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诺顿:
你好呀。现在我在幽暗的房间里,看着窗外秋天的下午。天有些阴沉,我眼前的这片秋意,如同一场即将到来的雨却终究没有落下的雨,不明不白。
诺顿先生,最近大部分时间我在看书,以前不太懂的书,现在翻出来看,竟然看出了新意思。诺顿先生,长大真好呀,长大意味着你终于可以获得最大的自由去理解世界。你不再是个孩子,不再需要人保护,可以尽情尝试。有时候我想,人们总是怀念小时候,只是因为他们没有真的长大。
长大成人,学会自立,独自承担人生,虽然听起来有点可怕,但是却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你想想呀,你要学着决定自己是谁,做什么样的事情,交往什么样的朋友,选择什么样的恋人,住什么样的房子,生活在哪个城市,对世界有着自己的看法,这是成年人才拥有的乐趣,多么好玩!诺顿先生,我知道有人会说,哪里有这么多乐子,不过就是随着生活奔波而已,为了养活自己和家人,就已经用尽了力气。
可是我偶尔会觉得这只是一个自证其说的假道理,这和长大成人的乐趣并不冲突。日本有个女作家吉本芭娜娜在《厨房》里写,“尽管的确存在幸运与不幸,但整日纠缠于此却未免太过任性。虽然这种想法并不能减轻我的痛苦,但却使我从中获益,自从我意识到这一点,我强迫自己长大,至少学会了让不幸与普通生活和平共处。”
这段话写的多棒呀,诺顿先生。以前我不大喜欢看日本人的书,不知为何,他们总有种“无论生活如何绝望,仍然要努力”的劲头。或许是我内心的反叛,认为没什么必须要做的,没什么目标是必须要达成的,所以对此总不屑一顾。可现在我回头再看,只有经历过真正的破碎才会明白,生而为人,成长多么难能可贵。
这几乎是我们唯一可以拥抱人生的方式。我们甚至不是从痛苦里成长,而是从不幸中幸存。在这个过程里,不断崩溃和修复,从中得到的力量,让我们成了幸存者。
诺顿先生,最近我又在心里筑起了一堵又一堵的墙。这次却并不是被动地抵御世界,而是选择性地开放。这世界终于被我选择,而不是任其为所欲为。这感觉很好,诺顿先生。可是我也知道,不管我如何选择,结果却并不被我所控制。你看,我变得聪明了一点点,接受了可控和失控,这一切都没有问题。
我还学着在失控里和自己相处。诺顿先生,我好像已经不太关心那些宏大的命题了,因为放弃了无谓的焦虑,学着做一些简单的事情。比如,在黄昏的时候,安静地散步,在半夜的时候告诉自己,很多事情不必一夜想明白。这份寂静鼓舞着我,让我走出门去,面对自己的人生。不管怎么样,我们终究还是要自己承担起责任,这才是长大的奥秘所在。我没有见过逃避可以解决问题,虽然逃避有用,但是问题一直都在,不是吗?
在这个秋天,很多事在我心里已经落定,不再疑虑,变得坚定。虽然前路并不明朗,我却变得很有信心,只要一步步走下去,未来肯定会开阔。我们都会找到活下去的办法,因为不能死去,只有把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展示出来。
现在每天我吃饭、睡觉、看书,过着波澜不惊的日子,有时生活重复到记不住日期,也想不出任何有意义的事情,可是就在这些重复的日子里,我学会了普通的生活。任何时候只要一想到,我是个普通人,我可以哭也可以笑,可以害怕也可以勇敢,一切就变得无所谓起来。正是这种如流沙般的日子,让我振奋,有了力量。
诺顿先生,还记得我跟你过的那种力量吗?我最近蓄积了许久,感觉它逐渐回到了我的身体里,我不再只是对付应接不暇的日子,而是调整了步伐,让自己安安静静地停下来一段时间,然后继续出发。我相信曾经发生的事情,遇上的总比没有遇上的,要好得多。这么想来,一切意义都浮现在眼前,我不再害怕,也学着不去失望。只有偶尔做梦醒来的时候才会惆怅。那天晚上,我梦到一切都回到了很久以前,什么的没有失去,什么都一如既往。醒来的时候,我问自己,这是个噩梦吗?不不不,梦中的人生如此熟悉,所有的情绪都消失殆尽,只剩下满足和平静,这怎么会是噩梦呢?诺顿先生,这是个美梦。可是美梦让人伤心,因为在梦中实在太开心,而不愿意醒来,即便知道这是梦,也依然愿意留在梦里,体会片刻的温柔。
这真是个棘手的问题,做噩梦醒来只会庆幸,做美梦醒来却会失望。诺顿先生,这多像人生呀,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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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