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都有痛苦。而比痛苦更为持久且尖利伤人的是,到处都有抱有期望的等待。”
林盛夏把手伸出车窗外,五月的晚风温柔如水,香樟树的气味在黑暗中浮动。她穿着长袖的白色衬衫,搭一条灰色格子的休闲裤,短发别到耳后,仍然一副学生时代的样子。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五月时回到过家乡了,上一次还是七年前,大学毕业后,她有过一个间隔年。大家忙着找工作和伤感的时候,她申请国外的学校,考雅思,四处旅行。出国前的那个五月,她待在家里,每天坐公车去县城荒凉的东边学开车,下了公车后会在宽阔的马路上走上一段,新城区的马路两侧都种上了香樟树,她抬头仔细看,香樟叶子的末端长着绿色的花序,风一吹,洋洋洒洒的绿意,让她想起环佩叮当这个词来。她还会经过一个院子,里面一半的房子被拆去了屋顶和窗户,风来去自如,院子里晒着印花的被单,只是一切被一扇现代化的铁门围挡起来。记忆里,五月的光透亮,家人们好像集体过上了一种温柔自足的退休生活,程郝虽然不在她的身边,但他们每天都会通电话、发短信,思念旺盛的时候她还会给他写信。
出租车驶进林鹤村,林盛夏感知到寂静中的万物,风、山、河流,缓慢穿梭在村庄里的流浪狗,破败的宗祠。寂静中有一团声响和光火在靠近,车停了下来。整个村子都陷在黑夜里,只有她家的院子灯火通明,乐队仍然在唱歌,二胡咿咿呀呀,她隐约听见他们在唱梁山伯与祝英台。大门敞开着,门外摆满了花圈,只有几个是传统纸糊的花圈,大部分是电子花圈,血红色的悼词在黑夜中跑马灯似的循环往复。
叔叔是第一个看到她的人,迎上来说了一句“噶忙啊,这么晚才回来”,语气中的责怪让她愣了一下,上次离家前她为了妈妈的事,和他大吵了一架,她以为那是不可修复的裂痕,但责怪让他们看起来还是亲如一家人。
弟弟走上前接过她的背包,身上穿着在酒店工作的西装制服,很挺拔,曾经眉目里像女孩子的秀气慢慢消失了。他的女朋友看起来很困,跟在他的旁边。他们就要结婚了,婚期就定在五月底。所以他们的手腕上,都绑了一根红绳。
妈妈站在人群里聊天,看起来兴高采烈的,回头看到她,招呼她先去给奶奶上支香。大部分人看起来都挺开心的,仿佛这是一场聚会,而不是一场葬礼。
爸爸从灵堂里缓缓地走出来,胳膊和腿都变得很瘦,让他看起来年轻了许多,只有肚子还微微鼓着,走到她面前轻声说了一句“回来啦”。她应了一声,空气中有红枣姜茶的甜味。
地下室被装饰成灵堂,她知道奶奶就躺在桌子背后被帷幔遮挡起来的地方。桌子上奶奶的照片是黑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的表情很淡漠,衰老的皮肤松弛了,嘴角微微向下垂着。
她跪在蒲团上,一旁有僧侣和道士模样的两个人,一个在念经,一个像是在闭目休息。她想起春节离家前,奶奶把她自己晒的无花果干拿给她,让她带着吃,她那时和叔叔吵架,心情很差,也不喜欢吃任何果干类的食物,没好气地拒绝了。那棵无花果树仍然长在院子里,以歪斜的姿势和一旁的桂花树互相缠绕在一起。
她想到那些被她拒绝的无花果干,奶奶苍老的手,冬日里的黄昏,那个时刻将成为她再也无法弥补的伤口。她下过很多次决心,要温柔对待家人,她也曾花上一下午的时间,陪奶奶筛选黄豆,把干瘪、发黑、不及格的黄豆扔掉,剩下的黄豆将被烧制成豆浆,再用盐卤点成豆腐,一个漫长辛苦的过程,挣不了多少钱,但是奶奶是林鹤村唯一会做豆腐的人,过年的时候,家里就很热闹,所有人都会来买上几方豆腐。
今年春节,奶奶的身体已经不太健朗,一直停不下劳作的她也只能坐在灶台旁,教妈妈做豆腐。妈妈大半辈子脾气暴烈,和奶奶一直相处不来,两个人终于在她们都变得衰弱的年纪和解。
林盛夏最后一次见到奶奶,是在手机屏幕里。那时奶奶住在医院,因为摔了一跤而进了加护病房。妈妈打电话给她的时候说,奶奶可能要不行了,医生建议她们把奶奶接回家,在医院也只是一直靠输液维持生命。
林盛夏在电话这一端直接哭出声来,仿佛第一次面临死别。几年前爷爷去世,发生得很迅速,刚离开医院的当晚他就走了,家里人都没来得及通知她。她接到电话时直接被告知了葬礼的时间,那一次她没有哭,在葬礼现场也没有哭。
妈妈和姑姑接受了医生的建议,她们告诉奶奶,她已经好起来了,可以回家了。手机视频里的奶奶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没有人能听懂她在说些什么。林盛夏朝着奶奶挥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姑姑在镜头里说她又瘦了。
妈妈特意在电话里提前嘱咐林盛夏视频的时候别哭。她忍住了,直到挂断视频通话,又哭起来,一个人坐在房间的书桌前,捂着嘴,泪水流到食指上又流向手背,双腿都蜷到椅子上。出租屋隔壁的室友房间里正在播放草东没有派对的《山海》,高潮处的声音传过来,“他明白,他明白,我给不起,于是转身向大海走去。”
那天她哭了很久,累了后缩在床上睡着了,做了一个简短的梦,梦里的她带着奶奶去找医院,她们在那个偌大的建筑里一直绕一直绕,所有的房间门口都是厕所的标识。她惊醒过来的时候,眼角还是泪,筋疲力尽地靠在窗边,看到小区里养的鸽子又准时地开始盘旋,偶然会掠过她的窗外,黄昏的光落在它们的翅膀上,仔细听,可以听到楼下小区里的声音,老人的、小孩的、电动车的、汽车的。
奶奶离开医院后,还是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妈妈说,奶奶一天可以吃两碗饭,精神仿佛越来越好,但是身上的皮肤却开始一点点剥落,血从身上流出来,浸湿了被子,渗到了床板里。
妈妈用保鲜膜将奶奶的手臂、腿、身体都一点一点地裹起来。奶奶的眼睛已经无法闭上,彻日彻夜地睁着。爸爸和叔叔们怕了,晚上不敢在旁边陪睡,妈妈只能叫来婶婶或村里的老人一起陪着,她彻夜念佛经。妈妈说,最后她狠下心,给奶奶磕头,说让她安心走吧。那时开始,奶奶终于不再进食。
奶奶去世的那一天,刚好是立夏。弟弟去上班前,惯例去看一眼奶奶,清晨七点半的风还是凉爽的,他穿过明明暗暗的楼梯,走到地下室,妈妈应该去河边洗衣服了,他站在奶奶身边哭起来。奶奶的眼睛仍然睁着,全身都裹着保鲜膜,都是血色。但他知道,奶奶走了。他给爸爸和叔叔们打了电话,走去河边找到了妈妈,然后一边哭着一边开车去酒店上班。他从小就爱哭,和林盛夏完全不一样,林盛夏几乎不哭。
林盛夏是被妈妈的电话唤醒的,凌晨五点钟,天还是暗的。她难得睡了一个深沉的觉,没有噩梦,没有在凌晨两点中途醒来。
黑暗中在下雨,是出殡的黄道吉日。所谓的黄道吉日,林盛夏曾暗暗猜想过,会不会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天气预报,结婚的日子应该是晴朗的,出丧最好在阴天或雨天。一切应该是合时宜的。
露天院子的上方搭了雨布,妈妈从大锅里舀了一杯红枣姜茶递给她,红枣的甜味混着姜的辛辣味,是她喜欢的味道。
随着天亮起来,雨水渐渐也停了,陆续有人涌进院子。姑姑进来的时候,她正在低头看手机,姑姑把手搭在她肩膀上。
“你昨天晚上回来的?”
“嗯 。”
“你怎么这么瘦,工作很忙吗?”
“也还好。”
“你爸爸妈妈心疼死了吧,你这么瘦。”
“你昨天晚上睡在哪里?”
“你弟工作的那个酒店。回老家的话来回太远了。”
姑姑其实不是林盛夏的亲姑姑。奶奶生了三个儿子,小时候老房子的大门上还挂着“五好家庭”的牌子。姑姑是奶奶妹妹的女儿,嫁到了另一个村子,在姑姑出生没多久就去世了,家里只剩男人,奶奶就把姑姑抱过来养了,十六岁的时候才让她回了原本的家。
姑姑待奶奶很好,即使她后来去外地做生意,又在外地结婚,还是几乎每年都会回来看奶奶,平日里也会给奶奶打电话、买东西。奶奶一辈子都停不下劳作,总是穿着旧衣服,姑姑给她买的新衣服只在过年时才拿出来穿。葬礼上的那张黑白照片,奶奶身上穿的其实是红色的棉袄外套,就是姑姑买的,很精致的绣工。穿上那件衣服的奶奶坐在院子里和林盛夏说,“只在小时候穿过这么好的衣服。”
奶奶很少说起她以前的生活。林盛夏只从爸爸妈妈交谈的只言片语里知道,奶奶的爸爸曾经是地主,后来被打倒了,所以奶奶出身不好,才嫁给了比她大十岁但贫农出身的爷爷。奶奶的故乡离林鹤村挺远,林盛夏从来没去过。爸爸也从来没见过他的外公。妈妈说,村里的老人都说,奶奶年轻的时候很漂亮,不过没有留下任何照片。那个年代总是缺乏证据,不过也许他们也并不需要任何证据,不需要证明爱,证明友情,证明存在,证明回忆。大家都还没那么擅长表演或说谎。
林鹤村不大,分成上下村,妈妈是上村人,爸爸是下村人,从小就会在一起玩。但妈妈比爸爸长三岁,后来是为了陪捣蛋的舅舅上学,才和爸爸成了同学。妈妈说,那时还是很高兴能够上学的,学堂在茶山上,采茶也能得学分,她事事都做得认真,还识得了一些字。
林盛夏抬起头细细看着那些陌生的老人的脸。每次参加婚礼或葬礼,她就会发现原来她有那么多不认识的亲戚,她不知道他们的故事,以后也不一定会去参加他们的葬礼。但她知道,人生总是很难的,大同小异的难,各有各的苦。
姑姑穿上了白色的麻布服,戴上白色的麻布帽,从灵堂里走出来。老话说得没错,女要俏,一身孝。小时候,林盛夏觉得姑姑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孩子,她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很帅的翻着后空翻的男明星,她觉得姑姑应该和这么帅的男孩子在一起。姑姑如今仍然很好看,但林盛夏当初喜欢的男明星已经老得脸上都是坑,她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孩子。
在正式出殡前,他们还要进行最后的祭拜仪式。雨水停了,云稍微散开了一些。僧侣在念经,道士给他们念指令。爸爸和叔叔们跪在最前排,妈妈、婶婶、姑姑跪在第二排,孙子孙女们依次跪着,磕头。然后,他们站起来,走进遮挡的帷幔里,绕着木棺走一圈。当初爷爷的木棺还露出一部分,奶奶的木棺因为尸身的缘故已经提前合上了。
道士叫喊着:“您走远一点,愿您下辈子可以出生在南京这样的大城市,走远一点,不要留恋,这辈子您辛苦了。”
林盛夏的眼泪是瞬间涌上来的,如今的她变得很容易哭,做噩梦了哭,半夜睡不着哭,起床哭,没胃口的时候哭,莫名其妙地哭。她觉得她身体里好像有一片海洋,平静了二十多年,突然频发海啸。再哭下去,她害怕自己总有一天会变成沙漠。
但林盛夏忍住了,没有哭出声。如今好像流行喜丧,在没有人哭的葬礼上哭,是不合时宜的。
但是随后小姨婆来了,还没进院子的时候,她的哭声就已经到了,令人想起《红楼梦》里王熙凤迎黛玉的那一幕。“我苦命的阿姐啊。”小姨婆声嘶力竭着,她仿佛仍然笃定相信着,亲人去世是需要哭丧的。
林盛夏一直不太喜欢她的小姨婆,她看起来和奶奶截然不同。奶奶沉默、付出,她喧嚣、索取。林盛夏知道奶奶和小姨婆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奶奶还曾跟着教书师傅识过字,享受过家族的荣光与温情,小姨婆在很小的时候就过上了苦日子。充满苦难的童年让她变得如此。林盛夏觉得情有可原,但还是无法喜欢她。
小姨婆哭喊了许久,最终被妈妈和姑姑劝下。她的脸上没有眼泪。父辈们比林盛夏更知命,一个已经足够衰老生命的逝去是不用悲伤的。但当初爷爷去世后,爸爸突然开始会帮奶奶砍柴,那是他成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做过的事。死亡总还是有点用处。
仪式结束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大家浩浩荡荡地走去林鹤村的宗祠吃丧酒。
林盛夏不知道林鹤村的来历,似乎也没人说得清楚。村子很小,所有人都姓林,每家每户办喜酒或丧酒,都要免费请全村人一起在祠堂吃酒,死了后所有人的牌位也都收在祠堂里,都是不成文的规矩。
宗祠在上村的位置,已经很旧了。林盛夏记忆里,她小时候祠堂就是这么旧,但是那时很热闹,祠堂中央有个戏台,总有戏看。没有戏的时候,林盛夏和其他小孩也喜欢在祠堂玩,沿着楼梯爬上爬下。如今,祠堂的二楼基本上荒废了,没有人再去测试楼梯的坚固度。
厨师们在祠堂的后侧做饭,那么多年,灶台换成了煤气炉,但几乎仍是差不多的菜色。祠堂内外总共摆了三十八桌。林盛夏的左手边坐着住在东门的姨公,他说:“你姨婆身体不好,她再也出不来了,所以我一个人来了。”
雨虽然停了,祠堂里露天的地方还积着水,有人不小心就踩一脚的水。
火葬场在县城的西边,为了尽量避开红绿灯,所有的车都沿着人烟少的僻静路线前行,车队很长,但在行进过程中还是会有车被其他的车冲散开来。
弟弟作为长孙,开着第一辆车跟着载着木棺的车。其他人的车都一一跟在后面。除了亲戚们的车,弟弟还特别邀请了一些他的朋友来撑场面。
林盛夏到火葬场的时候,奶奶的木棺已经被抬进去了。火葬场是殡仪馆的一部分,有人在现场办葬礼,哀乐震天。林盛夏跟着姑姑走去火化的房间,路上经过了两个人的葬礼。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稀奇的,每天都有很多人去图书馆,每天都有很多人在跑步,每天也有很多人聚集在殡仪馆,忙着去哭,忙着去死。
火化间门口已经有人跪着,直到有一个木棺被推进炼尸炉,他们磕头跪拜。他们离开后,爸爸上前在一份文件上签字,签完字爸爸跪了下来,妈妈拉了拉林盛夏,让她跪下,“最后送一送你奶奶。”
跪拜后,他们离开火化间的门口,进入一个摆放着长椅的地方,空间暗暗的,有点像小教堂,但是没有十字架,没有牧师。房间的最里侧中央有一张矮桌,奶奶的照片和一些食物被摆放在上面,左侧还有两个陌生人的牌位。左侧有一个关闭着的窗户,窗户上方是一个屏幕,从屏幕里可以看见火化间。
林盛夏的脑袋一片空白,死亡就在面前,死亡不需要思考。等待火化的时间也不算太久,他们很快就领到了奶奶的骨灰。当爸爸抱着奶奶的骨灰和牌位离开时,妈妈拿着一支竹叶,蘸点水,将水一一洒向每一个人。
客人们早已散去。他们浩浩荡荡地来,稀稀疏疏地回。
当他们回到林鹤村的公墓时,天空开始放晴了。村里前几年才在这座矮坡上开辟了一块地做公墓,爷爷是第一个接受进公墓的人。如今公墓里也只有零落的三个坟冢,奶奶会和爷爷合葬在一起。
以前,在坟冢旁亲自种下一棵柏树是习俗,每年清明节的时候,柏树会逐渐粗壮起来。公墓里已统一种好了所有的柏树,但因为奶奶爱花,叔叔还是将院子里的那一株山茶花移栽了过来。
爸爸和叔叔们重新定制了一面墓碑,刻上了爷爷奶奶还有所有儿孙的名字。他们安装坟墓的时候,女眷们开始提早下山。虽然客人散得差不多了,但晚上在祠堂大概还有十来桌的客人要吃饭。
林盛夏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心理咨询师的来电,她才想起来,今天也是她和心理咨询师预约的会谈时间,她忙着回来参加葬礼,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她摁掉电话,给咨询师回复了一条短信:“回家参加奶奶葬礼,忘记取消预约了,不好意思。”
林盛夏把手机重新揣进口袋。死亡的阴云其实一直笼罩在她的生活之上,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半年前她才开始寻求专业心理咨询师的帮助。她看着妈妈走在前面的背影,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解释自己的疾病。
妈妈知道她不快乐,总是想太多。妈妈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有时候林盛夏会觉得,妈妈对她的理解,比她对妈妈的理解要多得多。
“我觉得你不结婚也挺好的,不用那么累。但是如果结婚了,也好,你可能就不会想那么多。我年轻时也总是想很多,后来和你爸爸结婚,等到你出生,脑子里就只剩一件事情了,就是要努力赚钱,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可是……我不想这样,我想知道我为什么活着。”
“为什么活着啊?想这个很累的。”
“是啊,但不管怎么样活着,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吧。”
“妈妈就是希望女儿可以快乐一点,不要这么辛苦。”
还没等林盛夏回答,走在前面的妈妈却突然转过头,冲着她问:“林盛夏,你饿不饿?”
“饿。”
她几乎想都没想,这么一个字,划破嘴唇冲口而出。林盛夏觉得自己的眼泪又要出来了,无数次想死的时候,她就想到爸爸、妈妈、弟弟,想到清明节后长在路边的覆盆子,黄昏时飞过窗外的鸽子,冬日里暖气管道里流动的声音。
有时候,她真希望自己能够就此沉沦于当下的绝望,那些绝望就像沙漠一样驻扎在她的五脏六腑里,经年不散,她多希望可以就此陷下去,不再犹疑,不再徘徊。可是,偏偏又到处都是无穷无尽的希望。
“想要活下去。”
每次想到这个念头,她都觉得自己的眼睛、耳朵和鼻腔里,充满了平静又汹涌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