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他才明白刚才一直烦扰他的并非来自窗外白雪映射的光芒。他以为强烈的月光会照在墙壁上,会有一个猫的影子从眼前的光亮中凸显出来。然而没有,或许是猜错了,他想。他伸出五指,却看不到半点的影像。那么,他知道,整夜的失眠只不过是由于他那孤独的心造成的了。他翻了个身,对着他的妻子。他看到窗外微亮的灯光附在玻璃的冰霜上。
“你睡不着?”
他低下头看见他妻子正盯着他的眼睛。“你也没有睡呀。”
“你翻来覆去的,我怎么睡?”
“嗯,”他打开小灯看了一下壁钟,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你睡吧,明天就要上班了。
“你上火了?”
“上什么火?”他不明白。
“我叫你别玩别玩,你偏要和他们玩到半夜。”
“谁都有过年的时候,我也没输多少。”他关掉灯,屋子里又回到从前的黑暗之中。“钱又没输给外人。”
“还不算外人?就你那几个哥哥什么时候帮过你?再说,佳明下半年就要升初中了,你还得准备点钱呢。”
“我知道。”他说,“我打算今年申请去做搬运工。”
“你也不想想你多大岁数了,倒退十五年你都干不动。”
他没说话,又把身子转了过去,这回他看到墙壁上斑驳的光影了。
“我年前看到小张和她女儿逛年市了。”
“那不是她的孩子。”
“我知道,就像佳明也不是我的孩子。”
“嗯。”他点点头,“不过你对他还是很好。你和她说话了吗?”
“没有,我躲开了。我听见那女孩叫她妈妈。咳,嘴可真甜。佳明什么时候也没叫我一声妈。”
“他心里有你就行了。”
“佳明不说我怎么知道他心里有没有,按理说我待她不错了。”
“这不一样,那女孩的亲妈死了,而佳明的妈妈还在呀。”
“在?还不如死了呢,据说现在还四处跟别人乱搞。”
“你别这么说。”他有些反感,但想不清楚这厌恶来自他前妻还是眼前的女人。
“本来的事实嘛。你们还没离的时候她就这样了吧?”
“没有的事。她那时很规矩。”
“是你规矩还差不多。”她没有理会他情绪的变化。她继续说着,“其实小张长得也不怎么样,就是声音特好听,我听别人说她叫起来直抓心,像只小猫似的。”
“你又听谁说的?”
“和她上过床的男人都知道,你又不是没听过。”
“嗯。”他把手伸出来摸她的脸。“我想今晚或许能行。
“一提起小张你就兴奋,你当我是透明的吗?”
他感到她手指如弹琴一般的从他胸口向下滑去,他起身点开灯,看看另外一张床上熟睡的儿子。
“把灯关掉,你想把他弄醒啊?”
“他睡着了,”他伏到她身上,对她道,“我这次至少能坚持十下以上。”灯熄了,黑暗中起伏着两个人喘息的声音,他默读数着:“一,二,三……”
又一次失败,他爬到她身旁,看着墙上的光影。
“你都这样了,还去做什么搬运工?”
“那是为了多赚些钱。”
“我终于明白了,我明白小张为什么要离开你,噢,原来她算准了你一过四十岁就不行。”
他突然点起灯,半侧身瞪着她,她有些害怕,半张着嘴不敢说话。
“你闭嘴!”他一字一顿地吐出来。
她真的闭嘴了,仰面看这屋子上空的黑暗,心底默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伤心。她感到有雪花飘到了屋子里,像聚光灯下的小虫毫无目的地飞行。她拢拢刚刚散乱开的头发,有些发丝和汗滴拈在一起。她知道性绝不是她生活的全部,她也从未指望让性和谐来点缀生活的色彩。但问题是除了性,生活的其他部分不也同样黯然无光吗?
她听到有人下了床,光着脚轻轻地走出屋门,她转过来侧身看着丈夫。
他在儿子返回的时候拉开了灯,苦笑着问:“你没有睡,佳明?”
他儿子被这问话惊了一下,匆匆跑回床上。“我睡着了,爸,刚做了个梦,上趟厕所。”
他没有再问什么,试图闭上双眼却又看到那只猫的光影。过了一段时间,他五指穿过她的头发,问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当初为什么要嫁给你?”
“可能是你同情我,你同情我一个大男人带个儿子单过,老婆又成天和人家鬼混。”
“或许。”她表示认同。但她还是没有说出另外一个自私的原因。她没有说结婚只是为了摆脱她年过三十还是独身女人的尴尬处境。她揉揉自己的眼睛,闭上双眼。
“他刚才没有睡。”他又说话了。
“什么?”
“佳明没睡,他一直在听着,他听到我们说话,听见我们做爱。”
“你说过他睡着了。”
“没有,他在装睡。他听到我们做了那件事了,一直不敢起来,一直憋着,直到以为我们也睡了他才敢起来上厕所。”
“别猜了,他睡着了。”
“他一定认为我们两个在做蠢事。我们是对可笑的父母。”
“别说了。你还想把她弄醒吗?”
“你不该提起小张的。”
“提他妈妈是我的错吗?不是你明知道自己不行还硬要来?本来就是你一个人难受,不是,是孤独。后来弄得我也这样,这回你还把佳明也带到孤独的圈子里了。”
“嗯。”他双手抹了抹脸部。“我不该把孤独感染给你们。”
“别说了。”她看到天色已经渐渐亮了。一些轻雪从树枝上落下来。不时有行人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传过来,壁钟上的时间停留在五的左边。“你别说了。”她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也就那么六下的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