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涵月成年之前,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五周岁的时候,院长告诉林涵月,她出生在一个天空中挂着紫月的美丽夜晚,父母亲遭遇突发事件,不得已才暂时将尚在襁褓中的她托付给院长,总有一天他们会回来接她。
这一等,就是二十年。
那天夜晚,出租车里的林涵月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童年时在孤儿院的自己,正被一群孩子围攻。
“院长可会哄人了,她的话谁会相信。”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紫月。”
“我们从一开始,就是没人要的孩子。”
他们嘲笑她,推搡她,这确实是幼年时不止一次发生的事情。不同的是,梦中的她惊奇地发现那群孩子的脸,一张张都与自己一模一样。
林涵月从梦中惊醒,这才发现目的地就在前方。
2
林涵月走进炉斧酒吧的时候,第一眼便看到了东墙角靠窗边的兆杰。她停下脚步,踟蹰了一会儿,又瞟了一眼手上的拎包,还是走了过去。
三年没见,兆杰几乎没有变化,身着超市就可以买到的廉价POLO衫,笔挺着身子坐着,理着易打理的板刷头,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平视着前方,目光依然锐利。
这三年来,自己一定憔悴了不少吧。林涵月忖道。尽管才过完25岁生日,闪婚又闪离的经历却让她备受打击,抗抑郁药物和连续失眠使得原本白皙的皮肤渐渐泛黄,眼袋像两只载着双目的扁舟,要不是颇为得意的化妆技术,怕是老友们都要认不出来了。
时值凌晨两点,哪怕是炉斧酒吧这样的地方,酒客也已不足五位。酒吧位于伊达尔戈县的最南部,几乎与墨西哥接壤的地方。突兀的北欧式装修风格,没有人知道它是谁人、何时创立的,只知道在80年代后期,它已然成为杀手与猎手们的聚集地,无数的任务通过杀手中介,传递到他们手中。
“好久不见。”兆杰仰头望着林涵月,“你的脸色不是很好,不要紧吧?”
“我没事……”林涵月在兆杰对面坐下,眼眶泛红,声音因为激动而微颤,脑子也出现了暂时的短路,一片空白。缓了片刻,调整呼吸后,才终于开口说道:“我记得,过去你总是迟到的。”
兆杰挠挠泛红的脸颊:“恍如隔世般的记忆,其实只不过三年而已。”
“在杀手训练营那段日子里,出勤、拉练、模拟对战,任何场合你都是最后一个到的,挺直身子手插着裤袋踱步着,迟到也从不向巴斯解释什么。”林涵月回忆道。随着如水的记忆,她绷紧的内心也在水中慢慢舒展。
“酷吗?”兆杰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笑容会一直流泻到眼角,像冰水中注入的一股暖流,让林涵月觉得格外放松。只是,在过去的日子里,兆杰很少露出笑容,也很少说话,喜欢独来独往,林涵月可能是他为数不多能够聊上几句的朋友。
杀手训练营为期三年,是见习杀手成长必经途径,通常由一名资深杀手中介作为导师,负责特训与最终的试炼,发给正式职称。林涵月所属的训练营,由导师巴斯带领,同营的还有另外几位见习杀手,兆杰就是其中之一。这几年,兆杰已成为享誉业界的头部人物,而林涵月在婚前就退出杀手界,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只是,这样的生活并没有维持太久,婚变让她整个人变得疲惫不堪,除了特别重要的事情,她几乎不再出门,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
“并没有很酷,只是觉得你总是很忙。”林涵月说,其实她知道兆杰冷峻的外表下有一颗大男孩般的内心。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兆杰时的情景,那时兆杰正从训练营地一只倾倒的垃圾桶里钻出,小心翼翼捧着一只被死死扎紧的尼龙袋,两只尚未开眼的小奶狗在袋中挣扎蠕动,发出孱弱的叫声,显然是被人有意遗弃,埋在垃圾桶底部。
“或许,我只是怕被你们看出迫切与热情,所以才故意迟到,却从不缺席。”兆杰低垂着头,说道,“不然就太不酷了。”
兆杰所说的,不也是自己内心所想吗?林涵月忖道。明明很想融入群体,却因为害怕失去,才故意装出不温不火的态度。
3
一只酒杯咚地一声,被搁置在林涵月面前,琥珀色的酒汁稍稍溅出,落在酒桌上。
“亲爱的紫月,离开我之后,看来你过得很糟。”川口一袭白色西装出现,边抽雪茄还一边轻轻摆弄着领结,抹了不知多少发蜡的头顶,看上去像一只钢盔。爱美爱臭屁的毛病,比之过去和林涵月谈恋爱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紫月是林涵月的杀手代号,退出杀手界后,只剩下初恋川口还这么叫她。
林涵月最早听说川口下石,源自于他冷笑话一样的经历。自幼失去双亲的川口,十岁那年被远房表舅从孤儿院认领。二十岁那年,川口凭借过人的身手,被东京一家大财团看中派往北非参与军火买卖,因为即将面对枪林弹雨,朝不保夕,财团为川口保了一份十亿日元的人身保险,并保证川口执行好任务归来,之后的人生将衣食无忧。川口无法忘记送别时,表舅抱着他泪流满面的情景,直到到了北非,他才发现最危险的敌人————是表舅派来暗杀他的一拨拨杀手。
当初在训练营怎么会慢慢喜欢上川口?她明明告诫过自己远离花花公子型,她也早就知道,川口的温柔体贴,每周变着花样的撩妹技法,不仅仅是自己的专属。是因为两人彼此身世之间的共怜?还是他经历了诸多不幸,依然充满希望的人生态度?可不是嘛,用川口的话来说,多情也是热爱生活的一种表现。
林涵月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你还好意思说,自从遇上你,我的感情就没有顺过。今天你又是带了哪位闺蜜来?”实际上林涵月并没有那么讨厌川口,及时的煞车对两个人都是一种解放,朋友的身份也许才更适合他俩。
“这么重要的故友聚会,我怎么会带闲杂人来?”川口说,然后俯身轻声对林涵月道,“紫月,我的大小姐,婚姻这种事情,根本不适合我们,我早和你说过的……”
“你们俩是要重温旧梦吗?”两个年龄相仿的年轻男人从酒吧门口走入,开口说话的是走在前面的度昆,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印度人,他的右耳塞着微型耳机,手上捧着台薄薄的笔记本电脑。凭借着高超的黑客技术,这两年度昆逐渐退居幕后,成为杀手们最信赖的地形、路径指挥官。尾随其后的运动装男人一脸羞涩地朝众人招手,是吊销杀手执照后被迫经商却小有成就的少蜂。
“嚯,两位到了。”川口打趣道,“咱们的紫月又恢复单身了,两位单身汉还不快行动?”
“事实上,我前几天订婚了。”老实的少蜂微举着手补充道,看来只有他当真了。
度昆、少蜂在林涵月旁边的卡座坐下,川口也加入他们,向侍者要了三杯酒。林涵月看了眼兆杰,他又恢复了以往的沉默,加上自己也不喜欢男人们相互灌酒的氛围,仍坐在原位。
二十多分钟后,柯刀也来到炉斧酒吧。
“听说你最近为了个无亲无故的乡巴佬,和‘幽影’缠斗上了。”川口对柯刀说。杀手猎人“幽影”,从出道开始就是整个杀手界的噩梦。
“你若是不总管闲事,成就一定会更高的。”度昆也说道。
“闲事都不能管?那人生该多无趣啊。”柯刀眨眼一笑,搓搓挺拔的鼻子。每次他只要开口说话,娃娃脸上的酒窝就非常明显。
今天的柯刀穿着一身宽大的布衣,哈欠连连,邋遢样子任谁都不能想象他竟是杀手排行榜第一的王牌杀手。在向众人点头致意后,柯刀一个人坐到卡座最右侧宽敞的地方,向酒吧侍者要了一大盘开心果。
刚进入训练营的时候,林涵月曾一度对柯刀十分着迷,甚至暗恋着。平日里,柯刀总是一副慵懒的样子,似乎对任何事情都不上心,不过,林涵月知道那只是他的表象,或者说,他的精力只专注在自己感兴趣的事上。
“来来来,不等巴斯了,我们先干一杯!”川口举杯,率先将杯中酒饮尽。
酒路一开,酒吧里你一句我一句,很快热闹了起来。
“要我说涵月,离了是好事,解脱了不是?”度昆喝了口酒,手指一刻不停敲击着键盘,仍在处理相关事务,“人都有个性,两个人相处就得互相容忍,所以我更爱和机器打交道,冷落它一万年也不会有意见。”
林涵月喝着饮料,静静地听着。
这些她都懂。之前闪婚的原因?会不会只是对“亲人”的概念理解有所偏差。毕竟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已渐渐不再相信孤儿院院长所说的。在这个世界上,她似乎举目无亲,这让她一度很慌张。
“度昆,你这话说的,怕是少蜂要有心理阴影。”川口嘿嘿一笑。
“不碍事,不碍事。”少蜂笑着说,“借这次聚会,我也邀请各位参加我的婚礼,聚到一起太不容易了。”
“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恭喜你。”川口狡黠一笑,“自求多福吧!”他举起杯子,少蜂也是一脸憨笑,两人碰杯。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这次聚会到底什么由头?”度昆敲下回车键,舒了口气,合上笔记本电脑。
“纪念训练营结营三周年?”川口推测道。
“可之前两年也没见得聚过啊。”度昆说。
“这么说,倒真有点奇怪。”少蜂摸着下巴上的胡须,“专门寄了信函,神神秘秘的,到底是谁呢?”
就在五天前,众人收到一封茶色信函,信上只注明了聚会的时间与地点,至于原因,没有给出明确的说明。
“还用问,肯定是巴斯老爹了。”川口说,“这种信纸与平素传达任务所用信笺一模一样。”
“懒人巴斯什么时候这么庄重了。”少蜂说,“过去约见面顶多发条信息。”
“也许,巴斯老了。”度昆说。
“我们是巴斯老爹一手带出来的,平日里除了接他传达的任务,聚的时间也确实不多。”川口收起笑容,叹道,“这些年发生了许多事,当年一起参加训练营中的许多人离开了杀手界,有的开始了寻常人的生活,有的在商界沉浮,能约到一起本身不易。最可惜的是沸蓝……在任务中牺牲,连聚会都参加不了了……”
闻言,林涵月心中一颤,不觉中又倒了杯酒喝下。
沸蓝是一个月前,在执行任务中意外去世的,据说当时他荡着绳索从五楼高的平台降落地面,在毫无技术难度的情况下莫名其妙被一辆疾驰的垃圾车撞上,撞碎了后脑,脱手飞出的手机还砸伤了路边的行人。
“虽说我不喜欢他的自负与高傲,但是这种死法,未免太可笑了些。”川口说。
“世事难预料,沸蓝几乎可称为这个时代最强的杀手之一。”度昆说,“或许这就是老天和他开的最后玩笑,又或许,这只是他恃才傲物,在某个环节玩火自焚而已,这样的意外之前也发生过,不是吗?”
度昆所言不假。在训练营结束前的最终试炼中,沸蓝运气绝佳,抽到了所有关卡中他最擅长的沼泽试炼。要知道,沸蓝从小在坎达巴沼泽长大,如今面对那几个藏在沼泽试炼中,巴斯设置的格洛克枪火机关,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试炼对于沸蓝而言过于轻松,考虑到他以往的纯熟表现,巴斯决定让他免考,直接通过试炼。
“然而他却在试炼开始前的清晨,和我们一样来到试炼区报到,执意要参加测试。”川口说。
“这就好像我们少年时遇到过的一些尖子生,获得免考机会后嚷嚷着一定要凭实力亲自过关,不然人生就不圆满巴拉巴拉。”度昆脸上闪过厌恶之色。
“结果,玩砸了。”川口说,“试炼结束后我们所有人都例行体检,那时我偷看了川口的体检报告,他身上挨了一枪,勉强通过试炼,却在训练营的医院躺了一周时间,还错过了烟花会。”川口说
“沸蓝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少蜂徐徐说道,“这次连死亡也充满戏剧……”
“这或许,正是他一生悲剧所在。”川口总结道。
话题到了这里,忽然停滞了,众人纷纷沉默不语,默默喝着闷酒,兆杰看着桌面,像是在沉思着什么。直到导师巴斯的来到,才让氛围重新高涨。
“喂,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干什么,头上绑了铅块?”巴斯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劈开沉闷的空气。
老烟枪巴斯年逾五十,咳嗽中依旧叼着自己最心爱的橘色烟枪,升起的袅袅烟气在他面部氤氲聚集,使得他看上去总是朦朦胧胧的。林涵月在训练营刚见到巴斯时,第一反应是:哇,这老头面部PS过的。细细一想不对,现实生活中是没有滤镜可加的。
“把你们杯中酒都倒了,亏你们咽得下这种劣质黄汤!”巴斯像个老顽童满脸堆笑,三层下巴和怀孕六个月一般的肚子尤为瞩目。他亮出手上翡翠色酒瓶,“来尝尝真正的杀手专属,从我刚分手的前女友那顺来的。”
4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微醺。只剩下柯刀没有喝酒,在一旁吃着开心果也不怎么说话,不时打个哈欠。看来对付幽影果然不轻松。
“唉,我是真希望你俩当年能结合,给我生个徒孙多好。”巴斯咂咂嘴,视线在林涵月和川口之间变换。
“老爹,饶过我吧,谁跟了我这种人才是真的倒霉。”川口连连摆手。
“这倒是实话,听说你又勾搭上一个维密模特,第几个女友了,二十五个?三十个?”度昆呷口酒,拍了拍少蜂肩膀,“论把妹,你得和川口多学学。”
“是啊。”林涵月用不咸不淡的语气说道,“毕竟是当年用烟花偷走我心的人。”
“说起烟花,我至今记忆犹新呐。”少蜂说。
“虽说你小子私自换了我准备的烟花。”巴斯猛吸一口烟斗看着川口,斗钵里的红光燃起又熄灭,“不过那次表白还挺有心的。”
“过分了哦紫月。”川口尴尬一笑,“你知道那不是我做的。”
“嗯?”众人无不惊叹,连柯刀也像从自己的小世界里惊醒,盯着川口。
“烟花会上调换焰火的人,其实不是我啊!”川口说。
在三年的特训中,最难忘的,要数导师巴斯为大家准备的烟花会了。烟花会在试炼完成之后的当天夜晚举行,那时大家如愿拿到了杀手资格证,心情正佳。
众人在训练营中久经洗礼,渐渐成长,但最重要的还是通过结营前的试炼。试炼内容每个人不同,经抽签决定,关卡位于营地试炼区,由巴斯设置机关、陷阱,一不留神便会身陷囹圄,性命堪忧。最关键的是,试炼的时间并非固定,第三年下半年的任何时刻都可能开始,就是要让被试炼者提心吊胆,每天生活在警觉中。
那是一个周日,凌晨四点,巴斯把大家召集到训练营试炼区,突击抽签。抽签完成后,狡猾的巴斯又宣布试炼延期回家睡觉,等到七点天亮再来,除非大家想要增加难度黑夜摸索,真是一个恶俗的人。
林涵月记得自己抽到了区域内的高塔迷宫试炼,这其实是一个难度相对较低的试炼,虽说高塔足有二十层高,像一个竖起来的迷宫,需要在高墙外围攀爬游走,时不时还要躲避加了消音器的格洛克陷阱,但对于林涵月不在话下,不到一小时便通关成功。
比较背运的是川口,不擅水性的他偏偏抽到胡尼池滩,费了五小时通关不说,还差点被水雷炸散架。
那时的他俩约定,如果能顺利通过试炼,就正式开始交往。
度昆开启电脑,从邮箱里找出当年的视频文件,打开。屏幕上出现训练营试炼区中部平台的影像。月光下,除了住院的沸蓝,所有人都围着平台上的篝火唱唱跳跳。篝火旁,是三箱长宽高各一米的烟花礼盒。
“真是怀念啊!”少蜂满脸笑容,“回去我也要重温一遍。”
这时,影像忽然一阵摇晃,本来手持摄影机拍摄的度昆将机器交给柯刀,自告奋勇上前去点礼花。
度昆在篝火旁捡了根树枝,凑近火源点燃,接着一口气将三盒礼花的引线全部引燃。大家孩童般兴奋地拍着手,仰起头望着天空。
五秒、十秒……最先被点燃的礼花悄无声息,竟是一盒哑炮。就在众人略感失望之时,第二盒焰火弹射而出,一发发火弹子拖着长尾窜天而起。
火弹子纷纷绽放,竟拼出一轮绚丽的紫红月亮。
“哼哼,谁胆子这么大,玩起了偷梁换柱的把戏。”话虽如此,巴斯还是静静地观赏着烟花,脸上升腾起一片淡紫色。
说时迟那时快,紫月中心一点星火砰然炸开,一朵朵紫红色的花火在夜空中缓缓飘动,宛如一盏盏小灯笼,组成英文字母“LIN”——显然所指的是林涵月。虽说,紫月和字母很快被第三盒烟花绽放出的超大火树银花覆盖,再也看不清楚,但那时林涵月的内心,却被深深震撼到了,一股幸福之感从心底涌出,出生于孤儿院的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她突然转身,抱紧了身旁的川口,久久没有松手。谢谢你,川口。她轻声地说。
“当时,紫月这么情深意长地抱着我,此情此景,我怎么好意思驳了她的面子,只能顺水推舟,就当做是我准备的烟花了……”川口说。
“直到后来一次吵架,他才说出真相。”林涵月苦笑着说
“这倒奇怪了。”巴斯慵懒地靠着椅背,说道,“不是川口的话,当年是谁偷换了我的烟花呢?”
“还用问吗老爹,这事我早就琢磨过了,当初你嫌麻烦,不是让人帮你搬运的烟花嘛,嫌疑最大的就是他们!”川口用手肘捅了一下身边的少蜂,半开玩笑道,“你小子看上去老实,倒有不少花花肠子。”
少蜂没想到枪头调转指向自己,笑容忽然凝结,结结巴巴道:“你们说是我?我没有呀!”
“急成这个样子,八九不离十了。”巴斯也笑着说,“是不是因为要结婚了,不敢面对过去闷骚的自己了?”
真的是他吗?林涵月望着满头大汗的少蜂,心道。在训练营里的那几年,少蜂几乎没有和自己说过话,有次在拐角处相遇,林涵月只是笑着打了个招呼,少蜂便涨红脸,像要窒息了一般说不出话来。在面对异性时,少蜂总是很容易紧张。所以这次听说少蜂都订婚了,林涵月觉得挺意外的。
“肯定不是我啊!”少蜂直呼道,摸出手机,焦急地翻着和巴斯的往来短信,“三年前、三年前,换手机前我应该是把之前的短信都导进来了。”
倏然间,他整个人精神一振,将手机摆在酒桌上:“找到了,你们自己看吧。”
就在最终试炼前一个小时,半梦半醒的少蜂接到巴斯老爹发来的短信,他本以为是试炼又推迟了,看到短信才得知巴斯要他到卡里街的烟花店去。
“替我运一盒订的烟花到试炼区平台来。”巴斯。
“马上要试炼了,我想多躺半小时,你找别人吧老爹(笑脸)”少蜂。
“不用来试炼了,我批准你睡一天(龇牙)”巴斯。
“如果我要调包烟花,一开始会拒绝老爹吗?”少蜂指着手机屏幕上的记录,求助般地看着围上来的众人,“求之不得才是吧!”
“还好不是你,”川口攥着拳头真真假假道,“当时敢和我抢紫月,换现在我也会把你揍扁!”
巴斯往烟斗里加了烟丝,呵呵笑道,“如果没记错的话,你们当中有人祖传三代都是烟花匠人。”
“啊呀呀,这下轮到我了。”度昆轻抚着手中酒杯,说道,“巴斯老爹说得没错,我的祖父曾是乡里最有名的烟花大师,我是各位当中唯一一个自己就能定制各式烟花的人,同时,我也的确收到了懒人巴斯老爹的短信,其中一盒烟花也是我负责运送的。”
如果哪一天得知度昆和机器结婚了,林涵月一定不会觉得诧异。
训练营的三年里,林涵月与度昆的交流仅限于电脑维修。那时候,电脑只要出了一点点问题,她都会找度昆咨询,虽说大材小用,度昆却毫不在意。
有一年林涵月的电脑中了超级病毒瘫痪,度昆二话不说上门修了整整一天一夜,水和食物摆在身旁,愣是没有动一口。同处一室的林涵月起初略感尴尬,后来她发现,度昆眼睛就没离开过电脑屏幕,其间根本没朝她看过一眼。
“你也当了巴斯老爹的搬运工?”川口对度昆说。度昆点点头。
“我以为巴斯老爹会通知沸蓝,毕竟他住的地方离卡里街烟花店最近。”川口道,“而你住在东城,距离那边起码有半小时的车程。”
“你就更远了,去烟花店要绕一个大圈,所以巴斯老爹没找你,你真该庆幸。”度昆说。
“既然这样,你更应该像少蜂那样,直接拒绝巴斯老爹运烟花的要求了,对吧?”川口说,示意度昆也出示手机短信。
“并没有。”度昆说,“我满口答应了,所以也不必查短信。”
“你承认就是调换烟花,向紫月告白的人了?”川口像是想起什么,又道,“难怪那天你抢着去点烟花,这是一招双保险。”
度昆笑了,在杯中斟满酒。
“川口, 我只问你一点,如果我当时点焰火的时候,第一盒不是哑炮,会怎么样?”度昆问道。
川口低头沉思片刻,忽然说道:“度昆的嫌疑也排除了。”
“不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懂。”少蜂如坠五里雾中。
“回想一下刚才看的烟花会视频,第二盒烟花里绽放出的紫月与字母‘lin’,迅速被后来第三盒相近色系的焰火所干扰覆盖,再难辨清。”川口说,“况且,多亏第一盒烟花是哑炮,如果它也正常燃放,恐怕第二盒中的告白信息就更加辨不清楚了。”
巴斯也开口道:“如果点火者就是告白者的话,为了减少干扰、突出烟花效果,一定会优先点燃自己的告白焰火,而不急着点另外两盒。”
“而视频里的度昆,一下子几乎同时点燃了三盒焰火,这显然不符合告白者心理。”川口总结道。
果然,也不是他呀……林涵月心道。随着推理的一一排除,她的心却渐渐揪紧。
“现在,答案该水落石出了。”川口说,“三盒烟花分由三个人运送,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位。”
众人的眼光,锁定在一旁默默吃着开心果,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话的柯刀身上。
“来,我想听听咱们的王牌杀手如何洗清嫌疑。”川口说。
柯刀笑道,手中的开心果划出一道弧线,正好落在他口中。
“是我干的。”柯刀说。
5
烈日当空,连绵起伏的黄沙在焰阳照射下泛起耀眼金光,其间偶有几丛绿色的仙人掌,像是满地金砂中点缀的绿翡翠。
这是训练营第一年时的生存拉练,位于墨西哥东北部的奇瓦瓦沙漠。拉练前巴斯没收了枪械以及电子设备,只给每人配备了一瓶水,一些刀具、绳索,众人必须依靠有限的资源在沙漠中幸存下来,一路徒步返回训练营地。
“和其他人走散了?”柯刀舔了舔略微干燥的嘴唇,笑着说。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细瓷般的皮肤映得更白了。
“嗯……”林涵月支支吾吾走上前,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自己心跳的声音。其间她一直在柯刀身后百米处,却不敢接近。拘谨与大方,暗自神伤与毫不知情,这大概就是暗恋最可悲的地方吧。林涵月心想。这种感觉似乎只在幼年孤儿院时对某位小男孩产生过,但随着小男孩加入到围攻、嘲笑她的队伍里,最后的一丝好感也很快被消逝风干。
直到柯刀出现。
“那就一起努力走出这个鬼地方吧。”柯刀微笑着说,林涵月连忙点头,跟了上去。
奇瓦瓦沙漠的几天光景,是三年里林涵月与柯刀唯一的独处时光。两人聊了许多进入训练营前的过往,林涵月也了解到柯刀被迫来到墨西哥,是因为他在德克萨斯抢了一名州官的新娘,新娘是柯刀的初恋女友,现在他和女友都正被通缉,全世界逃亡。
林涵月发现,柯刀身上仿佛存在着某种魔力,在轻松的聊天中他只是偶尔会瞄几眼手上的罗盘,艰难的路途竟变得如通途大道一般。
然后到了第五天,他们像是进入了一片绿洲,几座竹屋坐落在潺潺溪流的尽头。屋前坐着十多个肌肉虬结、制服上印着秃鹰的男人,面目凶狠狰狞。有的聚在一起打牌作乐,声音喧闹,有的安静地擦着手中的步枪。看到林涵月与柯刀出现,他们突然警觉起来,纷纷给自己的枪上膛。
秃鹰队。林涵月差点失声叫出来,这正是前些日子血洗了卡卡利科村,臭名昭著的私人武装团伙。
“不好意思把你也卷进来了。”柯刀对林涵月抱歉道,“其实昨天我们就走出沙漠了,回营地又是禁闭训练,我就趁机顺路过来了。”
“你和他们也有过节?”林涵月问道。
“没有。”柯刀说,“只是爱管闲事。”
“可是,我们没带枪啊……”林涵月焦急地说,“都被巴斯收走了!”
“用枪,有时候只是为了约束自己。”柯刀笑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名字,其实是后来取的代号!”他一边说道,一边已将数把飞刀攥在手里,朝林涵月自信地眨眨眼睛。
刀光闪耀。
秃鹰队从此作古。
“没错,就是我。”炉斧酒吧中,柯刀不紧不慢地剥开一粒开心果,就着杯中可乐喝下,“烟花是我调的包。”
“啊?”少蜂张大嘴巴,一副吃惊的样子。
不知为何,林涵月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的一块大石,却在这一刻悄然落下。
“柯刀啊柯刀。”川口起身走到柯刀身旁,搭着柯刀肩膀道,“有了你的小佳还不够,还惦记着……哈哈,也正常嘛,都是男人,我理解你。”
“川口,不急着下定论。”度昆打断川口。
“我不知道为什么柯刀要冒认。”度昆说,“但是我知道,柯刀并不是调换烟花的人。”
“不许我下结论,然后你自己却下了?”川口笑道。
“我并非妄下结论,川口。试炼开始的那天清晨,天空下起了细雨。”度昆说,“所以我和少蜂实际上并没有把烟花运到试炼区的平台,而是平台左侧的储藏库里,那里有屋檐能防雨。”
“是这样的。”少蜂说,“我俩怕烟花受潮,自作主张改换了放置烟花的位置。”
“这又能说明什么?”川口说。
“因为那天柯刀来得较晚,没和我们碰上,试炼结束后,我们发现柯刀把烟花按照原来巴斯指定的那样,摆在平台中央。”度昆说,“这或许解释了为什么,有一盒烟花是哑炮的原因。”
“哦,我懂了。如果柯刀是调换烟花的人,肯定会多加注意,不让烟花淋湿,更不会像完成任务似的冒雨随便一搁。”川口抓抓额头,说道。
“你小子瞎承认什么?”巴斯也笑骂道,“被幽影折磨得失了智?”
“都是过去三年的事情了,你们不愿意承认,只好我承认了。”柯刀轻松一笑。
“等等,我想,我们可能是喝多了酒,走入了思维的误区。”度昆蹙起眉头,忽然道,“巴斯是在试炼当天,临时通知我们搬运烟花的,这是一个随机事件,所以,我们三个人根本不可能提前猜到巴斯的搬运任务,更别提借机调换烟花了。”
“度昆,你想说什么?”巴斯像是听出了弦外音。
“所以,我想,会不会烟花没有被偷梁换柱过。自始至终,都是烟花会发起者、烟花式样的定制人——巴斯老爹你的个人秀!”度昆说。
“是啊,巴斯老爹,你这个钻石王老五不是刚和女友分手吗,紫月如今也是单身,组织这次聚会,把我们凑到一起重温旧事,说出当年没敢向紫月表明的爱意……”川口说,“这一波流操作简直是无与伦比。”
巴斯不紧不慢地抽了口烟,把手放在凸起的肚皮上。在林涵月心中,巴斯一直给他父亲般的感觉,时而严厉,在训练中要求苛刻不达目标不允许众人睡觉,时而又和大家打成一片,烟花会上喝了酒后直接跳入水潭中,像只游动的大水獭。
“很可惜,你们猜错了。”巴斯说,“我不须辩解什么,因为当我否认之时,你们之前的推断就已经不成立。实际上,你们的推理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烟花会上焰火的式样,是试炼前一个月我带各位一起去烟花店挑选的,也就是说从那时候起,你们当中的所有人,都可以买通老板,暗中定制带有紫月的焰火。”
“那就好办了。”川口说,“问问老板当年是谁改的定制图,真相就大白了。”
“恐怕不行。那家店两年前就关张,老板一家去了加拿大,此后音讯全无。”巴斯叹道,“想当年,我是多偏爱他们家的焰火。”
“不会吧,这不是又回到原点了吗?”川口苦笑道。
“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们一点。这次聚会不是我组织的。”巴斯说,指尖夹着一封茶色信笺,“和你们一样,我也是收到请柬而来。”
6
炉斧酒吧的时钟敲响四下,已是凌晨四点。在新的一轮酒水攻势之下,大家渐渐不支,川口最先趴在酒桌上不省人事,连酒量不错的巴斯,也靠着椅背沉沉睡去,鼾声如雷。
林涵月在浑厚的钟鸣声中醒来,她抚摸着发涨的额头,举目四顾。只见柯刀依然清醒,他的面前摆放着数张大小不一、被裁剪过的纸片,像是来自于同一张A4纸。柯刀正在摆弄着这些不明意义的碎纸。
“你醒了。”见林涵月向自己走来,柯刀说道,却没有停下手中活。
“你这是在做什么?”林涵月不解道。
“我有一个猜测。”柯刀说,“仅仅是一个猜测。”
“和这些个纸片有关吗?”林涵月问。
“和一个真相有关。这个真相就好比A4纸中央缺失的图形,我们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但是,只要把已知、现有的那些碎片拼接组合起来,或许能大致看出些端倪。”柯刀说。
不一会儿,那些纸片被柯刀彼此连接,在桌面上整合成一体——一张再普通不过的A4纸,只是在A4纸中心,被挖去了一个近似于梯形的区域。
“这块区域,就是我们要追寻的真相,现在已能看清大致形状。”柯刀说,“而已知的碎片,我们其实拥有很多。”
“已知的碎片……”林涵月嗫嚅道,额头的涨痛感愈发猛烈,疼得她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首先,是巴斯在给少蜂发去的短信‘运一盒我订的烟花到试炼区平台来’。巴斯用的是‘来’,即是说,当时巴斯已经来到了试炼区。疑问又来了,他为什么要选少蜂、度昆和我来运送烟花,明明有人,他既获得了免考资格,有更充足的时间,住的地方还离烟花店很近,他应该是不二人选才对。”
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似的,林涵月有种嗡嗡作响的耳鸣感,她差一点就要站立不稳,勉强扶住了酒桌。
“当然,可能性很多,那个人睡着了没有看到巴斯的短信,或者他看到短信却懒得理巴斯,他得了肠胃炎,下不了床,等等等等,我们无从得知。但有一种猜测,却有着承上启下的能力,它能把线索连成一线。”柯刀伸出食指,继续说道,“那就是,他比巴斯还早到达试炼区,与巴斯相遇了。已经到了试炼区,巴斯自然也不能再让他顺路运送烟花。实际上,他比巴斯不止早了一点,凌晨抽完签获得免考资格后,他就没有离开试炼区,而是躲起来,等到众人离开后,提前开始试炼。
林涵月瞳孔微缩,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猜对了,他进行的不是自己的试炼,而是你的高塔迷宫试炼。”柯刀说,“在夜色漆黑的高塔上,他反复攀爬尝试,冒着危险替你找到了一条通往迷宫中心的通路,并留下暗示符号,为的是让你能够之后顺利通过试炼。”
“他中的那颗子弹……”林涵月脸色刷白。
“是的,是在高塔试炼中受的枪伤。我猜想,应该是天快亮、试炼接近尾声的时候受的伤。”柯刀说,“因为接下来所有人都要进行体检,那时候,枪伤一定会被检查出来,他替你进行试炼也会暴露,势必影响到你的杀手资格。”
“所以,他急中生智,临时放弃免考参与试炼,这样一来,就能把身上的枪伤推脱到自己的试炼中。”林涵月喃喃道。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柯刀说,“为什么时至今日,那个人还是不愿意坦白调包烟花,明明已经过去了三年,即使承认了,也只不过是过眼烟云,博大家一笑而已,并不会太在意的。”
“除非……那个人今天从始至终都不在场。”林涵月眼中泛起泪花。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林涵月忖道。不,应该说,我早就能够猜到,只是自己不愿意面对这样的答案。
你不在场,是因为你已经不在这个世上,荒唐地被垃圾车取走了性命。林涵月望向东墙边。
代号沸蓝的已故杀手。
兆杰,调换烟花的人就是你啊!
7
兆杰和林涵月是在第二次沙尘暴后,和众人走散的。奇瓦瓦沙漠的黄沙在身边无限蔓延,两人在戈壁上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高达十多米的崖状沙丘前。
“走了几个小时,怎么又回来了。”林涵月抹去脸颊上的沙尘,喘着大气皱眉道。
“看上去我们被困在低洼带了,要迎着沙丘而上才对。”兆杰环顾周遭,视线停留在沙丘一侧,一座锈迹斑斑的废弃电塔上。
“你在这里等我,我爬上电塔,看看能不能荡到沙丘上去。”兆杰从背包里取出绳索,朝电塔走去。
林涵月留在原地等待,某一瞬间,她的余光忽然瞟到某个身影,循着身影仔细望去,在东边新月形沙丘旁,竟是孤身一人徐徐行走着的柯刀。
林涵月的心像是突然被一只手捏住,剧烈地萌动起来。
这时,兆杰已借助绳索顺利从电塔下到沙丘上,他兴奋地对低洼处的林涵月挥手喊道:“可行,你也上塔荡过来,咱们走这边!”
“我……”林涵月犹豫道,不时瞟向东边。
“怎么了?”兆杰不解地看着她。
“我……我有恐高症,没法上来……”林涵月喊道,“我要走另一边了,你自己往前吧。”说罢,她转身向东边奔去,再没有回头。
林涵月走出炉斧酒吧,在门前的石阶上坐下,掏出香烟,点燃。她的左手握着一瓶抗抑郁药物,之前从拎包中取出的。
她眺望着天空,今天的月亮很圆,好像还泛着些许红光。
“真的像柯刀说的那样吗,你在我之前进行了高塔试炼。”林涵月说。
“哪怕我回答了这个问题,答案也只是你心中所想的而已。”兆杰也在石阶旁坐下,说道,“毕竟,我只是你的幻想,从一开始就只存在你的脑海里。”
林涵月吸了口烟,忽然猛烈咳嗽起来,直至咳出眼泪。重度抑郁症并发的臆想症。只要服下药丸,一切就将恢复如常。
“你知道吗,我骗了你,我并不恐高,所以在高塔试炼中我很顺利,连你是否给我留下标记、提示都没注意到。后来回想起来,我问我自己,这可怕的顺利,会不会正是你给我暗示的结果。那是你冒着黑夜以身试炼替我找出的正确路径啊。”林涵月重重将烟头按灭在石阶上。
兆杰像是放松般伸直双腿,仰头叹道:“有些话,哪怕是不经意之间的言语,有的人也会记一辈子的。”
“哪怕是赴汤蹈火,也一往无前吗?”林涵月问道。
“赴汤蹈火,披荆斩棘。”兆杰微微侧过脸,温柔地看着林涵月,“你也是一样的,你总会遇到这样的人,只可惜我不能继续了。”
林涵月低着头,捂嘴呜咽起来。
“今天的聚会,其实是你发起的吧。”兆杰说,“最初,是你把话题引向烟花会的。”
“不,真正发起人,是你。你的离世让我倍感意外,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你会走得那么荒唐、莫名。
而当我得知,那天北美地区出现了异常的红月,而你执行任务的区域,正好就在最佳观测区。像你这么优秀的杀手,怎么可能在落地前出现那样的失误,或许只是在那一瞬间,从高楼缝隙的丛中,你看到了那轮红月,想把它拍下来,告诉我……告诉我……”林涵月哽咽着。
“告诉你,紫月真的存在。”兆杰说,“红得发紫,如假包换。”
“告诉你,你的父母亲也许有一天真的会回来,不要自我放弃。”
起风了,远方飘来新鲜泥土的气息,这是万物充满生机的味道。
“我真的很怕紫月烟花是你的杰作,我曾无数次希望推理在某一刻终结,无论谁都好,都没关系,我都还有机会去弥补,唯有你……”林涵月说。
“你知道的,当一个人决定去暗恋的时候,就已做好了接受两个平行时空的准备。一个时空里的相思喜忧、患得患失,在另一个时空里可能只如行人般擦肩而过,带起的一阵毫不起眼的清风。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兆杰说,“把药吃了吧,好好活下去。”
林涵月转开瓶盖,将黄绿色的药丸排在掌心里。
月亮开始渐渐隐去,天空亮起一丝曙色,就要天亮了。
“你怎么会被垃圾车撞到啊,这也太傻了吧!”林涵月带着哭腔笑道,泪水终于止不住,从脸颊滚落。
“是啊。”兆杰叹道,“被垃圾车撞,也太不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