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玛丽教堂里,两个穿着粉色礼服的姑娘在小屋门口窃窃私语:
“一个出席的都没有?”
“对,亲戚朋友一个都没有。”
“她不是什么非法移民吧?马克跟她怎么认识的?”
“不知道,听口音不像,她连个像样的婚纱都没有。”
门开了,希娜戴着面纱,穿着那件雪白的刺绣旗袍出来了。她不断伸手去捋平一些不存在的褶皱。
“我看起来怎么样?”
“你宛如天仙亲爱的。”
希娜深呼吸了几下开始朝前走,那两个姑娘一路小跑跟在后面。希娜突然停下来。 “怎么了亲爱的?”
“下次再让我听见你们在背后嚼舌头根子,我就用磨尖了的勺子捅你俩的喉咙,我不管我是在教堂还是在我的假释官面前,对,最新猛料,我他妈有一个假释官。”
两位女士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希娜撇下她俩独自往前走去。她站在几层楼高的大门前,叩响了那个黄铜门环。
大门缓缓拉开,圣玛丽大教堂恢宏的礼拜堂呈现在希娜的面前,左侧坐得满满当当的人群回头看着她,希娜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她内心激烈地斗争,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妈了个逼的。”
而后她挺胸抬头,完全罔顾合唱团缓慢的节奏,大步流星地向神坛走去,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踢出一连串清脆的声音,人群开始交头接耳。
“啧啧啧,真他娘的火辣。”远远地站在神坛上穿着华贵祭披的老神父感慨道。新郎不相信自己耳朵一般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好小子,你娶了个埃斯梅拉达。”神父冲新郎挤了一下眼睛,然后恢复他神圣庄严的表情。
杰夫的脑门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汗了。侍应生过来,撤走了根本没有动过的色拉,一边放下两块巨大的牛排就走了。杰夫对面的那位穿着小礼服的女士也不动刀叉,大家低头默默地坐着。杰夫站起来,把手往裤子口袋里摸去。
“莉莉,你愿不愿意……”杰夫预备向下跪去,莉莉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别,别这样,杰夫,你不想娶我的。”莉莉诚恳地说。
杰夫傻了,他焦虑地在椅子和桌沿间来回走了几步。他把手插进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里,双唇颤抖着。他略一立定,然后拔腿跑了。莉莉不做任何表示,她开始按摩自己的太阳穴。
四小重奏组合过来坐下,拉起一首浪漫的小夜曲。莉莉开始将牛排切成大块,狼吐虎咽地吃起来。服务生面无表情地端着一个插满呲花的蛋糕疾步走过来,看见这幅景象,毫不犹豫地原地转身又快速走回厨房里去了。
莉莉终于哭起来,她呛住了,她咳嗽着猛吃。另一个服务生过来,捧着香槟,强忍着展示了五秒,为莉莉斟满,把酒瓶插进冰桶。莉莉扔了刀叉,端起酒杯喝了几口,把脸贴在冰凉的酒杯上,抱着胳膊掉眼泪。
杰夫去应门。他打开一条缝,是埃里克斯。
“我能进去吗?”
杰夫把他放进来。
埃里克斯长叹一口气,把披萨和啤酒都放下了。
“太他妈难闻了你这里,你床底下是有个死妓女吗?把衣服脱了,回头别再吐我西装上。我听说你主菜都没吃完就跑了?”
“对,菲力牛排。”
“菲力牛排你也跑了?我能对着一个胳膊还没有火柴粗的非洲孩子把整块都吃了,再把盘子正反都舔一遍。”
埃里克斯扔给杰夫一罐啤酒,“你今天吃饭借我的钱还是要还的,我是不会免了你的债的,就好像他老人家能免了你的债似的。”
杰夫远远地拿着罐子打开了,啤酒还是流了一地,“你这么晚不回去艾米没事儿么?”
“回去?你……我都不知道怎么界定这个事,你把我老婆最亲爱的妹妹的心扔到搅拌机里打碎了一气儿喝下去了,你觉得我在家里怎么待?我下半辈子都跟这儿过了。往边点儿。”埃里克斯挤进沙发坐下。
“她可宝贝她那妹妹了。她爹挺混蛋的,你知道,这个妹妹基本上是她养大的。她回来哭得都快断气了,我都以为你强奸她了还是怎么的。”
杰夫苦笑起来。
“求婚失败你竟然就敢把一个姑娘留在餐厅里就跑了?你怎么能同时做到又懦弱又大胆的?”
“因为我是个酗酒的混蛋?”
“对啊!我竟然没想到。”
杰夫长叹一声。
“你需要一个拥抱吗?不管多同性恋的事哥们都会为你做的。”
“滚!”
“来吧,我做了一路心理建设了。但是你不能到工地上说去。”埃里克斯张开双臂。
杰夫抹眼泪了。埃里克斯开始喝酒。
“这几年你一直没有希娜的消息?那些侦探呢?也不好使?”
“不行……她就这么消失了。”
埃里克斯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我得起接一下,艾米。”
埃里克斯走到房间的另一头接了电话。
“嗨,亲爱的……我刚到……莉莉怎么样?……那就好……杰夫?他还行,死不了,我看着他呢,我再陪他一会。好,一会见。”
埃里克斯扣了电话,走回来。发现杰夫已经睡了。路灯把树枝的影子投在他的脸上,他蜷做一团,埃里克斯扔了一条毯子在他身上,轻轻地关上门走了。杰夫听到车开远的声音就爬起来,裹着毯子独自坐在黑暗里。
“所以你这辈子的求婚都被拒绝了?我在跟一个这么失败的人公路旅行吗?”希娜问。
杰夫把手从方向盘上拿开,竖起一根手指来说:“技术上来说,那次求婚没有完成!”
“哦,承认吧!你丢人完了!你就把她一个人留在餐厅里了?!”
杰夫气鼓鼓地接着开车。沉默了一会,她又去爱抚他。
“干得好,干得好。”
她摁开了收音机。她听到前奏就兴奋了起来。
“你喜欢这首歌?”
“是的,我喜欢。我下辈子要当一个混蛋男人。”
“为什么?”
“因为混蛋女人的人生不过如此。”
她大声地跟着唱。
“Got a wife and kids in Baltimore, Jack. I went out for a ride and I never went back
Like a river that don't know where it's flowing, I took a wrong turn and I just kept going.”
希娜从闹钟声里坐起来,外面的天还是一片黑,她裹上一件毛衣走进厨房里。她开始忙起来,做好她丈夫马克需要的午餐。她把盒饭码好,打开电视机调到新闻台的时候马克就穿戴上他的连体电工服坐在客厅里看着报纸吃起她的早饭来。希娜抱着咖啡倚着碗柜站着。厨房里除了西装革履的老头子喋喋不休的声音,什么都没有。里根刚刚 连任成功,怎么换台都是他的面孔。
马克吃完了,收拾好东西,正了正领带就预备出去了。希娜放下杯子去拥抱他。而马克的身姿显得非常僵硬。
希娜站在窗前看着马克的车走远,她上到女儿的房间,打开她的衣柜,把积木和毛绒玩具轻轻地挪到一旁,里面是从大到小都有的一堆酒瓶子。她拿起一瓶金酒看了看又放下,拨开一堆朗姆酒,从里面掏出一瓶威士忌来。
艾比醒了,她爬起来含含糊糊地问:“妈妈,是该去幼儿园了吗?”
“没有,宝贝,还早着呢。”
希娜拽着酒瓶子来到楼下,倒出一大杯,又倒出等量的三大杯水来一字排开,定上闹钟,她的脸终于有了笑意。开始左右开工地猛灌,希娜的坐姿越来越舒服。她勤劳地完成了自己的指标然后一头栽下去。
闹钟上蹿下跳地叫起来,希娜将它摁停,倒下接着睡了,过了几秒又弹射起来。她将孩子们去幼儿园的时间压缩到最短,即使是理论时间也一秒都不能耽搁。
“艾比!艾比!醒一醒!带上你弟弟,我们要走了,快快快!”
已经穿戴整齐的艾比带着弟弟出现在楼梯口。
希娜长出一口大气。她又冲进厨房,发现孩子的两个纸袋子空空如也,她又没有做饭。希娜捂着脸站了一会,揪着纸袋子冲向壁橱,她大把大把的往两个纸袋里装巧克力,又挑出几个明显是酒瓶形状的酒心巧克力来。
艾比再给弟弟大卫穿鞋子,希娜把纸袋交给他俩。
“妈妈今天请你们吃巧克力好不好?”
两个孩子欢呼雀跃。
“大卫下士,去车道站着指挥妈妈倒车好不好?”
“收到!”大卫拖着书包往外走。
“冲冲冲!”希娜鼓掌并大喊起来,像是个火线指挥官的样子,大卫果真跑着出去了。
希娜坐上车回过头把安全带给艾比扣上,然后看着后视镜里的大卫在指挥倒车,她头疼欲裂,脑袋上的血管鼓着。希娜倒了差不多的位置,准备踩刹车,结果踩成了油门,车猛得冲了一下,她又赶忙踩了刹车。
大卫在车猛退的一瞬间,伸出了手,像是要发功的样子。车子停住,他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酷!”
车里的希娜开始砸方向盘,“操!”她意识到艾比还在车里,又懊悔地骂了一句,“妈的!”,“……对不起,宝贝。”
“没事妈妈。”艾比盯着自己的脚尖。
大卫冲上车来,“看见我的能量场了吗?”
“什么?”
“能量场,刚才,我们什么时候再试验一次?”
“……如果你这周表现好的话!好了孩子们,系好安全带,谁想来一场大冒险?!”
车内充满了欢呼。
“DJ应该放点什么?”
“清水合唱团!”
希娜左右各扭了一下脖子,把磁带塞进播放器,瞪着通红的眼睛恶狠狠地说,“……开始摇滚吧。”她眯着眼将脸尽可能地贴近前挡风玻璃,摇摇摆摆地从小路插进车流中。她身后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喇叭声。
希娜回到家中,扔下手里的一切,把所有酒瓶子都掏出来,尽管很多已经空了,但是她还是没有处理,或是懒得处理。她把收音机拧到最大,ACDC的歌传出来,她跟着节奏开始晃脑袋。逐一随着歌词点指面前的酒瓶,在副歌部分停下来,拽过指中的那瓶开始大喝特喝。她拿着各路酒瓶跟着收音机里的所有歌跳舞,狐步伦巴恰恰哪怕是萨尔萨,或者是古典音乐电台的华尔兹,她一直是个不错的舞者。她躺在浴缸里看着小说哭,又或者拿出一瓶法国葡萄酒来,冲着酒瓶用法语挑逗地说,“你好,先生”,自己咯咯地笑。她不断倒下,睡着,呕吐,复又起舞。然后接着用早上的方式去接孩子回来。
“艾比,看着你弟弟,妈妈去睡一会好吗?”
“我能跟你一起睡吗?他没事的。”
“不行,这样你晚上就睡不着了,晚上睡不着明天会怎么样?”
“迪斯尼乐园会扣我分。”
“对,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大卫冲了过来。
“妈,晚上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剑龙!”
希娜挠了挠头,笑了。
“那么霸王龙行不行?”
“不行,我吃过了,柯林斯卖给我的,霸王龙吃起来像鸡。”
“那就是鸡,你被骗了”艾比说。。
“你懂个屎。”
“注意用语,你好好表现,周末我们去吃剑龙好不好?”
大卫蹦跳着出去了。
“妈妈他们都灭绝了”
希娜不出声地用口型说了一句,“我知道。”希娜亲吻了艾比的额头,看着她眼中的不舍。
“哦……我就睡一小会好嘛?”
她离开艾比上楼艰难地躺下,定了闹钟。听着楼下欢快的打闹,裹紧毛衣笑着睡了。
希娜在一片瘆人的安静里醒来,房间里没有开灯,夕阳微弱的光,投进房间里。光线暗得让人觉得恶心,闹钟不见了,希娜知道完了。她进了洗漱间,开始漱口,她裹着那件破毛衣,硬着头皮从卧室里出去了。
艾比的房间门虚掩着。希娜看见马克穿着电工服坐在地上的背影,她远远地闻见一股烟味。
“亲爱的,我睡了一会……”她推门进去,看到眼前的一幕,脑袋都大了。她那些从小到大有圆有方的酒瓶子被有意识地堆在一处,上面插了一面旗子,写着“水晶城堡”。艾比的芭比娃娃在里面稳稳当当地坐着,周边的恐龙大概是要攻陷这里的意思。
希娜的喉咙紧得说不出话。她尝试了几次,终于说出完整的句子:“我……可以解释。孩……孩子们呢?”
“在我姐姐那儿。”马克开口了,长久的沉默使得他的嗓音低沉起来。
“你……怎么跟他们说的?”
“我说你累了,你需要休息一天。”
“谢谢你……我……非常感激。”
“离婚吧,希娜,我们离婚吧。”
“马克,我错了,我真的很后悔。”
马克站起来,他宽阔而高大。他充满厌恶地看着希娜,好像她是他最不想见到的敌人一样。
“你后悔?你的后悔一文不值!我到今天才说是因为他俩爱你,我不知道你给他们下的什么迷药,你这个女巫,这个疯子。我要离婚,我要独一监护权。”
希娜错愕了一会。她拽过一个酒瓶子在墙上敲碎了指着马克。
“没有人能带走我的孩子!比你大一倍的男人我都打的过!”
“又是这一套,又是你们斯特林爱尔兰食人洞穴的那一套,你这个疯婊子,我他妈是坏人?你是心碎的可怜母亲?你不过是个长了逼的酒桶子,醉醺醺带着我的孩子在高速上疯跑,我都知道了!”
这时候门外响起警笛,红白蓝的光不断射进房间里来。
“你这个阉人,你居然找条子?!”
“是的!我这次还要告你呢!怎么了?报警坏了你们神圣的街头规矩了是吧?你的弟兄们要鸡奸我是吧?”
警察的拍门声此起彼伏。
希娜开始低吼,她预备蹿起来。
“来啊,宰了我啊,你这个红毛疯子,然后你进监狱,你就可以远离我的孩子们了。来啊!”
玻璃碎裂的声音传了进来。
“那也是我的孩子!”
“去你妈的!烂货!来啊!一起死吧!我陪你在地狱里烧吧!”
希娜开始叫喊着冲锋。
“希娜,停!”警察端枪冲了上来,“不要逼我电你,像上次在商场那样。”
“你看看你!”马克哭嚎着喊起来。
希娜停住了,她眼前浮现出那个在神坛前回头看着她的马克,那时候他不是这样的,他温柔而满含爱意,她停住了。
“我不认识你了!你不是那个希娜了!你只不过是又一个王八蛋洛克森而已。”
希娜扔了瓶子。“对不起,对不起。马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知道你这会知道你错了,我相信你,但是举起瓶子你就又忘了,走吧,离开这个家,滚!不要再靠近我们了!你拿不到监护权的!”
希娜再次被激怒,她怒吼着跳上去,警察开了电击枪。希娜倒在“水晶城堡”上。她在一片碎玻璃上,抽搐起来。鲜血从她的身下开始向四面八方漫去,她看着一支占边威士忌的瓶子,想起某个下午,她也是疼得要昏死过去地歪倒在床上,看着那么一个瓶子。希娜在昏过去之前看着马克,马克没有去拉她,他掩面转过身走了。警察神色慌张地冲过来开始查看希娜,这时候她昏了过去。
希娜从戒酒中心的大门里出来,日头毒得让人觉得太阳恨自己。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停在门口,司机看见希娜过来就弹开了后备箱,希娜看了他好一会,他完全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希娜只能提着行李箱朝着后面艰难地挪过去。她想起她第一次从戒酒中心出来的时候,马克带着孩子早早地站在门口,看见她出来,他们三个人都向她扑过来,到后来只有马克一个人沉郁地坐在引擎盖上。
希娜上了车,说了要去的地方。那位司机就开始用中亚语言骂起来。这种情况是没有办法投诉的。接线员小姐永远温柔地告诉投诉的人,“您认为他在骂您,这个理由我们是无法受理的。”
“对对,操他妈的,我是住得不远。”希娜这么说。司机听见后,咒骂的频率明显降低了,只是不时地突然冒出一两个词来。希娜看着窗外,圣诞节的装饰挂在每一栋建筑之外,在阳光下亮做模糊的一团。
希娜拿着钥匙,在公寓楼长长的过道里来来回回地找,她终于将钥匙上的号码和门牌上的对上了,她开门进去。
“惊喜!”屋子里满满当当的人从各种家具后面窜出来,艾比和大卫穿着小礼服和西装跑过来,那是她第二次回家时开门的景象。后来马克只是开门让她进去,孩子们窜到她怀里,马克并不进来,他直接摔门走了。希娜对着孩子们吐着舌头晃着脑袋,讽刺马克是个神经病,然后她们就笑做一团。而现在这个屋子里除了几个破纸箱子,什么都没有。希娜靠着箱子坐在地板上,从纸盒里抽出一个花纹繁复的精致盘子,她点起一支烟,把烟灰弹在里面。
大卫虚弱地躺在床上,希娜心急如焚。她拉开贴满逾期账单的冰箱门拿出一包冰冻豌豆来,放在大卫的头上。
“艾比,看着你弟弟,我出去买点药就回来。”希娜随便裹了一裹就往门口冲出去。
“赶紧回来好嘛?”
“我保证,亲爱的。”
希娜关上了门,楼下一辆警车鸣着警笛高速通过,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门锁了。
希娜从药店拿了药就跑了。销售员看着她的背影说:“收据要吗?”
希娜冲出药店往家疾奔,她的脸被一片灿烂的霓虹灯照亮,她抬头看见了“美酒天地”的店招。
一群刚从夜店散场的年轻人远远地把一个硬币扔进咖啡杯里,欢呼起来,杯子一旁睡觉的希娜醒过来,她推开身上的硬纸壳板,松开手里攥着的瓶子,天已经几乎大亮。她大骂起来。把身边所有的流浪汉都推开,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药。她连滚带爬地往家跑。
她开门的一瞬间,艾比就冲进她的怀里。她看见大卫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放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
“你去哪儿了,妈妈,电话都打不通。外面很乱,我都要吓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宝贝。”她几乎是爬着去抱起大卫。大卫显得异常虚弱。满脸烧得通红 。
“去叫邻居,去打急救热线,快去孩子。”艾比跑开了。
希娜盘腿坐在地上将大卫放在膝盖上,捋着他的头发颠动着以哭腔唱起一首她认为大卫喜欢的歌。
“when I was a little bitty baby,my mama would rock me in the cradle.”她轻轻地唱着,眼珠被大量的泪水覆盖,“别,大卫,别,说点什么。”她告饶,并接着唱,“in them old cotton field back home.”
“我的客户,马克也就是,会非常感激你的,你给我们和你自己省了无数麻烦。”那个律师坐在一张大桌子后面,他背后是一墙图书馆级的书架。“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做,放弃共同监护权,我是说,我以为我得跟你缠好一阵子”
希娜并不说话。律师有些尴尬地将手指在桌面上来回敲了一阵。“我会把这个文件的副本给你的,但是我估计怎么也得等你从政府指派的戒酒中心出来了才能寄到。”
律师回过身去,打开他的酒柜,他有些胖,走几步就气喘吁吁,他看着各式各样的水晶瓶。“我猜小酌两杯也无伤大雅,强制戒酒中心那里,我听说日子可不好过,您要来点什么?白兰地?威士忌?对,我这有些不错的威士忌。”他在长久的无人应答中回过头去,希娜的座位已经空了。签好字的文件放在桌上。
希娜依靠在公寓里的破箱子上,箱子上放着一个拆开的大牛皮纸信封,希娜看了一样放弃权益声明的副本,放下文件,抄起一瓶好酒下楼了。
一个流浪汉蜷缩在纸盒里,他喃喃自语,一刻不停地整理自己身边的杂物,把东西从左边挪到右边,再挪回来。
“吉米!”希娜过来,弯腰并亲吻他。然后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他的一堆杂物中间。
“希娜,我从今天早上就没看见你了。你去哪里了?”
“强制戒酒中心。”
“怎么去了这么久?”
“法官判了我三十天。”
“他们都是傻逼。”
“是的他们都是傻逼。”
希娜拧开了那瓶富丽堂皇的伏特加的瓶盖,瓶盖是一尊银光闪闪的双头鹰。她倒了两大杯,将一杯递给了吉米。
“妈的,这酒闻着真香!”
“传统嘛,挺傻的,你知道,酒鬼说重罪强制戒酒出来应该干掉一瓶四位数的酒,他们还说,强制戒酒后的酒最香。再糟糕的烂酒鬼,刚出来那会儿的舌头都比品酒师的强。”她抬头看吉米,他并没有在听,他接着在做无用功。
“妈的,这酒闻着真香!”
“它闻着是不错。”
“但是他们把酒弄脏了!”吉米看着酒里上下飘的金箔说。“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知道,吉米,我不知道。”希娜盘腿坐着,她夹着烟看着人来人往。
吉米喝了一口酒,他高举一只手指着自己叫喊起来:“喔吼!我刚舔了波姬小丝的逼!”路人吓得退避三舍。
希娜大笑,她一抬头把杯里的酒喝得干干净净。她张开嘴长长地哈了一口气。
“吉米,我该走了。”
“再坐会啊”
“我还有事”
“我留下一份,你的那份你带走。”吉米打开一个塑料袋,准备把酒往里倒。
“不了,都是你的了。”
“上帝保佑你!姑娘。”
她去吻吉米的额头,然后就起身走了。
希娜走进了澳大利亚盛夏的阳光里,人们几乎睁不开眼睛,她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在如饥似渴地吸收酒精,她没有被衣服覆盖的皮肤都被阳光刺得生疼。《喜乐满人间》的音乐传遍大街小巷,路灯都被打扮成圣诞树的样子。
对面商场刚立起来的巨型圣母像抱着圣婴端坐着,新鲜的油漆使她神光万丈。希娜走上前去,脱了身上的夹克并摘了帽子。她背后裹胸上下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疤,后脑上的缝合痕迹也清晰可见。那是她上次跌倒在“水晶城堡”上后留下的伤痕。她往前走了两步,直直地看向圣母的眼睛。她深吸一口气,攥着夹克开始咆哮。
“你就这点本事吗?再来啊!放马过来啊!我可是他妈的’恶棍’希娜洛克森!”
她垂下双手,恢复正常音量,接着咬着牙说“你最好认真起来。”
希娜将夹克搭在肩上,叉着腰低头大笑,她好像听见街上有的店放起了激昂摇滚乐。
当然,也可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