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尽头有家便利店,屋子里橙色的灯光总觉得站在那里会比较暖和,从我这个顿点开始慢慢移动镜头,如果你的角度够好的话,可以从这双棕色的马丁靴开始,会看到静谧而又漆黑的夜,也会看到洁白无瑕望不到其他颜色的雪,我不想踩下去,心里认定这样做无疑是糟蹋了这个世界上久违而又唯一的单纯。
雪不属于这个世界,严格地说,是白色的雪不属于这个世界,从千禧年后,这个被工业气息所包裹的小城镇已经有十多年没有飘过如此干净的雪花了,往往都是令人生厌不得不戴上帽子的灰烬,所以,别再说好怀念童年的日子,贪念这个词更为恰当。
下了出租车后,已是凌晨一点,我不知道一个人孤单地在道路中央站了多久,反正青色的路被铺成了白,黑色的头被染上了白,行李箱乖乖地立在我的左腿旁边,它不冷,因为它的材质是从北极熊身上扒下来的,我松口气,想把二氧化碳归还给大地,归还给眼前这个早已不属于我的故乡。
手机铃声吵醒了我内心的感慨,从大衣里兜中拿出手机,僵硬的手指划了半天,才接通女朋友打来的电话,无非是一些嘘寒问暖安全到达的话语,我装作客气的样子寒暄了几句,挂掉了电话,迈开了现实的步子,活着,总是要走,即便这些雪是上天给予大地善良的恩赐,但是,客观地讲,关我屁事。
推开便利店的门,会听到风铃声,几根玻璃管交互碰撞发出的细碎声很是悦耳,订好的酒店就在不远处,所以我打算买一杯速冲咖啡泡个面再去睡觉,值班的收银员是个姑娘,背对着我拿着手机在扫着福卡,看起来专心致志,恐怕我悄悄在架子上偷偷藏几条口香糖也不会发觉,我随便选了一盒泡面,走到了收银台前放在了上面,姑娘双手端着手机做了一个向后转的姿势,那后置摄像头正好对住了我脸,只听见“叮”的一声,姑娘忽然手舞足蹈起来。
我保持着懵圈的状态看着转圈的姑娘,全然不知出了什么情况,紧接着便听到她喊了一句:“我终于扫到敬业福了!”
大概高兴了有那么半分钟,她才面带微笑地放下手机,拿起泡面扫了一下条码说:“三块二,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
我边掏零钱边说:“一杯咖啡。”
她又把泡面放回到桌子上,转身走向咖啡机,动作很娴熟,应该是在这里工作了很长时间,当然我现在思考的重点不是姑娘,而是为什么扫我的脸会扫出敬业福,难道我的脸是一个福字的模样?不会,棱角分明的人是长不出福字的,而且我还戴了眼镜,再加上那双酷似蜡笔小新的眉毛,只能构成个囧字。
她终于转过了身,拿着咖啡缓缓向我走来,这次我看清了她的脸,有一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那双眼睛我曾直视过不止千次万次,那酒窝让我真正露出过开心的笑容,那嘴唇的味道是香草冰激淋味的。
为什么我知道得这么清楚?
可是我记忆中却没有她,丝毫找不到一点影子。
她走到我的面前,满脸疑惑地望着我说:“你怎么了哭了?”
我并没有感受到眼泪划过脸颊那咸咸的刺痛感,所以我并没有选择去擦拭它,而是伸出手想要接过姑娘手中的咖啡,咖啡像是避开我似的掉向地板,全都洒在了我的皮鞋上。
1、
惠恩面前的他像是一团浓雾突然开始瓦解,原本实实在在的人体轮廓从头发开始慢慢变成了蓝色的颗粒,在朝着某个不知名的方向涌去,就连周围的一切也发生了同样的变化,甚至手中的咖啡也失去了温度,开始一点一点地分化,她想要大喊,却发现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当四周的环境扭曲逐渐停止后,她的眼前变成了一望无尽的深蓝。
这一刻她终于崩溃,泪腺比任何被惊吓后的神经反应来得还要快,泪水哗哗地不断从眼眶溢出,清晰地可以听到泪滴啪嗒啪嗒掉在地上的心碎声,那一声声的回响又被反弹到了额头里的大脑,泪水附和着再次流出,就这样,循环往复,持续不断,啪嗒啪嗒,哗哗啦啦。
站在放映机前的凡纳眼看惠恩的情绪快要崩溃,赶紧脱下自己身上的大褂跑了过来披在了她的身上,其余的设计师识相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关好了放映室的房门。
凡纳把温和的大手放在了惠恩的头上,柔柔地摩挲着,他从衬衫的外口袋取出手绢,轻轻地擦拭着她眼角的泪水,不再啪嗒,就不会再有回响,循环的恸哭也可以瞬间停止。
惠恩猛地把凡纳推到了一边大声喊道:“我明明就要握住他的手了!为什么关掉了放映机?”
凡纳整个身子倒在地上,双手高举,无奈地摇摇头说:“惠恩,你是知道的,全息投影只是立体的画面,是无法触摸的,这样下去你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你们不是搞科研的吗?为什么不弄个可以触摸的全息投影。”
“从科学的角度出发,这个是很难实现的。”
“凡纳求求你帮帮我,我忘不了明晖,我只是想把和他的点点滴滴记录下来。”
“通过生者的记忆,重现与死者的生活和交流场景对于生者来说是一件特别痛苦的事情,我之前已经跟你说过来,那只是你脑海内生成的记忆被影像化了,切莫沉溺其中,一周来两次就好了,可是你天天来,精神上很受挫伤的!”
“我只想快速地把这个视频完成,赶上在明晖的忌日上播放。”
“我建议你休息三天再来。”
“不,继续!”
“惠恩!你这样下去会缩短寿命的,这机器的辐射很强大。”
“我恨不得马上去死,可是我又丢不下家里人,如果你不同意,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惠恩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把小型匕首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这可把凡纳着实吓坏了,他迅速地夺过她手中的匕首说:“我不是说过携带金属物进行录制,会受到干扰吗?”
“你会阻止我一直录制,所以我才备把小刀,这样你就不会阻止了!”
凡纳叹了口气,从地面上站了起来说:“你先休息几分钟,我把设计师叫进来,一会儿继续录制。”
他转身,心里骂了句脏话,早知道就应该清除惠恩和明晖的记忆,虽然法律上不允许他那样做。他对着窗外正在吃盒饭的同事拍了拍手,示意他们录制继续,那些设计师也是无奈地耸耸肩,惋惜着窗户里那个大如天上明月的备胎。
惠恩喝了一大杯温水,接着闭上了眼睛,她的脑袋有什么零散的数据在转,转动停下的刹那,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人群众多的空间内,她踮起脚尖看了接机口的字样,这让她想了起来。2023年12月14日傍晚六点十三分,明晖会从接机大厅的出口走进来,等待着她的是一个巨大的拥抱。
2、
我傻傻地盯着透明隔板里的空间,发现惠恩在白色的病房里开始奔跑,脸上洋溢着喜色,兴高采烈地抱住了一把看不见的空气,我痴痴地笑了一下,心里想着她此刻眼前究竟是怎样的画面,会跟我有关吗?
凡纳穿着白色大褂,梳着中分的卷发,缓缓向我走来,顺势拍了下我的肩膀无可奈何地对我说:“自从惠恩出了事情后,就一直是这样,一个人在病房里自言自语,有时候不断地呢喃着一个人的名字。”
我扭过头看着身材高挑的凡纳问道:“什么名字?”
他淡淡地笑,似是轻蔑,又似是怅然地说:“明晖。”
我摘下眼镜,但又马上戴了回去,因为我忽然发现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我是那么坚强的人,不太想让外人看到我内心脆弱所表露出的悲伤,整个医院走廊的灯全都亮了一倍,导致那些原本厌恶的白又变得更加刺眼,我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生怕凡纳听到我思绪深处的不安与恐慌,场面僵硬,时间把寂静拉得是那么的长,我知道我该回复他些什么,但我又无从找到可以打破尴尬的词语或者句子。
我背过身,试着不让自己看到惠恩的一举一动,每个病房都紧闭着门,感觉连空气都被这些白色的墙隔绝起来。
我点了支烟,冷静一下,也是允许的吧,毕竟我看到了对面那个呆滞的垃圾桶上层有几个布满灰尘的烟头。
烟刚碰到唇边,我便看到了火光,凡纳左手拿着打火机,火焰接近烟尾,烟草迅速燎燃,腾起一圈又一圈的烟雾,那些浓浓的粗线条像是被通风口拉扯着一般涌了进去,我看了看凡纳,说了句谢谢。他也点了根烟,猛抽了一口,烟雾伴随着话语一同发射到空气,再传送到我的耳边和每个可以吸收的毛孔。
“明晖,你这是有好几年没回来过了吧?”
“工作很忙,有时候明明春节可以放假,但临到了放假日,上头又发来紧急任务,毕竟只是一个打工的,也是身不由已。”
“想必挣了不少钱吧。”
“还行。”
“你怕惠恩把你的存款全都耗光吗?”
“她是我的未婚妻,我自然是要负责到底,钱没了,我就和公司预支,预支没了我就卖掉房子,如果还不够,我就去卖血!”
“你真的是好爱她啊。”
“是的。”
“可是你既然那么爱她,为什么每次都是她去看你,而不是你来看她呢?我有看到过她家里的一个箱子,里面全是珏城到上海的飞机票。”
“是啊!为什么呢?我也很是疑惑?每次都说会回来,会回来,但是每次都爽约了,这样分析起来,我算不上是个负责任的男人?”
“可你还是回来了。”
“如果这都不回来的话,那我还是人吗?”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那么想的。”
“你说什么?凡纳?”
“没事儿,对了,明晖你想知道惠恩她具体是出了什么事情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想。”
“我有个建议,你要不要听一下。”
“只要可以让惠恩变得正常,什么都可以。”
“惠恩的症状是PSTD,用我们的话来讲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或严重的受伤,或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她在逃避那件让她造成心灵伤害的事情,我已经试过了几次心理辅导和暗示催眠,但她的潜意识大门紧闭着,或许,她觉得我不够信任吧,但是你来了,事情可能会有转机。”
“怎么说?”
“虽然她选择逃避事实,沉溺于那些美好的回忆,不过通过这几天的观察,她那些美好的回忆都跟你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没准你可以帮助她克服事故发生那时的恐惧,恢复常人的心理状态。”
“怎么做?”
“我们医院最近输入了一台先进的心理催眠设备,它的功能便是让医生、患者以及患者最信任的人进行一个系统的连接,很多患者都不太相信心理医生,那么我们就只好找一个桥梁,来间接地进行催眠,找到患者内心深处最不愿暴露出来的答案,你就是那座桥梁,但是,这也出现了一个问题,便是既然三个人都进入连接设备,那么你也很有可能会目睹惠恩当时发生了怎样的事情,我刚才跟你讲过PSTD的成因,所以我担心你看到那一幕会导致你患上PSTD。”
“没有关系,惠恩现在是最主要的。”
“好,那我现在就去准备。”
我在凡纳的办公室睡了可能有两三个钟头后,被他叫醒过来,接过咖啡喝了几口,就跟着他来到了心理治疗室,我看到一台白色的仪器,有根线路已经被连接在了熟睡的惠恩手臂上,我跟着凡纳的示意,坐了下来,左手手臂接通了冰冷的线路,他坐在了我的旁边,也连接了仪器,左手食指放在了启动键上面。
他说:“准备好了吗?”
我点点头,看到按钮塌了下去,我的视觉忽然像是被外力扭转着一般,紧接着,整个身体也开始扭转,空间早已变成不停旋转的五颜六色,当我意识重新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主驾驶的位置上。
一架飞机从我眼前掠天而过。
我看了一下车内显示的时间,2023年12月14日18点10分,我知道我此刻在哪里了,我也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去什么地方了。
3、
惠恩把行李箱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腿边,不停地四处张望,希望可以看到明晖的身影,明明时间才过了两分钟,六点十三分还没有到,但她感觉自己快要哭了出来,不行,一定要控制,这只是在录像,并不是真实的场景。
当她转身朝向接机大厅的出口处时,那个身影款款而来,还是那么熟悉,干练清爽的短发,棱角可以刺出血的俊朗面容,那个又与脸部轮廓无法贴切的温暖笑容,穿着一身千鸟格棕色的大衣,慢慢地朝她走来。
就像是上天亲手打造,为她量身定制的天使般,如蔚蓝的天空,如闪烁的星辰,从白天直到黑夜,每分每秒,给她带来满满的爱,下辈子仍然还想嫁给他,当时她是这样想的,然而现实狠狠地给了她一个悲伤的反转,让她只能在虚像中看到他的微笑。
明晖就那么的走了过来,双臂打开,按照往常,她会扑到他的怀里,很久很久,即使俩人都不说话,都能听到对方对彼此深邃的想念和爱意。
而她这个时候,却闪躲开了,留给了明晖一个疑惑的眼神。
一旦触碰,全息投影即刻幻灭。
她不能说出这个事实,只是边退后边强颜欢笑,对不起,明晖,如果可以抱的话,我会比以往抱得更加热烈,只是这样亲近的举动,只会让你消失。
明晖呆呆地立了几秒,眼神开始明朗起来,他点点头,给了她一个微笑,朝她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在她经过的时候,抢过了手中的行李箱。
她惊讶地看着明晖,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再次消失吗?
但是过了很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也许只是肢体接触会激发消失呢,其他的不会受到什么影响。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跟着他乖乖地来到车前,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上,拿出手机向父母报一下平安,扭头又看到了他的笑脸。
“你为什么一直在笑。”
“你能认识我真好,我感到很幸福,因为感到很幸福,所以才会笑。”
“没想到你还是改不了油腔滑调,想必这个技能会陪你好几个轮回。”
“你现在说话变得这么深奥了,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时间恶补了好多书,为了跟上我这个学霸未婚夫的步伐。”
“或许吧,如果家人,朋友,我在乎的人,在乎我的人,都允许的话,我会跟上你的。”
“我想你,惠恩,非常想。”
泪眼朦胧但又不敢让咸咸的液体溢出来,她害羞地低了低脑袋说:“我也是。”
“对了,我们应该是去那家餐厅吃牛排对吧。”
“对,叫什么菲林斯自然餐厅。”
“哇!真的是哎!手机订单上真的是这家餐厅哎。”
“我也是猜的啦。”
“我家宝宝果然厉害,智商果然提高了呢。”
“去你的,你这是在骂人。”
开车从虹桥机场出发到达餐厅那时候似乎是用了一个小时左右,但是这次却出奇地费了好长时间,也许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所以才致使找不到路,惠恩如此想着。
到达餐厅后,已经是晚上八点了,背景音乐从当时的肖邦变成了贝多芬,惠恩并不在意这些细节为何记得如此清楚,她只是在享受能够和明晖在一起的时光,如此短暂而又美妙的约会。
牛排呈上来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多吃,惠恩只吃了几块,便看起了窗外的夜景,明晖喝了一口水,犹豫了很久说:“你晚上十一点回程飞机对吧?”
惠恩讶异地看了明晖一眼问:“你怎么知道的?”
“啊,那个,这个,其实是我偷偷地登录了你的阿里旅行罢了。”
“你原来早就知道啊!哼!我有些生气了。”
“别别,我错了,宝宝,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暂时原谅你了。”
“对了,你今天为什么走得这么急?”
“因为公司那边明天要准备年会,我得赶紧连夜赶回去,要不是今天是咱两认识一周年,我才不会来呢。”
“明年的话,我去。”
“明年?可能我看不到了。”
“为什么?”
“没事儿,九点半了,你赶紧送我去机场吧,不然赶不上飞机了。”
“好的。”
到达机场的路程还是比较顺利,不出意外的话,明晖早早地就订好了机票,打算跟她一起回家,这样的事情还是他们交往以来第一次出现,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所谓的命运,人生即使再怎么努力,似乎都逃不过命运带来的劫数。
录制应该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吧。
她深情地注视着明晖,明晖温润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晶莹,在他还没有开口之前,赶紧吻下去,结束这漫长、悲伤、快乐、温情的故事。
她静静地等着那唇感消失,但没想到,却迎来更加热烈的触碰感,她张大眼睛,发现明晖活生生地捧着她的脸颊,这一切不是虚像吗?
为什么会这样呢?
就这样,她始终保持懵圈的状态登上了飞机,靠着明晖的肩膀迷迷糊糊地睡了两个钟头,直到落地。珏城凌晨的空气很稀薄,再加上地处北方的冬天,天气变得十分寒冷,从机场搭上出租车来到自己公司楼下,明晖把围巾裹在了她的脖子上,打了声招呼,便跑到路对面的肯德基去买速溶咖啡。
她知道,这个时候,有一只大手就在她的身后。
来了!
那只大手蛮横地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拉进了黑暗中,一把寒光粼粼的匕首跳出她的眼前,那黑色的身影将刃面贴在了她的脸上冷冷地说:“把裙子脱了,不然我让你毁容!”
与此同时,她瞥到了巷口处的明晖,两杯咖啡被摔在了地上,正朝着这边扑来。
4、
我一个踉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汗水浸透了整个背身,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我看到凡纳正用鄙夷的目光看着我,我立马冲了过去,揪住他的衣领大声喊道:“你为什么把我叫醒,快让我回去,让我回去,惠恩她有危险!”
“你看到了什么?不要激动,慢慢说,平静一点。”
“平静?惠恩她有危险!快点把我拉回去,快点!”
“你回头看看,她不是在那里睡得正香呢?”
“快点把我送回去!”
“你确认你的身体扛得住吗?”
“我可以!”
凡纳无可奈何地摆摆手,对着我点点头。
我又重新坐回椅子上面,眼前的颜色开始反复扭转,我知道又要进入惠恩的心理世界了,这次我没有因为那些变化而感到不适应,希望我可以赶得上。
睁开双眼,耳边吹着风,我正奔跑着,那个黑色的身影把她死死地按在墙上,空余的手正朝着惠恩的胸部跃跃欲试,我大声喊了起来,当身体靠近黑衣男瞬间,我抬起右腿,一脚把他从惠恩的身旁踢到了地上。
惠恩挂着恐惧的泪水,快速地躲在了我的身后,死死地抓着我的肩部。
黑衣男在地面挪动了几下,慢慢站了起来,那把匕首亮在了我的眼前,我听到他在笑,似乎就是在等待着这个时刻的到来,帽子把他的大半张脸都遮挡在黑暗中,让我想要看清这个家伙的脸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他就站在那里,发出阴恻恻的笑,像是随时会冲过来,又像是永远都不会冲过来。
趁着他没有往我这边走来,我已经摸遍了全身所有的口袋,没有找到一件防身物,尽管现在的状况是两个对一个,但我们仍然处于劣势。
我知道这是惠恩的潜意识深处,我也知道患上PSTD,全是因为这个男人,那天我没有陪她一起上飞机回来,就是在这条巷子里,黑衣男把她强暴后逃之夭夭,直到现在警方都没有找到任何踪迹。
惠恩的心理障碍是这个黑衣男。
她必须反抗,如果她不敢,我就帮她。
我紧紧地抱着惠恩的身体,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杀了他!”
惠恩哭诉着,全身发着抖说:“我不敢。”
“你躲在我身后,等我冲过去你就跑,有多远算多远。”
“我要跟你一块。”
“听话,知道吗?”
我费了好大力气挤在了惠恩的身前,他还站在原地,刀尖一直指向我,随时准备进攻的姿态。我没有给他留有反应的余地,径直撞了上去,左手趁势抓住了那只拿着匕首的手腕,力气很大,我扳不动他,场面就这么互相制约地僵持着。
经验丰富的他熟练地将腿抬了起来,膝盖顶到了我的裆部,害我松了下手,那刀很顺利,丝毫不犹豫,刺进了我的胸腔,剧痛感让我栽倒在地,那一瞬间,我瞳孔放大,并不是因为我快要死了,而是我看到了黑衣人的脸。
烟花像是夜空中的星星炸裂般无比璀璨,光亮在我眼前越来越暗,只剩下漆黑一片。
5、
滴答!滴答!滴答!
钟表声,倒车声,定时炸弹声,或者,死亡前几秒最后对世界发出的求救讯号,拼命地挽留着生命,不让它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逝去,仿佛还有许多的事情没有完成,还有许多的友情来不及灌溉,还有许多的爱情来不及浪漫,还有许多的梦想来不及实现,就这样简单地走了的话,想必谁都有些不甘吧!
当眼泪打湿到脸颊红肿的地步,依然没有看到气息的光景,需要憧憬些什么吗?在这些虚无飘渺的年岁里,一起陪伴似乎走过了大半个世纪,就这么意气用事地丢下一个人撒手不管,独自去世界的另一面偷欢吗?怎么可以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死掉呢?答应的那些承诺都要反悔吗?
惠恩抱着明晖,不顾那个黑衣人的嘲讽,任凭眼泪让风给刮出来。
“不可以死!还没尝过唇间那淡淡的微甜怎么可以死?还没和你一起去大海呼喊对方的名字一直到天长地久怎么可以死?”
巷弄里潮湿的空气已然找不到心跳声,明晖伤口处还在涓涓地冒着血。
“我承认我洁癖很大,但是现在我不怕,我怕的是你死掉,现在我期盼的是,你可以微笑地睁开眼睛,看看我,我长得又不丑,别害怕,算我求求你,好不好!”
黑衣男蹲下身,刚要把手放在惠恩的头上,却看到惠恩抽出了匕首,寒光与月光交相辉映,她终于看清了黑衣人的脸。
蓝色颗粒重现,周遭的一切又开始瓦解,扭曲折返,当恢复深蓝后,惠恩手里依旧握着匕首,她抬起头看到凡纳脸上正挂着担忧,动作很快,清晰地可以看到凡纳的颈部现出了一条鲜红的细线,血液从细线溢出来,溅在了惠恩的肩旁上。
实验室的门被推了开来,几个人冲了进来,把惠恩制伏在地,她看了看其中一个人的电子手表。
已经是2033年了。
6、
我猛烈地咳嗽了下,挣扎着从椅子上坐起,将手边的那杯水一饮而尽,大口地喘息着,这一切太过真实。
世界还是原本的样子,我还在心理治疗室里,惠恩正躺在我右边的病床上熟睡,我仰起脑袋,看到了坐在我对面的凡纳。
“明晖,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在梦里还是现实中。”
凡纳从大褂里拿出手机,点亮屏幕说:“现在是2024年1月8号晚上9点12分。”
“我醒了?”
“对,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凶手,一身黑色,上衣是连帽衫。”
“看清脸了吗?”
我注视着凡纳的眼睛,想要看出一丝破绽地说:“看清了。”
凡纳冷笑了一声,从手边的桌台上拿起了一把手术刀说:“对不起,看来我必须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