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次见阿珍,是在一个愁云惨淡的黄昏。
当时我结束了训练,在更衣室冲了一个澡,破旧的热水器像得了老年痴呆一样,从花洒里喷出来的水不是太凉就是太热。其实不光是这个热水器,整个拳馆都像得了老年痴呆一样,破旧的垫子,破旧的沙袋,破旧的拳套,就连教练都是破旧的——他大腹便便,不修边幅,油腻的白色T恤上还有几个被烟头烫出来的洞。但他丝毫不以为意,因为在这个虚拟重于现实的时代里,他随时都能在社交网络里改头换面。
当我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他正躺在椅子上,戴着“视界”沉浸式眼镜,双手朝前方不停地挥动着,一会儿做开枪的手势,一会儿又扔手榴弹。不用说,他肯定又在玩《勇闯夺命岛》了。
我对这种个人英雄主义的游戏不感兴趣,便推开拳馆的门准备回家,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个站在门口的姑娘。她往后退了一步,穿着一身黑色的机车服,背着一个炫彩旅行包,头发染成亮紫色,嘴里嚼着口香糖。黄昏的阳光从背后打过来,还给她镶嵌了一道淡淡的金边,整个人朋克极了。
“请问……”她抬头看了看拳馆的牌子,“这里是……”
“这里不是。”我指指隔壁,“引擎网咖出门左转,这里是拳馆。”
“对,就是拳馆!”她抬脚就要往里走,“你们现在还营业吗?”
我赶紧伸手拦住她,“今天训练结束的早,人都已经走光了。你要找谁?”
“谁也不找,我来训练的。”
这倒让我吃了一惊,在这个“娱乐至上”的年代,别说姑娘,就连小伙子都很少来了,枯燥的训练哪有沉浸在虚拟游戏里好玩?所以我在的这家拳馆,也是市区里唯一的一家拳馆,位置偏僻,设施陈旧,学员一共加起来也不超过二十个。现在却冒出来一个要训练的朋克少女,真是让人意外。
我唤醒了沉浸在《勇闯夺命岛》里的教练,他不情愿地摘掉“视界”眼镜,一脸不耐烦地看着我,“欧阳乾,你怎么还没走啊?我马上就要通关了,你唤醒我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努力过多少次?”
“啪”的一声,她吹爆了一个泡泡。
教练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一脸懵逼地问我,“这谁?”
我小声道,“来报名的。”
教练赶紧站了起来,立马换上了一副和蔼的笑容,翻脸比特么翻书都快。这一点我倒是理解,现在练拳的人越来越少了,他这个拳馆是入不敷出。我也曾经劝过他干些别的,但教练总会说:“这是情怀,你不懂。”
我对此嗤之以鼻。我认为是他除了教拳以外,实在不知道能干什么别的。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呀?”教练笑眯眯地问道,像个猥琐大叔。
“我叫阿珍。”她在拳馆里走了两步,深深吸了吸鼻子。那是一种混合着酸臭汗水和劣质橡胶的味道,我保证她在外面绝对没有闻过这个味儿。她又回头狐疑了打量了教练一番,“你是教练?”
教练刚要说话,我就接上了腔,“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们拳馆的教练,绰号‘轰炸机’,前职业拳手,踢拳王者,五条金腰带!glory格斗赛冠军,英雄决晋级赛第一名,K-1比赛世界亚军……”
“我查过资料,那些比赛,二十年前不就已经没有了吗?”阿珍突然问道。
教练的脸色颓丧下来,“对,那都是‘引擎时代’之前的事了。”
引擎时代,绝对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分水岭。自从虚拟引擎“X”出现之后,社会基本上就被虚拟现实代替了。只要戴上一个“视界”眼镜,就可以完全身临其境地沉浸在引擎X所构建的世界里:可以游戏,可以社交,甚至可以结婚生子……并且这种沉浸式体验跟之前的VR技术有天壤之别,VR只是给你制造了一个视觉幻境,而引擎X却可以通过量子流接驳你的交互神经,让你“真实”的沉浸在一个虚拟环境中,你能感受到疼痛、亢奋,喜悦,甚至恋爱的甜蜜和宗教的狂热——有人说,引擎X就是天堂。而通往天堂之路,只需要一副价格低廉的“视界”眼镜。
既然人人都能上天堂,谁还愿意在现实世界里呆着呢?更别提训练这种枯燥无味的事情了。
教练不再沉湎去过去,毕竟还得赚钱过日子。他又换上了职业销售般的笑容问道:“阿珍,你是想在我们拳馆报名健身吗?”
“不是健身,是训练!”阿珍纠正道,“我想当拳王!”
教练职业销售般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2
就这样,阿珍留了下来,不过呢,朋克少女一时的心血来潮,总是会干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情,但基本上都是三分钟热度。这样的姑娘,我见得多了。
而后,我便出了一个长差。作为一个上班族,这才是我的正常状态。公司在另一个城市有分部,需要我去处理一些业务,这一呆就是一个多月。
这天晚上我刚回到酒店,正在房间里歇着,忽然接到了教练的电话。寒暄了两句后,教练问我:“你还记得阿珍吗?”
说实话,中间隔了这么长时间,我都快把这个名字给忘了,经教练这么一提醒,我才想了起来,不由得脱口问道,“她还在拳馆训练?”
“对,她一直都在。”
这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那个朋克少女竟然坚持了一个多月?我哂笑道:“教练,那丫头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去你的,我这岁数能当她爹了。”教练顿了一下说:“阿珍一直留在拳馆训练,是因为她想当拳王。”
“拳王?”我哑然失笑。
“欧阳,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我又没法给她明说,毕竟收了人家学费,但要是一直不告诉她,这不等于坑人嘛……我的意思是,你一会儿能不能跟阿珍连线,打一场,让她看清差距,早早断了这个念头。”
我问:“馆里没其他人吗?为什么找我?”
“他们都没什么实战经验,不懂得留手,再把人家姑娘打出个好歹来。你之前不是参加过‘诸神之夜’嘛。”
这话一出,我沉默了下来。教练可能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道,“哎,没事,你休息吧,上一天班也是够累的,我找其他人……”
“教练——”我叫了一声。
“什么?”
“一会儿我跟阿珍连线。我来告诉她,她不可能成为拳王。”
我在门口挂了一块“请勿打扰”的牌子,把房间里的桌子椅子收拾起来,腾出了一块地方,足够我来回活动的。接着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戴上了“视界”眼镜。
瞬间,眼前的视界变了,我置身于一个全新的场景,无数闪烁着荧光的按钮和对话框就在我面前漂浮着,像是香港夜市上的霓虹灯招牌一样,它们不再是虚无的数据流,而是有了实体,可以随意触碰,在每一个按钮下面,都隐藏着一个子世界——这是引擎“X”所创造的全新宇宙。
我进入了一个虚拟场景,阿珍早已经在那里等候了,她站在拳台的中央,一束光从上面照下来,把她照的更加朋克。她戴上拳套,咬上护齿,对我招了招手说:“来吧。”
我笑了笑,伸出右手,在我旁边凭空出现了几道数值栏,我拖动上面的按钮,把自己的力量调低了40%,速度调低了35%,我说:“你是女生,这样我就不占你便宜了。”
阿珍说:“你不用让着我。”
我说:“你别误会,我并没有让着你,只有这样,我才能全力以赴。”
比赛开始,阿珍先发制人,她的攻击很犀利,一个月的训练让她掌握了最基本的攻防动作,但这些动作在我眼里就如同小孩过家家一般,我一边躲闪,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着她的进攻。我想让她知道,她自己的努力是徒劳的。
但我还是低估了阿珍的实力,她并没有因为我的敷衍而气馁,而是出拳愈发密集,在我疏忽的当口,竟然一个冷拳抡在了我的脸上。我鼻子一酸,一股温热的液体流进了嘴里。
在引擎X里,每个场景的虚拟权限不同,有的只是让你感到惊吓,而不会对身体有任何影响,比如某些赛车游戏;有的会有轻微的疼痛感,但那只是一种电神经信号,身体并不会受伤,比如教练经常玩的《勇闯夺命岛》;而我所处的这个场景,属于全接触竞技类,它的权限是最高的,通过量子流接驳到全身的交互神经,任何创伤都会同步反馈到肉体——如果有一个人在我酒店的房间里,他会看到我在对着空气不停的躲闪、出拳,然后鼻子凭空破了,鲜血淌了一嘴。换句话说,如果我在这个虚拟场景中死了,那么身在酒店的我也会即刻死去。
阿珍这一拳让我怒火中烧。要知道,甭管在一个多破旧的拳馆里,也有它不成文的规矩,不管是在引擎时代还是公元时代,这都是不可逾越的鸿沟——老队员籍以实力站稳脚跟,新队员凭借虚心慢慢前进,你必须要学会恭敬和遵从,才能换来进步,这是时间本身带来的尊严。而现在,阿珍在向我的尊严发起冲击。
我不再留手,一个反击勾拳,重重地打在了阿珍的右腹,那摧胆裂肺的痛感让她立刻弯下了腰,即使削减了40%的力量,我也能重击她的肝脏。疼痛已经让她丧失了对头部的一切防守,我紧接着一记高扫抡了过去,阿珍头上的头盔在这力量面前形同虚设,脆弱的就像纸糊的一样。
“砰”的一下,她应声倒地。
我等了十秒钟,她依旧没有爬起来。我抹了抹鼻血,蹲在她面前说:“职业格斗比赛,只有在引擎X里举办的‘诸神之夜’。我告诉你,在那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像我一样手下留情。”
3
格斗就是这么一种东西,没有人在乎你是男是女,走上拳台,大家只会把你当拳手看待。在充满着汗臭味的打击声中,男人变成迅捷的野兽,女人触摸到自己的心房。
我摘下“视界”眼镜,从系统里退出来,走进卫生间,看到鼻血已经顺着下巴流到了衬衣上,把领子染的一片殷红。说实话,这让我有些意外,一个训练了个把月的姑娘,竟然能够伤到我。这证明阿珍的身体条件不错,好好练练,或许能成为一个不错的拳手,但她却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只能快刀斩乱麻,让她认清现实。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教练——这样一来,本来人丁稀落的拳馆,又少了一个学员。
又过了半个多月,我的出差任务终于结束了,离开了这座陌生的城市,再也不用天天住酒店了。我回到家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背起行囊前往拳馆训练。
好长时间不见,我想念那种混合着酸臭汗水和劣质橡胶的味道。
拳馆里有几个队友在打沙袋,见我来了,纷纷挥手打了个招呼。只有一个人没有回头,从始至终在埋头打沙袋,仿佛那是他的杀父仇人似的。我看着背影有些眼熟,瞅了老半天才看出来,“阿珍?”
阿珍穿着一身训练服,头发剪短了,染成了本来的黑色,已经看不出来一丝朋克的感觉。我惊讶道:“她还在训练?”
“对啊。”教练耸耸肩,“被你揍了一顿之后,她训练比之前更拼命了,有时候一天也不跟人说句话。”
我说:“我还以为她会离开拳馆呢。”
教练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没想到这丫头脾气还挺倔。”
虽然阿珍跟我的比赛属于拳台竞技,不需要抱歉,但我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不管怎么说,阿珍也只是一个姑娘。所以训练结束后,我打破了拳馆里不成文的规矩,主动给身为新人的她买了一瓶饮料。
阿珍抬头看了我一眼,接过饮料,一声不吭,默默地往包里装着自己的拳套、护齿、扎手带。
这让我感觉更加不好意思了,于是我又一次打破规矩,主动拎起了她的包,送她回到住的地方。
我将她送到门口,把包塞进她的怀里,刚转身要走,就被拉了一下。我回过头,看到在苍茫的夜色里,阿珍咬着嘴唇,大颗大颗的眼泪正在脸上纵横驰奔。
我这人最怕女人哭了,一下子慌了,问道:“你怎么了?”
没想到这一问,如同捅破了最后一道窗户纸,阿珍放声大哭,她双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一边哭一边说:“你告诉我,还差多少……到底还差多少,我才能成为拳王……”
我叹了一口气,“拳王只是一个名字,如果你喜欢的话,你完全可以叫自己拳王阿珍。就像卖鸭脖的都可以叫自己精武一样。”
阿珍哭的更加疯狂,“不是这个意思!我要参加比赛,成为真正的拳王!”
我有些愕然,没想到她还在坚持着这个执念,我实在不明白,一个好端端的朋克少女,为什么就跟拳王较上劲了。我说:“阿珍,成为拳王,这个……是一条很漫长的路。”
阿珍嚎啕大哭,“可是我没有时间了。”
4
阿珍的出身,远远没有她外表看上去那么朋克。即使人类社会已经进入了引擎时代,但一些传统的东西还是保留的根深蒂固。家长时刻盯着孩子的考试成绩,年轻人过年回家总是会被逼婚,领导干部的公开讲话一直味同嚼蜡……阿珍就出生于这么一个传统氛围非常浓厚的地方,内陆地区的一座三线小城,从小就被严格于拳馆十几倍的规矩束缚着——即使是在引擎时代,也有很多人身不由己。
就像阿珍,她从小就喜欢练武,小时候一直闹着要上武校,最后却被父亲送去了卫校。我明白她父亲的苦衷,在这个时代,从事医护行业是相当靠谱的选择,因为病人不可能在虚拟世界里住院,他们得在现实中才能得到治疗,所以在医院里混什么时候都不会失业。更何况,当护士嘛,白衣天使,南丁格儿,用爱来感化人间,这是多少女孩子梦寐以求的职业。但阿珍却在卫校里度日如年,她像是一匹野马,却找不到自己的草原。
终于,阿珍从卫校毕业了,家里走了点关系,把她安排到了三线小城的医院里上班,还给她介绍了男朋友,收了彩礼,算了婚期,定了酒店——生活开始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把她死死地缠在其中。虽然她可以让自己沉浸在引擎X所创造的虚拟世界里,完全忘掉这一切,但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只有在虚拟的世界中,才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阿珍终于爆发了——她以莫大的勇气,抵抗着强加于身上的枷锁。她站在悬崖的边缘,开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自我救赎。
而当阿珍的父母听到她一心习武,想做“拳王”的想法时,两位老人家俱是虎躯一震。
这个世界上,总有些荒诞的想法,它们看起来是那么可笑,那么不合时宜,所以被主动或者被动的丢弃在心里的某个角落,蒙上一层灰尘。但年少的梦想就像一粒永不腐烂的种子,它可以被埋藏,也可以被丢弃,而痛苦煎熬过的每一秒都是对它的灌溉,到最后,它会报复性地开放出异常夺目的花朵。
阿珍的梦想盛开了,已经无人可以阻挡。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她的野望就像一场飓风。
她的父母最终做出了妥协,同意年轻的姑娘只身来到他乡,开始自己的拳王之路。但给了期限:只有一年。一年之后,不管阿珍是不是成了拳王,还是成了别的什么,她都要回到老家,结婚生子,度此一生。
可我们都知道,一年的时间是成不了拳王的,就算拿出十年的时间,能不能成为拳王,那也是一个概率问题。阿珍用宝贵的青春,下了一个毫无胜算的赌注。
于是我安慰道:“阿珍,拳王这个事情吧,是这样的……”
阿珍一下子靠在我肩膀上,哭得撕心裂肺,“我多羡慕你们,能够自由地选择生活。”
我愣了,瞬间明白了她痛苦的根源。
可是阿珍,谁都不是自由的啊。这个时代有多少人,在现实中蝇营狗苟,只有在引擎X中,才能活出一点人的样子。就像教练,在现实中,他是一个快破产的拳馆老板,而在《勇闯夺命岛》里,他才能化身为一个反抗世界的斗士。还有我,我……我也有一个遥远的梦想,可是万水千山,都横在心里。
5
我推开拳馆的门。人已经走光了,屋里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教练一个人躺在椅子上,戴着“视界”眼镜,信号灯在微微地闪烁着。我走过去,强行摘下他的眼镜,把他从游戏中唤醒了。
“谁?”教练大怒。
“是我。”
“欧阳!”他听出了我的声音,气急败坏道,“又特么坏我游戏!最后一关了你知不知道?”
我在他面前坐下来,递过去一根烟,“教练,商量个事呗。”
“什么事?”他接过烟,怒气未消。
“帮阿珍打‘诸神之夜’。”
“啊?”他错愕了一下,“你想让她参加职业格斗比赛?”
“对。”
“你发烧了吧?”教练摸了摸我的额头,“就她那个水平,去打‘诸神之夜’,不是找死吗?你也是个老拳手了,怎么说这种胡话?”
没错,我是个老拳手了,在三年前,我就参加过“诸神之夜”的预选赛,并且成功拿到了入场券。我本以为,这是我职业之路的开始,没想到却是结束。
两只烟头,在黑暗里一明一灭,像是停留在苍穹里的两颗卫星。教练深吸了一口烟,缓缓说道,“你跟卢卡斯交过手,你知道‘诸神之夜’的拳手是什么水平,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对吧?”
我当然清楚。卢卡斯,是我进入‘诸神之夜’正式赛的第一个对手,也是那一年比赛的头号黑马。在他身上,我头一次明白了失败是什么滋味。他不仅最后KO了我,还踢断了我三根肋骨,打裂了我的脾脏,最后一记重拳打断了我的鼻梁骨——直到现在,我的鼻子还很脆弱,轻轻碰一下就鼻血直流。比赛后,我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踏足过职业赛场。
我说:“教练,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阿珍跟我们不一样,她这辈子,可能就这一次机会。”
教练摇摇头,“那也没办法,她没有在系统里登记过,不是注册拳手,连参加预选赛的资格都没有。你知道卢卡斯现在是预选赛组委会的委员,他不可能给阿珍这个机会。”
我说:“阿珍的预选资格问题,我来想办法。”
教练叹了一口气,“不可能的,以她的水平,连预选赛都通不过的。欧阳,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说:“教练,既然你不愿意帮忙,我不强求,但我会帮她训练,帮她参加‘诸神之夜’,只希望你不要阻拦。”说完,我就走出了拳馆。教练在我身后只是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什么都没有说。
我成了阿珍的专业陪练,帮她拿靶,陪她打实战,带她跑步,将我积累的所有经验都教给了她。在我的陪同下,阿珍进步的很快,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只知道盲目进攻的莽撞少女。她的身形变得愈发矫健,脚步灵活,眼神也锐利起来。一头乌黑的短发经常被汗水打的湿漉漉的,再也看不出来半点朋克的味道。
对这一切,教练都看在眼里,但他什么都没有说过。或许,在他看来,我做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阿珍为了表示感谢,请我吃了一顿饭,席间,一向爽朗的她忽然有些羞涩起来,“你帮我这么多忙,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你。”
我说:“哎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阿珍也会说客气话了,我好不适应。”
她又恢复了往日那种直率的笑容,伸手就给了我一拳,“去你的!”
我皱起眉头,揉着胸口说:“这力度可以,没白练。再挨你一拳我就要吐了,今天这饭白吃了。”
她停住了笑容,又道,“我查过比赛的细则了,要参加‘诸神之夜’,必须要有预选赛资格,可是我连注册拳手都不是。”
我沉默了片刻,说:“没关系,这个事情交给我。”
晚上回去后,我联系了卢卡斯。这是三年来,我第一次联系这个昔日的对手。视频接通后,我看到了那张曾经萦绕在我噩梦里的面孔。他没什么变化,还是精瘦的脸庞,粗壮的脖颈,一双深陷的眼眸炯炯有神。他看到我笑了一声,“欧,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想见我了。”
我没有理会他的嘲讽,直接问道:“卢卡斯,能不能给我一个参加‘诸神之夜’预选赛的名额?”
“哦?”他挑了挑眉头,“时隔三年,你又想卷土重来了吗?”
我说:“不是我,是我的队友,一个姑娘。”
“呵呵,”他撇起嘴角笑了笑,“怎么,想看看别人是怎么重蹈你覆辙的吗?”
我也笑笑,“中国有句俗话,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不会以为自己永远那么强吧?”
“当然了,我就是这么强。这有什么疑问吗?”
“如果你真的有那么强,那你现在应该就是‘诸神之夜’的拳王了,而不是摇身一变,成了什么预选赛组委会的委员。你给自己一个冠冕堂皇的身份,不就是为了避免失败吗?”
“你……”他脸色突然涨的通红,明显是被我说中了痛处。半晌,他突然嘿嘿一笑,“好,我可以给你一个参加预选赛的名额,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跟我打一场。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让我刮目相看,这个名额你可以拿去。如果你还像三年前那么弱,我劝你就不要自取其辱了。”
我沉默了几秒钟,抬起头说:“好,我答应你。”
6
这天训练完结束后,教练忽然叫住了我,“听说你要跟卢卡斯打一场?”
“对。”我说,“我想从他手里要来一个预选赛的名额。”
“你是不是脑袋抽风了?”教练忽然怒斥道,“三年前你被打成了什么样,你是不是忘了?”
“我没忘。”我一边说着,一边要走,“我已经答应他了。”
教练一把拽住了我,低声问道,“为了阿珍,你愿意做到这个份上?”
我转过头看着他,“教练,我这么做不只是为了阿珍,也为了我自己。”
两天后,我戴上“视界”眼镜,进入了与卢卡斯约定好的虚拟赛场。当我踏上拳台之后,才猛然发现,这个拳台的场景与我三年前跟他对战时一模一样。
“怎么样,有没有故地重游的感觉?”卢卡斯张开双臂,貌似对自己的这个设计颇为得意。
我明白,他这是在对我进行变相的羞辱。
卢卡斯指了指悬浮在头顶上的巨大时钟,说:“三分钟,只要三分钟过后,你还能站在这个拳台上,就算我输。否则,你还是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我环看了一下四周,见拳台下面有些零星的观众。卢卡斯把赛场设置为了开放权限,只要接入这个频道,谁都可以进来观看。下面那些人都在为卢卡斯加油,应该是他的朋友。
卢卡斯漫不经心道:“别说我不念旧情,需要我调低自己的力量值吗?”
“不需要。”我戴上拳套,咬紧护齿说:“放马过来。”
“叮”的一声轻鸣,时钟的指针开始转动。卢卡斯的一个刺拳打来,犹如毒蛇吐信。他的攻击还是那么犀利,移动还是那么灵活,三年前的阴霾,在一瞬间重新笼罩了我。我咬紧牙关,低吼了一声,想冲破这种桎梏。
长时间的官方工作并未削减卢卡斯的战斗力,他的攻击像狂风暴雨般袭来,仿佛要把我撕碎。我很快就被他逼入了绳角,徒劳的抬起双臂进行防御,感觉每一秒都是煎熬。卢卡斯打穿了我的防守,接着瞅准空挡,一个上勾拳打在了我的下巴上。我顿时眼冒金星,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倒在了拳台上。时钟里开始传出读秒的声音:“1、2、3……”
站起来……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站起来,站起来……
“站起来!”忽然一个清晰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我扭头去看,顿时眼眶一热。教练趴在围绳边,正在朝我大吼着。
他还是来了。
“站起来,你没那么脆弱!”教练拍着围绳大喊。
我强撑着站了起来,读秒刚数到8,此时戛然而止。卢卡斯狞笑一声,再度扑了上来,他可不愿放弃这个大好机会,要一鼓作气将我击溃。教练叫道:“绕出去,别跟他硬拼!”
有了教练的场下指导,我心里忽然有了底气,一个摇闪绕了出去,开始跟卢卡斯游斗起来。我不断地用刺蹬和前扫控制距离,遏制卢卡斯的重拳。他气得暴跳如雷,可是一时片刻也没有好的办法。可是他的速度太快了,还是瞅准时机钻了进来,紧接着一个摆拳击中了我的腹部。
我听到了肋骨的悲鸣,三年前,那是我脾脏破裂的地方。巨大的痛苦包裹了我,让我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去。教练大喊:“贴上去,别给他机会!”
我紧紧抱住了卢卡斯,不给他出拳的机会。恼羞成怒的卢卡斯一把推开了我,趁此机会,我打出了一记摆拳,砸在了他的脸上。卢卡斯“噔噔”后退两步,摸了摸鼻子,他发现自己竟然流血了。
看着拳套上的血迹,卢卡斯狂嚎一声,像发疯的野兽一般扑了上来,我心里不由得一阵抽搐。就在这时,忽听时钟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时间到了。
卢卡斯停住了脚步,他抬头看看时钟,一把扯下拳套狠狠地扔在了地上。我靠在围绳边上,没来由的一阵虚脱。
7
卢卡斯没有食言,按照约定,他给了我一个参加预选赛的名额。我把参加预选赛名额的芯片卡给了阿珍,她高兴的摩挲许久,像是小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玩具。
我说:“距离预选赛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你要加油了。”
她伸出手,摸了一下卢卡斯在我脸上留下的伤痕,“你的脸……”
我赶紧别过了头去,“别管这些,你现在要好好训练,好好备战,别让大家失望。”
“嗯。”她咬着嘴唇,狠狠地点了点头。
“明天早上六点跑步,我在人民公园等你。”
第二天凌晨,人民公园空旷的大街上没几个人,我正带着阿珍慢跑,忽然一个人骑着辆破旧的电瓶车悠悠地超过了我们,转过头说:“你们这速度太慢了。”
我一下停住了脚步,既惊又喜,“教练?”
“别光愣着啊,跑起来!”教练嗔怒道,“跟上我的电瓶车!”
我知道,魔鬼训练开始了。那个前K-1王者,曾经的世界格斗冠军,终于认真了起来。他抖动着一身的肥膘,脸上却是肃杀的神情,让人依稀窥到当年“轰炸机”的英姿。在他的淫威下,阿珍能不能成为拳王不好说,但起码她能知道一个职业拳手是怎样炼成的。
我忽然对阿珍充满了同情。
三个月的时间,对于阿珍来说应该是漫长的,因为她像一块石头一样,被教练一刀一刀雕刻出了形状。昔日的朋克少女,已经蜕变成了一只矫健的野豹,曲线曼妙的腰肢间仿佛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教练仿佛不是在调教一个拳手,而是在亲手打造一件艺术品。
在“诸神之夜”预选赛的前夕,我跟教练在拳馆的天台上喝酒。吹着凉凉的夜风,我说:“好一阵子没见你玩《勇闯夺命岛》了。”
教练笑笑:“戒了。”
“哈?通关了吗?”
“无所谓了。”教练端起一杯酒说,“你知道吗,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是特别反感引擎X这个东西的。”
“看得出来。”我跟他碰了一杯,“你觉得你的时代结束了。”
教练苦笑,“大家都把虚拟世界当成现实了,我还觉得没什么,顶多就是网瘾少年呗。可是后来,连格斗比赛都要放在虚拟世界里举办了,我是真的接受不了……你说,连对手都看不见摸不着,这算什么格斗呀?我练这个练了大半辈子,我是真想不明白。”
“那现在呢?”
教练看了看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长吐了一口气,“我的时代结束了,可你们的时代刚开始。”
阿珍终于等来了“诸神之夜”的开启。这是一个完全开放的频道,任何人都可以接驳进来观看比赛。引擎“X”在这时显示出了它的伟大之处,由数据流搭建的巨大场馆恢弘且逼真,每一处细节都有超现实般的质感——鳞次栉比的观众坐席、松软舒适的波斯地毯、面向任何一个角度都毫无遮碍的拳台,从高处直射下来的穹顶之光……疯狂的虚拟引擎不仅展示了它强大的运算能力,还彰显着它惊人的想象。
这是属于这个时代的神迹。
站在这神迹下面的阿珍就像一粒微尘般渺小,随时都会被浩瀚的恢弘吞没。她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额头渗出汗珠,这是每一个来到“诸神之夜”的新人的正常反应。我拍拍她肩膀说:“别紧张,只是预选赛,对手没那么恐怖。”
教练也安慰道:“阿珍,相信自己的训练成果,你没问题的。”
阿珍点点头,走上拳台,这时,一道穹顶之光从高处射下,打在了她的身上,渺小如微尘的阿珍瞬间成为了全场的主角,观众席掌声雷动,犹如潮涌,在台下的我也跟着激动起来,恐怕只有真正走上拳台的人才能体会那种感觉——那是一种挑战宿命的亢奋。
阿珍的对手出场了,是一个高鼻深目的俄罗斯姑娘,浑身带着来自西伯利亚的凛冽杀气。她高举拳头,朝着场内观众示意,接着又指向阿珍,做了一个抹颈的挑衅动作。教练在台下拍着围绳大喊:“阿珍,别怕,上去撕碎她!”
悬浮在众人头顶的巨大时钟缓缓转动,如同命运的齿轮,“叮”的一声,比赛开始了。阿珍低吼一声,冲了上去,如同一只矫健的野豹,扑向俄罗斯的棕熊。她的前手刺拳锐利无比,打出了“嗖嗖”的破空声,俄罗斯姑娘护住面门,紧接着一记扫踢砍在了阿珍的大腿上。阿珍踉跄后退,教练急得大喊:“顶住!”
俄罗斯姑娘冲了上来,阿珍还以颜色,一个扫踢正中对方腹部。两个人打的难解难分,火光四溅,惹得场内观众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三分钟过后,中场休息,阿珍坐在角落里气喘吁吁,面色潮红,我忙上去给她按摩放松。教练趴在绳圈边问她:“阿珍,你的对手怎么样?”
“强……”阿珍喘着粗气说,“很强。”
“你要比她更强!”教练狠狠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别忘了你是为了什么站在这里的!”
阿珍还在喘着粗气,但眼神中的迷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锐利和坚毅。她点了点头,重新咬上护齿,走向拳台中央。
这是她的梦想,这是她的世界。
她的战斗之心犹如滔天巨浪,即使站在台下的我,也能感觉到那种汹涌的澎湃。犹如月球引动潮汐,我全身的血液也被她呼应的沸腾起来,不由大喊道,“阿珍,上啊!”
阿珍的拳腿组合像雨点一样密集,朝着俄罗斯姑娘身上不同的落点倾泻而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阿珍的体能已逼近极限,俄罗斯姑娘冷不防抡出了一记俄式大摆拳,正中阿珍的头部,我心里暗道一声:糟了。
没想到阿珍却硬生生地吃了这一击,没有后退半步,而是一个勾拳反击,重重地打在了对手的右腹,肝脏传来的疼痛让俄罗斯姑娘立刻弯下了腰——就像我第一次暴揍阿珍时那样,她紧接着一记凌厉的高扫抡了过去,踢中了对手的头部。俄罗斯姑娘摇晃了两下,像一截树干般倒了下去。
悬浮时钟传来读秒的声音:“1、2、3、4……”到最后,全场的观众一起跟着喊起来,“7、8、9……”
“10!”
俄罗斯姑娘没有站起来。
阿珍KO胜出。
观众欢呼起来,我冲上台去,抱着阿珍转了两圈,她紧紧搂着我的脖子,有一些咸咸的液体流过了我的脸颊,流进了我的嘴里。我知道,那不是汗水,那是她流下的眼泪。
“阿珍,你赢了。”我抱着她喃喃地说,“你赢了。”
8
打完预选赛,两天后就是正式赛了。教练把阿珍下一场对手的资料递给我,我看了一眼那个名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隆达罗西”。虽然暌违职业赛三年之久,但我也时常听闻这个名字,她是当今女子拳手中数一数二的恐怖人物,实力强悍,绰号“机械姬”。从资料上可以看出,她最近保持着全胜不败的可怕战绩。我说:“她真的有这么强吗?”
教练叹了一口气,“我当年打K-1比赛,拿了亚军,你知道冠军是谁吗?”
我瞠目结舌,“难不成……是这个姑娘?”
“什么啊,那个时候她还没出生呢!”教练白了我一眼,“当年的K-1冠军,就是隆达罗西现在的教练。”
原来如此,怪不得能调教出来如此凶悍的拳手。我问道:“那阿珍有胜算吗?”
“我看过他们的训练视频了,说实话,希望渺茫。”顿了一下,教练忽然又笑了笑,“不过我会努力的,总有些事情,我们要去面对,不是吗?”
我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因为衰老而略显疲惫的眼睛,岁月在上面留下了无情的划痕,瞳孔深处却依旧熠熠生辉,像大海深处一座微弱的灯塔。我说:“没错,总有些事情需要面对。”
正式赛那一天,我没有进入引擎X。我就坐在拳馆里,看着戴着“视界”眼镜的阿珍,站在那里微微发抖,我知道,她是因为紧张。她未必知道隆达罗西有多么恐怖,但对手散发出来的气息,她能感应得到。
我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间到了,比赛开始了。
我看到阿珍开始出拳。在我看来,她是在对着空气打拳,但我明白,她面前站着一个可怕的对手,如同巨人一样横亘在她生命的旅途中,让她难以翻越。我看到她连连后退,下巴忽然摆动了一下,凭空的有些变形。
看来,她吃了隆达罗西一记重拳。
阿珍开始屈臂防守,蜷缩成一团,尽量将伤害降到最低,但她的整个身体却止不住的抖动,像是有个透明人在挥舞着棍棒抽打她。忽然,阿珍的脑袋向上一仰,整个人失去了重心般地倒在了地上。
我坐在一旁,手心里全都是汗,在心里默念着:“1、2、3……”
数到“8”的时候,阿珍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踉跄,但她又冲了上去,连续挥动一套密集的组合拳。但随即,她的腹部凹陷了下去,整个人疼的弓起了身子,紧接着脑袋向一侧迅速摆动,再一次重重地倒地。
我在心里默道:“阿珍,别再站起来了。”
可是,她又一次站了起来,脚步踉跄地向前冲去,然后再一次被击倒……我不知道这样的循环持续了几次,她每一次被击倒,都强撑着站起来,而脚步一次比一次踉跄。她的那张小脸上已经布满了伤痕,额头肿起,下巴变形,鼻梁骨都已经断了。看到她每一次倒下,我都在心里祈祷她千万不要站起来了。
我曾以为,人类这个物种是很难突破极限的,无论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造物主在将我们创造出来的时候,早已给我们划定了一条临界线,无法超越,也不可能超越,正因如此,人类才成为了人类。但我看到阿珍如同风中的树叶,摇摇欲坠,千疮百孔,却始终不肯倒下。而她的痛苦,早已超越了自身所能承受的极限。
那张布满血污和伤痕的面孔,已经不堪入目。
阿珍又一次被击倒在地,这一次,她像是一只断线的风筝,整个人向后跌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控制不住地大喊道:“阿珍!够了!别再站起来了!”
阿珍果然没有站起来,她的身体在抽搐。但两秒钟后,我看到她伸出一条手臂,像是搭住了边缘的围绳,身体如同折纸一般,一节一节地站了起来。但她没有进攻,也没有防守——确切地说,她没有做任何动作,两只手就耷拉在那里,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我已经顾不得许多,一下冲了过去,将她抱住,她软绵绵地靠在了我的身上。我摘下她的“视界”眼镜,强行将她从引擎X中唤醒,在那一瞬间,我的眼眶灌满了热泪。
阿珍的双眼失去了对焦,茫然地面对着前方。
她已经失去意识了。
9
阿珍是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的。
她醒来后的第一反应是轻轻低喃了一声:“好疼。”
我听到动静,过来把她扶起来说:“活该。教练都扔了三次白毛巾,你为什么还要站起来?”
她浑身疼的呲牙咧嘴,“我想着,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我要尽力。”
“你这哪是尽力啊,你这是玩命!”
阿珍忽然说:“我明白要成为拳王有多难了。”
我笑道:“呵呵,你以为呢。”
“欧阳,我要回老家了。”
“回老家干嘛?”
“结婚,生孩子,过日子。一年的时间到了。”阿珍拢了拢头发说,“我想了一下,其实,做个护士也蛮好的。”
我忽然鼻子一酸,急忙别过头去,点上了一根烟。
阿珍一直望着窗外,“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成不了拳王,但我一定要来试试。”
“为什么?”
“在我很小的时候,读过一首舒婷写的《神女峰》,印象很深,一直记在心里。‘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阿珍转过头看着我,满是伤痕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现在,我做到了。”
阿珍走的那天,教练带着拳馆的好几个哥们去车站送她。在她上车的时候,我们站在月台上一起大喊道:“拳王阿珍!”
阿珍就从车门探出身子来,朝着我们拼命的挥手。就像我第一次见她时那样,阳光从她背后照来,有些逆光,给她黯淡的剪影镶嵌了一道淡淡的金边。她挥舞手臂的姿势,像是一张自由自在飘在空中的纸。
磁悬浮列车绝尘而去,驶向未知的远方。我们的人生便如这漫延无际的铁轨一样,偶尔一个交错,便呼啸而过。有的还能再见,有的只能怀念。
但希望还能再见到你,说出那句我一直未曾说出的话:
“阿珍,我想告诉你,其实,我的梦想也是成为一个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