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四个打完麻将出来已经是凌晨时分。腊八节的夜晚遭遇突袭的冷空气,我们不停地用嘴呵出热气让冻僵的手指恢复些许知觉,那间屋子的暖气坏了,我们摸牌就像摸着冰块,咬着牙打完八圈后终于决定回家。现在走在这条没有路灯的巷子,感觉到黑比冷更沁人心脾。
伽马突然用手肘撞我并示意我看前方。在我们四个人中,伽马的视力为裸眼5.2,他最先发现了巷子尽头有一个黑影。我们四个互相看了一眼,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前行,毕竟4v1总有胜算。况且这是我们回家的必经之路。
就在我们距离黑影还有四五米的时候,对方竟然说话了:操,竟然是四个人。
如果他的重音落在“人”字上,我们可能会不寒而栗。但很明显,他的重音在“四”字上。我们又一次互相看了一眼,一致寻思:怎么,还真的有人想1v4?
但那黑影接下去马上又跟了一句:好吧算了,你先说吧。
我们更加纳闷,黑影反倒急了,增加音量用下巴指了指最右边的阿尔法:胖子,说你呢,抓紧时间。
阿尔法确实是个胖子,但此时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胖子。他看看我们,发现我们也在看他。然后他问:什么意思啊哥们?你让我说啥?
黑影仰天长叹一声,说不出的寞落和忧伤。这声叹息不知哪里来的神秘力量,竟然让我们四人都觉得羞愧,仿佛真做了让黑影失望的事。
黑影摇摇头说:我真的厌倦了每次出场都要解释一番的情节。当然,我不怪你们,对你们来说这都是第一次。我就尽量简单明了地说吧。一句话,我是神,本来,我可以满足你们每人三个愿望……
我勒个去!哈哈哈哈!黑影被阿尔法粗鲁地打断了,你是神?你他妈是神经病吧?自称阿拉丁,大半夜在这吓人玩哪?
我们也捧腹不已。黑影怒了:你小子也听过阿拉丁神灯的故事是吧?但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搞清楚阿拉丁是遇到神的那小子,而不是神的名字?
冷场。看样子我们几个本来都以为阿拉丁神灯就是一个叫阿拉丁的神。好丢人。
黑影继续之前的话题:我说了,本来我可以满足你们每人三个愿望,但是几百年前就有人把最后一个愿望设定成了“我还有N个愿望”,并且在每许完N-1个愿望后又重复一遍,导致了无限愿望的死循环。后来我上报领导同意强行废除了这一条款,直到现在那人仍在投诉我。所以许愿的规则早在几百年前就已更改,现在的最新版,你们可以称之为阿拉丁神灯2.0的接口是:我可以给你们每人一项特异功能,只要你们能具体描述其内容。
我们四人被上述疯话彻底惊呆了。我悄悄问伽马:这人烧得不轻吧?伽马悄悄回我:我看是喝多了找抽。而此时笑点最低的阿尔法已需要靠扶着边上的贝塔的肩膀才不至于笑晕在地上:哈……还上报领导……我受不了了……哈……
黑影转头看了看东方的夜空,不耐烦地说:我已经懒得再进行解释,你快点说一个吧,我也好早点收工。
阿尔法在几乎岔过气去的笑声中挤出几个词:行……行……哈……看你那么……认真……我想御毯飞行。
御毯飞行?别说是黑影,连我们都感到惊奇。
嗯,就像女巫一样……不对,女巫是骑扫把……就像魔兽世界中学会裁缝技能后坐的飞毯那样,我一直觉得那是整个魔兽世界中最诗意的坐骑……
他竟然跟黑影谈魔兽世界?但黑影竟然点点头,说:唔,我明白了。
在阿尔法愣住的刹那,黑影突然从身后掏出了一张约双人床大小的厚地毯,随手往阿尔法跟前一抛,以命令的口气说:站上去。
这一招魔术师般的手法令我们倒吸一口冷气,他身后本是空空荡荡,根本没有藏下一张地毯的可能,那么他是怎么整出来的?正是在这种诧异中,阿尔法很自觉地服从了命令站到了地毯中间。
黑影对着阿尔法遥遥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用脑子想想你御毯飞行的场景。
阿尔法回头看了看我们,然后转回脑袋,貌似闭上了双眼。然后——
——阿尔法飞走了。
他!真!的!飞!走!了!
伴随着一声惨叫撕破夜空,我们三个眼睁睁看着阿尔法和地毯一起拔地而起,斜斜冲向云霄,转眼间消失在我们并不宽广的视野。
黑影摇摇头说:他心太急,飞得太快了,不够优雅,毫无美感。然后他把视线转向了双腿已经在哆嗦的贝塔:该你了。
事实上我们三个都在发抖,想逃跑却挪不动步子。这他妈不是在做梦吧?那死胖子人呢?我们这是活见鬼了吗?恐惧此时才像某种草本植物一样从脚底蔓延到心脏附近来。
见我们牙齿打架却不说话,黑影又抬头看了看东方,催促道:快点,刚才跟你们解释浪费了太多时间,一个个,赶紧的!说你呢,矮子!
显然,贝塔是我们当中最矮的那个。由于离阿尔法最近,他耳中还回荡着阿尔法临走前——应该说起飞后——发出的惨叫声。见黑影盯着他,他的恐惧愈发浓郁,几乎是带着哀求的语气战战兢兢地说:我……不想死……
顺着他的话,我跟伽马也打算放弃尊严求饶,并等天亮后一起报案寻找阿尔法的尸体。但黑影突然说了一句:这个简单,不用解释。然后对着贝塔吹了一口气说,好了。
贝塔感到莫名其妙,问:什么好了?黑影说,你不是要学不死术么?好了啊。贝塔目瞪口呆:什么?我学了不死术?黑影说:刚不是你自己说的?别耍赖,我就只给一次机会。见贝塔还是一副傻样,黑影突然手一挥,一道寒光从他手中直射到贝塔胸口。我和伽马吓得窒息——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扎进了贝塔左胸,血流入注,配合贝塔惊骇欲绝的表情简直就是一部惊悚片。不过很快就要变成恐怖片了,因为我们又亲眼看着贝塔把刀子拔了出来,脸上似喜似忧。他果真没死。
好了,按照规矩,学完的可以走了。黑影说,朝着贝塔手一弹,贝塔消失不见。
我的心开始狂跳。但这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出于狂喜: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被我遇上了,这个世界是不可知的,黑影或许真的是神,也可能是外星球更加高等的生命,不管怎样,这个比中六合彩大奖还难还幸运的事终于轮到我了!我得想一种高端一点的特异功能出来,御毯飞行?简直玩笑,阿尔法这次亏大了。不死术,倒是有点意思,但是稀里糊涂活那么长有毛线意思?学什么好呢?刀枪不入?力大无穷?什么技能最牛?可以发家致富光宗耀祖拯救人类全民臣服?这个时候,《葫芦娃》《西游记》《封神榜》《X战警》《英雄》等影视作品飞速在我脑子里过了一遍,千头万绪间,我听到有人说:时空穿梭。对,美剧《英雄》中的中村掌握的技能。这个技能不错,我可以穿越到未来看一下彩票开奖结果再穿越回来买彩票,这样不就发大财了么?还可以预知股票行情,身为一代股神,还可以……
我的美好遐想被一句“没问题”惊醒,这才醒悟过来刚才说出时空穿梭四个字的正是伽马,而黑影应允了他,这小子……
伽马也消失了。巷子里只剩下我和黑影。我又开始感到紧张害怕,但为了中大奖,还有什么好顾虑呢,我舔舔嘴唇说:我也要……
但黑影猜中了我的心思,立马打断了我:没有“也”,不能学相同的技能。
我怒喝:为什么!但随即就觉得自己问得愚蠢,这一切不还是至高无上的他说了算么?与其质问不如赶紧想个实用的技能出来。脑子开足马力转了几千转后,一个词蹦了出来:隐身术!我要学隐身术!
但黑影并没有像之前那么爽快说没问题,而是皱着眉问了一句:隐身术有两种模式,透明模式和无形模式,你想学哪种?
我一时语塞,还有两种模式,什么意思?
黑影第三次看了一眼东方,此时,天空已露出鱼肚白。黑影又叹一口气说,算了,本来我只可以教你一种模式,看你是四个人中长得最难看的,算我可怜你,两种模式都教给你吧,我没时间跟你解释两者的差异了,自己领会吧。太晚了我要走了,再见。
一股暖流向我涌来,我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2
那天晚上起一个多月内,原本差不多形影不离的我们,就几乎再也没有见过对方。异能人士最好还是不要呆在一起,这是X战警教给我们的道理,我们知晓太多对方的秘密。
阿尔法算是例外,只要我有心,总能抬头看到高空中的一个黑点飘摇而过,我知道是他,只是除了我,没人会注意那个黑点。贝塔像是躲了起来,或者在干些什么勾当。伽马则不出我所料,先穿梭到三天后彩票开奖的日子,再回来买N注,果然成了千万富翁,只是他竟然丝毫没有与我们分享这些财产的表示。后来,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逃避我们,他索性穿越去了古代,难道是想模仿《寻秦记》中的项少龙?而我自己呢,终于发现选择的是一个暗黑系技能,无法像伽马那样迅速将技能转换成生产力。
黑影跟我说过的两种模式,确实很简单,模式一是透明,当我处于该状态时,人的实体是存在的,只不过完全透明,不能被肉眼所见。我走在路上,你们就看到一套衣服穿着鞋子在游走,却看不见我的脑袋,这个模式用来吓唬人是极好的,但就目前而言却没有什么卵用,因为这是大冬天,零下十度,我却得等脱光了才能让自己消失。模式二是无形,这是一种更高阶的隐身,我的肉身完全消失于无形,如果你眼睁睁看着我进入到这个模式,就会见到我身上的衣物突然瘫软在地。你的手可以直接穿越我的胸腔,你的人可以直接越过我的身体——事实上,并没有胸腔,并没有身体,除了我的思想存在于那个空间,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对我施加影响。我无法也无需进食,感受不到疼痛。这个时候我也悲哀地发现,我的消失对这个世界同样不产生影响,也许我本就是虚无,只有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让我坚信自己的存在。
原本以为脱离了肉身的束缚后,进入模式二的我可以上天入地,但事实上这个技能同样有其限制。我可以入地,观察那盘根错节的树根,也可以上天,细究天花板水泥和木材的纹理,然而也就仅限于此,不能再进一步了。往远处走也是一样,我可以穿过墙壁,但随着离最初肉身所在地的距离增加,我的各种感官也在退化:视线模糊、听力减弱,整个世界以一种淡化的模式且行且远。我想我若走到无穷远处,那么我就能彻底地消失了吧。当然,我无须走到那一步。
如何把我的技能转化为生产力是我最早考虑的问题。我最初的设计是偷看商业机密或者偷窥高考、司法考试、注会考试等各类试卷贩卖。然而我面临的问题是,我要进行触碰、翻阅就必须进入模式一,而模式一就得脱光衣服,这大冬天的,还没看完一行字就整着凉了吧。夏天,我必须等夏天来临。
在等待期间,很没出息地,我把这个技能用在了一个女人身上,她叫雨。我暗恋她多年,对她想入非非也多年,却连她的手指头都没有碰过。差不多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我都以模式二躲在她房里。不要小看这个举动,别以为隐身就能为所欲为,你知道光是进入她房间,我要花费多少周章吗?我是这么做的:我抱着一条狗趁着夜深人静来到她家门外,这条狗脖子上绑着一根绳子,另一头连着一个纸箱子。我站在纸箱里,启动模式二,然后我的衣服裤子就哗啦啦掉进了纸箱,那狗拖着箱子跑远了,我则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穿墙进入房内。这事做得有点不计后果,因为我没考虑过该怎么出来。一个星期后我着凉了。
我呆在她房里干嘛呢?看她吃饭、睡觉,甚至和我一个从来都没见过的男人做爱。我明明没有心脏,却依然感到痛彻心扉。在没有男人的夜晚,她喜欢坐在被窝里看一个钟头的小说,看到动情处,喜欢盯着落地窗的方向发上几秒钟的呆。我就等候在那里,等候她与我四目相对的机会。尽管我明知她看不到我的存在,但每次对视,都会让我感觉脸红心跳,呼吸急促。如果说以前只是暗恋,那么在见过她的身体和她望向无尽虚空的双眸后,我爱得更加无法自拔。
终于有一天,我按捺不住自己最原始的冲动,在看着她洗完澡,擦干身体,披着浴巾走向被窝的时候,我从她身后扑了上去。可是,我扑了一个空,直接摔到了床板底下,我忘了无形模式的我,只是一片虚无。我应该转到模式一吗?她的房间没有暖气,我则没有这个勇气。
我暗暗下了决心,等到春暖花开,最好还是夏天,我一定霸王硬上弓。
我想我应该去赤道附近生活。
3.
我终于熬到了事业的高峰期——天气变热了,我不用冒着着凉的风险,顺利盗窃了各种秘密文件小赚了几笔。但我很快就嫌这种手段来钱慢,且不够刺激。异能人士的野心也异于常人,我马上领悟到一种更具前途的职业:杀手。隐形技能简直就是为刺客量身定制。我的第一次行动是针对德尔塔展开的。德尔塔是我小学同学,读书的时候,他揍过我多次,也莫名其妙地陷害过我多次,我打不过他,只能忍气吞声。如今,我只是把一包毒鼠强放进了他吃的饭菜。看着他痛得在地上打滚,被人抬进医院,像头牲畜一样洗胃,终是救活过来。我目睹全程,再也没有杀死他的兴趣。
从那以后我就收取报酬杀人了。在我拥有异能之前,我甚至没有踩死过一只蟑螂。然而异能让我无所忌惮。什么法律和道德,前者关的是自由,后者绑的是脸皮。我来去无踪,本身就是自由,我销声匿迹,何有脸皮可言?血肉之躯束缚了太多欲望,一旦无形,嗜血的本能也得以释放。我也明白,以前的安分守己,只不过因为没有能力。就像有句话说,“你未必是人好,只是没机会放荡”。
我第一次杀人用的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冷不丁刺进那人胸口,他却只看到一把刀突然飞进身体,惊恐多过绝望,只是那道惊恐的目光没有着落,无力地盯着偏离我三十度角的方向。没有同被杀之人临死前对视,我心里好过不少。但是回到家想起刀子扎进心脏时传递过来的手感,还是让我吐掉了当天的三餐。
他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命其实只值五万。
当然这只是我生意开张时的活动价。我揽生意的方法很简单:我来到一个陌生城市,打听到当地最大的财团,隐身进入幕后老板的卧室留下一张纸条,上书:凭我无视安保和保镖进入你卧室的实力,你应该相信我能做掉你的任何对手。如愿意做这笔生意,把你仇家的照片和地址放在路口的垃圾桶,三日后看新闻,再将五万块现金放到同一个垃圾桶。若爽约,你也一起上新闻。
果然,哪个人发财过程中没有仇人呢,我就这样做成了第一笔生意。
练了几次手之后,我的名声在圈子里响了起来,还有了个代号——当然不是“影子杀手”之类,而是“纸媒”。我的价码也高了起来,没有百八十万不轻易出手。而我的右手,也完全适应了刀子扎进胸口时感受到的回馈。其实和牙齿撕咬牛排时的感觉类似。
杀手难免自身也牵扯到恩怨情仇之中。由于杀人数量的激增,加上从未失手,终于,我也被人盯上了,有人放出狠话出千万买我人头,并且已经有成名杀手接下这笔单子,我当然一笑置之:看都看不见我,怎么杀我?但当我得知这位接单的杀手的名号时,我突然知道他是谁了。他的外号叫:春哥。
他是贝塔。
不死之身的贝塔。
我后来打听到,贝塔这几年也过得相当辛苦,他在街上演过胸口碎大石、吞过刀子,替人跳过楼、投过河,拿到的报酬只是群众演员的水准。殊途同归的,他也走上了杀手之路,因为他本就已立于不败之地,拼刀子、拼子弹,总归最后一个还能站起来的是他。
我当然也杀不死他。好在他也找不到我。我猜,他一定知道纸媒就是我了罢。
随后的一个问题却把我逼到了思维的绝境:如果我以凡人身出现在贝塔面前,他会不会杀我?这个问题或者换成:我敢不敢以凡人之身出现在贝塔面前?
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那个尽管身材比我还要矮小却曾勇敢地帮我挡过德尔塔拳头的贝塔,如今我们再也无法相视而笑。
4.
阿尔法特地买了一件长衫,只为感受风吹衣襟时的猎猎作响。他尝试过再飞得高一些,然而平流层以上空气就稀薄得让阿尔法嘴唇都紫了。当然,他也可以背一个氧气瓶飞行。然而,身穿长衫,却背着一个氧气瓶,这个画面无人敢想象,何况本来就是为了追求耍帅才学了这个除了省了几块钱地铁票外就毫无用处的废技能的阿尔法呢?
有一天我看到飞毯进了我家,阿尔法捧着一盒肯德基的新奥尔良烤翅来找我,这是我最爱的食物。我就在房里,他没看到我,叫了我两声后,放下鸡翅,带着失望走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敢现身见他,是因为在这次变故中,他的受益最小,导致我们都心怀内疚么?我想他的这个技能,若要转化成生产力,最多也就只能送送快递了吧。
贝塔对我的追杀仍在持续,他一直逗留在我家附近等待机会。有几次,我就站在他身侧,细细端详着他的耳廓,和随着心跳轻微颤动的颈动脉。我可以轻易割开它,但井喷的鲜血势必会让处于模式一的我现形,而不死的贝塔却不会因此丧命。所以,我索性转为模式二,与他融为一体。
长时间化身于无形,几乎让我忘记了新奥尔良烤翅的味道,这种状态下的我虽无需进食,但记忆却催动味蕾,让我忍不住避开贝塔,来到一家偏远的肯德基。我先在店内巡视一番,确定没有威胁存在后,才在附近现出真身,穿上一套简单的衣服。
但我却在店门口遇到了一个熟人——不是贝塔,而是伽马。这是自上次分别后我第一次见到他。我欣喜地上前拍他肩膀,提议请他一起吃肯德基,他拒绝了,并拉着我来到了一家距离肯德基两百米远的麦当劳。这让我很不高兴,因为很明显,麦当劳并不是我的菜。可伽马却神秘地对我微笑,让我觉得他此举有什么深意。
隐约间,我仿佛想到点什么。但思维的火花闪烁一下后瞬间熄灭,只留下残余的弱光逐渐远去,这种感觉让我难受,在我无法消除前,我有口无心地问了一句:这么多天你都去哪了?
伽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莫名其妙地嘀咕了一句:这一切都是始于一个错误。
我不解,正待再问,伽马却突然跟了一句:我知道你如今在干杀手的勾当。
我警惕地望了望周围,还好,没人听到我们的谈话。我苦笑一下点头承认。
他问:贵行收入不菲?
我笑道:再不菲也没你来钱快。听说你中了三次两千万?
他伸出一个手掌纠正我说:是五次。后来我觉得钱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数字,就没有再继续。
我说:原来你真的能穿越到未来。一个亿,我得杀多少人才行啊。
他说:你应该知道有人也想杀你。
我脑中浮现出贝塔的脸,冷笑道:那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能力。
伽马欲言又止,随后问:那你会不会杀他?我是说,如果他其实有破绽,是杀得死的。
我问:什么破绽?
伽马对我的表现有些失望,说:你着急问的是破绽,而不是给我一个否定的答案,说明你也对他动了杀心。
我脸一红,争辩道:是他想杀我在先,我为了保命……
伽马打断我:那么如果我也想杀你呢,你会不会先把我杀掉?
我一愣,伽马问得很认真,我也得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四个人中,跟我关系最好的就是伽马,以至于每次结伴出行,我都是走在他的身边。我当然不想杀他,可是如果他要杀我呢?他是不是真要杀我?不然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是何用意?
然而我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问道:如果我现在把你杀死,那么你能否回到过去,重来一次,至少不要在肯德基面前和我见面,以避免这次杀身之祸呢?
伽马笑道:如果我死了,当然异能也随之消失,怎么还能回到过去?但过去的我或许会穿越时空而来从你手中救下我。
我盯着他望了很久,认真地回答: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杀你。
伽马说:你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你不会杀我,这是对的,我也知道,但不是“无论如何”。
见我茫然,伽马补充道:我知道你在这个故事的发展中不会杀我,这正是我选择这个故事的原因。
我大惊:难道还有别的“故事”,而且在别的“故事”中我杀了你?
他答:当然,而且你还杀过我很多次,所幸的是,你不杀我的次数更多得多。
我追问:你说的难道是“平行宇宙”?
他说:你当然可以用这个词来指称,但我则更喜欢用“故事”这个概念,对一个可以穿梭时间的人来说,我看到的正是形形色色不同的故事发生在各个平行宇宙。
我问:你究竟怎么穿梭时间的?你真能改变未来?
他说:对我来说,根本没有“未来”这个概念。
我问:我们都在走向未来,这一秒就是少一秒的未来,你怎么会没有未来的概念?
他说:如果你可以在过去和未来之间穿梭,那么何来“未来”?
我一时语塞。
他继续说:你生存的这个空间是三维的,而我现在却在一个四维的世界。
我问:我们也有第四维,就是时间。
他笑道:你错了,时间对你们来说是单向的射线,你们只能从时光流逝这样的角度来理解时间,时间从来不是你们的维度,它是属于我独有的第四维。
我再次无语。
他继续补充:维度应该允许一定程度的振荡空间,你有上下左右前后的三维立体之分,但你永远不能体会时间这个维度上的“先后”——尽管你们一直在说这个词,可实际上,你们只有“后”,没资格说“先”,因为时间对你们来说是不可逆的,你回头看,不过是丧失了这回头的时间。
我叹息:我无法理解。
他说:你当然无法理解,这是比夏虫不可以语冰还遥远的知识结构差异,正如你无法向一个扁平的二维生物解释高度。
我感觉他这话里带着很大的自负,是在以一种造物主的腔调跟凡人讲话,不悦道:你倒给我解释一下,平行宇宙究竟有多少个?或者说,你说的故事有多少版本?
他笑道:可以说无穷多,也可以说只有一个。本质上来说,这是一个被可能性充斥着的世界,每一种可能似乎都是随机不可确定的,就像薛宝钗的狗。可能事件围绕在确定事件的周边,形成一个巨大的振荡——严格来说,应该表述成在这个巨大的振荡中,最终会有一种可能性成为既定事实。而且,这个既定事实并非不能改变。所谓的改变未来,不过就是从将一个可能性变成既定事实,而让原来的既定事实变成振荡中的可能性而已。它们依然分别存在,只不过存在的阶发生了变化,而你则对这个阶产生感应而已。打个比方,就像你中学时期学过的凸透镜原理,你现在是那块白板,在你面前有无数高低远近的蜡烛,不管你选择哪一支蜡烛,我总能找到一枚凸透镜,摆放在合适的位置,让蜡烛正确地成像在你身上。
他这么一比方,我反而更糊涂了。
他说:与其说我拥有了穿越时间的能力,不如说我拥有了选择故事的权力。
我又问:那么对那些没有被你选择的故事,我是否还有知道的可能,或者说,是否存在于我记忆的某个角落?
他笑道:你确实可以在极端巧合的情况下感知那些故事,如同电影片段的闪回或你以为的似曾相识,只不过它们都不是以记忆的形式和格式。
我问了一个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既然你能穿梭到未来,不如你告诉我,我和贝塔之间的结局是什么吧,到底谁活到了最后?
他说:你们两个人,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人死,尤其是不希望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杀死。
我说:但我们做这行的,一山不容二虎,总得有一个人付出代价。
他问:贝塔有不死之身,你还有赢的机会么?
我说:我能隐于无形,基本上也相当于不死之身了。
他说:但你有破绽。
我问:什么破绽?
他说:你的身体对尘世还有眷恋,比如说今天忍不住要吃肯德基,而你享受感官的刺激必须脱离模式二,那就有了被杀死的可能。
我承认:确实如此。但其实贝塔也有破绽,只要我更早一步利用,那么赢的人还是我。
他问:贝塔有破绽?他的不死之身能破解?
我摇头:破解不了。但他仅有一个不死之身,没有别的异能。我如果能把他控制在一个密闭的空间,比如说关在一个铁箱子里,他只能无数次撞破脑袋,也出不来,那样不死之身又有何用?
他问:你想好计划了?
我说:没有,这只是一个构思。兄弟一场,我很难做出这么残忍的事。但是我们之间,我有预感,总归只能留一个人。我猜你已经提前知道结局了,对么?
伽马深深地望进我的眼里,欲言又止。
我隐约猜测到什么,问:难道,是我输了?
伽马低头,沉默良久,吁出一口气:唉,你长期处于模式二,隐于无形,你以为,我是怎么在肯德基门口找到你的?
我猛然醒悟过来:伽马虽能穿梭时空,却不可能预见我会来这个偏远的肯德基,如今他能在门口等我,想必是在未来看到了我——我的实体,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看到的也是我的尸体。
也就是说,我终究是被贝塔杀死在肯德基门口。这让我感到悲伤。
但伽马把我带到了麦当劳,避开了贝塔的伏击。那么历史就已经被改变了,既然贝塔没能杀死我,那么只能由我来“杀死”他——就像我刚才说的,设计圈套,把他关进铁笼——不,应该是密不透风的铁箱。如果是笼子,他完全可以撕裂自己从缝隙中出来再复活。我想,这事我可能需要阿尔法的帮助,用他的飞毯结合我的隐形,才能给贝塔一个攻其不备。
我正寻思,伽马又说话了:我确实没想到,你会把阿尔法也牵扯进来。本来,他与世无争,每天翱翔在城市上空……
我不明白为何我的思想都能被伽马看穿,难道……我赶紧转移话题掩饰我的尴尬:你最近见过阿尔法?
伽马说:是的,但也不是。准确地说,在这条故事线上,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但我还记得,最初,他躺在飞毯上,跷个二郎腿悠闲自在,没有人会去打扰他的睡眠。后来,他在飞毯上盘膝而坐,开始思考一些问题。到最后,他在飞毯上迎风而立,全身上下都是念天地之悠悠的孤独落寞。从那时起,我就基本上没见过他了,因为他很少落地。
我不解:地面有花花世界,天上只有浮云朵朵,为何留恋于飞行?
伽马冷哼一声:地面有花花世界,你为何又隐于无形,独自打量这个世界?
我哑口无言。
他又叹了一声:如果你做惯了鹰,自然就不屑于落地做鸡。就像你习惯了隐身,就不愿再以真面目示人。
我们沉默许久,他突然又开腔了:我试过多次了,这事没有个尽头……他突然站了起来,仿佛下了决心般狠狠地说,我也只能如此了。
我一愣,问,你去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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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愣,问,你去干嘛?
伽马搓搓手说:还是有点冷啊,我去把暖气调高些,烧壶热水。反正也没事干,再打两圈吧?
我看看分别坐在我左右的阿尔法和贝塔,他们撇撇嘴,表示无所谓,我想也是,反正回去也是个冷被窝,那就再打两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