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元二零一零年,农历四月二十八,大雨倾盆,黄道吉日。
那一天,十八岁的逼哥,有两件喜事。一是当天上午,嫖娼被捉的他,被当包工头的爹,从派出所赎了出来。二是当天下午,准备出门打群架的逼哥,被他娘含泪告知,自己竟然,可以念大学了。
霸气侧露的逼哥,听到这个消息时,手中的钢管掉落在地。他突然间成了一个大学生。真是瞎了苍天的狗眼,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太刺激了。
录取逼哥的大学,是上海滩边一所戏剧学院。逼哥一介武夫,读的是文学创作。
那一天的夜晚,繁星璀璨,如梦似幻。
逼哥的家乡是一个祖国中部的县城,一座通过旅游业、赌博业发展起来的城市,号称东方拉斯维加斯。在县城东大街,白天里,邻里街坊安居乐业。到了晚上,粉红色的霓虹灯光,交融为一片温柔的海洋,留住每一颗过客的心。
逼哥人生的前十八年,就在这条大街上,锻炼了自己的勇气和体力。记得高中巅峰时,他一根钢管闯荡县城东大街,凭的无非是三样东西:兄弟多,不怕死,跑得快。
可惜,光阴的脚步更加匆忙。两个月后,注定一生漂泊的逼哥,登上了去往上海的列车。
逼哥走之前,他青梅竹马的女朋友,送他到了车站。那个女孩,名叫董小姐。那些年,他和董小姐两小无猜,哪怕是一起猜猜未来。
懵懂的逼哥,永远也猜不到,很多年后,县城二中花魁董小姐最后成了富贵人家的小姐。当然,富贵人家,是一个单位的名称。
那个盛夏,逼哥是爱情的嫖客,青春光芒似箭,岁月烈火如歌。
逼哥登上火车时,最后望了一眼,生命中的初恋。董小姐白色的衣裙,在轻风中飘荡。她生如夏花的身影,化作故乡,一个苍凉的手势。
2
九月的上海,在逼哥心里,是中世纪文艺复兴的米兰。他在卧铺上,躺了十二个小时,却久久未能入睡。他的心中,藏着一名偷渡客,对艺术殿堂的美好朝圣。
陪伴逼哥的,是一个花色行李箱。那是逼哥舅老爷,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投机倒把、杀人越货、作为公安部通缉犯时,随身携带的人造革皮箱。舅老爷被枪毙前,留下的遗言是:这个花皮箱,是我唯一的遗物,陪我走南闯北上刀山下火海,见过不少世面。我挂了之后,留给我们家族第一个大学生,给他装参考书。法治社会了,知识改变命运!
所以逼哥,虽然干坏事,但从不犯法。
火车到站后,逼哥拉开窗帘,温暖的阳光,如同一汪甘甜的清泉,射了逼哥一脸。
逼哥踏出车厢,灿烂千阳。金色的光芒沐浴身上,褶皱的衣衫,像是揉碎的年华。身畔的高楼大厦,仿佛一片片荷塘莲叶,荡漾着潋滟的波浪。在那么一瞬间,逼哥整个人,突然有些凌乱和恍惚。
就在这一段恍惚中,从逼哥身边挤过两三个兄弟。人间惨剧,逼哥忽然被偷了。
之后的一个小时,逼哥陷入了无助和彷徨。在火车站,他被人被偷了行李,在洗头房,他被人被偷了钱包。逼哥想打电话报警,却发现手机也被人偷了。逼哥在春风骚动的午后,终于来到戏剧学院,发觉以前的记忆,都被人偷个干净。
他决定去洗个头,让自己醒醒大脑。这时,一个明媚的女孩微笑走过,不经意间,偷走了逼哥的心。
那一刻,逼哥的心中小鹿乱撞,那是一刹那短暂的、热烈的,却又羞涩的爱恋。
那一刻,逼哥才真正地感到,使这个世界灿烂的,不是阳光,而是女人的微笑。
戈薇,是她的名字。
许多年后,逼哥会感谢上天,赐予他这一段美丽的邂逅。美丽,诞生不了爱情,爱情,却能诞生美丽。
戈薇浅笑安然,一袭碎花长裙,似一朵向下绽放的桃花。他们彼此,悄悄地转身擦身而过,可身后的脚印,却依然连在一起。
逼哥这辈子,值了。
3
一周之后,逼哥从侧面了解到,戈薇这个姑娘,学的是播音主持专业,在另一个校区。逼哥的第一反应:播音主持。细心想来,技术必然不错。
逼哥在此后的两个月,发扬科技革命的力量,熟练应用社交平台。和戈薇在人人网相识,彼此打情骂俏、水深火热。与此同时,逼哥在现实生活中,也与寝室室友,抽烟喝酒打麻将,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逼哥的室友们问逼哥,戈薇的胸大么?对这个问题,逼哥总是一笑了之,默默抽一根软中华,深藏功与名。呵呵,胸就不说了,光是那双腿,就够逼哥消受一晚上。
逼哥在戏剧学院抽完六条软中华之后,逼哥作出了一个改变战争形势的决定:约戈薇出来看场电影,霸王上弓,就地正法。清纯的戈薇不谙世事,一不小心答应了逼哥。
逼哥约会之前,按照江湖规矩,给寝室里的黄铜关公,敬了三炷高香。逼哥这个人啊,出身社会底层,信了一辈子关二爷,他的背后,也纹了一尊关公斩龙像。按地方上的说法,在身上纹关公的人,如果不混江湖,十纹九死。所谓戏剧学院,古代就是梨园行,梨园行就是江湖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上三山下九流,应天时接地气。做江湖事,说江湖话,毕业后能接多少活,全靠道上兄弟赏脸。所以做人,唯有铁肩担道义,才能妙手著文章。
逼哥和戈薇,第一次约会,是秋天的晚上。
草坪上,身上藏了三个避孕套的逼哥,再次见到了戈薇。他在月光下遇见她,不是逼哥犯的错,而是月亮惹的祸。
晚风淫荡。繁星点点,皎月纤纤。戈薇明媚如初,马尾辫轻轻摇曳,童真无邪。她坐在逼哥身畔,樱桃般的嘴唇,吐露芬芳,恍若玫瑰花蕾般绽放。低眉抬眼间,明眸皓齿,柳叶般的眉梢,恍若一叶扁舟,划开所有秋夜的忧愁,恰似她的温柔。逼哥的心跳,差点骤停。
逼哥抬头,戈薇的睫毛轻轻眨动,眼中凝波流转,娇俏可爱的面庞,又显得温婉大方。那一瞬间,逼哥低头沉默,一颗老流氓的心,竟然也害羞了。明明就是她偷走了逼哥的心,可每次目光相接时,逼哥都会逃开,好像自己才是小偷。
当晚原计划,是去电影院,一起观摩《山楂树之恋》。可他们两人,在戏剧学院草坪边,那棵垂死的老槐树下,坐了整整一晚。那一晚,繁花落叶翩翩,他们聊了很多,真的很多。
虽然在聊天中,逼哥诉说的人生经历,有一大半都是瞎编的。但那个晚秋,是他平生,第一次想和一个女孩,单纯地靠在一起,仅此而已。
逼哥在凌晨四点,踩着缤纷的花草,将美丽的戈薇,送上了回校的出租车。
据事后客观立场分析,如果那天晚上,逼哥充分地发扬德意志闪击战精神,突袭表白,打戈薇一个立足未稳,是有一半几率成功的。可惜逼哥这个臭流氓,真的矜持了。
很多年后,孤寡一人的逼哥,在烧烤摊上,独自闷下半瓶啤酒,蓦然回忆起那个夜晚。他打了一个饱嗝,对自己的优柔寡断,只找到一个理由:妈了个逼的,戏剧学院的大晚上,实在太他妈适合聊人生和艺术了!
事实上,逼哥平凡而漫长的一生,也只在那一个晚上,在那一棵花开奢靡的老槐树旁,真正地谈到了他的爱、绝望与忧伤。
4
秋冬之交,戏剧学院长靴妩媚、黑丝妖娆。艺术气息澎湃的课堂,逼哥赶走一只苍蝇,逼哥害怕打苍蝇,他不是胆怯,他只是善良。
逼哥的课程,简单来说,就是学习怎么拍电影。其实,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条件下,电影怎么拍,都是错的。好的电影,就是将错就错。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没必要死抬杠。毕竟,戏剧教育的巍峨殿堂,你敢信口雌黄,可是要死全家的。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在这段入戏的岁月里,逼哥有了第一个人生梦想。
逼哥的梦想,是成为中国第一个,拿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不料,莫言大师横空出世,梦想,卒。
但是没有关系,逼哥用十五分钟,撸了一个全家桶,就成功走出了阴霾。
失去的梦想,和失去的女人一样,可能永远得不到,却不能,将其忘掉。
逼哥承认,自己失去了戈薇,并且忘不了她。
几天前,播音主持系的汇报演出。戈薇站在舞台上,赤裸着双脚,一身白色连衣裙。她落寞地,朗诵了逼哥写的情诗,校长都听得嚎啕大哭。
汇报演出不是重点,重点是晚会落幕之后,逼哥亲眼看见了,戈薇挽起一个中年男人。那个叔叔,上辈子一定拯救了银河系。这辈子,才能牵起戈薇的手。
当然更沉痛的是,男人搂着戈薇,上了辆一百万的跑车。看到这一幕,逼哥马上转身,摸了摸手里的公交卡,承认自己败了。
逼哥,彻底地败了。
那一天的戏剧学院,落了冬天的第一场雪。逼哥走过草坪,卑微的双腿,在雪地搁浅。表演系的女生,在他身边匆匆走过,摇曳的身姿纤细婀娜,宛如樱花的枝丫。三四瓣雪花,飘荡在逼哥眼角,化为一串串晶莹的露水,顺着脸颊滴下,盛开为苍白的烟霞。
逼哥在大雪之中,来到一家兰州拉面馆,点了一份土豆牛肉盖浇饭。
逼哥始终坚信,戈薇爱上那个中年男人,不是因为金钱,而是因为缘分和真爱。因为,在逼哥的狗眼中,可爱纯洁的戈薇,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
总之,逼哥自我安慰成功,又念及农民工疾苦,觉得自己还是幸福的。于是满心开怀,吃完了自己的盖浇饭。猛抬头,窗外寒风呼啸,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逼哥吃撑了,独自返回寝室,又开始矫情了。人间一切矫情,都是吃饱了撑的。
十字路口,公交车的转向灯,好似戈薇的眼神。戈薇轻佻的眼波,是逼哥在人间欠下的风流,幻化作红尘角落,一场璀璨而荒凉的烟火。
上海的冬天,比家乡更冷。
逼哥一个人,寂寞地回到寝室,室友弹着吉他,为他唱起了一首首情歌,他唱得并不好。这个世上,好听的情歌,都是失恋的人唱的。
逼哥在情歌声中,不愿意放弃戈薇。因为爱情,怎么会有沧桑?
他记得小时候,逼哥爹赤裸着身子,躺在人民大浴室的澡堂里,猛吸了一口红塔山,深情地教育逼哥:年轻时,老子放弃的,以为只是一段感情,后来才知道,那其实,就是一生。
5
那年冬天,寒冷寂静的上海,再也没下过一场雪。
几个月后,春风吹过黄浦江。自古春风又绿江南岸,自古春江水暖鸭先知。逼哥不是鸭,却首先嗅到了,春天的芬芳气息。
戈薇,在那个情人节的晚上,寄给了逼哥一束桃花。逼哥的人生,再次春光灿烂。上海三月的夜色,华灯幢幢。戏剧学院外,缱绻多情的霓虹光彩,绽放为永世的浮华。奢华的十里洋场,在农民工兄弟的心里,搁浅为梦中水乡。
情人节的第二天晚上,逼哥接到电话。戈薇语调忧伤,说自己失恋了,晚上想去酒吧,跟逼哥喝一点洋酒。更想喝醉酒时,借逼哥一个肩膀,给她靠一靠。
戈薇玲珑的声音,像是春雷,炸花了逼哥的春心。
逼哥用十分钟的时间,在寝室厕所,冲了一个冷水澡。离开寝室前,给关二爷磕头敬香,在寝室楼下的自动取款机,提了两万块现金。那都是逼哥爹给逼哥考研的钱。
逼哥走出寝室大楼,风姿卓绝荒凉,气势山雨欲来风满楼,像是一个出征的英雄。
繁星璀璨,好似烟火迷离。逼哥在那个安静的酒吧,再一次邂逅了戈薇。
戈薇坐在咖啡色的沙发上,嘴角的粉痣,妩媚动人。乌黑的长发披落腰间,流光溢彩,妖娆的高跟鞋,伴随着民谣悠悠的旋律,优雅地轻轻摇曳,勾挑人心。
逼哥,是一个风流的男人。可惜女人喜欢的,是长得风流的男人,而不是风流的男人。同样,男人喜欢的,是长得花心的女人,而不是花心的女人。
逼哥相信,戈薇不是花心的女人。他鼓起勇气,坐在了她的身边。
戈薇抬头,寂寞的容颜,似是有些失落和憔悴。她温柔地询问:你喜欢,喝什么洋酒?
逼哥严肃地说:对不起,我不会喝酒。
戈薇低头,睫毛微眨,她抠弄着自己的衣角,美丽的脸庞可怜而忧伤。语气轻柔淡缓:其实人家也不会喝酒,喝一点酒就会醉,醉了就会乱哭,乱哭就会乱开房。可我心里明白,我是一个好女孩。今天只不过失恋了,心情很不好,才想喝点酒。
逼哥一拍桌子:服务员,最贵的洋酒先开五瓶!
那一晚,逼哥也是醉了。
那一晚的记忆,逼哥早已残缺破碎。他隐约记得,朦胧的灯光,戈薇坐到了他的腿上,搂着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漫长而甜蜜的舌吻。
戈薇那晚放荡地欢笑,放荡地哭泣。她艳丽的唇彩,遗落在逼哥脸上,她冰冷的泪珠,滴落在逼哥肩膀。逼哥的肩膀,从未如此柔软,也从未如此刚强。亲爱的戈薇,我的双肩,是你永远无法翻越的山,你的双眼,是我永远无法征服的海。
酒吧的琉璃灯,化作漫天璀璨的星辰。逼哥永远怀念,那一夜放荡的戈薇,有种放荡,叫作薄情寡命,也有种放荡,叫作刻骨铭心。
戈薇唇齿媚惑,轻咬着逼哥的耳垂,娇喘着笑道:你还要我么?
戈薇缠绵的语气,恍若一道温暖的绿色电光,沐浴在逼哥身上。酒吧里孙燕姿的歌声,忽然间开心快乐地响起:触电般不可思议,像一个奇迹,划过我的生命里。不同于任何意义,你就是绿光,如此的唯一。
逼哥咬牙,只说出了一个字:要。
那一瞬间,游园惊梦。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逼哥抬起头颅,春意盎然,好一片桃红柳绿,好一片姹紫嫣红啊!
第二天下午,他们在酒吧中醒来。戈薇说,她很幸福。
窗外天空朦胧,飘起了丝丝缕缕的细雨,往事点点滴滴。三月的春风,好似一把剪刀,剪开了逼哥的心结,也剪开了戈薇的胸罩。幸福,是一个悲伤的词语。
那一年春天,逼哥和戈薇,牵手走过了一个美好的季节。在爱情的田野里,他们虽然,没有一起播下种子,但却一起开垦了生命。六月初,夏至未至。逼哥清净文字、淡定学术,一举夺下国家三等奖学金。捷报传回县城,光宗耀祖,逼哥爹都感动得哭了。
又是一年盛夏,性感的阳光热情火辣,调戏着恋人的心。
逼哥爹在视频里,一边抠着脚丫,一边抽着软中华:龟儿子好好干!以后赚一百万!
逼哥一边抠着脚丫,一边抽着软中华:爹,赚了一百万,在上海也买不起房啊!
逼哥爹大怒,质朴地骂道:王八蛋,所以要存钱啊!你看咱村委书记,生活艰苦朴素,一个月工资1600,都在上海买了三套房啦!
逼哥叹息,关上视频,一个人睡在寝室床上。戈薇美丽的笑容,好像一道绚丽的晚霞,妆点了他的梦境。那个春天,是逼哥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就像一场春梦。好春光,不如梦一场,梦里青草香。
许多年后,逼哥孤寡一人,跪在逼哥爹荒凉的坟头,往地上洒完一瓶茅台。不知何故,忽然想起某一个春天,某一个酒吧的夜晚。那一个叫戈薇的女人,恍若天使和魔鬼的化身,喂了他一口毒酒,让他醉生梦死。
那一年春天,我们无醉不欢,从未想过人生苦短。
6
大学的第二年夏天,逼哥的班主任万老师,评上了长江学者,领上了国务院特殊津贴,赢取了白富美的师娘,走上人生巅峰。
戏剧学院的草坪上,野花肆意生长,天空中晚霞流逝。万老师站在窗边,挥一挥衣袖,作别西天的云彩,仿佛志摩归来。万老师感慨:世界这般美好,所以你们要好好活着。
同学们一阵骚动,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逼哥认为,前半句就是放屁,但他相信后半句。世界并不美好,逼哥收到了戈薇的短信:你是个好人,我们分手吧。
农历七夕,星月斑斓。牛郎和织女,会越过璀璨天河,彼此在鹊桥相遇。而逼哥今晚,却要去外滩江边,见戈薇最后一面。逼哥临行前,给关二爷上了三炷高香。忽然一阵冲动,江湖规矩不破不立,于是跑到学校理发室,刮了一个光头。
理发室的中年阿姨,终于等到一个刮光头的客人,内心激动万分,免了剃头的费用。
理发阿姨手拿剃刀,悠悠回忆:她在戏剧学院二十年,曾经只有两个人,在念书期间,每周找她剃一次光头。二十年前的那个,叫作陈佩斯,十年前的那个,叫作徐峥。
窗外的银杏枝头,几片花瓣摇摇欲坠。理发阿姨风韵犹存,轻声叹了口气,二十年前,给陈佩斯刮头的那些日子,她还是个花季少女。
逼哥看着镜子里,那个光头的逼哥,竟有相见恨晚的错觉。他剪去头发,无非只是想,剪去一些生活的烦恼。可惜此间的逼哥,依旧看不穿。什么剪去三千烦恼丝,头发再怎么剪,总会长出来,烦恼也是一样。
逼哥在记忆的走廊尽头,来到了繁华外滩,黄浦江的潋滟波光,荡漾着两岸烟火。
游轮码头,一身黑色皮衣的戈薇,轻轻地向他招手。他们一起,登上一艘观光游轮。
午夜的游轮甲板,只有他们两名游客,长发盘起的戈薇,摘下了她的发簪。乌黑的发丝,在风中飒飒飘散,她轻声说:我们分手吧。
逼哥表情宁静,如同沉睡的太平洋,可心中的花海,却经历了一场盛大的夭折和祭奠。眼前的戈薇,黑色皮衣邪恶性感,却泼洒上神圣的洁白月光,仿佛爱琴海上的一尊维纳斯。海风撩起她的长发,与黑夜融为一体。
逼哥咬牙,只说出了一个字:好。
黄浦江水,汹涌荒凉,埋葬了一个个痴情寂寞的灵魂。如同埋葬了,每一个江边的故事。戈薇将手中的发簪,作为一支书签,赠送给了逼哥。
也许逼哥,只是戈薇的爱情日记中,那一支古老的书签。逼哥的心,被发簪深深刺伤。
戈薇,多么希望有一天,逼哥会成为你的一本书,而不是你的一支书签。
外滩三千繁华,灯火多少人家。迷茫的逼哥,永远猜不到,戈薇提出分手的真正原因。戈薇的官方理由是:我们彼此,有不同的方向。
这个理由,真是太官方了。
逼哥站在戈薇身旁,扶着甲板栏干,望着滔滔的江水。晚风袭来,他忽然想起许多人,他想起了爹娘,想起了董小姐,想起了舅老爷、大老表,甚至想起了班主任万老师。以及,万老师的模板徐志摩先生。
朦胧中,志摩的声音,从海上传来: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游轮终于靠岸,他们缓缓上码头,浮花浪蕊的外滩,灯火暧昧而寂寥。戈薇蓦然抬头,碰巧目光交汇,他们彼此深情地凝望。
沉默良久,逼哥温柔地问道:我们,去酒吧喝一点?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一般的爱情故事里,戈薇都会害羞地低头,腼腆地牵起他的手,在七夕的夜晚,离开寒冷外滩,一起去往暧昧的酒吧。
不巧,真实世界里,戈薇的回答是:我要回去洗澡了,别发晚安。
这就是生活。
逼哥站在外滩码头,身后的无情的江水,恰似人潮人海。戈薇的身影,逐渐地走失在,那一条辉煌的街道上,那一个瑰丽的年代里。那一刹那,他们的缘分,如烟花般消逝。
人间众生,不起波澜。一念花开,灯火阑珊。
缘分就像花儿,缘起缘灭,恰似花开花谢。缘起,便是在众生中,我看见你;缘灭,便是我看见你,在众生中。
多少年之后,逼哥玩弄着一支发簪,徘徊在那个外滩码头。身后人群如织,岁月如梭,纸醉金迷的上海滩,依旧描绘着声色犬马,创造着共和国经济的神话。逼哥身前江水汹涌,眼前烟雨朦胧,心中荡起一丝涟漪。他总会怀念起戈薇,和那一段,被辜负的美好时光。
最美好的时光,总是被辜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