睛咋着舌头,谁也没有注意到外面又下雪了。一片一片,像漫天的白天鹅羽毛,从空中跳着悠闲的舞步散落下来。
炉子里的火燃得起劲,盆子里渐渐发出烧开水的响声,郝远赶紧抻长了袖子去掀。谁管外面的雪是30公分,还是50公分。
磊子挽起袖管,叉开腿,伸长了脖子喝了一碗又一碗。磊子满足地笑,好像当年磊子蓬头垢面,套着一件脏T恤跳到柴垛上比划着一支木剑时不知人间疾苦的那张脸。
磊子盘算着还有几户人家的债务没有还清。还清了以后,她要买辆三轮车,进更多的货卖更多的钱给她妈看病。
磊子喝下最后一碗汤,把空碗捧在手里,幸福地打了一个饱嗝。
我和郝远也学着磊子的样子,把碗捧在手里,狠狠打一个饱嗝。
炉子上的豆腐汤咕嘟咕嘟冒着泡,磊子、郝远我们三个人低沉而热烈地讨论着我们人生中的所获与未知。
磊子的家里简陋而破旧,墙上没有一张壁画。
在磊子床沿的一角,贴着一张磊子捡回来的明信片。模模糊糊的字迹中有一句这样写道:姑娘擦去忧伤与彷徨,你的年华山高水长,穿上舞鞋,甩着肩膀,哼着你喜欢的曲子边唱边跳,去你想去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