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许应在城南路上的那爿店租约就要满了,但凡能卖点钱的都被他运走了,只剩了点没什么用处的废品。
许应在手机上给我们群发信息:来挑点东西带回去做纪念,过两年说不定就是Vintage了。
“去你大爷的Vintage吧,你就是懒,不想扫垃圾,才让我和小苏来帮你。”
说这话的时候,李随原蹲在一堆破烂里已经翻翻拣拣了至少一个钟头,扔掉了好几个看起来还像回事的漏底陶瓷杯,终于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
许应倚在玻璃柜台后面抽烟,店里光线暗,云雾缭绕起来把他罩得像只鬼。
许应一面弹烟灰一面说:“你这个人,做人就是过分实在了,专挑这杯杯碗碗的回去干啥呢?都是死人用过的东西了,你还真指望给你家小施泡大红袍?你就不能学学人小苏?”
说到这,许应转向我:“小苏,你品位好,你挑着啥好货了没有?”
我正站在一个半塌的柜橱前面掏灰,听到许应喊我,冷笑了一声:“喊前女友过来收破烂的,你倒是第一个。”
许应吃了个瘪,不过一点也没被我和李随原打击到,反而吸了口烟继续讲:“小苏你不要埋汰我,就你面前那柜子,里面都是好东西,还有从慈禧谷道里掏出来的翡翠……就是小了点,你找着就归你了。”
慈禧谷道里的翡翠?难道屁股里出来的东西,我还能拿出来洗洗挂脖子上吗?分手一年多了,一点长进都没有,说话还是不过脑子。
我一边骂许应,一边继续翻找,就听见“咚”一声,有个东西砸穿了半烂的木板,掉到底层去了。我把几个烂陶瓷拨到一边,捧出来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对着有光线的地方一看,是尊佛像,一尺来高。
我低头想仔细看看许应是不是又在哪收了个赝品,没想到佛头上有道光一闪,我感觉那双佛眼动了一下。
“许应,你什么时候信佛了?”李随原凑过来看了一眼,愣了会儿,从我手里接过去又多看了几眼,“还挺沉,不过这手感,应该不是纯金的,但这个做工……还挺细致的。”
许应立即摆摆手:“那可不?要有纯金的我还能留给你们?不过这玩意儿可不是我的,我不记得我收过这个……”
说着,许应挠了挠下巴,吐了个眼圈,“噢,我想起来了,肯定是陈乙的。我招他的时候看他长得油头粉面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他自己手脏,不过不摸店里的,所以随他去哪里倒腾我也管不着,这玩意儿肯定是他藏的。”
话罢,许应也走过来,接过那佛像看了看:“还真挺沉……小苏,你就是眼光毒辣,我估摸着这是镀金铁铸的,你拿回去做个纪念吧,你妈……你妈不是信佛吗?孝敬前岳母晚了一年,但这也算是孝敬了。”
“你别讲话了。”我把他的手打到一边去,但还是把那尊佛像拿了过来。
自从和许应分开以后,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住,搬了个几斤重的佛像上八楼,开门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胳膊都在隐隐作痛。
我把佛像和几个还能用的小东西摆在茶几上,开了灯,正打算去洗手,回头一瞥突然看见那佛像背面一整片都是暗红色,像是谁故意涂了层红颜料一样。我矮下身子去看那尊佛像,发现那层红色在佛头处格外厚。
我用手碰了碰,有红色的粉末剥落下来,落在玻璃台面上。
我把佛像转过来,就着灯光,我清清楚楚看见那佛像的眼睛又闪动了一下。
许应接到我的电话就立刻赶过来了,凌晨三点钟,裹了个棉袄,就开始砸门。我开门还没说话,许应就嚷嚷道:“我去,那东西真是玉的?你给打烂了?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你知道现在玉石什么价吗?”
我踹了许应一脚,骂道:“我要是不摔烂了,能知道这是玉的吗?”
许应左顾右盼了一会儿,一抬眼就看见桌子上裂成几块的佛像,他拿起那个佛头仔细看了看,又凑到鼻子前面闻了闻,迟疑道:“这真是血?”
“真的是。”我笃定道,“我一开始以为是镀金的,外面上了层彩釉,后来用水一擦,有股腥味。”
“我去,那陈乙这小子惹祸了啊,想栽赃我?那也不对啊,怎么现在还没人来查我呢?”
“你招的学徒能聪明到去栽赃你?我想他可能也是哪里偷回来的,你先看看这个。”说着,我从佛头和颈项的交界处抠出来一个迷你方盒子,“针孔摄像机。”
“我去,你咋不自己看呢?万一这是人家拍的啥啥视频呢?那我们俩看多不合适呢。”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你看看这出血量,是拍视频拍出来的吗?”
我忍不住又骂了两句,不过许应嘴上说是一回事儿,他手上也利索得很,用电脑鼓捣了一会儿就让我过去看:“这里面有个储存卡,虽然也可以接远程监控,不过已经没电了。”说完,电脑上就蹦出个文件夹来,里面十几个视频文件,都是按日期标注的,最早的那个视频已经是三个月前了。
许应滚动着鼠标滚轮,有点迟疑:“看吗?”
我考虑了一下,说:“看。”
2
今年的夏比往日热得多,树的影子落在地上扭曲折叠,人站在外面都能看见一层层浮动的热浪。
但也是因为高温恒持数日不下,卞机这一个月接到的活比过去要多上一倍。
今天下午的最后一单是繁华里一户人家。繁华里进出需要门卡识别,卞机斜挎一个帆布包,躲在便利店门前的阴凉处给客户打电话,半小时之后电话那头的女人才姗姗来迟。
女人住在32楼,进了门是扑面的热气。卞机觉得自己衬衫下一片濡湿。
“这个制冷好像坏了,吹出来的都是热风。”女人指了指墙上的控制器,接着把整个人扔进沙发里,把墨镜甩到一旁。
“一般不会是线路的问题,应该是容量不够要扩容了,我要看看室外机。”卞机从包里把自己的工具箱取出来,回头却望见那女人正在打量自己。
他和那女人对视一眼,第一次真切看见那女人的样貌。他发现那女人不过二十来岁,面容姣好。
卞机有点不安,又问了一句:“李小姐,我想看看室外机。”
李高阳斜坐在沙发上,两条腿交叠摆放,脚尖上勾着一只鞋,一上一下摆动,像跳动的鱼尾。
刚才卞机打电话的时候,她还没有睡醒,说话时横冲直撞。不过现在她眯着眼睛端详这个机修工,心情稍稍平复了点:好歹生了副好看的面孔。
“客厅里的窗开不了,能开的那扇在我房间,不过我也不确定有没有你说的那个东西。”
“那看看吧,一般都会有。”
卞机说完,李高阳便起身把他领到自己房间去。
空气粘稠,卞机闻到一股奇异的不流动的香气,他皱了皱眉头。
李高阳显然是看到了,笑道:“香水,用来去房间里的怪味的,没想到今天空调坏了。”
卞机没接话,径直走到窗前去,开了窗,开始视察挂在外墙上的机子。
李高阳斜靠在床头,托着腮凝视着这个机修工,比起做这种技术活,他看起来更适合做生意人,因为过于惨白和小心翼翼了。
恰好这时卞机转过身来,看到李高阳又在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连忙将头撇向一边。李高阳一点都不遮掩,反而又问道:“要多久才能修好?”
卞机抬头飞快看了她一眼,低眉顺眼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要扩容加氟,快得很。”
李高阳点了点头,给丈夫房俊发了个信息,听见耳边嗡嗡作响,关了手机就发现卞机已经在收器具了。
“高小姐,总共是五百块。”
卞机接过钱收到腰包里,随意看了看,望见床头上摆着一尊一尺来高的金佛,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高小姐信佛?”
“我不像信佛的?”李高阳佯怒道,“开玩笑的,那是我老公送我的。其实是个翡翠玉佛,不过我老公说,佛像就该是金身的,所以找人又镀了一层金。”
卞机说道:“这倒是没什么必要的,信佛讲本相、着相,为了信佛去镀金身,有点刻意了。”
李高阳心里一动:“你也信佛?”
卞机迟疑了一下,答道:“我母亲信佛,所以我从小就信了。”
说着,卞机从脖子里取出一个小玉坠,也是一个小小的佛像。小小的玉佛躺在卞机掌心,卞机用指腹摩挲了一下那佛身,双掌合十,又将其贴肉放好,用衣服罩住,整个过程安静又虔诚。
那一瞬间,李高阳仿佛看到宝塔高楼,有香火袅袅升起,有个俊俏的僧人坐在台几前,一手执墨笔,在展开的卷轴上誊写。这场景似曾相识。
卞机回头看了李高阳一眼,竟然有点羞赧。李高阳便只笑了一笑。
3
这殿宇偌大无人,唯有身前一尊佛拈指而笑,佛前一香炉,炉上三炷香,三道淡白烟雾升腾缭绕,耳边有撞钟声,有木鱼声。僧人手按卷轴,在纸面上写佛的名讳。忽然门被推开,透进一道光,有个女子出现在这场景中。女子坐在僧人身边,手掌抹开未干的墨迹,不以为意。
那女子的面孔清晰起来,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辩机师父,我同你讲个故事好么?”
“卞机师傅。”
耳边的确有女人的声音,卞机从梦中醒过来,面前女人的相貌登时与梦里女子的样貌重叠,卞机一时之间分不清是真是幻,只嘀咕了一声:“高小姐?”
李高阳指了指半拉下的卷帘门,问道:“卞机师傅,这么早就打烊了?”
“不是,下午还要跑好几个地方,我歇一会儿。高小姐有什么事吗?”
李高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看四周。拉了卷帘门以后,整间小铺子里只有头顶那盏二十瓦的灯泡在亮,昏暗得很。李高阳唯一能找到的座位只有卞机刚才躺着睡觉的叠起来的塑料泡沫板,卞机连忙挪开。
李高阳坐了上去,恰好视线与立着的卞机的胸膛持平,她能看到他脖颈间挂着的若隐若现的佛像的轮廓。
“我老公一会儿来接我,外面太热了。”李高阳漫不经心地说道,“上次卞机师傅你跟我说完你信佛以后,我留了个心眼,还真的在香山寺看见过你两次。”
“我每周都会去一次做志愿者。”卞机道,转身给李高阳倒了杯水,“我怎么没见到高小姐?”
“你扫地扫得太认真,无论是谁从你面前走过去,你都不抬头瞧一眼。”李高阳说这话时,语气里有点嗔怪,不像是埋怨,倒有几分小女儿情态。
卞机连忙低头递茶。李高阳却不接,只是问道:“前几天我在看佛经,那里面的故事中,有一个我并不太懂,所以想来问问卞机师傅,毕竟卞机师傅已信了好多年的佛了。”
“高小姐,问我……这不大合适吧?”
李高阳却没有管卞机的婉拒,反而身子前倾,凑到卞机耳边,轻言细语将那个故事道来:“那故事关于如来的弟子。佛陀有位弟子,名叫阿难陀……”
卞机垂下眼帘,见李高阳双手交叉,手指摆动,轻点在手臂上。
她的话语渐渐淡出,反而引出了另一个女子的声音。
佛陀有位弟子,名叫阿难陀,长得俊秀,受女子喜爱。佛陀说他必然继承自己的衣钵,只是五阴炽盛,难免为色欲所累。阿难陀少年时果应其言,有一美艳女子名为摩登伽,摩登伽对阿难陀生情愫,欲与其欢好,行淫乐之事。后阿难陀却在佛陀指示下,度她为比丘尼。
因摩登伽是低贱下等之族,故无法违抗佛陀之命。
若摩登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否可以与佛陀相抗衡?是否可以反将阿难陀度为人?
“佛陀乃是天,我却是人间。你未出庙宇,便不懂人间,你要的人间,便在我体内。”
卞机骤然回过神来。他的耳边不知道是李高阳的一再追问还是那女子梦呓般的声音。
他不敢再多想。卞机摇了摇头,仿佛是要驱散什么东西一般,退后了几步,与面前的女人拉开了距离。
李高阳收敛起了笑容,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前这个手足无措的男人。她低头看了看时间,向卞机道了一声别,就矮身通过那半道卷帘门,消失在白日的光幕之后。
卞机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怔怔看着那道门。
他知道这道门后面是什么。没有暮鼓晨钟声,也没有诵经木鱼声,这门后面是大唐,是声色犬马交织的世界。辩机未曾踏足过这个世界,但现在他的耳边回荡着那个女子的声音,于是他称这个外面的世界为——
高阳。
4
天际破云,晨光越过窗棂落在床铺上。室内燃着一支香。
高阳跪坐在那里,衣衫半褪腰间,媚眼如丝,耳语:此刻,你是信我,还是信你的佛?
卞机睁开双眼,怀中一凉,额头上的肌肤被汗液刺痛。躺在他身边的李高阳已从熟睡中醒过来了。就仿佛是同做了一个梦一般,两个人对视良久,不用说什么话,但都知道对方所想。
李高阳饧眼看着卞机。卞机被她盯得后背灼灼。
辩机被她盯得怕了。高阳伸手摸他的脸颊,眼里有爱怜。辩机直勾勾地盯着她,她的目光却开始飘忽不定。他用鼻尖去碰她的脸,她不躲。然后他吻她的嘴唇,她双手扶住他的双臂,慢慢倒在辩机怀里。辩机就势把她搂得紧一点。
这是辩机从未在佛经中感受过的感觉,肉身馥郁柔软,想要一口吞下高阳的冲动催促他把她单薄的身体抱得更紧一点。直到她喘息渐急,辩机才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放开她。
他们两个的目光同时错开了。
李高阳直起身摸了摸床头的那尊佛像,看那双佛眼。
而后她唇角勾起一丝微笑,带着些许轻蔑。
她拉过辩机的手臂,面颊蹭着他的手背,顺势攀上来,与他耳鬓厮磨,然后拉他覆在她身上。那些书中所写的曼妙触碰,迷人声态,一瞬间全在冲击辩机的大脑。明明灵台清明如此,却又看万事万物一副朦胧模样。
那一瞬间,辩机的脑海中在想人间,在想佛陀。
“你丈夫什么时候回来?”卞机把手臂抽回来,转向一边。
“你说房俊?他出差了。”李高阳冷笑了一声,补充道,“你在意他干什么?他就算知道了,敢说什么吗?如果不是我爸,他现在在哪还不知道呢。”
“为什么是我?”
“辩机师父,情欲,情欲,到底是情中有欲,还是欲中含情?”
卞机坐在床沿系上纽扣。他在那尊金佛面前蹲了下来,直视着佛的眼睛,伸手攥住了胸口的佛坠。
李高阳用手肘顶了他一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不要看这个东西了。你要是真的觉得和我偷情良心不安,不要找这些安慰,下次不要再来就是了。”
卞机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带上门便离开了。
听到门锁上的声音,李高阳翻了个身,面朝着那尊佛像。她把头埋在枕头里,身体欢愉之后,疲惫感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她和房俊在一起,是有利益关联的,老头一入土,公司基本上就是落在房俊手里,就算轮不到房俊,用点强硬手段也可以达到目的。所以她不爱房俊,她也不关心房俊爱不爱她。
老头其实宠她,李高阳自己也肆意得很,偏生不喜欢迎合那些固执的原则,偷情就有意思多了,不是么?反正只是担一份愉悦罪名,她担得住。
只论样貌,或许这世上还有无数个卞机,但卞机的苍白怯懦和可笑的矜持谨慎却是少见的。就好像明明在俗世里摆动,却还要给自己树立无谓的道德原则。
和这样一个下等人交欢,等到一个机会,暴露在房俊面前,最后细细品味两人的颜色。李高阳想想都觉得有趣。
这么想着,李高阳昂起头来,就好像是在对那尊佛说话一样:“现在我在你之上了。”
她看见那佛眼动了一下。
5
高阳坐在案前,与辩机下一盘棋。这已是死局了,白子身陷重围,四面八方都没有退路。
高阳轻笑了一声,问道:“辩机师父,先前那一着若不这么走,就不会无路可退,后悔吗?”
辩机答:“落子无悔。”
卞机见到房俊,是在一个月之后。他和李高阳有心照不宣的约定,何时相见,何时离开,尽管他心中惴惴不安,但是后来居上的欢愉会压倒一切。
所以他没有料到来开门的人会是房俊。房俊是典型的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尽管皮肤白嫩得像二十岁的人,但是走近了看却似乎可以嗅到死肉的气息。不知道为了保持对外的形象,房俊自己暗地里打过多少针。想到这里,卞机的心里竟然闪过一丝得意。
卞机站在门外等着李高阳过来解围,但是李高阳却好像是刻意慢慢吞吞,等到他坐立不安想要离开,才走过来随意介绍。
房俊颇有些怀疑地看着这个让自己太太分外信任的机修工,直到听到卞机信佛才稍稍松开了眉头。
“你也信佛?那真是巧了。”房俊深深看了他一眼。
“早就听闻玄奘大师有一高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房遗爱朝他作揖。辩机低头拨弄自己的佛珠,看见高阳站在房遗爱身后不远处,目光看着自己,又好像不看自己,越过自己的肩膀落在远处。
是夜,高阳又翩然而至。辩机在誊写西域纪事,高阳捧住他面颊,问道:“如果事情败露,你就趁夜逃走。但如果之后我可以得到这天下,我必然会杀了玄奘,让你永永远远同我一道。”
辩机垂首:“我不逃。无论事情到何种境地,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我愿坦诚,却不愿意逃走。”
李高阳从卞机身上起来,去浴室里冲了个澡,回来时望见卞机直直看着天花板,口中不知道在念念有词些什么。
凑近些,李高阳才听清,卞机在念心经。末了,卞机问:“房俊真的不知道?”
李高阳反问道:“你就这么担心房俊?知道我有丈夫,但也是你愿意来的,这都是你选的,我没逼过你。”
卞机不回答,反而继续问道:“如果房俊知道了以后会怎么样?”
“会死吧。”李高阳把手覆在自己的额头上,半晌卞机都没有讲话,她才继续说,“房俊不会知道的。”但是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恶毒的,因为在这一瞬间,她厌倦了卞机的畏缩。
卞机抓紧了李高阳的手,攥得她手腕吃痛也不放开。李高阳恶狠狠瞪了一眼卞机,指甲掐进了卞机的掌心里。
辩机受到传唤去大殿面圣,满朝文武垂手而立,有人端玉盘呈上来一只玉枕。
那只玉枕是高阳赠与他,日日夜夜陪伴他相好之时所用,此时躺在那锦缎上看起来分外陌生。
高阳在何处?高阳不在此处。
高阳早就料到有这一天,她嘱咐他逃走,他却不肯逃,所以落得现在的局面。
铡刀在侧,帝王让他说最后一句话。他说死后葬于宝塔寺下,莫让高阳看见自己的尸身。刀口切下,鲜血在殿上集成细流,高阳推开殿门,只能看见他朝西而望的头颅。
6
许应点开最后一个视频之前问我:“真看?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呢,人家这出轨关我们啥事。”
“你不觉得有点不太对吗?让开。”我推开他,自己点开了最后一个视频文件。
最后一个视频文件很短,前面如常,依旧是那个年轻女孩开了门,后面跟着一个俊朗的男生,两个人宽衣解带,就一道睡上床了。
许应一脸幽怨地看着我,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视频里的女孩突然直起了腰,脸上带着惊慌。
她大声喊叫起来,男生还未回头,腰间就被拉开一长道伤口,鲜血汩汩。
女孩的丈夫从门外走进来,把男生踹到地上,举刀又捅了数次,直到男生鲜血染满地毯,抽搐几下再无动静才回身看床上的女孩。那女孩分明是吓呆了,静静看着自己的丈夫。
但是他并没有对自己出轨的妻子举起刀,而是说了什么话。丈夫指了指佛像,女孩回头看了一眼,而后面色却渐渐平静了下来,显然是在和丈夫讨论些什么。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女孩开始穿衣服,而丈夫出去了一会儿,带了一个大袋子回来,开始把死去的男生往袋子里拖。
这个时候女孩回头,看了一眼我和许应。
我抓住了许应的胳膊。虽然我知道女孩不是在看我们,而是在看佛眼,但还是觉得背脊一凉。
接着视频画面就迅速模糊起来,女孩伸手拿过佛像,因为画面变动太快,我看到天花板从面前一闪而过,接着是房间的全景,最后佛像似乎落在了地上,因为只能看到一摊血迹。
“我去,这什么情况?”
画面静止不动许久,许应终于忍不住问道。
“……死了。”我刚说了两个字,画面忽然动了起来,里面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孔。
应该是这个男人把佛像给捡了起来,重新摆正,但不是摆回原来的位置,而是塞进了那个装尸体的袋子里。
“这是……要处理尸体了?”
我正想问问许应的意见,回头却看到他脸色惨白,指着画面里的那个陌生男人骂道:“我X,这家伙是陈乙!这什么时候的视频了……我X,这天是……我记得这天他请了假,说出去帮别人搬家!”
“那他是那个时候跟这女的一起埋完了尸体以后,把佛像运回来的?那他怎么不来拿?”
“谁知道啊!他后来给我发了信息,说不来了,辞职了,我怎么知道他还藏了个这个!难怪我的店要倒了!这也太晦气了吧!”
许应一面说,一面砸自己的鼠标。
“陈乙跟这个女的是什么关系?”
“我怎么知道?”许应没好气地回了我一句。
“你是不是傻子?这女的知道这里面有摄像头。如果佛像不见了,那就是证据没有了,她会想到谁?”
我拧了一下许应胳膊上的肉,许应大喊了一声:“她不会去找陈乙麻烦了吧?不过那也是陈乙活该。”
“给陈乙打个电话。”
“关我屁……”
“快打!”
许应嘟哝了一声,不情愿地掏出手机开始在通讯录里找人。我挪过去在文件夹里翻看那几个视频,这个摄像头应该是在陈乙把佛像运到店里去之前就已经没电了,否则那女孩不应该不知道佛像在哪。如果她不知道,会不会以为是有人藏起了佛像,想要借此敲诈她。如果陈乙是唯一的嫌疑人的话,那陈乙现在会不会有危险?
“小苏。”
我还在细细打量那个佛头,许应忽然拍了我一下,一脸恐怖。
“陈乙,没接电话。”
我手中的佛头差点掉到地上,我握紧那佛头,发现那双佛眼,又开始闪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