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不入流的作家,虽然出过几本书,但都销量堪忧。一次文学聚会上,你认识了她。在这之前,她从来没听过你,也没读过你的书。她坐在你的身边,对你说了些赞美的话,这让你很受用,误以为遇到了一个读者。你后来才知道,是她从手机上找了几篇你的采访和小说,临时积累的。你不太确定,更多是因为自卑,不停地问她,你真的喜欢我的小说吗,写得都是些底层的无业男青年。她说,没有人像你一样把青年人生存的焦虑描绘得如此直接和通透,你小说中的人物虽然被性欲困扰,但你只是借此表达生命的悲剧性以及存在的荒谬性。你听着,脸上浮现起微笑。她继续说,你热衷用陌生化的笔法表达男青年生存和性欲下的双重焦虑。你有些不明白,问她什么是陌生化。她说,这是学术用语,你不知道也没关系。你脸红,心想她说得有些过了,你从没想到自己写的那些玩意,会有什么意义。她还没说完,你急忙打断她,说可以了。她看着你,啧啧称赞,你的语言轻快流畅,看似简单,却很见功力。你以手叩额,心想,这么多年,可算碰到懂自己的了。
文人总是相轻,认为自己才是更出色的那位,其余人总是差一些。表面上称兄道弟尊称老师,没看过对方的东西,称赞也点到为止,闲聊几句后开始不遗余力自夸。你参加过不少文学聚会,其中不乏异性,但大多称不上作家,说文学爱好者更为恰当,她们总是给人冷淡和距离感。她不同,避谈自己,热衷夸人,学识和涵养,在言语中令你叹为观止。
总之,她的出现,让你对惨淡的文学生涯,恢复了些许的自信。你们看着彼此的眼睛,从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柔情,你已经想到和她躺在床上讨论文学,仅存的理性让你打消了这份念头,或许她只是热爱文学而已,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你并非正人君子,对欲望的克制,更多也是长久以来的生活经验,告诉你像她这样的姑娘,本就不属于你。这让你有些灰心,及时和她保持距离,躲到角落里。
聚会结束,道别的时候,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你的胳膊,说想和你继续谈文学。你没回绝,跟着她,在夜晚的街道上游荡,有些吵闹,你们不得不说得大声点,让对方听到。是她先拉住了你的手,这也让你有勇气主动提出去旅馆开房聊文学。对,你就是这样说的,以文学作为借口。她困惑地看着你,让你有些不知所措。你只好自我欺骗,说,你别多想。到了旅馆的房间,她不让你开灯,借着窗外的灯光,你们站了会。昏暗中的你们,在彼此的眼中变得更加虚幻,也更符合各自的审美。你问她要不要洗一下。她说,你不是要谈文学吗。然后,你们盘腿坐在床上,看着彼此,手足无措。她说,你说点话吧。你不知道说什么,手想往她的身上蹭。她也有些紧张,问你什么书符合现在的处境。你说是王小波的《黄金时代》,然后开始讲王二和陈清扬的事,你默念开头。我二十岁时,正在云南插队。陈清扬当时二十六岁,就在我插队的地方当医生。我在山下十四队,她在山上十五队。当你说到陈清扬丝毫不藐视破鞋的时候,她伸出手,握紧你的手,然后嘴巴贴住了你的嘴巴,你还想再继续说些什么,但你一说话,她就吻你,吃进了你那些还没成形的词语。
写作上,你是野路子出身,阅读的口味相对固定。这是比较体面的说法,实际上你读书太少,她说你是青壮年文盲,你觉得这个称谓也不错,从另一个层面说明你天资尚可。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去世,文学陪伴她成长,让她认识这个世界。她不止一次对你诉说,文学对她的重要性。开始你没放在心上,认为她是夸大其词,女性尤其是热爱文学的,难免会如此。但很快你发现,你错了,文学是她的生命,这句带有戏谑色彩的话,放在她的身上是妥帖的。她大学读的中文系,毕业论文关于赫拉巴尔。你是从她这里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一个抛弃优越的生活执意去写作的愚笨的人。她从赫拉巴尔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家境尚可的她刻意选择清贫的生活,租住在郊区,陪伴她的是书架上的书。除了文学,她没有别的爱好,阅读的广泛,让她低估自己,不敢轻易动笔。你试着读赫拉巴尔,对于小说本身,你更关注作家本人,为此,你整理了他的生平。
虽然赫拉巴尔简介是法学博士,其实学习不行,十二岁六门功课不及格留级。十六岁中学四年级,鉴定不能升级。赫拉巴尔二十岁勉强读完高中,开始对文学感兴趣。大学时,他对本专业的法学没兴趣,喜欢文学以及其他艺术,不学无术。二十五岁到三十七八岁这几年,频繁换工作,对职业没规划。公证处助理,仓库管理员,火车站小工,火车站调度员,重新回炉学习法学勉强通过国家考试,保险代理员,公司商业代表,推销商,钢铁厂工人,废纸回收站打包。赫拉巴尔二十一岁开始写诗,二十三岁在报纸发表第一首诗,三十三岁计划自印第一本诗集,因印刷厂倒闭,诗集没印出来。他三十五岁写了《老年维特的烦恼》。离开老家优越的生活,独自去布拉格谋生。三十六岁是他很重要的一年,从抒情诗歌转向关注普通人的纪实散文。三十三到三十五这两年,他觉得写作无望。四十二岁,他文运好了,开始在不入流的刊物发表小说。四十五岁那年,赫拉巴尔本来要出一本短篇集,清样都出来了,结果被出版社撤销。这年他丢了工作。四十八岁申请了政府补贴,成为自由职业者作家。他四十九岁才出版了短篇集处女作,不过还好,《底层的珍珠》反响很好。五十以后,他出名了,德高望重,代表作都是之后写的。
她对你有所隐瞒,你看了她的小说,痛苦地发现,她比你写得好。她不相信,认为你掺杂了个人感情。你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小说摆在那里,但凡对文学有基本判断的人,不会看走眼。她彻底颠覆了之前留给你的文学女青年的形象,她是个作家,而且比你更加自律,对文学更富有热忱。她让你放心,她压根也不是因为你的小说而喜欢你的,她更喜欢你的外在。你们没有了刚认识那会的拘谨和虚伪,她说了实话,公允地评价你写的只是还行,对,还行,这两个字深深伤害了你,高不成低不就,如同你可以预见的自己的人生。在她的面前,文学上的自信,消失殆尽。她让你对自己的外貌建立了自信,可这算什么,你是个男作家,要靠脸吃饭吗。你站在镜子面前,痛心地发现,即便是靠脸,你也根本吃不饱。
她这样形容过你的长相:他头发有些天然卷,发质细软,眉眼形状迷人,瞳孔颜色和头发都偏褐,不是纯粹的黑,灯光下虹膜则有一种淡金的透明感,后来我才知道是患有肝病的原因。但也因此,眼睛也会看起来比常人更加温柔多情一些,说话时候并不长时间盯着别人眼睛看(通常没几句就丧失兴趣,或者觉得直视不太礼貌)唯独对我是例外。他的鼻梁和嘴唇对于男性来说,偏窄偏薄,加之唇角上扬,精细五官出现在一张男性的脸上,我们通常会称为清秀,是一种阴性的称赞,但他的脸型却是十分方正的北方男性面容,棱角分明,欧米伽下巴,这样的下巴很罕见,我从前在裘德洛、约翰屈伏塔等一些俊美的男性脸上见过,也因此中和了他的脆弱和柔软,给其添入硬朗和坚毅的特质。这样含混复杂的美,在一个人脸上同时出现,效果极为动人,对我来说,则意味着欲念本身。与同龄人,甚至作家身份有别的是,他需要做大量体力活,由此肤色偏黑,脸上和手臂皮肤有明显晒痕和划痕,有意无意提点你他生活不算太轻易。
她也要求你描述她的长相,这让你为难,也不符合你的文字风格,你的小说偏向极简主义,根本原因是你文字功底不行。你只好写,她五官标准,稳妥安放在脸上,让人感觉舒服。看着她的脸,你总是在想,没遇到她的那些年,她都经历了些什么。这让你没早些参与到她的生活中而难过。这种简陋的描述,让她有些不悦,欠缺爱的成分。她是这么说的,你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这总好过,她和你讨论文学。她向你提及许多作家的名字,问你读过没有,那些外国绕口的名字,你起来都费劲,更别提作品了。你汗颜,说每个作家难免有知识盲点,这些偏门的作家没读过也正常。她向你普及这些作家的生平,不是诺贝尔布克奖的得主,就是影响过这些得主的。她给你分享乔纳森弗兰岑、马尔克斯、保罗奥斯特等人的访谈,你看后很受启发,激动万分,认为找到了同道中人。道理都是共通的,只是你孤陋寡闻而已。在她的面前,文学上,你只有聆听和受教育的份。
她说自己对生活没要求,这样说,只是考虑到你的收入,让你和她交往时别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你生活在小县城,几乎没工作过,卖字为生,这几年略有起色,生活得更加从容些。你甚少外出,对物质没什么渴求,说是独善其身有些美化,可确实没有太大的野心,包括文学上。她不同,从小生活在城市,大学和工作后来到更大的城市,在穿着饮食等一切生活方面,有着固定的消费习惯。她经常发给你关于着装饮食等方面的链接,你从不认真看。
她想改造你,以爱的名义。她给你买过几件衣服,你查了下价格,让你无所适从,你曾想过对等付出,却有些力不从心。你让她以后不要这样。随着交往的深入,她有了控制欲,在意周围人的看法,认为你的穿着和她并不匹配,她给你置办了一身行头,却又发现,你缺块手表。你感受到了冒犯,开始争吵。你不知道如何表达,想到年轻时候的经历,被人指点没有衣服穿。人生在世,都是寻找自信心的过程,不然是什么支撑着你去度过艰难人世。文学给了你这份自信,让你不在意他人的看法,那些纠结在物质上的评头论足,都不重要。如今,她带给你挫败感。她也有些委屈,向你道歉,引用《了不起的盖茨比》的话,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你就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
类似的分歧不胜枚举,她在意美食,而你是个大锅饭的胃口,只有荤素和饥饱的概念。在餐厅里,每上一道餐,你就问她这是什么。她问你好吃吗。你点头,其实心里觉得还行,更怀念那些家常菜。她兴致勃勃谈起吃过的美食,路边几块钱的烧饼,国外几千块的米其林,她边吞咽口水边口述一篇美食文章。你点头应许。她说以后也带你去吃。你觉得和她在一起,吃什么并不重要。她热爱艺术,并不限于文学,对美术建筑等其他门类,虽对你说是略知一二,但你知道她是有过系统深入的研究。而你,只对文学有过不算系统的研究,在她面前羞于谈起。她用心经营这份感情,小到身上用到的香水,大到吃饭的餐厅,都是她精心比对过的。你喜欢的她,是她精心为你准备的,并不是你随口一说这样就好。你知道后,不免有些感动,一个人为你做这些细微的事情。而你,顺其自然打发这一切,用朴素的价值观去反驳她。
和你在一起时,她对生活充满热情,完全不像她说的是个厌世的人。她走在路上都要跳起来,她总是在说话,想把一切都分享给你听,这座被殖民过的城市的建筑,背后的来历以及铭刻在历史上的那些文人们的描述,她都向你诉说,你听着,感受着她,却有些难以进入。晚上,在回去的出租车上,你看着窗外繁华的城市,有些格格不入,这座城市的魅力,你无从欣赏。提着大包蹒跚走在街头的一个农民工吸引了你的注意,他来大城市讨生活,忍受着辛劳和寂寞。他比那些美学上的建筑更为生动。这有些矫情,你从没和她说过。
她来过一次你生活的县城,北方的口音,味道过重的食物,干燥的空气,这些都让她觉得新鲜,却不一定喜欢,她接受这一切,只是因为你生活在此。她感受到了你的放松,在你身边喋喋不休。你带着她,把你生活过的地方指给她看,想让那些她不曾参与过你的生活中,留下她的印迹。黄昏,你站在酒店的窗前,看着这座小城的景象,灰色的天空,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影。你感受到时间,曾经的荒芜,现在的繁华,未来的不可预期。夜晚,她躺在你身边,看着你,想为什么跑到这个北方的城市,在这个火车站旁边的旧旅馆中。你抱着她,相聚是暂时的,分别总会来临,她回到自己的生活秩序里。她想到这些年的奔波,离开家乡,一个人从这座城市到那座城市,身心俱疲。你一直生活在家乡,对外面的世界没有任何的渴望。你们都不再年轻。她去了许多地方,换了几次工作,从没一个地方是属于自己的。她不知道这个状态要持续多久。她在你怀里说,她想回家。你抱紧她,没说话。你知道她希望在你身上得到归宿,可是,你不确信自己能给她
每次分别,你们都对这份感情充满悲观。她不想在小地方苟活,你也不想委身大城市。本质上,你们都自私。你们只好回避未来,在床上消耗各自。她比你热情,你羞于面对自己的身体。你贤者时间了,她问你还爱不爱她。你的灵魂已经飞到了宇宙,俯瞰整个银河系,你说,你爱整个人类。她不依不饶,谈兴大开,和你讨论文学艺术。你打断她的话,毫无意义,人类居然还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任何生物都没有存在的必要,没有什么是不朽和必须存在的。她抱着你,你把她推开。她生气了,警告你,再躲,就把你踹下床。你自觉地下床,去抽烟。很快,灵魂从宇宙回归到你的体内,你又成了畜生。你往她身上凑,抚摸着她。你喜欢亲吻她,没有性也没关系。有时在夜晚,你会情不自禁地捏她的脸。这让她有些生气,可你就喜欢这么做,看她扭曲变形的脸,你就觉得开心。在窗外昏黄的灯光下,你看到她卸妆的脸,上面点缀着晒斑以及黑眼圈,还有因熬夜暗沉的皮肤。这是真实的她,你喜欢的就是这张脸,她用手挡住,不让你看。
你心直口快,当然这是比较体面的说法,实际上你情商低。你没想过改变,认为人与人的相处就应该如此,抛弃掉虚伪的一面,以诚待人。这么多年,你是这样做的,结果你朋友越来越少。无形中你伤害了许多人,却不自知。你单身多年,试图追求过异性,下场凄惨。她总是问你一些问题。那些问题在你看来都没什么意义,但你又不能这么说,你怕失去她。她让你评价下,她这样的文学青年。你谨慎思考,说她和那些浮夸只做表面文章的文学青年不一样,她博览群书见解独到,而且写的好。她生气了,看着你。你不知道说错了什么。她说,我在你心目中怎么会是文学青年,难道我不是作家吗。你当然不是这么想的,只是她提问的前提把自己归类到文学青年里了。
在她面前你变得谨小慎微,尤其是她的提问,让你紧张。你不知道,她这么做只是想更多去了解你。她拿着普鲁斯特问卷,二十八个问题,逐个问你。第二十三个问题,她问你,你这一生中最爱的人或东西是什么?你犹豫了,前缀是“最”的问题总是那么难以回答,而且还是一生中,你还处在青壮年呢。她坐在的腿上说,你可能没听清楚,我再问一遍。你还是犹豫,直言,不太容易回答。她从你的腿上挪开,眼神低沉,这样,你问我,我给你打个样。你说,你一生中最爱的……你还没念完问题,她脱口而出,是你,我最爱的是你。你觉得她的回答没有理智,不把普鲁斯特放在眼里。她说,我热恋期要那么多理智干什么。你捂住自己的胸口,曾经凄惨的单身生活浮现在眼前。她宽慰你,说喜欢你本来的样子。可这不能让你轻松。你试着跟上她的节奏,有了讨好的成分。
阅读各自的小说,你总是以赞扬为主,因为你不喜欢别人的批评,这让你丧失自信,你也认为文学上的自信更重要,至于缺陷和不足,在写的过程中自然会意识到。这样的情况多了,她生气,认为你不坦诚,她感到从你的身上获取不到任何的营养。她渴望有人去批评指出她的问题,这样她才能有所提高。你固执坚持己见,认为她所说的问题,让你的小说变得圆滑,符合大众的阅读口味,丧失了棱角和个人的印迹。她认为你狭隘,盲目自大。她争强好胜,既然写作,就要严格要求自己,去努力做到最好。你们已经不年轻了,对比前辈们的青年时期,应该有紧迫感。可你并不想讨好所有的读者,你觉得拥有小众的忠实读者,被追捧已经足够,你喜欢的作家,无疑也都是如此。她对你感到失望,文如其人,你和小说中的那些废物们一样。
你们的差别越来越多,刚认识那会的引为知己,更多是在不了解情况下的偏颇。但差别并没有降低你们的兴趣,不同让你们探究到了新鲜。夜晚站在天台上,万家灯火的映衬下拥抱,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你觉得这有些愚蠢,忍不住笑场,她责怪你破坏气氛。你们依偎在沙发上看爱情电影,在音乐中笨拙地抱着跳舞,你们扭动的身姿不在一个频率上,像从车祸中搀扶着逃离。你们想了解彼此,分享开心的事情。你想起十几岁时和父母第一次进城,这也是全家最后一次集体行动。后来家境每况愈下,父亲身体不好,没几年就去世了。你哭了,她抱着你。她至今看着年轻时父亲的照片,都搜索不到任何的记忆。母亲对她不关心,经常换男朋友。她的青春期,过得也不开心,不知道如何与人相处,仗着成绩好外貌出色,不懂谦虚,被同学孤立。这些都让你们庆幸遇到彼此,虽然有些晚。
在一起的时候,你们有说不完的话。她喜欢听你讲朋友的事。老陈经常换工作,三十多了还想一夜暴富,靠买彩票保留生活的信心。老刘三高住院,医生建议割掉半个胃来控制体重,他在医院觉得苦闷,让朋友去看他,又嫌弃朋友拿的礼品少。老王有辆里脊肉饼的餐车,这阵子创城,只能在八点城管没上班之前卖一阵子。他们有个共同点,用酒精麻醉自己,酒醒后一脸麻木苦熬度日。她觉得新鲜,认为有生活的气息。她也讲身边的女性朋友,她们都学历高工作体面,单从社交工具上被修图过的貌美生活照,给人无忧无虑的错觉,却陷在感情漩涡中不知所措。男朋友劈腿,喜欢的男的不喜欢自己,找不到合适的伴侣。问题不一而足。你听后觉得矫情,无非是物质富足后的内心空虚。她总是以我有个朋友,作为开头,形神并茂,询问你的意见。你口拙,事情总被你讲得支离破碎,却又在讲述中自我感动。后来,你习惯去倾听,这适合你们的相处。可你知道,你对她有所隐瞒,想在恰当的时机开口。
时机就这么来到了。秋天,你坐在她的公寓里,外面下着雨。你们谈起过去的生活。她问你睡过几个女的。你坦白,两只手根本数不过来,除了约炮,还有几次是找小姐。她看着你,问你是什么感受。你说没什么感受,只是解决一下而已。她问你详细的过程,在她的刻板印象中,小姐都是风姿卓越的。你说根本不是这样,你的消费水平只足够去车站旁边的小旅馆,在光线暗淡的地下室,看不清她们的长相。她问你为什么这么做。你只是性苦闷而已。她还是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花钱去解决,约炮起码是两情相悦。可你觉得约炮比找小姐要严重些。你发现,你们的想法总是错拍,之前的沟通是在浓烈感情的掩盖之下,交往越深,控制欲越强,爱让你们变得自私,将性格中的缺点都暴露出来。人生的低谷并不是你放荡的理由。你知道,遇到她后,她让你变好,懂得节制。但这些都无法缓解她的痛苦,与你的亲密接触,让她感到恶心。她吐了,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坦白。你说,是你要问的。她说,可你完全不用说。你说不希望欺骗她,却不知道感情中的全盘交代会这么伤人。你问她和几个人睡过。她刚认识你的那段时间,在和一个诗人交往。后来,她和诗人提分手。诗人情绪失控,自杀了。你不相信,认为她只是在报复你。你向她解释,这都过去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她听不进去,让你拿开手,不要再碰她。她在你的面前,你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你想起,刚认识那会,你吸引她的地方,在于孱弱和性冷淡。
你知道,一切都无法换回了。既然如此,就更彻底些吧。你有过不堪回首的过去,在你二十多岁,生活困顿的时候,你抢劫过一个女的,你的毫无攻击性,是对曾经犯下的罪恶的伪装。她摇头,不相信。你向她陈述细节,那女的在洗浴中心上班,你不想伤害她,但她呼救了,你把刀插进了她的肚子里。她打断你,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你还可以说得再详细一点,比如那女的不高,冬天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显得身体臃肿,但实际上不胖,鼻梁上长着一颗痣。她躺在地上,手捂住肚子,看着你,发出呜呜的声音。你害怕了,她那求生的眼神,你至今还记得,深邃到似乎把你整个人生都吞掉。她相信了你说的一切。你们就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