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早就已见过他,其实他就是那个搬水工人。在我大一的时候,他常坐在一顶十二色大阳伞后面,眯着眼睛抽十块钱的泰山烟,接收学生们的水票和空桶,把库房钥匙扔给男生们。女生可搬不动,普遍会多给他两块钱,他往右肩膀挂上一块白毛巾,帮女生搬上宿舍楼。多年下来,出入女寝如入无人之境。
其实那个送外卖的也是他,同一个人,没错,只是我现在才想起来而已。大众脸有个特性:只要换身衣服,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你根本想不起来他是谁,甚至都不觉得面熟。
送外卖,骑一辆二手摩托,型号是小蜜蜂,几乎和《罗马假日》里同款,别扭的搭配行色匆匆,在傍晚的饭点上。身后驮一盒盒鱼香肉丝盖饭、土豆牛腩盖饭。他站在我们寝室楼下,穿黑色蓝条文的制服,提着外卖和送货单,胸口上有准备好的签单笔,头上冒汗,脸颊发红。那眼神的意味是:他妈的取个饭这么久下不来,狗娘养的。
再一步深想进去,其实大排档里那个痞子也是他。我之前怎么就没把这三个人串联在一起呢?归根结底还是大众脸的功劳,正好的鼻子,正好的眼睛,无关丑帅,中庸得像一只考拉。三十多岁的样子,五天洗一次澡的样子。夜里,他脱去快递员工服,蹬拖鞋,挂个大佛牌子,呼朋引伴。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混子样的朋友,一群人在学校后门一家蒸虾摊子上吃。小龙虾太贵,他们从不吃,只点廉价量多的肉串和啤酒,很招老板白眼。
但这一桌永远最闹腾,给店铺涨人气。拖鞋提溜在脚上,武汉方言原汁原味,比那夏季松柏上滴出的油汁还纯粹。
饭后公然赌博,不玩钱,桌子上摆满了一根根烟,那是他们的砝码。
“妈的老子一根泰山不顶你三根黄山?”
我和同学在那里聚餐时,常听坐在外面的他吼出这一句来。
也正是这声音,成为了一连串回想的线索,通过这小众声音,我才能确定这些角色都是他。涩,沉,深度沙哑,标准的死金摇滚嗓。若他学着收拾收拾,把那武汉男人标准的干练小平头续成长发,站在地下酒吧镁光灯前吼一首Emperor,估计Jesden都要流两行眼泪跪下膜拜。
我原来一直以为学校北门的一面,是我第一次见他。
我头一回见他那样取钱的人,穿着学校食堂保洁员的白色制服,站在ATM机和我之间,像个生根发芽的人。每次取上限两千块,连着取,机器里纸币翻滚的声音绵绵没有尽头。武汉最热的七月里,他显得焦急,像是尿急,后颈上冒汗。钱还没出来,就把手张开悬在那里等着抓。右手攥着一个红色塑料袋,把钱往进塞。
取了十次,两万块,我心想大限已到,终于完事儿了,便向前挪了一步。他扭头盯着我,眼里全是红血丝。
“你干什么!?”
“啊?我以为你用完了。”
他不睬我,转身,伸手摸兜,又掏出一张卡插进去。
那个午后我死都忘不了,取款机房间里没有空调,大玻璃门一关,就像汗蒸房。我陪一个男人取了二十分钟的钱,无聊到只能以观察他手臂上那个未完成的纹身取乐。我也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纹身的人,图案还未完成呢,就敢上街了……
是朵蔷薇花,只纹了个粗浅的轮廓和一片花瓣。
当他终于取完钱,我插入我的卡。
“尊敬的用户:当前终端库存不足,敬请谅解。”
我转身,真想冲出门去踹他一脚!妈的取个四五万不能去银行柜台?可我发现,他比我跑得还快,冲向一辆即将启动的788公共汽车,拿手肘狂砍车屁股,嘴上呼喊着等他一下。武汉公车司机以生猛著称,不是开太快,只是飞太低。不是耍脾气,单纯不讲理,怎可能等他一下?
气得他在原地愤慨不已,对着车牌号方向咒骂,让我实在怨不起来了。
再见,已是大半年以后的事了。
我升大三,偶然得到一笔不菲的稿费,想奢侈一把,带女朋友买身好衣服。在ZARA门店里,竟然站着他。远远的,单凭那声音和手臂上的纹身,我就认出他来,心理反刍,我感应到当日ATM机前的极度闷热。他穿衣还是土气,拎着几个纯黑亮泽的购物袋,里面明显是女款的高档衣裙。墨镜倒着戴,正跟导购员讲话。
那朵蔷薇完成了,但是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歪歪扭扭的,不像是正经纹身师的作品。
女友问我:你盯着一个男的看什么看?
我说:这人不是个诈骗犯,就是个喜欢体验生活的土豪,他之前还是咱们学校的保洁员呢。
大三的暑假,车票难求,我想先做一个月兼职再回家也无妨。在学校公办的招聘会上,竟然又看见他,我足足愣了两分钟,是他没错,从远处就看得到,他手臂上多了几个纹身,乱乱的看不出章法,图案一个比一个丑,让人感到震撼的是,他留了光头,后脑勺上纹了半只机器猫……机器猫下面,有日语的“哆啦”、“A梦”两个字还未完成。
此人每次纹一半就出来显摆,是哪门子潮流吗?
他捏着几张招聘海报当扇子,靠在沙发上几乎要睡着。右边坐着个年轻人,替他审核前来应聘的人。
我靠过去,问,你这里招人?
他被我的询问惊醒,从头到尾打量了我,显然不曾记得我的脸。他说,是啊,招人,你做不做?
具体是什么工作?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跟着做两天就会了。
学校公办招聘会,能通过审核的公司都没什么猫腻,我填了份单子,他说让我等电话。
电话发来一个地址,我找到那个写字楼。在顶层,青绿色的地砖,大面积的白沙帘,装修漫不经心。一大排二三十岁的人,人手一个笔记本,围坐在一面长桌周围,四周烟雾弥漫,泰山烟的烟盒摆在桌子最尽头的位置,后面坐着一个叼着笔的光头。是他。
搞传销的。
这还用问么,肯定是搞传销的啊。
只要你推开门看见那一幕,你也会做出这样的判定。一,地点隐秘。二,电脑、电话、传真机,这些办公必备品,压根就没有。三,搞个人崇拜,一群男男女女围着个纹机器猫的骗子虚度时光。
我上前一步,坐下去,想听听他是怎么给这些人洗脑的。完全是出于好奇,而且,我对我的思想坚固程度非常有自信……也想看看这曾经的食堂保洁员是怎样通过一张好嘴,站在金字塔顶层的位置,发展下线,榨干这些无知的傻子们的存款的。我要写一篇报道,标题我都想好了,就叫《无间道之传销总部》。
我坐了一会,看他们人手一个笔记本,也故作虔诚,掏出书包里的笔记本来。
纹机器猫的光头仍是不知所云地讲着,似乎并不在意我的突然闯入。
“人啊,总是会轻易相信大多数人都相信的东西,别人都争着抢着做的事,我不做,那我不就吃了亏了?对不对,人群就是这么想事情的。这就是我们做事的核心,我们抓住这个核心。”
他说话的空当,就嘬一口烟,扣两下脖子,烟从鼻孔里分两行出来。我简直不知他所云。
“下午这一票,相对容易,去库房,换点西装之类的就行,好了,开工吧。”
“喂!新来的?你跟着他们就行,大学生吧?工资一月两千,我们现在很缺人,你拉一个同学过来,给你提成二百。”
说罢,一行人起身,收起笔记本,冲向另一个房间。我靠过去打探情况,那是个更衣间,有成堆的西装、休闲装。在一个桌子上,整齐摆放着领带、墨镜、鸭舌帽,各式皮包之类,简直像个时装秀场的后台。
一个少妇模样的女人拍了我的肩膀,说,“今天下午这场子,不太适合你,你长相太年轻。就不用换衣服啦,跟着我们,看看就行。”
一行人更衣完毕,之前短裤短袖的邋遢男女,瞬时提升了三个身份档次,个个像职业精英一般,就连走路也挂上了演技。二十来号人,电梯分两拨下楼,一齐挤上一辆公交车,这场面对比度很强烈……惹得司机勾着头往后望了许久,听见后面喇叭响才想起来启动。
下了车,纹机器猫的男人走在前面,在他后脑勺上,哆啦A梦又多了两只手和一只脚,总体来讲,还是丑,线条歪歪扭扭,构图左胖右窄。我算是服了,纹身纹成这屁水平还敢开业。
到了惜春路的路口,众人如演习好的一般,各自分散,瞬间不见了人影。
我只得跟着光头,他走进步行街上一家新开业的珠宝店,似乎和老板早就相识,用沙哑的嗓音谈笑几番。又看看手表,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这珠宝店里空荡荡的,电视广告里也见过,现实中实在没什么人气,随时都要倒闭的样子。门口也挂上了“周年店庆,重磅献礼”这样堂而皇之的标语,估计这样冷清的店,天天都是周年店庆吧!
光头的手机响了,是短信发送成功的铃音。接着,那些我所熟悉的“职业精英”从不同的地方向珠宝店走来,十来人在店里,和导购员聊天,十来人在店外,排起了队伍。
让人讶异的是!不出十分钟,就有一些非我们公司职员的陌生人开始加入队伍,我站在旁边,竟听见有一个女人,在打电话催促。
“哎哟!你快来!你都没见多少人在这抢,你赶紧的,全场都八折!过会儿啥都没了!”
还有人说,“爸,你带个小椅子来帮我排队啊!你闲着也是闲着。我公司下午有事,你快来,我还占着位置呢!”
我真想大喊一声,你们这帮傻子。
从下午两点,到傍晚七点,这相同的二十来个同事轮番地排着队,偶尔在店铺后门车棚子里,互换衣服和领带,交叉穿着不同的裤子鞋子……添个眼镜,卸个帽子什么的,再绕出来,俨然成了另一个人。
这队伍始终保持着冗长的样子,在喧嚷的步行街上非常显眼。根本就没有人质疑这队伍的重复性,因为,从三点钟开始,光头公司大部分员工都成了长长人龙的替补,早已不再是队伍的主体了,只需要偶尔补上去,保证队伍的长度即可……
后来,纹机器猫的男人告诉我,那个下午,珠宝店所有款式都出售得一干二净。设计精美的,小众的,设计简约的,大众的,统统售尽,像被洗劫了一样。而我们公司获得了销售额百分之十的分成。
我问他,那周年店庆?打折?
打个屁折?啊?这世上就没有打折这一回事。
在我暑假兼职的这一个月里,我和他们排起过无数个队伍,弄得几个火锅店、川菜馆、澳门豆捞之类的新开业店铺红得发紫,食材紧张,老板员工忙得团团转。免费的晚餐吃得我每日油光满面,胖了十斤。
还弄得一个自行车店,把三年前的库存货,拿出来当新品,招架那疯了一样的中老年购买者……印象深刻的还有另外两幕。
一个是某品牌旗舰手机销售初日,光头司令发了钱,要我们买些帐篷,并放下一句,“你们懂我的意思吧?”凌晨五点,我们的帐篷便摆满了手机旗舰店的门口,纹机器猫的男人再次掏出泰山烟抽起来,看朝阳升得差不多了,就翻了翻电话薄,我拿眼一瞧,许多报社记者的名头赫然其上。
第二天就上了头条,“某手机销售现场火爆异常,发烧粉带帐篷连夜露宿排队”……这张新闻图片里,全是我所熟悉的面孔,在微博上被转发了几万次。庆功会上,这个电子集团的武汉方面销售经理和光头握手点头致意数次,并在荧屏上放出一张PPT。与前几款旗舰机发布相比,这一款机子,在武汉前三日销售量是之前两款的总额之和。
我们还捧红了一个模特,几个公司前辈经过商讨,豁了出去。在车展上,扛着租来的单反相机,穿着满身是兜的导演服,放下友谊,抬起拳头,打了一架,提前准备好的血包在拳头的挤压下爆裂,场面异常惨烈。和一家私人诊所联系好的救护车呼啸而来,担架抬着,输液瓶里葡萄糖输着,弄得那个同事血糖太高,三天里总想尿尿。
新闻里是这样描写的:“车展女模芮云魔鬼身材,摄影师为争角度大打出手。”后来这个模特的身价涨了十倍不止,拍广告,上了杂志封面。又改了名字,摇身一变成了二线女明星。火遍大江南北的古装戏里,她分到个女配角。光头打开电视,面无表情。
暑期的这一个月里,光头司令一共雇佣了二十来名大学生,并在我们离开时,要求签署保密协定,还安排了另外一次活动。
那一天,我们走上汉街,这是武汉人流量最大的商业街之一,他架好了摄像机站在远处。我站在购物或是闲逛的人群中,抬头看着天,大喊一声“哇噻”,其实那天空里,除了厚重的灰云,屁都没有。接着,我眼角的余光里,公司二十来个佯装路人的同事纷纷仰头,做着同样惊诧和欢欣的表情,面朝与我相同的方向紧紧盯着。这个过程足足持续了十分钟。
夜里,临别前的聚餐上,光头把录像U盘插入电视机。可以清楚看到:渐渐的,有人开始效仿我们的动作,他们看看天,看看我们,又看看天。积少成多,某种气氛像瘟疫似的四散开来,以点画圆,扩散的速度超乎想象。到了最后,摄影机背景音里,嘈杂声变小了,整条步行街都安静了七成……
有的僵持在那里,表情疑惑,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的风景。也有赶时间的,三步一抬头,步子被拖得迟缓。更有人干脆停止一切活动,雕塑似的定在那里。
我们在电视机前面大笑,笑他们傻。傻到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光头脸上却无表情,他一瓶接一瓶喝着啤酒,根本不看电视机一眼。酒后,不再说普通话,我所熟悉的大排档上的沙哑武汉方言再次响起。
“别笑别人傻!世人都是这样蠢的。你看看,最近不是流行什么炒股?一看别人都炒股,一些个愣头青也一头扎进去,别人都赚钱了,我何必跟钱过不去?好嘛,你了解股市吗?你买那公司的股票,你连别人大老板,什么塞意欧的,姓甚名谁都不晓得,最后赔光了还要搞跳楼!”
他显得气愤,酒精烧出一脸红,甚至还熏红了眼眶,他是快哭了?我没看错吧?
“别人都做的事,你为什么也要做?啊?你告诉我,你为什么!?”
他忽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推开一个同事,来到电视机前面,仰头猛灌一口酒,指着屏幕。
“你看看,你看看这些个人。你们望着半根毛都没有的天空,他们为什么三步一回头?因为怕吃亏啊,你们能看见的风景,为什么我不能?他怀疑自己啊,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他们为什么不会怀疑你们脑子有病呢!?嗯?”
“因为你们他妈的是大多数人啊!”
“大多数啊!”
眼泪彻底流了下来,整个房间没人再讲话,只看着他大笑大闹着把自己灌醉,爬在沙发上,脱了鞋子一动不动。我打量他这微微发福的身子,心想你好端端哭什么啊?利用盲目从众心理赚钱,又不犯法,又没人会抓你。在他后颈上,机器猫终于完成了,客观地讲,非常非常丑。哆啦A梦的口袋本是个扇形,就连这个简单的扇形,都被那毫无职业水准的纹身师画成了椭圆……
夜里,一个同事,光头的侄子,说他一个人抬不动光头,要我配合他,把他抬到家里去。
我们驱车回家,原来他就住在学校附近的莲花小区里。居民楼老旧,掩蔽在老龄的梧桐树之间,楼板之间有强烈的霉土味,裤衩子、看不出颜色的被单、乱七八糟的花盆,都悬在阳台上。
推开他家的门,一切焕然一新。他赚的钱,都用来装饰他的窝了吧!
不过,这风格,为什么是少女的感觉?公主房的标配,奶白中透着粉亮的壁纸,地上纯羊毛的毯子,让人很难有勇气步入。我杵在原地,连着咽了三次口水,他的侄子告诉我,“你快啊,我快支撑不了了!把他扶上床去。”
我踩进去,都觉得折煞了这玲珑娇软的装潢……有一些熟悉的亮黑色购物袋,整齐摆放在优质木料的衣柜一旁,透着柜门缝隙,我看到一排高档女装,品牌货,在里面暗自闪光,似乎试图争抢主人的宠幸。仔细一想,也正常,估计是发了财了,找了个青春靓丽花钱如流水的女人。
他被我们抬到床上的时候,侧屋的门突然咔嚓打开了。一个头发散乱扑满粉底,涂满夸张眼妆的女人吓得我向后退了三步,紧紧抓住他侄子的肩膀……
“没事,这是她女儿。”
那女人,二十来岁的模样,长得漂亮,却一脸疯癫模样,眼神懵懂里还泛着傻劲,穿着小黑裙。她左手举着一盒染料,右手握着一个纹身刺针,甩了兔耳朵的拖鞋,一下就跳上了床。
“爸爸爸爸!今天我给你纹HELLO KITTY吧!我新学哒!”
光头烂醉如泥没有回话,他侄子拉住女人的胳膊,要她乖,先去睡觉。
他告诉我,光头的女儿从前是个业界有名的纹身师,她的纹身作品摄影,曾结集成册出版。
那是大半年前的样子,女儿忙,要光头去预约一家整容医院,点掉她脸上愈发扩散的一颗黑痣。做个激光小手术就可以,能美观一些。光头上街,看见一家新开业的医学美容中心,横幅上写着“执行美国标准,美国特聘医师,开业当日,前一百单五折”,他一股脑扎向队伍的末尾,如愿以偿,替女儿抢到了五折的机会。
“操作不规范,颅腔内发炎,发烧多日,又瞒报家属,处理不及时。你看我表姐,二十来岁,这么漂亮,就烙下了个半痴呆的毛病。”
“那医院半个月就被查封了,那三个创始人在美国根本就没有执照。”
“我叔那会儿把家里几张银行卡上的钱取了个干净,要去美国做恢复治疗,但远远不够。现在还在攒钱呢。”
他侄子说着话,手上帮光头脱去衣服、鞋袜。光头趴着睡,没一会就打起鼾来。在他裸露的脊梁两侧,就像是女儿的画板,一些天真的,卡通的,扭曲的笔调尽布其上,有新鲜的针刺,挂着血痕。路飞,幽灵公主,小桃心,棒棒糖……
那女人,眼神空洞,盘腿坐在那里,不知所以然地望着醉酒的父亲。
咬着下嘴唇,看看光头的侄子,看看我。
又看看窗外一只小蛾,争抢着冲向扑满蛾子的路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