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顿,你好呀。最近失眠的时候,我总是回想一些往事:某些夏天,某些秋天和某些早春的时候,总从我放弃迅速入睡这件事开始,人生好像就从焦虑和劳累中解放出来,承认自己睡不着,承认在深夜的时候念头一个接一个,承认在最累的时候,精力却旺盛得异常,如释重负。只是在早上起床的时候有些困难,我总是这样。
或许这并不是件坏事。偶尔我会逼迫自己走在正午的街头,阳光很好的时候,人走出门去,会振奋许多。最近我又开始做很多事,写不少东西,脑袋里总有人物在走来走去,即便我片刻地忘了,他们又会回到我的脑袋里说话。诺顿先生,这听上去是不是有些恐怖?我每次开始写作之前,都要过上这么一段神情恍惚的日子,让故事在意识中排演,人物开始说话,露出各种表情。时间一到,我就会迅速地写起来。
为了让自己写得更好,我警惕地对脑海里的那些人说,杀死那些浪漫主义,你看看堂·吉诃德、看看包法利夫人,等你们出现在纸上的时候,会发现浪漫主义一文不值,甚至会要了你的命。堂·吉诃德足够强大,把荒谬的浪漫变成了戏剧,认真看看艾玛,这个浪漫得要命的人,在面对现实时只能去死。
为了避免悲剧,我们应该拒绝浪漫。可是那些家伙并不服气,为此徒添了许多眼泪。诺顿先生,还好这些都只是故事,在人生里,我们应该打起百分百的精神警惕浪漫,同样也是警惕悲剧。毕竟小说可以重写,一切都可以重来,但是人生却没有草稿可以撕掉,任何扔进垃圾桶的东西,都会在脑海里停留一生。
仅仅是听起来就足够可怕,是吗?我想并不只是这样。
我听人说过一句话,我们或许只是终身在扮演成年人,住在我们身体里的,仍然是些喜欢哭闹的高中生。这句话说得很妙。诺顿先生,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离开过18岁。开心的时候便笑,难过的时候就哭,遇到未知就恐惧,自己做决定时犹豫不决,为他人出主意斩钉截铁,面对世界的残酷总是想高声大呼,为什么会这样?谁可以救救我!这是不是很可笑?我跟您说过,我已经决定成为一名成年人了,我愿意接受世界是残酷的,规则是邪恶的,唯有如此,才不会接受惨痛的失败。
有些人以为这是妥协,这是认输,但是我想并不是这样,诺顿先生,还记得我们说过的吗?有时候留下来才是真正的勇敢。面对世界,厌恶地扭开脸,是孩子气的行为,我并不讨厌孩子气,有时候还觉得挺可爱的,只是这太容易。一切过于容易的事都不值得赞许。
或许是这样。我站在正午的街头,看人群来来往往,诺顿先生,在我住的城市里,好像只有成年人,人们衣着整齐,神情匆忙,每个人都好像有要紧事处理。可是我内心里知道,这群高中生,只是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得很好,好到自己都相信,自己已经成熟,可以昂头阔步,走在大街上。
就像我脑海中的那些人一样,他们总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对浪漫应对自如,对世界报以不切实际的粉红色幻想,可是真正出场的时候,却发现不对,然后梦想迅速破碎,大声叫嚷都是世界的错。这不是世界的错。诺顿先生,这是浪漫主义的毒药,在现实和神话中最流行的幻觉。浪漫过于诱惑,让人以为它是真的。
并不是这样,这世界并不是玫瑰色,它是一种介于所有颜色中的灰,饱和度高的时候少些,饱和度低的时候多点。既不是特别的冷酷,也不是格外的温暖,一种没有情绪的颜色。如果我早点认识到这个事实,就不必废掉许多力气。但是我想,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悲剧。
如果走的是大多数人走的路,破灭的也只是所有人的幻想,那么这一点都不可惜。诺顿先生,毕竟所有的路都要自己走上一遍,无论我如何对脑海中的人物大喊大叫,他们依然会违背我的意愿,做出注定心碎的决定。
我曾经问过那个世界上最奇怪的心理医生,是不是人做对所有事,就会幸福?提前参考前人的经验,照搬正确的理论,做好应急策略,这样会不会降低人生的损失?他想了想告诉我,不太可能。因为幸福和悲惨都无法量化,人可以依靠勤奋和聪明获得知识,但是无法直接获得幸福。我想了很久,同意了他的说法。所以每当我写下故事的结局,不会为任何心碎而惋惜。这并非我心肠太硬,而是欢迎他们来到现实世界,麻烦你们自己睁开眼,然后告诉我,你后悔了吗?
杀死浪漫主义,现在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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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