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忽然就想起中草药。
想起老式书房似的中药房,中药房里那些长长的小抽屉。这个季节,那些小抽屉里都又重新装满了那些野花野草吧,有泥土的香,也有阳光的香。
是小时候就已爱上了中药房里的草药香的,温暖而神秘。那时候身体瘦弱,常闹咳嗽,便有母亲领着,坐在苍黑的木桌旁,让花白胡子的老中医按脉,听他沉吟,听他悠长的语调。站在齐至下巴或鼻子的柜台前,看那漆了深红及至褐色油漆的大橱,看那小抽屉上贴着方形的白纸,掌心大小,上面是毛笔写就的行书,咒语一般。
如今忆起,我一直迷恋的,竟是草和文字之间的温暖而神秘的组合。一株草还可以入药;入了药的,还可以用拥有这样令人浮想的文字。百合。到底是镇咳祛痰,还用来书写百年好合的愿望?金银花,这厢降了心火,那厢还会顺路捎来金银富贵吗?想起《本草纲目》,想起古老的东方文化里,一株草,甚至一株草的根、茎、叶、花或者果,在中药房的木质抽屉里,在花白胡子的老中医的毛笔里。竟有了那一份不可说的天机玄妙。泥红的陶罐热气腾腾,草药的苦味和香味游魂一样,在老宅子的屋檐下弥散,于是脸色青白的女儿家渐渐唇颊红润,重拾花针。夜半咳嗽的书生也磨墨提笔,吟诗作文。一株草,不论从前的境遇,倘能书页间一番折转,老中医的毛笔一点化,最后俯身在温热的陶罐里,就真是香了。
也想过,好好写一篇小说,人物的名字就用那些活色生香的中草药名,当归甘温,生血补心,扶虚益损。逐淤生新。自然,当归该市一个性情温厚的妇人,玲珑智慧,颇识大体。菖蒲性温,开心利窍,祛痹除风,出声至妙。所以菖蒲是个才情横溢的书生,文章清俊,他是苏东坡,或者是李商隐……甘草甘温,调和诸药,炙则温中,生则泻火。如此,甘草是通达明理的大家闺秀,上午诗书下午女红。泽兰甘苦,是薄命红颜,车前子寒,是遭劫后的隐士,苍耳子苦,是晚景薄凉的末路英雄,是李广难封;柴胡味苦,让他做泼皮的小厮,茅根味甘,让她做乡间大脚的丫头……如此,乡野上的根根草草,在泛黄的纸间都寻着了自己的肉和灵,在人间烟火里饱受煎熬,却完成了慈悲的关怀和救赎。
如此,转身重看那秋野上的草儿,就觉得一个个。竟都透出了骨子里的那一缕风雅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