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贼人张布罗,行窃三年有余,未失过手,要是张布罗有师父,师父肯定要夸张布罗是难得一遇的人才。可张布罗没师父,也没搭档。张布罗觉得世上一切都很麻烦。
张布罗最近盯上了当地大户,王家。王大户信佛,信得出名,在张布罗看来,是信得诡异。
王大户有钱,有古风,到了一些日子口儿,会发钱发粮给乞丐。当地郊区有山,山上有庙,王大户在里面有自己的禅房,有专门的和尚帮王大户打扫。王大户想上山静静,打个电话,庙里就来车接上去。车里一股佛香味儿,有时候闻着晕车。
王大户年轻时有大宅大车,大枪大刀,出门前呼后拥,眼神不对付,就动手。信佛久了,除了还住在大宅里,其他人事物,都散了。各处生意还运转着,都是他老婆和老婆的弟弟操持。王大户没孩子,张布罗听人说过,这可能是他拜佛的起因。
年初王大户在山上发钱,让张布罗赶上了。那天有雪,张布罗打车上山。
司机:“去不了啊兄弟,你也是要拜佛吗?”
张布罗:“嗯。”
司机:“今天初几来着我也忘了,我是不信这些,还是信的人多啊,山上全是人。而且王大户你知道吧?又在山上发钱呢,钱也不多,救急不救穷,兄弟,我看你也不像是急,咱别去凑热闹了呗?”
张布罗:“给你加一百。”
司机:“哎呦兄弟,你虔诚!佛祖保佑你。”
路上张布罗看雪,司机跟张布罗搭话。
司机:“兄弟,你为啥信佛啊?”
张布罗:“你为什么不信呢?”
雪天路滑,还没过十五,街上不时有放炮的,司机格外小心。司机把脖领子往下拉拉,让张布罗看他脖子上一道疤,深得像死过一样。
司机:“这是前年,有人抢我。胖乎乎,长得像尹相杰不戴眼镜。”
司机又指指后视镜,“当天我这上面可是挂了佛珠的,开过光,就在咱这山上。狗屁!”
现在后视镜上什么都没挂,张布罗从里面看看自己,“师傅,你就没想过,要是不挂那串佛珠,是不是就不是一道疤的事儿了?”
司机:“没那个!你看我把佛珠摘了这两年,啥事儿都没有过,真的,连醉鬼吐车上都一次没有。人啊,就不能信这些,你不信,就不在他们那个世界里,他们那个世界就伤不着你。”
张布罗:“万一是佛祖大度,等你回心转意呢?”
司机也从后视镜里看张布罗,“哎呀兄弟,你信佛我不跟你说这些了啊,反正佛祖深深伤害过我,我俩是断了。”
到了山脚车就开不动,张布罗给了钱,自己走上山。人多,雪景成了一堆黑脚印。
人挤人,张布罗被推着往里,左右一扫,发现不少同行,看起来都已有收获,可行进方向还是朝着庙门。来都来了,多偷一点是一点,不入佛门,谁也死不了贪心。
大殿门前,几个大香炉,有僧人维持秩序,也有一些警察帮忙,警察嘴里喊,“人多人多!别停留!别跪!容易踩着!哎!站起来!”
僧人也喊,“阿弥陀佛!别跪!心意领了,别跪!”
场面混乱,只要别去偷警察,今天都可以全身而退。再说警察也没什么可偷的。
到处都很挤,只有右侧偏殿没人过去,连香都不往那边飞。那儿黑压压挤着一群乞丐,有人躺着,有人跪着,警察和僧人都不管。张布罗看明白,这就是王大户要发钱的地方了。
张布罗觉得有人靠近,衣角起风,抬头一看,两人对视,就知道是同行。那人点点头,张布罗也点点头,风退了。
右侧偏殿门开,乞丐们乌泱泱有了生气,瞎眼的睁开眼,断腿的站起来,聋哑的喊着王大户的名字——此乃每年今日必会发生的神迹。
张布罗这是第一次见王大户,瘦,秃头,穿着僧袍没风也在摆动,挂着一串佛珠颗颗内敛,眼神莫测,并没有多少慈悲。比陪着他的寺院方丈更像和尚。
张布罗盯着王大户看,觉得这人哪儿哪儿都对,这太不对了。
壮汉推推搡搡,对神迹没有尊重,哪个往前挤,哪个就被推回去。
方丈先做手势压一压神迹们。
方丈:“静一静啊静一静。”
再做手势请王大户讲话,人群静了,连这边的人群也静了,只剩香火缭绕,目光锁过去。王大户迎着目光摆摆手,没讲话,壮汉们开始发红包。
“听说他发愿要把能捐的都捐了,就为了能生个孩子,”刚刚那同行凑上来跟张布罗说话,“不知道是干了什么缺德事。”
张布罗想,他看着可不像喜欢孩子的人。张布罗逆着人流和飘荡的香火气,往山下去,心里决定好,今年要偷他,偷完估计能歇一年。
手机响,张布罗手伸进大衣内侧,里面有刚得来的五六台手机,摸到响的那部,认出是司机的。
接通,司机的声音传过来,“喂?兄弟?喂?喂?操你妈!”
张布罗挂了电话,关了机,心想,这回他和佛祖是彻底断了。
2
王大户信佛,是因为见过佛。
王大户还不是大户的时候,凶得很,跟几个兄弟闯世界,没想过明天。死的死,走的走,反目的反目,最后就剩一个李万,王大户娶了李万的姐姐,结婚十八年,生意全都上得台面了。
王大户和李万能到今天,多亏了李牵。李家三个孩子,李牵,李万,李益。到李益该上学的时候,李牵和李万已经是王大户的家人,李益就好好学习,学得不怎么的,也送去国外读书了。李牵的想法是,反正家大业大,弟弟别受没必要的苦了。
李牵是替所有人想明天的人。
王大户从当打手,收保护费,到自己开饭店,酒店,弄楼盘,只管一路霸道,李牵负责打点关系。很多以前没想过的事,临了,也就都干成了。
两人有时躺在床上回忆过去都觉得不可思议。
王大户:“你看今天咱们一起吃饭这人,我没跟你说,太逗了我日。我小时候有一回接的活儿就是弄他,我骑个摩托,左手拿个小铁棒我日,跟着他,计划就是照后脑勺来一下,结果傻逼还第六感了我日,我一举棒子他回头了。你看他那牙,都是假的,哈哈哈哈哈。”
李牵也不说话,往他怀里靠靠。李牵就喜欢王大户这份简单,天真。
提着棒子闷人的事王大户早不干了,王大户后期的主要工作是应酬。
王大户见到佛那天,就是准备去应酬,甩着肚子出了门,他最信的手下三鬼护送去停车场。冬天,车本来是应该停地库的,忘了什么原因就停在了院里,三鬼刚下来给热过车,王大户揉着脖子,往车旁边走。
冬天黑得早,天上没星星有月亮,王大户犹豫一下,跟三鬼说,你还是上楼,把你嫂子也叫下来,今天她还是得去。
三鬼往回跑,王大户又喊,让你嫂子把我膏药拿上我日,这个脖子我就日了他妈了。
地上有积雪,远处俩小孩儿垂着头走,背着手,书包在地上拖拉着。王大户扶住已经发动的车,忘了自己刚刚在想什么。
等李牵下来,他第一句话是,“我刚看着个佛祖。”
李牵看着王大户,三鬼在旁边不说话。
李牵:“在哪看见的。”
王大户:“开始在天上,一低头又到眼跟前了,后来跟着那俩小孩儿走了。我日。”
李牵:“肯定是佛祖?”
王大户:“日,跟我说话了,问我,‘你为什么呢?’”
李牵回头冲三鬼,“你先上车。”
王大户:“别上了,不去了。”
王大户又说,“我日,媳妇儿,我能出家么?”
李牵:“能肯定是能,但咱们再想想,你听话。”
李牵拉着王大户想了一夜,第二天起来两人奔郊区,上山找和尚去了。
本地寺庙的方丈也是头面人物,王大户在某个饭局上见过他,玩儿心起来,还偷偷看人家吃什么。什么也没吃,喝了一晚上茶。
方丈听完王大户的描述,笑眯眯。
方丈:“有佛缘,有佛缘呀。”
王大户:“这是好事坏事?”
方丈:“好事好事。”
王大户继续揉着脖子,越来越疼了。
王大户:“那你说佛祖那话什么意思?我为什么呢?”
方丈:“别琢磨别琢磨,容易想进去。”
王大户:“那你说我出家不出家?”
方丈看看李牵,又看回王大户:“别出家别出家,不至于。能拜拜佛,读读经,吃吃素就特别好。王老板要是愿意多做善事,我这里全力配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先兼济兼济天下。等一段时间看看,佛祖对你真有意思,肯定还来。”
李牵:“多谢大师指点,我们老王肯定多做善事。”
方丈:“欢迎欢迎。先等段时间嘛。”
这一段时间可太长了,王大户游历了许多名山古寺,读了好多经,访了好多大师,大师一个比一个客气。人越来越瘦,肚子甩没了,排场越来越小,脖子也不疼了。如此已经六七年。
信佛后生意也越来越好,没有不顺的,王大户心里倒没多少感激,也不是没感激,是根本没注意。一来如今所有事情都是李牵李万料理,人和钱都不过王大户的手。二来虽然方丈不让想,他还是想进去了,这六七年,心里就一件事,我为什么。
想不出来。
有时候还一个人上街走,没手下跟,穿个破衣服耷拉着眼皮,人群里浮浮沉沉,认出他来的人,也不敢认。家里三鬼他们也不看着了,没啥可看的,大仇家早没了,小贼也不敢进王家的别墅。除了张布罗。
张布罗还偷过当官的,根本没人报案。
这天张布罗进了王大户的屋,慢悠悠溜达,楼上楼下看,素,装修得真好,不土。客厅里有茶案,张布罗捏了一撮茶叶,扔嘴里嚼着。
有不少看着就值钱的摆件,张布罗没着急拿,想看看有没有更值钱的,茶叶静人心。
进了个小屋,是王大户专门拜佛的地方,张布罗一眼就看见了供桌上的佛像,一股光往上冲,心想,就是它了。
张布罗拿了佛像出大门,又返回去,把剩下的茶叶也装上,走了,全程没人发现。直到走出老远,才听到后面有女人喊叫,还听到一声枪响,但肯定是追不上了。
第二天早上张布罗起床,打开手机就看到了昨晚王大户家失窃的消息,消息比张布罗预料的长——“窃贼还打死了被惊醒的王夫人,李牵”。
3
王家这回不素了,挤满了心事重重的人,屋子里的烟比拜佛的时候多。能来的全来了,包括本地公安局长。
局长:“老王,朱市长也让我给您带话,节哀顺变。”
王大户:“知道。”
两人靠在客厅一角抽烟,局长看看客厅里李万和王家一大堆已经身体发福,现在都当着老板的手下,压低声音问王大户。
局长:“老王,市长亲自过问了,这案子必破。我知道这案子您自己能弄,但是这事情太大了,我们怎么也得派个人查。”
王大户:“知道。”
局长:“还有要是你们的人先逮住了凶手,尽量别给弄死。”
王大户:“尽量。”
局长把烟掐了,王大户看着院子里,雪还没化完。局长没话了,拍了一下王大户的肩,犹豫了下,好像彼此的关系还没到能拍第二下,走开了。
李万昨天晚上就来了,比警察到得早。
电话里王大户只说出事了,赶紧来,别带人,没说具体的。到了看见李牵倒在血里,王大户捻着佛珠坐在一边,李万也没哭。
王大户:“进来个人,把佛像拿走了,你姐听见响动进来的。”
供桌上不剩什么了,小香炉作为砸死人的凶器滚在地上,该放佛像的地方放着把枪,李万认出是王大户以前的枪。他信佛以后家里重新装修,扔不要的东西,这枪也扔了,后来是李牵要回来的,李牵说,“我不是不信任佛祖,这么多年了,没它睡着真不踏实,你又爱打呼噜。”
李万看看李牵,问,“你觉得是仇家么?”
王大户:“不像。”
李万点点头,“就你妈为偷个东西?”
王大户点点头,“我报警了,我进来开过枪,不知道附近有人听见没。你派人去打打招呼。”
李万:“我姐呢?”
王大户:“报了警总得让警察看一眼。我陪着她。”
李万蹲下,看着李牵,这回流了眼泪,“委屈你了,姐。”
王大户:“李万,李益你去说吧。”
李万答应。
王大户:“我对不起你们姐。”
李万没答话,走了。
到白天局长等人来时,王大户他们都是一夜没睡,周围事情已经料理好。
局长拉了一个警察过来。
局长:“这是我们老付,刑侦队长,你见过。”
王大户点头,没握手。
老付:“王哥,节哀顺变,您得说说情况。”
王大户:“说过一遍了,昨天半夜,我老婆上厕所,听着小屋里有响动,一边喊我一边就进来了,等我进来凶手从窗户跑了,我老婆倒在地上。”
老付:“丢了佛像?”
王大户:“嗯,我从尼泊尔请回来的,纯金的。”
老付:“能给看看照片不。”
王大户拿出手机,说,“我也叫人去追了。这佛像灵,对我有恩。这回不知道怎么了。”
三句话一句一断。
老付:“好,一定帮您追回来。千万记得人别打死。”
王大户:“嗯。”
老付:“王哥,你不记得我了吧?”
王大户抬头看,真是不记得了。
4
王大户在早年间一个饭局上,救过这个老付的命,至少老付是这样想。
那天是王大户做东,在座的有当时还不是局长的局长,和还年轻的老付。
忘了是因为什么事,喝了几杯,局长说了老付几句什么,老付也喝多了,开玩笑顶撞局长,局长自尊心上来,把枪拍桌子上了。
当时的王大户还是凶得很的王大户,看见这个哈哈大笑,连声喊局长的名字,说,你挺牛逼啊我日,你掏枪要打谁啊?
局长酒醒了几分,可没想好下面如何是好。
王大户一把拿过枪,两下拆了,冲老付说,“这枪是该保养了,你过来,给你哥擦擦枪。”
老付赶紧过去擦枪,心里想的是,刚刚我哥要是借着酒劲把自己打死了,这个哈哈笑的人,肯定也会哈哈笑着为他擦屁股。
不管王大户记不记得,老付感念王大户的救命之恩。
可老付现在心情很复杂,局长来之前给了他一句话,“这回好好查,依法办理,谁都别怕,市长给撑腰。”
老付听出来,赶上这么个事,王大户在本地的历史好像要结束了。为什么呢,可能是市长要升迁,可能是上面有新文件,不知道。总之,不管王大户行了多少善,发了多少钱,认识多少人,也没用了。
5
张布罗听说李牵死了,对王大户的想法算是坐实,这人就是不对。
至于是为什么下手,张布罗没有妄断是因为生不出孩子,就像他不觉得王大户是为了这个信佛一样。
佛像看得出值不少钱,要处理得赶紧,现在自己成了杀人犯,不光要赶紧处理,还得赶紧离开此地。张布罗拿双肩包背了佛像,往老金家去。本地的人想买假车牌,办身份证,或者销赃,都可以找老金。
张布罗没师父,没搭档,是偷了一阵才知道这件事,知道以后,才开始越偷越大。
老金有当铺,但是这么大的东西,还是直接约了去他家,虽然那肯定也不真是他家。
张布罗进屋坐下,老金的屋子还那样,乱糟糟,稀奇古怪的东西,张布罗感觉自己看见了地上有个骷髅头,没说。
老金坐在他那个树根茶桌后面泡茶,让张布罗坐下,压低了声音说话。
老金:“张老弟,昨晚上的事你听说了吗?”
张布罗:“嗯。”
张布罗从兜里掏出把茶叶。
张布罗:“喝我这个,好喝。”
老金闻闻,泡上了。
老金:“你要出什么,你可想好了。”
张布罗:“金佛。”
老金:“张老弟,我挺喜欢你,再问你一遍,你想好了?”
张布罗:“我没杀人。”
老金:“我估计也不是你。”
老金看向一边,张布罗跟着他的眼神看,发现屋里三间卧室的门都关着。
张布罗站起来,把双肩包拎在左手,右手插在兜里,盯住那三扇门。
老金:“张老弟,我喊一声,看你自己造化了。”
张布罗点头。
老金喊,“茶不错!佛像我帮你看看啊。”
一扇门打开,三鬼和他新收的小弟立冬冲过来,老金坐着没动,张布罗把背包一扔,金佛重,打倒立冬。三鬼掏枪,张布罗从兜里甩出刀,一划,把三鬼枪打掉了。
张布罗走过去拿双肩包,立冬抡刀,砍在张布罗胳膊上,一翻身,把张布罗扑倒在地。
三鬼捡起枪就要打,老金喊,“三鬼!”
立冬站起来拦住三鬼,张布罗心里原谅了他刚刚砍自己一刀。
另一扇门打开,李万带着个长头发年轻人出来,李万也喊,“别打。”
三鬼拿枪指着张布罗,李万看了眼三鬼,也看了眼立冬。
李万走过去,一脚踩在张布罗胳膊上,张布罗没吭声。
长头发年轻人说话,“你为啥杀我姐?”
张布罗:“我没杀。”
长头发年轻人看着张布罗,没再问。
这年轻人是李益,假期在家,最近看了个梵高的纪录片,正在计划去哪里学画。
6
李万:“谁派你来的?”
张布罗:“我就是偷东西,换钱。这里没有人的事儿。”
李万他们带着张布罗来到一个僻静房子,三鬼去接王大户。李万电话里说的是,“姐夫,叫不叫警察,等你来看完再说。”
张布罗被捆在椅子上,李益贴墙坐在暖气管子上玩手机,李万问着,刚刚制服了张布罗的立冬时不时给他一拳。
张布罗都看得见立冬脸上的得意,这么年轻,还亲手给老大抓了这么大的仇人,要升上去了。就是难为了此刻,还要装着为死去的李牵难过,张布罗都替他累。
张布罗:“还真以为你们不干了。”
李万:“你说啥?”
张布罗:“我进王家看了,真干净,像日本人的家。像日本人的庙。”
李益拿着手机突然咔嚓一声,冲张布罗拍了一张。
李万:“都他妈疯了,赶紧删了!”
张布罗看到李益头都没抬,他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已经把照片发到哪儿去了。
李万:“你没杀我姐。”
张布罗一时没听清李万这是陈述,还是问。
张布罗:“我踩点的时候看,王家除了你姐,就只有王大户吧。”
李万没说话,张布罗也不说话。
三鬼和王大户推门进来,恰当其时。
李益举起手机,又拍了一张王大户。
7
那晚确实是李牵听见的响动,不过等她拎着枪进小屋的时候,张布罗已经走了。
王大户跟着进来。
李牵:“这人有点本事啊,你打电话叫三鬼他们查查吧,你这佛像那么金贵他出不了手。”
王大户:“不是说了,别再这样说话吗?”
李牵:“我哪样说话了?”
王大户:“什么叫那么金贵。算了。”
李牵:“又算了。想说你就说完,你信佛我不支持了?你大气点儿,还不让说了?你这个佛祖这么脆弱吗?”
说了一句,就得被问三句,王大户快习惯了。
王大户:“我信佛你当然支持,你弟更支持。”
李牵听出王大户的怨气,可懒得再说,就追了一句,“快打电话吧。”
王大户:“你打吧。”
说完往出走。
李牵叹口气,王大户又听出了这口气里的讽刺。
王大户:“你叹什么气。”
李牵:“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复杂。”
王大户转身回来,李牵也走得近了,王大户看见李牵手里还拎着枪,就伸手过去拿,李牵本能一躲,王大户本能一追。
李牵:“干什么?”
王大户:“不干什么。”
李牵:“要枪干吗?”
王大户只管抢,李牵不给,一拉一扯,枪响了一声,打在墙上。
李牵:“干什么,杀我啊?”
王大户:“怎么了,你是要告诉你弟,还是要告诉三鬼?”
李牵:“提三鬼干吗?”
王大户不愿再说,继续夺枪,枪到了王大户手里。
王大户看到李牵一脸害怕,心彻底沉了。王大户觉得李牵的害怕,对他们的婚姻,对自己,对自己的人生,对我佛,都是讽刺。
王大户举起枪,朝自己太阳穴开了一下,没响。
李牵扑上去抢。
李牵:“你傻逼了!”
王大户睁眼看着窗外飘雪,又回头看没了佛像的供桌,等了一等,没等到答案。
我为什么呢?
王大户举起香炉,把李牵打死了。
8
老付跟王大户讲完过去,王大户告诉了他老金家在哪,人应该很快就能抓住。
王大户:“我的人也会去,这贼身手好,让我的人抓吧。你在老金地头抓人也不好,伤他信誉。”
又说,“我跟三鬼说了不让打死,但有几年没这种事了,我不知道他们还听不听话,你看谁要是动枪你也可以开枪,无所谓。”
老付答应着。
王大户:“你那天是为啥事惹了你们局长来着?”
老付:“我讲了个笑话,说一个人秃顶,还就怕别人说。”
王大户笑了一声,老付觉得有当年大笑的神韵。
老付先到了老金家,让老金别声张,藏在了第三扇门后面。听到外面打斗说话,想着三鬼要是开枪他就出来,就开枪,好在有人拦住了。等到众人带走张布罗,老付出来问老金。
老付:“你跟他说‘我估计也不是你’,是啥意思?”
老金:“警官好耳力啊,我那么小声你都能听见。”
老付:“别废话。”
老金:“没啥意思,就是估计。”
老付盯着老金看,老金也不躲。
老付:“这个姓张的叫啥?”
老金:“这行哪有报真名的。”
老付:“你觉得他为人咋样?”
老金乐了,开始倒茶喝,“你觉得我为人咋样?”
老付:“你救了他一命。”
老金:“人家还送了我茶呢。这茶我操,值两条命。”
老金请老付也喝一杯,老付来不及了。
老付开车一路跟着李万,看着他们进了院子。又看着三鬼出来,拉着王大户回来。老付想到局长的话,又想到王大户对自己的恩情,以及刚刚那声余威犹在的笑,就没叫增员。自己下车走到院门口,刚到,就听着几声枪响。
有消音器。老付耳力好。
9
去老金家之前,三鬼得到的话是,见着凶手直接打死。这是王大户亲自说的。
跟着三鬼的立冬得到的话是,三鬼要是开枪,拦住,他打死人你也得死。这是李万亲自说的。
王大户和三鬼进来,大家都看他。
等李益照完相,张布罗甩出一句,“王大善人,你可来了,快说说,你为啥杀他姐啊?”
王大户没说话,伸手,三鬼把枪递给王大户。王大户开了几枪,顺序是三鬼,李万,立冬。把枪对准李益的时候,他还在玩儿手机。
王大户忽然觉得屋里有雪,有月亮,低头,地上一个双肩包开了,先是两个小孩儿垂头走远,再是一个金佛跟出来。
金佛冲王大户说,“你说,你为什么呢?”
王大户一股气顶上来,冲着佛像连开几枪,听见身后有人喊,“别动!”
王大户回头,老付说,“放下枪!是我!”
老付也看见了金佛冒光,听见金佛说话,脑子很乱。但已经想好了该怎么打报告,也简单,都是这个绑在椅子上的人杀的。
老付:“王哥!快放下,没事儿!”
王大户想不明白。眼前这个警察,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吗?
王大户还记得六年前跟三鬼说以后有事就问李万时,三鬼问过自己。
三鬼:“哥,信佛是信佛,咱们闯下的,不要了?”
王大户当时没答,现在也不知道。后来看出他跟李牵不对,也因为这句话,还是觉得三鬼是厚道人。
王大户:“老付,你说我是为什么?”
老付:“王哥,把枪放下,一会儿来人了说不清楚了。”
王大户枪垂下来,老付也把枪垂下来。
王大户:“你就说我是为什么。”
老付:“咱们着魔了,别想了,幻觉。”
王大户:“你说,它问我为什么,是为什么。”
老付没办法,只好说,“为了得解脱。”
王大户看着老付发怔,微微偏头,发现佛像过来,把自己打死了。
王大户最后一个念头是,要是这样就算解脱,何必等这么久。
是李益抓起地上的佛像砸向了王大户。
老付再次举起枪,“干什么!”
李益扔下佛像,去捡王大户的枪。
老付:“放下!我开枪了!”
老付开了一枪,没打中,李益开了一枪,打死了老付。
张布罗看着李益,觉得这个长头发小孩儿凶得很。
李益给张布罗解绳子。
张布罗:“你不杀我?”
李益:“过两天我姐办完事,我就学画去了。”
张布罗:“你杀警察干吗?”
李益:“人多需要说的话就多,我嫌麻烦。”
张布罗:“嗯,我也嫌麻烦。”
李益:“嫌也不行了,这些人可都是你杀的,快跑吧。他们追你,也就不烦我了。佛像送你,就是不知道卖不卖得掉。”
张布罗捡起佛像,“你刚看见了吗?”
李益:“没。”`
张布罗想,这人还真是怕麻烦。
张布罗往门外走,李益喊他等等。
张布罗:“咋?”
李益:“合个影。多有意思啊,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