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美近三年来最强飓风最快将在今日下午抵达本地……”
陈万青英文很烂,但广播里正在说的这句英文中三个关键词刚好他都听懂了,分别是时间、地点、事件,他心里统筹了一番,应该就是这个意思。飓风要来了,难怪车开起来都被吹得“哐啷哐啷”响,车顶好像随时会被大风掀翻,变身敞篷车。陈万青坐在副驾驶,他不会开车,加上英文烂,在这个国家里几乎就是瘸子哑巴,去哪儿、干什么,都离不开人。即便他已经跟辛蕊分手大半天了,外出还得坐辛蕊开的车,走哪条路也由不得自己。他问了辛蕊好几遍这是往哪儿开呢,怎么越开人越少,树越多?辛蕊一个字也不吭,眼神笔直地跟着公路的中心线向前跑,仿佛路前方矗立着某个她恨之入骨的隐形物体或人,踩足油门要撞上去。那要是个人,铁定是陈万青跑不了。
“明天还得麻烦你送我去机场。”陈万青双手紧把车门上方的把手。
“你还不能走。”辛蕊的目光没离开过前方。
“回家的票我都买好了!”
“我说不能走,你就走不了。”
“机票一万多呢!坐不成你赔我钱啊?”
辛蕊终于侧目瞄了陈万青一眼。
“你眼里永远就只有钱。”
陈万青知道自己又可耻了,不是因为钱,是被辛蕊比的。跟辛蕊比,他永远缺钱,就永远可耻。
“也不光是钱的问题……”陈万青习惯了给自己找台阶下,“我再留在你这,咱俩都尴尬。”
“把该办的事办完,明天我就送你走。”
“什么事?”
“这条路你不记得了?”
辛蕊的语气像刚刚打赢一场短平快的战役,她明知道陈万青不记得。遗忘相爱中点滴记忆的恋人,都是可耻的。自己的高尚又一次打败了对方,他注定是可耻的。辛蕊心中竟有些喜悦,把广播扭到CD播放,车里响起一首英文歌曲,低沉悠长的前奏淹没在车外的“哐啷哐啷”中。
“这首歌我记得,叫《About the Day》。”陈万青抢答。
“《About ‘Today’》,不是’the Day’。”辛蕊痛打落水狗。
“反正我就是记得。”此轮陈万青不再服软,为证清白,勉强跟着哼,可英文一句都跟不上。
“那我问你,三年前的today,我们在哪儿?”辛蕊不依不饶。
陈万青不得不投降,头撇向窗外,见路边一只野狗在风中对着他们的车狂吠,却被大风消了音。
“我们就在这条路上,exactly就是现在的位置。”辛蕊补充说,“你要跟我一起去收回我们的bay。”
Bay?陈万青的手机在这里要是有网络就好了,就可以偷偷查一下单词。
“海湾!”两人异口同声,陈万青还是慢了半秒。
2
我曾经最讨厌辛蕊在跟我说话时夹杂英文。无法忍受的讨厌。
“Finally,你还是来了。”
辛蕊的“finally”显然是在对我撒气,那次来美国的前几天,我们因为几句不和在视频里大吵了一架,接连冷战了几天,我发狠说,你要是不欢迎我,我还不如把假期留着回家过年。之后一直到登机前,我都没再联络她。所以下飞机的前一刻,我也不确定会不会在出闸口见到她。
那是一年前,我第二次来美国看她。她开车来接我,副驾驶上坐个男生,说是她大学同学。她的车早上突然启动不了,临时跟同学借的车,心想着万一我真怄气没来,一个人再开两小时回家太无聊,干脆拉上男同学一起。这是后来我们情绪都平静以后她才跟我说的。刚下飞机,我见着那个男同学就烦,虽然主动帮我搬行李进后备厢,可转头又坐回副驾驶位,监督辛蕊开车一样,我就只能独自坐到后面,好像我买的儿童票。不该是换男的开车,辛蕊换到后面跟我一起坐吗?当然,也可能是辛蕊跟他事先串通好的,故意要给我难堪。两个多小时的路程,黄昏开到天黑,谁也没说话。那天天气挺不错的,可我看着道路两边的所谓风景,开始讨厌起美国,至少没有第一次来时那种盲目的喜欢。
那是我们异地恋的第二年,我们个性那么不合,怎么就跌跌撞撞走过三年,挺想不通的。按理说,三个月就该分手的一对儿。我妈虽然不太喜欢辛蕊,却总劝我说,没有两个人天生是合适的,都要磨合,一个负责磨,一个负责合,没办法,感情就跟欠债还钱一样,两个人里谁是债主,天注定的。我妈对我爸,一直演还债的那个,还了二十多年,大概是债清了,还完就离了。我倒觉得,谈恋爱像扳手腕,是较劲儿,但非得分出个输赢,那两人都累,反正也有人要输,为什么不能选择先松下那口气,配合一下对方的虚荣心呢?
第二次来美国那年,某晚我们饭后牵手散步,因为一个愚蠢的玩笑吵起来了,两人把手一甩,各走各的,就那么一直走,走的还是一个方向。她气急败坏走在前面,我若无其事跟在后面,故意走路很轻,好让她怀疑我已经回家了,但我不会的,我回家就显得我小气,何况那么晚了,怎么能让她一个女孩子自己走夜路?她爱面子不好意思回头,可又担心我真的回家了,所以一路都在偷瞄路灯下的影子,看看还是不是两个。我故意踩着她的影子走,把两个重叠成一个,为让脚步声更轻,干脆把鞋脱了拎着走,袜子都磨破了,还是没能成功逼她先回头。她知道,谁先回头,谁就输了,她不是会认输的人。从深夜一直走到天亮,从市中心走到城市边缘,不能再走了,再走就进海里了。她在天亮以前已经靠各种小聪明确认了我一直在她身后跟着,所以不怕了,但气性还在,直到停下脚步前,始终没回过头,倚在栏杆上看海。最后还是我服了输,袜子破了N个洞,走到她旁边问,饿了么,要一起去吃早饭么?她点点头,我就牵起她的手,两个人开始往回走,腿酸得像要折了,决定打车回去,才发现当晚本是出来散步的,兜里都没揣钱,只有她带了手机,最后还是给人打电话开车来接的。又是那个男同学。我说直接回家,不吃了。原来她还是没忘了气我。
我就是受不了这一点,女人气都这么大吗?也可以说,我不懂女人,但我见过的女人不是每个都像她这样儿的。朋友圈里伪闺蜜po照片穿的衣服跟自己上周穿的撞衫了,她非得到下面留言讽刺,我就不理解,撞衫能怎么着?又不是全世界仅此一件,争个谁先谁后有意义么?她说有。因为伪闺蜜上周才问过她衣服哪里买的,这周就晒出来,明显是不要脸,这种行径无异于先夸你男朋友多好,背地里再抢走,最后还装无辜。我始终不能理解。就像我不理解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家的时候,我不能光膀子?为什么自己在家吃牛排还一定要左刀右叉不能用筷子?为什么我自己的生日却不能依自己的喜好去吃烧烤,一定要穿着走路都打滑儿的皮鞋去吃塞牙缝儿都不够的西餐?
“生活要有仪式感。”
“生活更要接地气。”
“所以你觉得我装?Right?”
“少跟我拽英文!”
“So what?”
“So拜拜!”
我摔了门走,行李也不拿了,这就去机场。不到十分钟,又回来按门铃,护照忘了。
我俩在一起的日子本就不多,磨大于合。但就好像是磨出了什么东西,粘住了,撕不开,怕疼。
她有优点吗?当然有,不然呢?一个从来没有一件事值得你铭记的恋人,怎么会这么久还分不开?刚在一起的第一年,我过生日,醉到不省人事,被朋友扛到一家连锁酒店,第二天醒来发烧了,又多躺了一天。第三天,该退房了,睁开眼,我额头上敷着毛巾,辛蕊就坐在我床边。我以为我是在做梦,我问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又是怎么开的门,她都不说,就问我感动不感动。我说感动,但是也没有你这么直接问的。她又陪我呆了两天,就飞回美国去了。就是那一次,我应承她,下次一定换我去美国看她。
但是想不到,我第三次来美国,是来分手的。
我突然想起来,她这是要开去哪里了。
3
道路两侧是大大小小的天然海湾,这是当地著名的湾区。
“我求求你,开慢点儿!”陈万青双手把得更紧了。
“我不开快,一会儿飓风来了,咱俩更回不去了。”辛蕊很享受陈万青语气中的惊恐。
“辛蕊,我错了。”陈万青几乎是带着哭腔,“我错了,还不行吗?”
辛蕊更加得意地笑:“你看看你,又来了。你根本就没错,为什么要说自己错呢?你其实就是懒,懒得解决问题,能用认错敷衍过去的,就随便认个错。可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没错啊,为什么要认?我都说了,把事儿解决完,我们就回去,明天送你去机场。”
“辛蕊,我真的错了。”
“你是不是害怕了?没事儿,别怕,你瞧这路上都没第二辆车,何况我开得也没多快,才140。你别这样好么,你要是想放松,帮我瞧着点路,我记得就快到了,可是这里每个bay长得都差不多,又没个路牌,也不知道该在哪里拐。我就记得,我们那个特别偏僻。”
“现在不是闹的时候,再这么开下去真有危险,你现在开的方向,就是飓风要来的方向。”
“不错嘛,”辛蕊微笑着目视前方,“英文有进步啊,连这都听懂了。”
“辛蕊,快三年了。那海湾肯定早都是别人的,当初我们就是闹着玩儿的。”
“你是跟我闹着玩儿的?”辛蕊变了脸色,对飓风的方向说话,“我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4
“陈万青就是个混蛋。”
闺蜜小雅两年前就这么跟我说。她说我傻,没有她看男人准。可那时我还不当陈万青是个男人,你就是个孩子,幼稚、冲动、好笑,除了这些,你还真没什么可爱之处了。那个时候,不可爱的那个陈万青,还没长大呢。
是你追的我。
那年暑假回老家,我们在一个common friend的生日party上认识的。后来我问你,为什么过来跟我搭讪,除了喝多以外,你说你觉得我讲英文好听,从小就羡慕英语说得好的人,可惜自己大学上了一年就退学出来工作了,从始至终也没把英文学好过。当时我确实跟小雅讲了几句英文。小雅贴在我耳边说,这男生看样子就挺怂的。我只是觉得你蛮好笑,外在跟内里一副天生不协调的样子,好像每天伪装得都很累,累在演技拙劣。后来我才听说,你前一天刚失恋,被前女友甩了。老生常谈了。可问题是,我看见你喝多以后躲在厕所门口的拐角哭了,哭得像个挨了欺负的孩子,在那一刻以前,我其实默认了小雅对你的评价:怪没出息的。但你哭了,哭得那么理直气壮。后来我也没跟你说过,那个时候我也刚跟前男友分手,很狼狈,根本不愿回想的那种狼狈。我只是提过前男友,但没说过什么时间分的,说不好为什么,只是不想让你知道我当时是在强装洒脱。我想让你觉得,我是一个真洒脱的人。可其实,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确实是个坚持生活应该有仪式感的人,恋爱本来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可我就那么轻松放过了你,连个告白都没有,一来一往吃了两顿饭,就牵起手来了。你确实有种自带的魔力,能轻松让生活中一切本该严肃认真的事,全都过渡成家常便饭般随意,不着痕迹的,等反应过来——唉?告白呢?礼物呢?情话呢?——到你这全变成:我觉得这个凉拌萝卜丝应该再多放点儿醋,少放糖,酸甜中和一下,女孩子更爱吃,还不担心吃太多会胖。我服了。但是当我觉得鲜花跟礼物是节日的必备时,你不可以觉得这是庸俗,是矫情。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是观念的问题。陈万青,也许是你进入社会比我早太多,心如止水得不像这个年纪的人,我们还年轻,还需要波澜,可是你把我当作一片湖,你期待的是风平浪静。那些所谓的仪式、形式,不过是我们为生活定期制造的波澜,因为生活大部分时间里,当真是平淡如水的,正合你意,不是吗?
陈万青,你一直都不明白,这从来都不是钱的问题。是你对生活尊不尊重,对我尊不尊重的问题。不能因为我们彼此喜欢,就把生活本身弱化成两个人之间无需维系的纽带。是的,怎样的生活都能过,但我要过走心的。假如你从来都是个粗心的人,我自然也不会失望,但我们当初刚在一起时,你不是这样的。现在你该想起来这条路是去哪了吧?对,去找那个bay。属于我们两人的bay。那是你第一次来美国看我,我没说,但我真的很感动。那个时候,你也觉得我们一起做的这件事很浪漫对吧?但是现在你竟然忘了,你忘了。我不能接受。
我们的矛盾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你说得对,从一开始就有。但是不信任,绝不是一开始就有的。你知道后来的两年时间里,你一共撒了多少次谎?我都记不过来了。为什么那次你过生日,我直接就能找到你住的酒店去?我承认,是我无耻,我在你手机里偷装了一个定位app,就是你最讨厌的我的“伪闺蜜”小雅教的。要我说实话,一开始我是极其反感别人做出这种行为的,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可是人都是被别人改变的,无论主动或是被动。是你越来越少的联系,把我逼上这条路的。我们本来就是十二小时颠倒的时差,你的夜晚,我的白天,我不知道你晚上在做什么,不知道你睡了没有,就只能胡思乱想,想来想去,还是会微信问你一句“睡了么”,你说睡了,但你的定位,显示的不是家里,我不知道那是谁的家里,我宁愿相信,那是某间新开张的KTV,或者某家你跟朋友偷偷去喝酒怕我知道的小饭店。事实证明,我输了,我被人当成了傻瓜。我说的不是你,你是不是有意,我都能够接受,不过是伤心罢了。我不能接受的是,我被我的好朋友,“伪闺蜜”当成了傻瓜。
“我早说过了,男人都是混蛋,陈万青又不是个例外。”
你看,我难过的不是被你当傻子,是为了你,成为了别人的笑柄。
我知道,属于我们的海湾,早就消失不见了。
我不过是想跟你一起再走一段路。
5
“这里也不是。我们的bay没有这么大。”辛蕊顺脚踢飞了一块石头,石头随大风又滚出很远,她的头发也被风铺满整张脸,像一张黑色的柔软的网,“走吧,上车,去下一个。”
陈万青先上了车,主动帮辛蕊系上安全带。
“你干吗?”
“不干吗。”
“你不干吗是干吗?”
“就是叫你注意安全。”
“谢谢。明天过后,就犯不着你操这个心了。”
“一定要这样吗?”
“其实以前也是这样啊,我俩隔着十万八千里,真有什么事发生,你最多也就只能说句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之类的。我没怪过你。因为你不开心的时候,我也一样陪不到你。”
“辛蕊,你知道我们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现在才说这个?”
“我们始终是平行的。”
“说人话。”
“我不能离开家,你也不愿意离开这里。”
“这不是问题。”
“那是什么?”
“对此我们早都习以为常。这才是问题。”
辛蕊把音乐关了,又调回到广播,这次主持人聊的话题,陈万青听不懂了。车外的天色越来越暗,借着玻璃反光已经可以清晰地观察辛蕊,陈万青这才注意到今天辛蕊的口红是桃红色的,衣服上的图案是一只只小燕子,牛仔裤的右腿膝盖有破洞,脚上穿的居然是拖鞋——穿拖鞋开车不安全。她的头发什么时候染回黑色的?以前不是黄的吗?还是黑发是全新长出来的,旧的黄头发剪掉了?他们有这么长时间没过面了吗?陈万青突然想面对面地,再好好端详一次辛蕊。
“不然”,辛蕊开口,“算了吧。不找了。”
“都已经到这里了。应该就在这附近。”陈万青松开紧把着的双手,在裤子上蹭着手心的汗,“继续往前开,我差不多想起来了。”
“原来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陈万青说,“但我必须实话实说,用石头摆名字的细节,我是真的不记得了。”
辛蕊把车速慢了下来,她眼见巨大一片不知名植物的叶子在空中横穿了马路。
“前面右转。”陈万青不敢摇开车窗,手隔着玻璃向外指,“就是那条小路转进去。”
也不是这里。
陈万青自言自语着。
“但我觉得很像,也许就是呢,你看,落日也是从那个方向下去,从最高的那棵树顶上划过,那棵树还在,比别的都高。”辛蕊越说越信以为真,“我觉得,就是这里。”
这个海湾很小,陈万青很快从一头踱到另一头又回到辛蕊身边,说:“不是这里。”
“你说什么?”风太大了,辛蕊听不清。
“不!是!这!里!”陈万青对风呼喊,“这里没有你说的石头!”
两个人再次回到车里,顶着风,开车门比上一次使了更大的力气。
“也许那些石头早都被吹跑了呢,或者被海浪卷走了。”辛蕊想了一会儿又补充,“或者就是被人清走了,我们的海湾被人买下来了。”
“再找找。”陈万青又把广播扭回CD,依旧是那首《About Today》。
“这张CD里只有这一首歌?”
“三年前,我们开车在这条路上,电台里正播放这首歌,你说喜欢,我从网上download下来拷给你的,后来你忘了拿,不记得了吧?”
“可是到现在我也没学会,就那么几句简单的英文。”
“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想用心学。”
“停车。”陈万青说,“应该就是这里了。”
“陈万青,我们回去吧。”辛蕊的步子迈得不情愿,跟在陈万青身后说,“风真的越来越大了。刚刚我听广播里说,再往前开两公里都已经封路了。”
“所以这是最后一个。”陈万青一口咬定,“如果这里也不是,我们就掉头回去。”
6
“陈万青,你此时此刻,脑子在想什么?”
“到底要赚多少钱,才能把这个bay买下来。”
“其实,我们不一定学那些有钱人,非要找一块无人认领的bay,花钱买下来才能给bay命名。”
“什么意思?”
“我们现在就可以给脚下的这块命名啊,我们说它是我们的,它就是我们的。”
“我们都来了一个小时了,好像还真没见到别的游客来。”
“因为这块太小了,景色也一般,游客们都去一公里外的那几个有名的大bay去玩了,那里沙滩足够大,夕阳也更壮观。既然我们也是迷路了才找到这块小的,说不定以前还没人发现过呢,我们跟它这么有缘,不如就据为己有吧!”
“哈哈,那好啊。那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就叫CX-Bay吧!C代表陈,X代表辛。”
“土是土了点儿……”
“那你想一个!”
“算了,就CX吧。但是怎么证明这个bay以后就是我们的了?”
“捡点大块的石头,找个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摆出CX两个字母。”
“辛蕊,你说那些有钱人,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买一片海湾呢?难道只是想要欣赏属于自己的夕阳?可是那些在公共开放的海湾上欣赏夕阳的人,他们看到的落日,就要比有钱人的廉价吗?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尽全力占有吗?怎样才算占有呢?握在手里,还是放在心里?”
“陈万青,我喜欢这样的你。这个bay,从今往后就是我们的了,我和你的。”
7
“辛蕊,你过来看,是不是这里?”
陈万青突然觉得独自站在沙滩上的自己,很孤独。
“是这几块石头吗?”
辛蕊假装很认真地在看。风太大了。
“也许是那两个字母,也许不是。”
“如果不是,又是什么?”
“也许是别人摆的呢。”
“这两个字母,不像CX,更像LX,不是吗?第一个字母,那是L。”
辛蕊似乎说了几个字,声音很小,被风吞掉。
“我记得,你说过你前男友,姓罗。对吗?”
风太大了。
必须回到车里了。两个人逆着风,四只脚一深一浅地陷在沙滩上,一前一后地往车的方向走。辛蕊在前,朝身后伸出手,陈万青拉住,继续走。
音乐忘了关,车里反复回荡着那首歌。
陈万青帮辛蕊扣好安全带,辛蕊反过来也帮陈万青扣好,低头的时候,被大风吹乱的头发全都披散到了额前,陈万青小心翼翼地帮她捋好,轻轻地绕过耳根后别好。
“陈万青,对不起,我的记忆出差错了。”
“不是你的错。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陈万青有些轻松地说,“更何况,我还要谢谢你,不然我也不会跟你再最后一起走这一段路。”
“我们掉头回去吧。”
“我一直想跟你说,”陈万青有些羞涩,“假如我会开车的话,我一定会让你全程舒舒服服坐着,都由我来开,然后平平安安地把你送到家。”
“我知道。”辛蕊重复着,“我知道。”
“现在我是真的在搭顺风车了。”
“什么意思?”
“因为刚才我们来的时候是逆风。”
辛蕊傻了几秒钟,终于“噗嗤”笑出来。
这是陈万青在讲冷笑话。她已经好久都没听到过他讲冷笑话了。
“How close am I to losing you.”
“How close am I to losing you.”
“其实我一直没好意思问,”陈万青转过头看辛蕊,“歌词里一直重复的那句,losing you,是‘输给你’的意思吗?”
“是‘失去你’。‘眼看我就快要失去你了’。’”
“lose不是‘输’的意思吗?”
“也是‘失去’的意思,一词多意。”
“哦。”陈万青目视前方,自言自语,“原来是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