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出门,我都会带上那只二十六寸的蓝色旅行箱。
有时候是空的,只需要去两三天的行程,也煞有其事带这么一个大箱子,有时候是爆满,出趟国忍不住买一堆打折商品回来。
箱子是一个人的旅行生态。近年来我的旅行生态基本往矫情的路上走。箱子里开始固定有睡衣,长袖长裤款,因为很多酒店空调太冷,有耳塞,住小旅馆隔音不好,有一个薄枕头,配一只真丝枕套。里面更有很多陈年旧物,不知道过期没,放了一两年的维b,在纽约museum of sex买到印有特朗普头像的安全套,心想总有紧急情况可以用吧?还真是一次机会都没有。箱子底部到处散落着小包纸巾,袋泡茶包,用到快见底的口红,各种护肤品小样,我以为总有一天会用上,其实全无机会的废品集合。因为每到新的地方,人会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全身心拥抱新生活,旧东西根本懒得看一眼。
除了去南京。
哎,南京。
在日本的时候,每次看到箱子里这么多东西,都有点崩溃,不该带这么多,都怪上次去完南京,还没来得及收拾,就拖着箱子来了这个什么都有、什么都方便的地方,箱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多余,又是自驾行程,每天拖着一只大而沉又无用的箱子搬上搬下,很想打自己一顿。
去南京不是旅行,是出差,因为某种缘故成了电视台临时工,隔三岔五会十万火急去一趟。坐一小时10分钟的高铁,再搭40分钟地铁,从南京南到鼓楼。箱子太好用了,好多次赶时间上了班无座车,在箱子上坐一个小时,拉进地铁,还可以找车头空位置继续坐。久而久之,我还练就一种方法,坐在箱子上,用某个支点靠一下手,打开笔记本写要截稿的专栏。有的人在车上特别好睡,我每次坐在箱子上写的文章,都会被编辑夸,写得很好。
因为不像平常优哉游哉心情散漫?
最后一次出差,才发现有年纪小的同事,是直接买商务座的。我怎么没想过?真的,一次都没想过。
可能在同事眼里,我跟当年那种背着铺盖卷上火车的乡下人差不多,或者是自带泡面为生活奔波劳碌的异乡打工者。
哪里需要这么艰苦?又不缺这点钱。
因为箱子在啊,来来回回无数次,提着同一个箱子,毫无疑问,有感情了。
这种感情就是如果我忘带洗漱包,箱子里一定最低限度都能翻出够用一夜的样品,要相信它,一定会有,即使找第一遍没有,第二遍肯定能摸出来。
半夜听到隔壁女人叫床的声音,经济型旅馆运气不好的话,好几天连着都有,还都是差不多的一两点钟,差不多的连声高叫,差不多的戛然而止,随后各种吵闹声都开始喧嚣起来,大哥的聊天声,爷叔的吐痰声,汽车滑过马路的声音……翻遍箱子,莞尔一笑,果然有一副凑成一对的耳塞。
这就是多年感情的明证,包则是无情的家伙,偶尔换一下,从地铁卡到钱包,统统可以弄丢。
箱子不会,放进去的一概不会丢,每次琢磨着好好理一次,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全是居家出行必备良品,小包装牙线,有次跟男友去旅行,住在东南亚偏远乡下,大半夜因为牙齿里嵌了东西睡不着,非要把他叫起来去买牙线。男友一小时后回来,说最近的便利店在3公里外,此后带着愧疚心理常备牙线。
独立包装燕麦片,有次去贵州遵义,满城都是羊肉粉,别人吃得畅快,我只能在宾馆老老实实吃三天燕麦片。
南京不是生活不便,是有时候早上10点进了机房,晚上12点才出来,除了一家简陋的便利店,就是旅馆门口的鸡汤馄饨摊。午夜的旅馆,会发出各种悉悉索索的声音,从箱子里拿出一幅耳机一本书,看书到眼困,也就睡过去了。
奇怪的是,我一直非常喜欢这段生活,即便经常忙得狗血淋头,四仰八叉,忙到有时候回家还没打开行李箱,又接到第二天一早出门的通知。拖着箱子走在路上,想起《阿甘正传》里阿甘拿着一只推销巧克力的箱子,到处奔走,还有无数出现在美国电影里卖百科全书、清洁用品的推销员。
奔波,忙碌,组成生活的全部。
箱子,是这种生活最后的慰藉。
日本人出门旅行,习惯带一只小巧旅行袋,这个国家太方便了,方便到随时可以轻身上路,有时候会恍然大悟,怪不得日本人不愿意谈恋爱,一个人生活是多么方便自在。
我还是会时不时想起,来来回回的高铁上,最享受的时光,是在列车的连接处,坐在箱子上看着窗外一整个江南的春夏秋冬,迅速向后退,想起地铁站里不好闻的空气,想起在没有电梯的出口,一个人一口气提上去。
在略艰苦一点的环境里,人总好像活得更真实一点,退到最后一步,还有一只相濡以沫的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