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你在哪里?”宋璟坐进出租车里,关上门,问一旁的董茜。他指的是刚刚事情发生的时候董茜在哪里。
两个人身上都还穿着商场的工作服,白色衬衫,浅色的牛仔裤。因为一整天都呆在不怎么透气并且到处都是射灯的商场里,他们脸上都泛出一层薄薄的油光。
“忘记了,应该是在仓库最里面整理东西。我出来的时候警察已经把他带走了,还是他已经跑走了,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不见了,樊颖也被送去医院了。”董茜撅着嘴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口气里有些扫兴。好像大家合伙演了一出好戏,没人招呼她出来看似的。
“那你呢?你当时在哪里?”董茜反问宋璟道。
“我当时就站在她旁边。”宋璟双手纠结在一起,看着窗外,眼神复杂。
男人大概是晚上九点钟走进商场的。
初秋,晚上阴凉。他穿着褐色的夹克衫和灰色西装裤。看过去三十好几,往后梳的油头,脸庞瘦削,吊睛三角眼。两道法令纹从鼻翼两侧深深切开,显得怨气丛生的模样。他应该是刚刚从某个饭局下来,酒精上头,脸和耳朵还泛着红。
宋璟在服务台前面整理宣传物品,男人把装着衣服的纸袋放到他面前。
“帮我把这个退掉。”他说。远远地,宋璟闻到一股酒气。
“好的,小票有在吗?吊牌没拆下来吧?”
宋璟一边问,一边看到袋子里。里面是一件毛衣外套。
“有,都在袋子里,没拆。”男人回答。
宋璟从纸袋里掏出小票,已经被揉得有些看不清字迹。依稀可辨购买日期是十五天前。按照规定,今天是可退换货期限的最后一天。宋璟拿出羊毛衣查看吊牌,散发出一股浓烈的烧烤味,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先生,不好意思。这件衣服已经沾染气味,将影响我们的二次销售,按照规定,我们没办法给你做退换货处理的。”宋璟抱歉地对男人说,把羊毛衣装回袋子里,推到柜台对面。
男人正在玩手机,大拇指在屏幕上滑上滑下,完全没在意宋璟之前说的话。直到听见“没办法做退换货处理”,眼睛才扬起来,眼白瞪得要掉出来似的,咬着大牙,两腮鼓起。
“不能换?凭什么不能换?东西不是都在呢吗?你们这叫欺诈消费者!”
男人一只手撑在收银台上,俯过半个身子来,颇具威胁的意味。酒气更重了。
“衣服已经沾染了气味,是穿着过,这会影响我们的二次销售,没办法给您退换货的,小票后面的退换货规定里都写着。”宋璟把小票背过面来给男人看,一只脚往后退一步,一五一十地再次解释。心里知道如果对方存心要耍赖,再多解释也是没用的,只是无谓地重复一遍,挣扎一番。
“什么狗屁,你管事不?不管事叫你们管事的出来,懒得跟你多讲。”
男人一把将毛衣从桌面上抓下,一手撑着柜台的桌面,脚尖啪啪啪地打着地上的瓷砖。眼神四处瞟,看看天花板,又看看身后的货架。故意不搭理宋璟。
宋璟用对讲机呼叫樊颖。这天正好是周末,卖场里的客人很多,宋璟将后面排队的顾客疏导开,让面前的男人稍微等一下,经理一会儿就出来。男人头也没转过来,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浑浊的“嗯”。
“我在仓库最里面听见救护车的声音,很近,我就出来了。是你打的急救电话吗?”董茜问,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坐姿,看着面前寂静无人的宽敞马路。路灯一个个过去,带着人和车的影子一起往后退。
“是的,是我叫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很愉悦,分不清是累了还是难过。
说完,宋璟把头转向窗外,出租车正在经过一座大桥。他把车窗摇下来,江风猛地往里灌入。
“事情你都做了,而且这也不是你的错。”
董茜皱着眉看向脑袋靠在窗子上的宋璟,安慰似的讲。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听见前面有人问道: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两人同时看向后视镜,司机也看他们一眼,一对精神矍铄的眼眸。横肉在眼角堆起了几叠鱼尾纹,看过去在这行干了很久。
“什么?”董茜问。
“那个女经理。”司机一直在听。
樊颖听到呼叫,从办公室后面走出来,接过手,让宋璟去做点别的事情。宋璟没有离开,在后面的复印机前打印明天要用的表格,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您好,先生,可以麻烦您再把衣物给我检查一下吗?”樊颖客气地讲。
她留着干练的短发,戴着厚重的镜片。一个员工只需要与樊颖相处半天,就知道她是个狠角色。一个偏执的工作狂——老员工这么称呼她。
男人把揉皱的纸袋再放回到桌面上,樊颖拿出来闻了闻,直截了当地告诉对方:“不好意思,这件衣服的确已经穿着过并且沾染了气味,按照规定我们没办法给您办理退换货的。”
樊颖把毛衣装进袋子里,重复了一遍宋璟刚才说了两遍的话,推出去给对方。宋璟几乎能确定对方当即就被惹恼了。樊颖是个强势的小个子女人,员工都怕她。这放在职场上是件好事,可平日在办公室趾高气昂惯了,也会忘记在卖场上应该怎样对待顾客,转换一下她那不留余地的口吻。
这就是顾客们常说的:“你这是态度问题。”
他们都以为自己要比商场服务员高一等的,如果不承认这点,店铺几乎就难以开门做生意。宋璟站在后面,已经感受到气氛开始凝固。他想说点什么来缓和一番,又怕樊颖认为他是故意要出风头,就什么也没说。
“你什么意思?”男人用指关节叩了叩桌面。
“就是我们没办法给你办理退换货的,先生。”樊颖不屈不挠。
男人猛地从纸袋里扯出毛衣来,扬着对后面正在排队的客人大声说:
“衣服不给退换的啊!你们都听到了吗?这家店衣服不合适也不给退的啊,你们还买什么买,赶紧回家吧!”
后面队伍里有几个人探出头来,想看看前面发生什么事。
男人以为闹事就能解决问题,给樊颖施加压力,毕竟大多数商家宁愿大事化小,也不想在人流量巨大的周末闹出什么难看的场面。
“并不是衣服不给退换,是您的衣服已经穿着过沾染上了气味,影响我们的二次销售。我们所有的退换货规定都写在小票背后了,请您仔细阅读。”
樊颖也提高了自己声调,想让后面的顾客听见。说着,她从旁边抽出一段空白的小票来,在手上抻开,递给男人看。樊颖不吃他哗众取宠的这一套,息事宁人也不是她的生存法则。男人今天碰到了一颗硬石头。
他抓过樊颖手上的小票丢在一边,两只手的食指撑在柜台上,身子再次俯进来,眼睛紧逼着樊颖,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地问樊颖:
“你、就、一、句、话,今天能不能给我退了?”
“不好意思先生,不行的。”樊颖直截了当,不卑不亢。
“嚯!”男人站回原地,从喉咙里出一口气,搔了搔后脑勺。
“你是说有气味不给退是吧?那我拿到街对面干洗行了吧,从现在算起十五天是吧?那我马上就拿去洗。”
还不等樊颖回答,男人提起纸袋转身要走。
“不是的,今天是可退换货的最后一天。我们十点营业结束,还有四十分钟,干洗没有这么快的。”
樊颖看着男人的背影讲,在火上又浇了一把油,口气像是打胜了一场仗。
男人转过身来,原先就红的脸现在变成了气急败坏的涨红。
“败家娘们儿。”他鼻子出气喊了一声,看着手里的衣服。
“你到底给不给我退!”牛皮纸袋甩在收银台上,旁边的顾客吓得退离了几步,怔怔地看着面前正在发飙的男人。
“不行。”樊颖斩钉截铁地回答,看进男人的眼睛里。
现在她不是坚持规章制度那么简单了,她只是想赢而已,就像她赢得经理办公室的位置一样。
一切发生得很快,男人咬着牙,两腮的肌肉拱出形状,右手从笔筒里抓起一支圆珠笔,扎向樊颖的肩膀。半支笔陷进去,鲜血从白色衬衫里涌出,在重力的作用下洇成一个越鼓越大的椭圆形红色气球,很是刺眼。气球绳一路延伸到衣摆,滴在地上。
谁也没有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周围的人都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宋璟急忙拿起电话报警。
“你打电话报警?你为什么打电话报警?”
司机大声问,好像宋璟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错事一样的口气。
“难道不应该先打电话给警察和叫急救车吗?”
宋璟被冒犯到了一样,直起身子来激烈地反驳。
“你应该马上打回去啊,你揍他。他他妈的把一支笔插到你同事的肩膀里去的了啊我的天呐!你还愣着干什么?一报还一报啊!”
司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调,气得用力拍了一把方向盘。空旷的马路上,出租车发出了难听刺耳的喇叭声。
“哎,你懂什么,还手了事情只会更糟糕。”
宋璟无力地争辩着,泄气一样一只手揉搓着自己的两边眉毛,躺回到座椅上,看着窗外平静的江面。
“小兄弟,这种关头就不是讲道理的时候。该出手的时候就应该出手,你忍什么?你就是怕丢了工作对不对?还是说你就是怕了?你就是怕了。”
司机一连串分析,发问,并且自己给出了答案。
“你也觉得我应该还手吗?”宋璟转头去问董茜,他有点动摇了,是怕了吗?
董茜靠在车窗上,点点头。像是一个审判者,丢出一个令箭掉在地面上。哒哒哒,出租车的计价器响着。董茜刚刚判了宋璟懦弱。
宋璟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当时柜台面上有很多可以用来借力的物品。最有分量和成功率最高的,应该算是那个铁质的胶座。那个胶座很重,如果用九十度的地方正对着男人的脑袋用力砸过去,他的颅骨八成会裂开。但是如果没有成功,或者男人没有倒下,宋璟将迎来更重的反击。
进行了一番思考之后,宋璟并没有动,他犹豫着。周围的一圈人都吓了一跳,人群看见血,传出来几声尖叫。有东西掉在地上,大家纷纷退让开,以男人为圆心形成了一片空地。男人也看见血了,面部抽搐一下,眼神开始起变化。变得害怕,和动手之前不像是一个人。红彤彤的脸从一个行凶的男人霎时间变成了一个恐惧的小孩。
宋璟在后面打着电话,大喊着叫其他员工上来。樊颖被接住,几个人七手八脚地不知道该怎样止血。一堆纸巾被按在圆珠笔周围,透出殷殷的鲜红。没人去顾及行凶的男人。他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左顾右盼一会儿,踉跄几步,转身往店门外的方向跑。
“他跑了!他跑了!”人群里有人喊道。
宋璟挂下呼叫急救车的电话,重新打电话给商场保安,转述男人的样貌和他逃跑的方向。随后跟在男人的背后,跑出店铺。
“如果我还手了,那又怎样呢?”宋璟问司机道。
司机还没开口,董茜抢在他的前面回答:
“你会受伤,或许你会伤得更重一点。公司才不会管你是不是做了正确的事情,你殴打了顾客,最好的结果就是降级,最差就是开除。可能还会因为寻衅滋事到拘留所里去住几天,结论就是吃力不讨好。”
司机嘴上切了一声,反驳道:
“那又怎样?所有人都会夸你有种,你帮被欺负的同事出了头。这是你本来就应该做的事情啊,保护你的同事,女同事。”司机强调着。
听完,宋璟疑惑地回问:
“所以还手,是为了我的虚荣,而不是正义?”
“呵!”听罢宋璟的发言,司机冷笑了一声,“随你怎么想吧,什么正义不正义的,现在还有人用这个词啊?我比较相信一报还一报,每个人都应该做最对的事情,看不惯的时候该动手就动手,憋在肚子里算什么男人?”
司机不免俗地用起“是男人,就应该……”的句式,“男人”从名词变成了形容词。董茜像是被司机带有一点性别歧视色彩的论调刺激到了,将立场转换到我这边:“我倒是觉得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每个人都怕痛,也怕丢掉工作。何必逞能,承担的后果可比这一时爽快多太多……不值得。”
司机摇了摇头,不说话了。出租车还在行进,窗外大城市间闪着星星点点光亮的大楼猛然向后退去,在浩瀚的星空下逐渐变小。月亮在楼宇之间穿梭,倒映在玻璃幕墙上。
宋璟觉得董茜说得没错,可是他真的是这样的人吗?为了明哲保身,所以没有帮樊颖回击?他分析着自己的情绪,一方面觉得这样没有错,另一方面又在道义上隐约感到不正确。
男人在门口被保安拦住,警察还没有来。
宋璟松了口气往前走,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男人坐在花坛前面的大理石板上,被保安团团围在里面,懊恼地抱着自己的头。看见宋璟走过来,男人扑通一声趴下来,从保安中间的空隙伸出手来抓住宋璟的脚,给他道歉。
宋璟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条,想往后退几步,脚腕却被对方紧紧钳住,好像宋璟是什么救命稻草一样。
男人接着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现金和银行卡,颤抖着手交给宋璟,求他收下,求他不要报警。他说自己不想吃牢饭,刚刚是气过了头。女朋友不该买那件衣服的,他们买不起。她只是穿着吃了一顿饭就想退掉的,他只是想把衣服退掉。
刚才他脸上的那副凶恶的神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宋璟觉得他或许是真的很后悔,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呢?樊颖的伤口也不会消失。
“她没有事吧?她没有死吧?有没有插到她的心脏?她在哪里?我想看看她。”男人说。那个场景显得荒唐,他开始歇斯底里、语无伦次,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这副求饶的孬样比刚才的凶狠更能激起宋璟心中的怒火。本来一切都可以避免的,谁都可以免受伤害。过一会儿,男人想起什么似的,起身慌张地钻进身后的草丛。正当大家弯腰追过去的时候,他又从草丛里钻出来,手里拿着一块砖头。保安们后退几步,以为他要暴力突围。
但是他没有,男人跪着挪了几步过来,把砖头递到宋璟面前,求他打他。指着自己的头顶,让宋璟往这里打,狠狠地打。宋璟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男人丧失理智的举动。
宋璟当时想的是,如果使尽全力用这块砖头拍在男人的脑袋上。他的头会破,会流很多血,就像樊颖鲜红的衬衫一样,而且他也不会还手。他深呼吸一口气,接过砖头。跪坐在地上的男人用力闭着眼睛,整张脸像一块被揉皱的地毯。周围保安也没有要制止宋璟的意思,他们大概都想看一场好戏。
可真的要这样做吗?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有什么意义?
“一报还一报,这就是意义。”司机说。
董茜反驳道:“不对,其实我们最想要的,是事情回到最开始的模样,男人没有冲动失控,樊颖也没有受伤。可是樊颖受伤了,我们总得做点什么。但是我们做什么都没法回到谁也没有伤害的最开始了,只能把伤害扩大。”
宋璟没明白董茜这番绕来绕去的话是几个意思,是赞同还是支持。思考了一会儿,发现她可能什么意思也没有,只是理智地分析了一下那个时刻的场景。
“姑娘,你说的那么有文化,其实这就叫做报仇啊。”司机补充说道。
董茜没回应他,车厢内沉默了一阵。出租车在空旷的大道上奔驰。周围的灯光昏暗,大部分写字楼的灯已经全部熄灭了,只有星星点点的大堂还亮着。偶尔有几声轰鸣的引擎声在街道上迅速掠过,是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他们趁着午夜无人的时候占据整个大道,使之成为释放肾上腺激素的战场。
“他很后悔。”宋璟说。
“怎么个后悔法?”司机问,口气里不无讥讽。
“他跪在地上,又是哭又是喊,求我打他,他真的很后悔。”
“那你为什么不打他,你打啊!”司机再度用力拍了一把车喇叭,有一辆摩托车变道挡在了我们的前面。司机在后视镜里看着宋璟,不解的眼神。
“可是如果揍了他,他不就得逞了吗?”宋璟淡淡地问,好像自己也在怀疑。
“什么?”后视镜里,司机不解地皱起眉头,仿佛觉得宋璟是在开玩笑。
“如果我真的揍了他,他就会觉得已经承受了应有的惩罚。在自我审判的时候,就有了在内心宽慰自己的筹码。好像他也是受害的一方,他会因此觉得心安,他不该觉得心安,不是吗?”宋璟解释道。
董茜觉得宋璟的话很有意思:
“所以,你觉得对他最好的惩罚,就是让他自己谴责自己?”
司机不可理喻地摇摇头,对宋璟讲:
“我这个人讲话比较直,你不要介意——你真傻。”
宋璟被惹恼似的再反问司机:
“你是说,我应该做他要求我做的事情,好让他感到心安理得?”
“我不懂你这些七七八八的话,要我就揍他,没商量的。”
说完司机摇摇头不想多言语了,大概是觉得坐在后排的两个人无可救药。
“他其实是个好人,一个色厉内荏的软骨头。真正的坏人是不会感到不安的,因为他们不会自我谴责。”董茜不动声色地看着窗外,给出一个结论。
已经感到无言的司机被这句话再次刺激到,转过头来难以置信地问:
“你是说,他把笔插到你们女同事的肩膀里,他还是个好人?”
“他是个一时冲动的好人吧,是这样的。”董茜笃定地回答。
宋璟不赞同董茜的说法,也没有反驳她。
“呵,荒唐!”司机在后视镜里摇了摇头。
就在宋璟接过砖头的时候,警察赶来了。
他把砖头丢到了草丛里它原来的位置上,看了一眼仍然跪在地上的男人。随后他被警察拉起来塞进车里。
宋璟回到店铺,樊颖的家人已经从城市的另一端赶来,救护车也到了。由几个同事陪着,他们一起去了医院。宋璟和剩下几个人被留在店铺里善后现场,陪警察调取监控录像。等录像都看完,已经过了营业时间一个多小时。警察也乏了,打几个哈欠,大概是觉得这个案件没什么纠纷之处,情节也很简单,于是没有进一步盘问更多。
警察走之后,宋璟一个人站在监控摄像头面前,把事发的情况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从未看过视频里的自己。那个人的动作和表情好像都不属于他的,是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人。
柜台对面的男人抓起圆珠笔扎下去的时候,屏幕里宋璟愣了一下,准备上前,然后又缓了缓,拿起手边的座机拨通急救电话。接着周围的人围上来,接住快要倒下的樊颖。宋璟感觉那个瞬间很长,可从监控看真的只是瞬间而已。除了他自己,别人看不见他那一会儿有犹豫。他忽然觉得,或许现在的自己可以在当时做一些更激烈的事情,当下冲动驱使的事情。
夜深了,宋璟一个人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拿着长锁锁上店铺的大门。这个暴力事件开始在社交网络上传开,动态里都是路人手里摇摇晃晃拍摄的视频。警察把男人从一群保安中间拖出来。他戴着手铐的双手不停颤抖,铰链碰撞在一起,耳机里甚至能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他的脸吓得煞白,撞了鬼一样。宋璟看见眼神空洞的自己站在身后的人群中间,转头回到店内。
视频结束,宋璟叹一口气,把手机收回口袋。他走到大道边上想招呼一辆出租车去医院看看樊颖,可是等了许久,一辆出租车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