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梦想过影视剧里那种刑警蹲点的情节,两个男人坐在车里,喝着咖啡,抽着烟,聊着女友,等到目标人物出现,一脚踹开车门,嗷嗷地扑上去。
因为基友老P的缘故,这个儿时的梦想得以实现,我俩隐藏于夜幕之中,一边聊天一边盯着某小区门口,唯独一个细节和梦想不符——蹲点的车子要尽量低调,而我们现在正坐在一台玛莎拉蒂“总裁”里。
我说:“你下次能不能换台车?”
老P:“我还有台奔驰敞篷……”
就当我没说。
不了解老P心路历程的人,光看我们的对白可能有种想扇他的冲动。要是知道了我们俩蹲点的目标是他前女友,肯定就更想抽人了:“吃饱了撑的!”
但我相信以老P的为人,就算他平时的交通工具是辆拉货的小三轮,这时候也会开到楼下,在一排奔驰宝马里安然坐等。
十二年前我刚进大学,老P是我室友,这厮看错了大一新生报到时间,到第三天才出现。03年是台式机最后的黄金年代,大学生要玩电脑,十有八九得去网吧,很多人大学四年就没带电脑去过学校。我们整个楼层50多个新生,老P是唯一一个带着笔记本电脑来学校的,立刻有种一群土著围着伟大巫医转呀转的错觉。
我后来在其他作品里以老P为原型塑造人物,那人进大学有两个主要目标,一是练出酒量,二是找个女朋友。老P看了之后说你把我写得太文绉绉了,其实就是要破处嘛。我就觉得老P当不了言情作家。
老P的酒量最终没有练出来,四年后还是一杯啤酒三口倒,若有歹人要害他,完全能省掉蒙汗药的钱——这反倒成了好事,至少他拿了驾照不会酒驾。
那时候我们也想不到老P家里多有钱,他在大学第一台交通工具和我们一样,是自行车。刚开学的那一星期,外面的厂家在学校篮球场上停了几千辆崭新的自行车,号称铝合金材质,一百五一辆。
老P花了三天勉强Get了骑乘技能,到了第八天车子前轮就整个扭曲了,从二维圆变成三维圆。老P对着那轱辘研究半天,冒出一句:“你特么是铝合金的啊还是纯铝的呀?”
自行车扔了之后,老P买了台永久牌小帅哥助动车,上正规牌照,每天“tututu”着去上课,甩开我等草民一大截。车子颜色很符合他的性格,黄的,就是名称不匹配。
老P的长相属于少年老成,当初他第一天来宿舍,我们共同的反应就是辅导员查寝。每逢新学期他第一次去上某门课,下面叽叽喳喳的学生马上就安静下来,看着老P走到教室最后一排坐下,都在想,嗯,教务处来听课的。
所以其他学生在学校里骑摩托都像小阿飞,轮到老P就像送外卖的。
老P在他的小帅哥时代遇到了大学里第一个心仪的女孩,我们系的学联主席。我们几个远看近看,没觉得主席哪里好看。老P说你们懂个P,她很有气质。那姑娘会拉小提琴,日练夜恋,慢慢进步,起码不至于跟锯木头一样难听,只是野猫都不敢在她宿舍楼附近叫春。
那时大学生恋爱比较淳朴,即便老P这样的土豪也想不到无人机送钻戒之类的花样。十月秋老虎,天很热,老P为献殷勤,去学校北门挑西瓜,胸有成竹地选了两个,一个送到主席楼下,一个拿回来自己吃,还跟人家拍胸脯说精挑细选,包甜。
切开一看,白花花的,跟满大街热裤女郎的大腿一样。
刚才信心满满的老P脸也白了,抄起手机就给主席打电话:“刀下留人!”
对方回复:“晚了。”
老P:“我拿去换……”
主席:“不必,心意领了。”
老P没追到主席。除了西瓜插曲,主要,我们觉得,主席没有恋父情结。老P万分沮丧,大半夜跑到人家宿舍楼下等。主席就是不下来,老P就是不回去,双眼直勾勾盯着五楼某个窗户,边上还停着他的助动车,路过的学生都在想谁又放了外卖大叔的鸽子。
我找到老P的时候,他正坐在女生楼门外的花坛边沿,喂着蚊子,一边听着楼上传来忧郁的小提琴声。
我:“打你手机怎么不接啊,我们都在等你回去。”
老P:“哎,也就你们关心我。”
我:“兄弟们想看你电脑里的片子爽爽,没有密码进不去啊!”
老P:“……你说,我对她这么好,她为什么不要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快点走吧,这小提琴听得我尿急啊,你就这么一直听到现在?”
老P点点头。
我:“我靠,人家这是在发功想赶你走,快走吧!”
老P:“我不。”
于是我只好先撤了。老P一直到熄灯都没回宿舍。第二天我们一觉醒来,此人已经躺在床上了,呼噜打得震天响,看不出失恋柔肠寸断的样子。过了会儿开始磨牙,让人担心他牙齿大概要碎成渣了。磨牙一停,丫又开始抖脚,并伴随着隐约的、愉悦的呻吟,不知道的还以为床上有两个人。
我们觉得,这大概就算是从失恋阴影里走出来了吧。
过了几天老P就不再提主席那事儿了,我们也不问那晚后来发生过什么。到了大二,老P有了第二个目标,是个空手道社的红带少女。老P为了她加入该社,上课嘻嘻哈哈跟人聊天被教练抓住,叫上去做格挡示范的助手,其实就是挨揍,揍他的就是暗恋的姑娘,小丫头下手毫不手软。
那时小帅哥助动车已经被偷走,老P为了低调,换了辆电力驱动的车,不是特斯拉,就是你在马路上随处可见的中年大妈最爱的电瓶车,老P三天两头要提着电瓶去充电。有一次他学雷锋,帮同学运一批书回学校,生生被学校门卫拦住,说送快递的要从另一个门进。
老P终于成功搭讪上红带少女,时值冬季,少女说宿舍没空调,好冷。老P说你等着哈,五分钟以后楼下见。学校西门开了一个大型娱乐休闲广场,各种餐饮店,按常人思路,肯定是去买个粥、买个粉、买个奶茶咖啡什么的送去暖手。
老P的选择是,又去北门外面,买了一个烤地瓜送到少女手里,说,趁热,趁热。
我们得知后,心想应该是老P不愿意骑着助动车提着奶茶和粥盒,看上去像个送外卖的。你见过烤地瓜和卖西瓜的有外卖服务?没有吧?所以不会被人误会。
老P说你们懂个P,这叫不走寻常路。
过了几天老P一脸沉痛地回到宿舍,从不抽烟的他买了盒烟,坐在阳台上猛抽。一看就是失败了,可能比起地瓜,还是西瓜更受红带少女青睐,她可以当场一个手刀把西瓜一切为二,让老P知难而退。
那天晚上老P又不在宿舍,也不接电话。天太冷了,我怕他冻死,出去找,果不其然就在女生楼那边发现了老P,还坐在花坛边沿抽烟,眼睛直勾勾盯着五楼某个窗户。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说,这不是上次那栋楼么!
老P点点头:“啊,她和拉提琴的主席是隔壁邻居。”
我:“你是打算把这栋楼的妹子追个遍?”
老P:“……你说,我对她这么好,她为什么不要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说:“我不玩儿了!每次都这句话,妈的外面太冷了,你要留就留下吧。”
我骑着自行车回宿舍,心想老P这人真特么死倔死倔的。刚回到宿舍撒了个尿,老P推门而入,哆哆嗦嗦道:妈的外面太冷了,我也不玩儿了!
过了一会儿老P坐在电脑前潜心研究日本影视,忽然一拍脑袋:电瓶!
下去一看,电瓶车电瓶早让人给偷了。
这是大二寒冬的事情。
一连折了三个交通工具,老P他爸坐不住了,找儿子促膝长谈,谆谆教诲了一番,大概是关于自己白手起家、节约勤勉、开源节流之类的故事吧。到了大三开学第一天,老P开着一辆桑塔纳来学校报到。
他是我们学校第一个开汽车上学的学生。
因为年少老成,门卫以为是家长来学校找儿子,直接放行了。也有看着眼熟的学生,心想外卖大叔发达了啊,真是底层劳动人民勤劳致富活生生的实例。但老P这台车是二手的,以前常年跑工地,表面坑坑洼洼。老P拿驾照没多久,用这车练手,隔三差五车子就要局部改观一下。
有了四个轮子之后,老P的恋爱难度一下子降低了很多,尽管这台桑塔纳看上去就像有一支拆迁队在上面开过庆功派对。他跟我们说勾搭到了另一个大学城的妹子,我们都觉得那姑娘应该是汽车工程专业的,头一次看到这么破还能跑的车,抱着拍摄Discovery纪录片的心态和车主交往。
过了一个周末,老P头上顶着创可贴来学校。我们以为是被姑娘揍了,老P吟吟一笑,给我们普及了一个专有名词,叫车震。他就是震的时候脑袋给磕破了。
老P的大学愿望总算达成了一个,专门请我们吃了一顿饭,席间众人心情复杂。后来老P时而开房,时而车震,我们都替车担心,怕日久生变,车子开着开着解体了。但我们不用担心很久,某天老P忽然收到分手短信,打过去对方就关机了。
那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老P放下手机,拿起车钥匙出了宿舍。两个大学城直线距离相隔40公里,他来到妹子的学校很晚了,人家门卫不放他进,他就把车停在门口,在车上烙烧饼烙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门卫才放行,老P就在前女友楼下等啊等,等到饥肠辘辘,膀胱鼓胀,后面开来一辆标致206,过了一会儿那姑娘就从楼上下来了,看到老P老破的桑塔纳先是一愣,然后装作没看到。
老P坐在车里当时整个人都动不了,像中邪了似的,只有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女友从自己车边经过,上了后面的标致,后视镜里,女友吻了开车的男生一下。
桑塔纳挡住了标致的去路,本来后者可以先倒车,一打弯,就从老P边上过去了。但标致司机偏不,先是闪灯,再按喇叭,横竖要老P赶紧滚。
老P怔了一会儿,终于恢复了行动能力,发动了车子,但不是往前开,而是往后倒,车屁股直直撞在标致车头上,然后关了发动机,下车,不管标致里磕破了脑袋的那对男女怎么骂,先拿出手机咔嚓拍了一张两车头尾相接的照片。
当时正是上课的点,路上没什么人,那个学校也没装监控,这事儿一下子成了追尾。不管标志车主怎么吵,最后以标致全责了结;不管老P多么伤心,前女友是不可能回来了。
老P后来说: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阴人家……你说,我对她这么好,她为什么不要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那一次伪追尾搞垮了桑塔纳的屁股,老P很快换了一辆尼桑天籁,之后就不怎么常在学校里待了,在外面租了房子,也不知道每天在外面忙点什么。回学校时就请我们吃饭,还是不会喝酒,只喝可乐,偶尔在宿舍睡上一晚,打呼,磨牙,抖脚,呻吟,一样不少。
倒是等到大学毕业以后,老P常找我出来鬼混。他接了家里的生意,成天和政府、企业的中老年男士来往。“他们都夸我很年轻很年轻……”老P说这话的时候并不自豪,而是眼角含泪。
老P觉得老和大叔们打交道,自己真要成大叔了,闲的时候就疯玩。毕业没几年,车子又换成宝马X6,泡妞的水平扶摇直上,互联网社交工具帮了他大忙,人人网,微博,到后来的陌陌,简直是为老P这样的人量身定做。他初中精读三国,大学毕业后精研三围。大批大批姑娘会主动约他,但其实没花什么钱,单纯吃顿饭,两个人就床震了。
老P当时还很纳闷:你说她们图什么呢?
后来和他一起体验过生命大和谐的姑娘们一有事就纷纷找老P帮忙,什么毕业了要他介绍工作、要他介绍其他想结婚的富二代、大企业实习盖章、到机场接送、去欧洲旅游需要人陪(mai)伴(dan),甚至家里亲戚办婚礼需要豪车,一大堆诸如此类,老P这才明白过来,什么叫用基础本钱做长线投资。
与此同时,我们和几个老同学碰头时会得知,拉小提琴的主席和红带少女分别结婚了,在开心网上晒结婚照,背着贷款买了郊区的房子,或者拼命赚奶粉钱。老P听到这里,必然冷哼一下,紧接着长叹一声。
老基友才能明白,老P是想找人结婚了。
也巧,那阵子他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了各方面都优秀得能触碰到老P灵魂深处的姑娘,因为她在挺长一段时间里替天行道降服了寻花问柳的老P,我就简称她为T。
T那时在外国语大学念波斯语,但没人在意她以后找什么工作,因为家境比老P还好。她长得很像南朝鲜著名网络主持人朴妮唛,但鼻子比她自然,每次开车在大街等红灯,总被其他人判断为二奶。当初在网上看到那个“你见过一大早8点起来上班的二奶吗”的笑话,我第一反应就是T。
老P飞快坠入爱河,之前认识的那些姑娘们都一律屏蔽,和T吃饭看电影自驾游滚床单国外旅游,一个全套做下来,每天还要给T打三次电话,每次要聊一个小时,这么丧心病狂的电话粥大部分人高中以后就不煲了。
T以前没开过SUV,有阵子两个人互换座驾,老P就开着玛莎拉蒂跑车招摇过市,后来爱屋及乌,把自己的宝马卖了,换成马萨拉蒂总裁,寓意要和T双宿双飞。
然后,过了两个月,不出所料,又分手了。
T那边给出的理由是:第一,老P的人生理想太Low,居然是挣够一千万就金盆洗手天天在家玩网游;第二,老P太没品味,甭管在什么餐厅吃饭都要喝两罐可乐,甭管去安静的酒吧还是热闹的夜店,除了点可乐还要点两大盘烤鸡翅,然后埋头大嚼。别人盘点魔都酒吧,能说出谁家什么酒好喝,老P盘点酒吧,只能告诉你谁家鸡翅个子又大料又足,还有薯条也很不错哟。
老P这些个奇葩习惯我也知道,但为了这么种理由分手我也有点头大,心想你们俩还是地球人吗?
于是老P又开始了在女生楼下蹲点的生涯。因为T住的地方太高档,门卫森严,只能在物业门口的小马路上等。反正那时候老P家里的生意正从实体转型出来,不用四处奔波,他买的几只股票行情也不好,老P说跌出了快感,索性不看,坐在玛莎拉蒂里一呆呆一宿,白天回家补觉。
T知道这件事情以后并不为前男友所动,在短信里讽刺老P,说您真是个“守夜人的汉子”。当时美剧《冰与火之歌》还没被很多人知道,T属于最早的观众,带着老P一起看,老P每次都本性暴露,说错成“冰火两重天之歌”。
当然老P不可能一辈子傻等下去,他给自己划了个截止期,就守一个礼拜,看看到底能不能在凛冬将至之前感化前女友那绝境长城般冷酷的心。
老P蹲点时我常被他召唤过去,给他带点吃的喝的。我觉得他就是闲得无聊,纯粹自High。第四天的时候再去看他,车子里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小伙子,问这谁啊?
老P带着自豪:“另一个守夜人的汉子。”
小伙子很羞涩,时至今日我都忘了他叫什么。小伙子乃屌丝一枚,但在学校里爱上了白富美,谈过若有如无的一段感情,开始得忽如其来,结束得莫名其妙。白富美也住这个物业,平时很少去学校,小汉子就在这里等她出现,“我就是要她给一个说法”。于是我姑且叫他男版秋菊。
男秋菊昨晚刚开始在这里守夜,老P当然注意到了他,一看那神情直勾勾,就知道是同道中人。偏巧晚上下大雨,高级物业附近连个便利店都没有,男秋菊就在雨里淋着,淋了半小时都不动,深深感动了老P,于是下车打伞走过去,问他是不是也在等人,是的话不如一起到车上等。
男秋菊回忆至此,饱含着热泪发好人卡:“P哥是好人啊……”
我:“打住打住,你们俩别等的是同一个人吧?”
老P:“我问过了,不是同一个。”
昨晚两个人聊了一夜,诉说各自的故事,你可以想象成《搏击俱乐部》里那种患者互助会,只是没有两两拥抱放声痛哭的部分。他们连守夜人的誓词都篡改好了——长夜已至,我从今开始守望,至(你)死方休。我将不花心、不出轨、不劈腿。我将不辨是非,不争对错。我将不离不弃,跪舔于斯。我是视频网站的非会员广告,扫黄新闻的马赛克特效,是风雨交加时的卖伞人,喝多欲吐时的洗脚盆,是破坏臭氧的氟利昂,是粘住你秀发的口香糖。我将时间与精力献给守夜人,今夜如此……下不为例。
我:“二位真乃神经病也。”
第二天我又去看老P,发现没了男秋菊的身影。“回学校去了。”老P说。他给男秋菊洗脑了一个白天,终于成功劝他放弃。
老P:“这种事儿,没有谁给谁一个说法,都是自己给自己说法,自己听进去,就算好了。”
我:“你看得那么开,还在这里当守夜人?”
老P:“我是要她回心转意,不要什么说法,明晚是最后一天,那时候她还不松口,我就给自己一个说法吧。这丫头真实诚,我守多久,她就在家里宅了多久,不服不行。”
然而老P终究没有等到最后一天。就在我离开之后过了两个小时,一辆酒驾的桑塔纳开到物业门口这边,为了躲避一个乱穿马路的行人,方向盘失控,油门当成刹车,接连撞了五台车,最后歇在了花坛里。玛莎拉蒂是他撞到的第一台车,车里的老P被震得一头撞破另一边的车窗玻璃,半个身子挂了出去。
我到医院去看他的时候,老P躺在病床上,给绑得像个木乃伊,说话极慢。
老P:带可乐了么……
我摇摇头。
另一个坏消息是,那个高级物业其实还有个小门,那几天T都是从小门出去打出租。老P做事太马虎,没侦察好地形,跟傻逼似的等在大门口,结果就等来一辆酒驾车。
老P把自己木乃伊般的照片发彩信给T,T说你好好休息,别再想有的没的。
我:“她没来看看你?”
老P摇不了头:“没有,倒是以前那几个小妖精来看过我。”
我没说话。老P讲,没事,现在好了,我也不急着给自己说法了,反正哪里也去不了,不但守夜,还守日,T真要找我,随时可以找到我,我跟医生说了,让我多住几天,绷带也别急着拆。哎,你说,我对她这么好,她为什么不要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出了医院,我去了一个地方,是我前女友的外婆家。她周末总是陪着外婆的。我发短信给她,说我就在楼下,你要愿意见见我,就下来,不愿意,我在下面坐半小时就走,咱们就真的结束了,以后再也不来打扰你。
她回我一个“喔”。
我就坐在楼下小花园的长凳上,一张张删着手机里她的照片。如果她下来的话,不知道到时候还会剩几张。
老P也知道我和这个女朋友的故事,和其他人一样的平淡,先是轰轰烈烈的鸡血,再是拖拖拉拉的狗血,诉诸笔墨就是浪费笔墨。老P常说,你应该去楼下等她,给自己一个说法,就算翻篇儿了。
如今老P在床上动弹不得,我终于也打算去看一看绝境的长城,感受她的洁白,感受她的冰冷,感受她的轰然倒塌。
老P说我们守夜人的汉子看着蠢,其实是傻给自己看,以为谈感情是要讲道理的,以为有理可依,有据可查。
他们长途奔袭,只要一个说法。
他们彻夜守候,只要一个绝望。
他们往往能等来海枯石烂,等来外星人入侵,但等不来回心转意,和好如初。
有人说这是一种乞讨,有人说这是一种绑架——这些人评论完后,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里,一物不沾,大雪无痕。
而守夜人的汉子,看着长城一砖一瓦造起来,看着长城一瞬之间倒下去,他们的灵魂注定要分离出一部分,坐在同情和厌恶的废墟上,坐在难眠的夜幕里。
今夜如此,夜夜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