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顿，你好呀。连日的奔波让我像在季节里穿行，忽冷忽热，一会到了夏天，一会到了秋天，眼前的绿色转为金黄，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城市里，这是个明晃晃的秋天，眯着眼抬头看抖动着正在发光的树叶，秋风微凉，一切都很好。

这是难得的好天气。

我在火车上睡觉，靠着椅背，一觉醒来，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化，有时睁开眼是北方的平原，一望无际的，快要沉沦为灰色的黄，有时候睁开是满眼湖水，波光粼粼。诺顿先生，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火车是我最喜欢的交通工具。搭上火车，旅行就立即开始，不用在黑暗中等待，不用忍受一段枯燥的时间。只是这几年，旅途越来越长，我搭火车的机会少了很多，我也适应了长时间的飞行，突然再搭火车，所以关于它的记忆又回来了，觉得欣喜。

或许是这个季节，或许是某种期待，让我觉得这个秋天格外闪亮。虽然日子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我知道，在我心里，很多事，已经真正结束，向过去真切地道别，不带一丝依恋，将它们放在心脏的深处。某些激烈的情绪，关于痛苦和绝望，关于黑暗和沮丧，都被收纳起来，暂时不会去理会。

诺顿先生，只要心中是坦荡的，就觉得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原谅。原谅不是宽容，而是与某种痛苦相处，你知道它即将永远存在，但是你不在乎。即便再来一万次，我依然如此选择，如水中捞月，即便知道触手就碎，可是就是会忍不住伸出手。

只有试图捞月的人在，水中的月亮才会如此动人。诺顿先生，月亮不因为任何人存在，捞月的人也是如此。只是因为我存在，存在在此刻此间，仅此而已。人活着，没有道理可讲的，走过的路，说过的话，做出的事，一件件想来，没有任何地方觉得有道理，即便再仔细斟酌，依旧是漏洞百出。

可是这没有关系。人生里重要的东西，和逻辑，和道理都没有关系。我们依存的不是这些，而是另外一种东西，一种真实的存在，真切地看着季节流转，天光变暗，一千种关于活着的感觉。我们可以靠任何一种感觉确认自己活着，现在我很确定，心里没有挂碍，没有恐怖，只是坦然地活着，到处旅行，没有目的地，没有尽头，没有牵挂，没有逗留。

这是我选择的生活，也是我选择的路，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偶尔我会觉得孤独，但是这种时刻很快就会被我打发走，大多数时候我感觉到平静而满足，期待日子一如现在，没有任何变化。诺顿先生，我管这个叫幸福，你觉得呢？我从来没有想过幸福是以这样的形态出现在我身上。

这是我没有想过的世界，也是我未能期待过的未来，可是它如此真实地发生了。深夜的时候，我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因为幸福的燥热而难以入睡，我喝上一杯热牛奶，再让自己看会书，诺顿先生，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在夜晚变得微弱，时间只属于我自己，于是我真的安静下来，让自己睡过去，醒来时确认猫和幸福都还在身旁。

我或许失去过很多东西，或许丧失过勇气，但是最终我依然回到了这里，对过去说，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是时间，是岁月，是某种命运的巧合，让我们来到此刻。无论命运如何摆布，你都不要害怕，只管好好睡觉，丝毫不要觉得忧虑。

如果你不相信，就去看看天上的月亮，阴晴圆缺，丝毫不为任何人的痛苦和幸福改变，它冷漠地照亮世界，照亮你我，如果你肯把永恒的月光当做安慰，那么它就是安慰。没什么不会变，也没什么不会过去，一切都还是这样。

写到这里，我的心脏跳动得有些激烈，我得让它缓和下来，诺顿先生。一旦我们发现幸福，总是会忍不住雀跃，我得让心脏跳得慢一点，让幸福在我身边呆得久一点。为此我变得小心翼翼，不敢轻举妄动，但是我也知道，一切并不会长久，在某天，我又会陷入黑暗，还记得吗？那我也可以在黑暗中再呆一会。

我打定了注意，不再害怕，但这个世界我依然不太了解，明天要发生的事，我和大多数人一样，茫然而又未知，像个傻子。但是这没关系，只要我依然存在，事情就还有转变，任何时候都不要自甘堕落，放弃希望。诺顿先生，你也是这样想的，对吗？我们如此实际又虚无，如此热切又冷淡，对未来，对自己，对一切。

唯一确定的，就是此刻的好天气。夜色美得像让人伸手触碰，又收回了手，害怕一摸就会破碎。于是我怔怔地看着此刻的月亮，如果你也在看，那你会不会在广袤的夜空下说上一句，今晚的月色真好呀。

是的呢，是难得的好天气——我会这么回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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