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哈顿
黑麦威士忌30ml
波本威士忌30mll
味美思30ml
苦精2滴
糖渍樱桃1颗
如果你需要一点苦涩,曼哈顿是个不错的选择。黑麦威士忌的烈,本会掩盖味美思的风味,但适量的苦精中和了浓烈与香甜的关系。日常诸多情景如此,不舍汹涌,亦不舍柔肠,依靠苦涩融合搅拌,汹涌、柔肠、苦涩,在彼此的关系中得到衬托与疏解。
1771年,金雀花王朝首次入侵爱尔兰,亨利二世率领4000名士兵从瓦特福登陆,直攻首都柏林。这场入侵,为英格兰带来了一众臣服的伯爵,和皇室子弟们觊觎权利的野心,以及威士忌的酿造方法。
拉丁语“aqua vitae”,生命之水,这是一种更为久远的烈酒,推论为12世纪爱尔兰人从西班牙人那里学到蒸馏技术后,通过发酵和提纯创造而来。
蒸馏技术普世之初,酒水尚无体系,所以只能揣测,谷物是农耕文明的生命来源,那谷物酿造出来的酒水,自然可以称为生命之水;而且生命之水曾一度承担麻醉剂的角色。
威士忌是生命之水的延伸,它随着苏格兰与爱尔兰的移民来到美国和加拿大,进而又流淌到日本。这一路上,辗转漫延,森林伐倒,人类流血,威士忌受到气候和矿物的影响,每经过一处,就形成一种独特风味,奠定了当今威士忌的五大产区的基本格局。
2020年夏季某夜,大理古城外的一家小酒馆外,雨水方息,巷弄间偶有行人,熟客们和老板在吧台谈笑。我坐在门口靠窗位置抽烟,酒精上涌,体温下降。那是个如以往般寂寞而失真的夜晚。我想起城市的厚重云层,车楼间的穿梭人群,出租屋的四面白墙,那些已远离我两年之久,约等于我生命的十二分之一。我挣扎在过去的生命里,维持余下的生命。
这两年来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忆往镇度过,无所事事,收入不定,窗外油烟破碎,玻璃在地板蒸发,我手握软笔,用一行行潦草涂鸦遮掩时间裂痕,夜里苏醒,看梦里的失落,渐渐隐于房间边角。在家里实在呆不住,便找个理由外出一段时间。我看了许许多多的异乡风景,山顶上总供奉着神明,不同的叫卖声推销同样的商品,所到之处,无有不同。
从成人开始,我便一直在走,小桥高架,溪流海滩,看似在追寻自由,可自由太过虚无,一旦追寻,只会距离自由更加遥远。
我又飘到了云南大理,看见山顶遇冷凝固的连绵云朵,云后瞬逝的夕光;看见雨中俊挺的崇圣三塔,站在觉者身侧,天光照落在他的右脸上。六个小时后,雨水停息,微风休止,冰块融化边角,光影映透杯身,窗外有个戴帽子的人在抽烟。我饮下最后一口潦草的酸酒,一个念头浮现上来——或许我应该开一家酒馆。
因为一直在走,因为有别处的寄托,所以缺乏停留,可停留才能催生意义。如若不然,风景永远是风景,路人依然是路人。
开酒馆的念头令我欣喜,在一个类似此处,却不是此处的地方,在一个能复刻此境,确定是此刻的环境,能调出此般易醉,但不至于这样酸涩的酒。
于是,奇怪又一次凸显:当远方脱下遥远的外衣,驻地又成了新的谜题。
我微醺地走回酒店,想了一整个晚上。次日赶到昆明,又喝了个烂醉,吐了半夜,清晨起来赶早班机,朝霞散淡。
边车
白兰地45 ml
君度30ml
柠檬汁20 ml
橙皮1卷
橙皮卷悬挂杯口,提起杯脚,闻到杯身上橙皮擦拭后留下的香味儿,基酒的烈藏在辅料酸甜迷惑下,咽下第一口,烈性伴随着残余橙香骤然回返。
1700年,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二世在癫痫和感官失效中,结束了痛苦的生命,他没有子嗣,继承权落在法国波旁王朝的安茹公爵腓力身上。这一切动荡,都暗示着法国将要再次称霸欧洲,英国、荷兰、奥地利、普鲁士群的王室立即形成反法联盟。这场继承争夺战,持续了1715年方才正式告终。
在这13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例如滑膛枪代替了火绳枪,例如改进后的火炮更具杀伤力,再例如,法国的蒸馏葡萄酒因战争原因无法出口,长时间贮藏在橡木桶中,经过酝酿,酒体吸收了橡木桶的风味,从透明转为微黄,香味倍增,成了现在当今概念中的法国白兰地。
如果威士忌酒吧是曲高和寡,那么白兰地酒吧,则超出了曲高和寡,它几乎不会设立在街边,多是隐藏在某些高档会所中,它容纳着来自大香槟区的干邑、恒温柜里的高斯巴雪茄、西装笔挺的服务生,等待着在某方面有着突出贡献的大人物到来,打破这迷人的沉默。
调酒用不着顶级的干邑白兰地,因为鸡尾酒的初衷,仅仅是利用辅料和装饰,掩盖基酒的不足。但想让这些并不珍贵的原料超越本身,就得懂得一个珍贵的道理:1+1=1。
每次与姥爷见面,他都会催我成家,并将此视为余生之愿。
老屋里煤炉燃烧,餐桌凌乱,墙上挂着褪色旧照,他喝了两杯白酒,照常说起家里的琐事,埋怨小孩回家都不来看他,追忆起八十年代,谁家儿子多谁就厉害。他有三个儿子,他的牙齿掉光了,他躺下时需要氧气,这一切都预示着,他在慢慢趋于一个死人。
母亲总在门外劝导我,在镇上买一套新开发的楼盘,她用商量的语气,恳求的态度,给亲友打电话,一遍遍重复买新房的必要性,总是重复着:你以后怎么办呀。
叹息和皱纹是岁月赋予母亲的一层茧,夜里连续的咳嗽声穿过客厅和房门,是茧层生长的声音。她认为我买了新房,就会停止漂泊,偶尔目露令人心惊的慈光,说真希望你是个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傻子。我不敢反驳,因为这会引起她的自怜,往日所有的委屈以几何倍数放大,令她更想抓住某个依靠。这一切都预示着,她在慢慢趋于一个老人。
夏天很过完了,空气好的时候,去在院子里晒太阳,某天忽觉,我已经一个月没出过门了。我开始强迫自己干些什么,例如出去吃顿饭;找出尘封的驾照,开车去水库看会儿落叶;找到镇上唯一一家在冬天开着的游泳池,游到教练保证我不会被莫名淹死为止。可这都是暂时的计划,是为了解决焦虑而付出的短暂行动。
于是,开酒馆的念头更强烈地浮现出来,这件事我需要找个理由活下去,而这件事,我从未尝试过,让我兴奋。
我在网上抄写酒水配方,网购了一大堆调酒用具想试着去摆摊调酒,熟练了,或许可以在某地盘下一间店铺。
方法简单,想法简单,简单是一切的开始,开始之后是落差。摇壶的正确方式是什么样的?调酒需要什么顺序吗?怎么评价一杯好喝的鸡尾酒?需要办理什么证件吗?如何装修一间店铺?
如此过完了秋天,安阳的空气越来越差,我在某天早上,戴上口罩和白色网球帽走出家门。一个背了六年的双肩包,商标已经掉漆;两身冬季外衣,上白下黑;一个白色的行李箱,北漂时买的,非常耐用;一台笔记本电脑,贴了皮卡丘贴纸。
当初不经意的想法,慢慢酝酿,突然变成现实。思虑再三,我诚惶诚恐地接下了。一个理想,加上一连串的行动,就会得到一个结果。这个结果或许会平衡,或者不会。但可以确信的是,这一切则预示着,我该成为一个大人了。
马天尼
金酒60 ml
干味美思30ml
苦精1滴
柠檬皮卷1卷
无论从造型、口感、配方哪个层面看,这都是一杯最经典的鸡尾酒。入口微甜,在口腔里停留半秒,苦味显露,咽下,杜松子的香气弥留舌尖,第二口后吃下橄榄,好的橄榄,有馥郁的奶油味儿,而质量较差的橄榄,只有淡淡的咸味儿。市面是遇上的,通常是后者。
1660年,荷兰霍乱肆虐,一位医学教授认为,通过尿液可以将病菌排出体外,于是把杜松子浸渍在谷物酒液中进行蒸馏,推出了利尿的药酒——荷兰金酒。不久之后,这种廉价且风味独特的酒大受人们欢迎,只需一点零钱,就能把自己灌得烂醉。
其中有一个贵族少年,也被荷兰金酒的风味深深吸引。
在荷兰金酒诞生后的第28年,英国国王詹姆斯二世众叛亲离,这位贵族少年已长成青年,他率领两万大军横渡英吉利海峡,痛击士气不高的英国部队,宛如神兵天降,攻入伦敦后,他将前国王也就是自己的岳父赶出英国,成为了威廉三世。
自此,荷兰金酒进入英国,改名为金酒,并鼓励民众大力酿造,由于缺乏正确的蒸馏理念和金酒的价格过于低廉,导致不少国民因为贪杯,死于酒精中毒。
又14年后,威廉三世死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的征途中。
我在郑州看了两家调酒师培训学校,一家相当破败,另一家更加破败,我选择了前者,匆匆缴纳了学费。我很擅长在不佳的选项中,挑出较好的那一个。
在教学合同上填写紧急联系人时,我无可避免地想到了家里。家人已经习惯了我突然的外出,持续的了无音讯,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偶尔要做点正事的人,这要归功于我长时间没有上班,又没有把自己饿死。实际上,我闲得发疯,收入几乎全凭运气。
我在学校附近的青年旅社里暂时歇脚,通过各种渠道,联系了十几个房屋中介,挑选合适的约定看房。
在外漂泊,租房是一门必修课,这一行的从业门槛相当低,乱象丛生,有些人口口声声说房东直租,等见了面看了对方一眼就知道,坑了。
我跟一个肥头大耳的中介,约到某处见了面,他才说房东不短租,接着带我看了另外的房源。房子是老旧的隔断改造房,湿漉漉的霉味儿,地板至少半年没有拖过,打开卫生间的灯,照亮缺了一角的马桶,和混浊的空气。胖中介在旁边,一半期待一半威胁地盯着我。这种场面我之前遇到过多次,找借口匆匆离开。之后收到了胖子的短信:你妈逼。
最终租的房子,在万达对面的罗庄小区,十二平方的次卧,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一台空调,一扇玻璃窗。我已数不清,自己总共住过多少间像这样的出租屋。
学习的日子相当单调,早上八点半起床,搭乘公交来到学校,中午回去短暂午休,两点再回来,五点半下课。学校都是年轻人,或者说是小孩子,大一点的十七八岁,小一点的十四五岁,几乎都是辍学过来学手艺的,经常三两结伴而行,上网通宵,或者去嫖娼,荤话不离口。我二十五岁的年纪,在其中格格不入。
教学不怎么靠谱,学生随来随走,进度都不一样,讲师一圈圈地讲套话,要教授的东西也不多,只好用花式填补课程内容。最快活的只有实践课,几十杯经典鸡尾酒,轮流进吧台调试,上午两杯,下午两杯,每天都醉醺醺的。特别无聊的时候,就去对面万达吃海底捞。学习期间,我一共吃了七次海底捞,看了两场话剧,三场脱口秀,其中一场是跨年场,我转乘几班地铁达到城市的另一头,才发现看错了时间,现场空空如也。我说不清,那是最后一场失落,还是第一场失落。
白朗姆:大吉利
朗姆酒30ml
柠檬汁28ml
甘蔗糖浆25ml
大吉利是酸甜酒的经典配方,酒味突出,其次是酸、甜,性格良好,没有攻击性,摇和时要加重力度,这样酒体表面才会有一层薄薄的冰碴。
1492年,哥伦布在西班牙帝国的支持下,到达伊斯帕尼奥拉岛,发现热带加勒比气候非常适合种植甘蔗,而当时的欧洲人年摄入糖份不足500克,蔗糖是硬通货。
次年,哥伦布带领17艘船只、1200名船员、1500株甘蔗苗,再次来到伊斯帕尼奥拉岛,对当地土著进行了殖民统治,建设制糖工业。随即,英国、法国、荷兰也纷纷深入加勒比地区,瓜分殖民地,种植甘蔗,生产蔗糖,运回欧美洲。制糖业一度空前繁盛,对各国的命脉有着决定性作用,为此各国殖民地之间的战争从未休止过。
在从甘蔗汁提纯蔗糖的过程中,会产生一种略带苦味儿的“废料”,一些奴隶偶然废料发现能发酵出烈性酒精,这就是朗姆酒的原型。
殖民者不但带来了杀戮和奴役,还带来了病菌,这令原住民数量骤减,于是他们开始用蔗糖、纺织品、矿石、朗姆酒,在非洲交换奴隶,再运到加勒比地区,从事辛苦的劳作,续而又再用一部分产品拿到非洲交换奴隶。如此残忍的三角贸易,循环仿佛了300多年,结束于更加有利可图的工业革命。
学习调酒,最大的收获是把握一些细节,抛听的角度,盎司器里的刻度,断流时的力度,都以非常小的计量单位来把握,马虎半分,面前便会一片狼藉。有时果断而失去技巧,则成了鲁莽,在意技巧而失去果断,就成了犹豫,总在寻找唯一的平衡,这种平衡囊括了地球引力惯性和难以言会的会心一刻。如此精准的技巧性,在我之前的人生中,很少出现。
课时之余,我开始横扫郑州的鸡尾酒吧。经常在寒风中乘上公交,坐二十几个站点,找到某家小店,喝上两杯,观察店内的装修风格,服务流程,然后写下笔记。
往往到达酒吧时,尚未营业,就要去其他地方消磨一两个小时。有些酒吧开在写字楼里,主要依靠线上引客,而这些酒吧的服务态度,要好于开在街边的酒。在一家有一次性马桶套的酒吧里,我忽然生出信心,我如此认真对待一份事业,那这份事业绝不会辜负我。回程时,树枝刮打车顶,这份信心,又开始摇晃。
圣诞节前一天,校长正在给花式教室的墙补漆,问我要不要找工作,我说要,想去大一点的。他说了当地最好的酒吧,可以直接安排我进去。我说想去外地。他有些为难,外地?我指的外地是上海广州,或者空气良好的沿海城市。班里的人大多都想去上海,但又惧怕上海。校长有些为难的沉吟两秒,拉着长音说,哎呀,就留在郑州吧!接着他跟我介绍了大概的情况,工资很低,要求很严,但这是他能给我最好的选择了。我有些惆怅地答应下来。那个下午,我望着窗外,近处破财的低矮小区,500米开外的建筑在雾霾里隐隐显露出僵冷的轮廓,手里不停转着吧勺。
我离开了罗庄小区。那是个自给自足的小区,回迁房,邻里之间都认得,小区里有幼儿园,小诊所,全天营业的超市,每一个单元的一楼,都有超市,经常会收到小卡片,在几栋几楼之间,有小饭馆、理发店之类的营生,价格相当便宜。其实我搬过来的第一天,就遇见了那个肥头大耳的中介,他把电动车推进了电梯,旁边站着一个小女孩。是那个小女孩给了我不与他发怒的理由,他似乎也发现了我,把身体侧到一边。我们放弃了彼此为难。
工作的酒吧藏在写字楼内,包住不包吃。工作第一天,站了十个小时,浑身疼痛。酒吧的客人并不多,大多时候都是站着,同事偶尔交代我两句。工作内容很单调,客人来时送过去两杯水,走时开门按电梯。
在酒吧行业内,女性比男性要抢手得多,要求更低,薪酬高出百分之三十以上,调酒师普遍学历不高,且都会起一个英文名字,tony、anne、pite之类的。
实习期的工资是一千元,并扣留一些作为押金。我在那里工作了两个月,曾一晚上清理了五滩呕吐物,打扫过VIP卫生间里的纸团,清洗过上千个杯子,见识过各种各样的酒后失态的客人。
来酒吧消遣的,大多是中产,我经常站在一旁听他们谈话,车、房、酒、健身,健身不出效果,就打类固醇。他们有很多套房,很多辆车,老子很牛逼,结婚时警察开道,可以直接闯红灯,因为全家都是党员。
印象中,很少有一个人过来喝酒。记得有一个男人,三十岁不到的样子,一个人喝了两杯,临走时问我什么时候人多。我猜想,他应该渴望在这里来一场艳遇。可酒吧和艳遇这两个词之间的纠葛,已是上个世纪的传说了,如果你来酒吧是为了领走一个伴侣,那离开时只会得到双倍的寂寞。当然,这只是针对男性而言。据我观察,每一个独自来酒吧喝酒的女性,只要她愿意,一定能带走一个男伴。
我在那里呆了两个月,傍晚起床,黎明下班。有客人时,同事们佯装礼貌,没有客人时,围着店里唯一一个女生,说着世上最下流的笑话。我匆匆而来,匆匆离开,列下的计划,在缓缓进行着。
玛格丽特
龙舌兰60ml
君度20ml
青柠汁20ml
单糖浆7ml
玛格丽特,名气仅次于马天尼的鸡尾酒,酸甜之外多了咸味,1949年美国鸡尾酒大赛的冠军作品,开拓了在杯沿抹调料的风潮,并定义了一种叠层杯型。在这款酒得奖十余年后,原调酒师在采访中表示,这杯酒意在纪念逝去的爱人,玛格丽特是她的名字。
龙舌兰的果实8年成熟一次,单个果实可达上百斤。古墨西哥文明认为,这种植物带有难以言喻的神性,阿兹特克部落中的祭司与贵族,会饮下用龙舌兰发酵出的酒水,并声称以此与神明进行沟通。实际上,那很有可能是浅性的酒精中毒。
在阿兹特克族中,有一个人尽皆知的神话——羽蛇神。这是一位慈善的神明,但遭到邪神的栽害,他心灰意冷,乘上金色巨轮驶入大海,并预言,有朝一日,会从海上归来。
1519年,西班牙的贵族军事家埃尔南·科尔特斯登录尤卡坦半岛,他们乘着巨船,白皮肤、白胡子,当地土著以为是传说中的羽蛇神归来了,而当时统治者蒙特苏马二世的暴政已摇摇欲坠,这更给了西班牙人入侵的机会。但随着阿兹特克政权的倒台,人们发现,来自海上的羽蛇神远非想象的那般仁慈。
他们带来了长久的战争、天花、屠杀、奴役,宗教裁判所囚禁违反天主教的人;他们还带来了各种先进的技术,例如在废墟之上重建更有规划性的都城,例如通过蒸馏技术,把Pulque提纯为Tequila,这种酒在殖民者中间大受欢迎。
新西班牙的殖民期一直持续到1810年9月16日,墨西哥独立战争正式打响,而之前的古旧传统与伤痕,都保留了下来,龙舌兰仍被看作那片土地之上的国酒。
自中原南下,第一站去了苏州,看了几家店铺,喝了几杯酒,还是决定往前走。第二站是绍兴。
起初,我对绍兴只是抱有游玩的期待,但走了几条老街后,我被当地的深厚人文和江南风光征服了。绍兴比苏杭都要江南。
经过府前横街时,我在桥边看到一栋白色小楼,荒废了许久了样子,正在招租。我找到中介询问房价,五万一年,我心中一喜,不算贵。那天晚上,我在桥边站了两个小时,来往游客络绎不绝,十有八九都会驻足在小楼旁边拍照。
次日,我找到中介要租下房子,从他浓重的方言中,我得出的信息是,那是一栋私产,不确定能不能开酒吧。在小雨中,我跟着中介骑了二十分钟的车,到了某个政府单位,被工作人员告知:以前啊,因为下岗潮,温家宝为了安置你们这种人,私房也允许开店的,但后来因为很多安全问题,就不允许了!
下午时,中介又打来电话,说房东可以托人试试,但要点押金,也需要时间。我脑海里反复上演那栋小楼的绝佳地段,当即答应下来,并做好了被骗的准备。
我在一家青旅里等消息,时值梅雨季节,房间里漂浮这霉味儿,窗外是一面生着青苔的墙,墙外是一大片公园,每天早上五点,都有一帮老人在那里撞树、跳舞、吊嗓子。
那是一段相当漫长且孤寂的时光,生活节奏和我之前无所事事的日子没有差别。
我走在凌晨之后无人的街道上,走在图书馆闭灯后空旷的开发区,在徐渭艺术馆门口,启开一瓶瓶啤酒,点燃一根根的香烟。叔本华这样表述无聊:一个精神丰富的人在独处的时候,沉浸于自己的精神世界,自得其乐;但对于一个冥顽不灵的人,接连不断地聚会、看戏、出游消遣都无法驱走那折磨人的无聊。我排斥与人接触或去群聚之地,却又时常扛不下独处的无聊,这样的矛盾令我难以招架,无所适从。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月。房东约我见面,详谈了这件事,原来她试图用自己下岗职工的身份,去申请执照,托人经过了层层审批,再过一周左右就能搞定了。在得知我一直住在旅社里,便免费安排我住进她闲置的出租房里。
那间屋子是给房东儿子日常上学住的,进去第一天,就被楼下邻居投诉,说卫生间漏水,之后我洗澡都要跑到几公里之外的洗浴中心。在青旅住了太久,在那栋房子里,我试着给自己家的归属感。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住到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
我在冰箱里塞满了啤酒和蔬菜,没做过别的,就是煮方便面。把西红柿切碎,在水中煮烂,再加入料包、鸡蛋、面饼、蔬菜,满满一大碗,我总能吃完。还是会喝醉,喝醉了还是会落寞,落寞时环顾房间,发现这样的节奏跟前几年没什么两样——我还是习惯在破房间里把自己灌得烂醉。
又拖了两个星期,营业执照终于有了消息,上午问了一次,下午过去申请时,柜台问我做什么,我说酒吧,他想了想说,酒吧算餐饮,你看看这文件上写的,不能做餐饮。我如遭雷击。
次日,我便乘上了南下的高铁。节奏一如往常,孑然一人,身心俱疲,又怀有期待。这一站是厦门。我不知道厦门之后,会是哪一站。大概率还是会回到忆往镇,在不属于我的小房间里,把自己灌醉。
血腥玛丽
胡椒盐一小碟
辣椒伏特加30ml
番茄汁100ml
柠檬汁7ml
辣椒仔5ml
装饰:辣橄榄
我知道的第一款鸡尾酒,酸、咸、腥、烈,近年喝吐了好几次,都是这杯酒打的底。
中国人相信鸿蒙初始,“道”蕴含其中;而俄罗斯人则相信,混沌之中,有伏特加在发光。伏特加是俄罗斯的哲学。俄罗斯每年有二十多个节日,每一个节日都会跟伏特加联系在一起。
这种无色无味的酒起源于15世纪末,在六大基酒中伏特加最符合“生命之水”的含义,那时修道士用当地谷制作酒精,而后发现,这种消毒酒精非常顺口,且后劲极大。这场意外,让伏特加沾染了些许神圣的色彩,到了17世纪时,俄罗斯境内因酗酒而导致人口降低,社会隐患骤增,教堂则竭力与伏特加撇清关系,并称之为恶魔。
俄罗斯处于地球最北端,一年之中近半时间都是严冬。寒冷地带,往往会诞生杰出的人才,他们会在阴郁中沉思创作。知识分子通过艺术,改变视角,而没被天赋选中的人,在如此漫长的冬季,还能干些什么逃脱这乏味的冰天雪地呢?
不止是寒冷,这个国家还经历了蒙古铁骑的践踏、法国的血战、德国的闪击;在攻占阿富汗的糟糕战役中,苏联共殒命士兵14000人,而在这期间,境内每年都有三万人死于酗酒。众所周知,这是一个好战但不善战的民族,是一个寒冷且不幸的国度,像双目通红,身上尽是冻伤和挫伤的醉汉。
十月革命之后,列宁撤销了沙皇的禁酒令,举国上下,一片欢腾。可很快,酗酒带来的社会隐患浮出水面,人口下降、犯罪率增高、孤儿数量增加,这些孤儿又很难获得好的教育,如此反复。官方在颁发禁酒令的途中举步维艰,产值已被酒水税收捆绑,就连党内主要领导人都是酒鬼。
几百年来,俄罗斯多次施行禁酒法案,可实践证明,强硬地禁止,只会带来更加强硬的渴望。直到近年,政府给予酗酒者人文层面的关怀,再配以收紧售酒窗口和增加伏特加税收,情况才略有好转。可冬日仍漫漫,不知在雪片纷飞中,人们举起子弹杯中的伏特加一饮而尽时,会不会想起高尔基的那句话:
人们为高兴而喝,也为悲伤而喝。
曾厝垵,厦门的网红街区,游客如流,临海,夕阳很美。我的店开在一个院子里,取名酿苦酒肆,院口人流量很大,院后的矮山叫月光岩,是曾厝垵的最高点,那儿的夕阳更美。
几年前,我去深圳工作,住在公司附近的群租房,为了省钱,每天晚上都吃泡面,偶尔又会觉得这样太对不起自己,深夜出门买许多垃圾食品。迷茫中,我给自己卜了一卦,节。在绍兴青旅等待消息的那段时间,我第二次给自己卜卦,升卦,无爻变,南征吉,利见大人。厦门是最靠南的地方了。
绍兴的不顺,和在厦门的顺利,是呈正比的。到达厦门那天,和往常一样,入住拥挤的青旅,拉开臃肿的行李箱,换掉被汗浸湿的衣服,在曾厝垵的巷弄里乱逛。当天下午,便看到一间房子,60平左右,方方正正。第二天,我与房东签下合同,便投入到装修的忙碌中,他帮我联系了工人,并给出了许多建议。
装修开始后,我陷入麻木的忙碌,先跑遍附近的街区,匆忙组下一间公寓。早上九点在店里等工人,下午工人走后,我继续忙碌,拆堆满屋子几百个快递盒子,组装六角螺丝扣的座椅沙发,给门口的台阶铺砖垫沙,自己慢慢忙到三四点。这样做的结果就是,省下了一笔装修预算。
正常来讲,看着一家店铺从无到有,我应十分欣喜,可没有。在装修收尾时的前几天,莲前街道查处疫情,人潮汹涌的曾厝垵,一夜之间,空空荡荡。
之后又迎来了几场的暴雨,雨水从落地玻璃墙的缝隙渗进来,滴落在沙发上。房东的猫咖渗水更厉害,像是开了好多个小水龙头,他说厦门好多年没有这么下过雨了。
营业第一个星期,没有客人。每天中午,我骑着电动车进入曾厝垵,看见两侧商户紧闭的卷帘门,就知晓这一天又白板了。偶有游客进来院子里观看,逗猫,也有在门口拍照的,也没有进来喝一杯的意思。没人喝,我就自己喝,好几次在自己的店里,把自己灌得烂醉。
我知道的第一款鸡尾酒,是血腥玛丽。青柠切角,涂抹在品脱杯的杯沿,加冰静置。沾上黑胡椒盐。在调和杯中加冰,倒入辣椒伏特加、番茄汁、柠檬汁、辣椒仔,搅拌至吧勺略有阻力,把品脱杯中的水滤掉,倒入酒液,撒入少许黑胡椒盐,装饰辣橄榄。
院内无人,我站在吧台后面,喝着这杯血腥玛丽,想想以前,以前不会改变,想想以后,以后尚未到来。
营业第十天,街道空空荡荡,仍没有迎来第一位客人。我渐渐察觉,新的苦难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