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诺顿,你好呀,冬天就在窗外,我眼前是黄昏,这时候金色的光辉渐渐沉下去,黑暗马上就要来了。冬天的黑很寂静,只能听到风声。夜深了,我在公寓里看电影,客厅里很温暖,电影也很好看。
诺顿先生,我花了很多时间和你谈论天气,可是此刻我却觉得冬天好长,黑暗也很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突然觉得一切都好起来了,或许是充足的睡眠,或许是穿得足够暖和,即便风再大,也可以忍受。只是冬天真的太长了,长的像一条走不完的路,我走的有点辛苦。
最近我又开始写很多东西了,诺顿先生,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很忙,每天忙着各种各样的事,我一年做的事情,年末回顾的时候吓死人。那时候我每天都觉得很累,买的书连塑料封套都不会拆开。生活城市里,大家是赞许忙碌的,对吗?如果你不忙,那你简直是头懒惰的猪猡。某种程度上,大家只是混淆了忙碌和勤奋,我也是。我以为忙就是勤奋,可并不是这样的。
今年冬天,我给自己放了很长的假期,每天让自己无所事事,谈论天气,深夜看电影,周末买花,有时候还可以坐很远的火车去拜访朋友。如果换在以前,我肯定觉得自己被不停旋转的社会抛弃了,可是现在我却很安心。又开始坐在书桌前,打算写上不少东西。勤奋是好的,但忙碌并不全是好的,诺顿先生。
在只属于我的,这个寂静的、空闲的冬天假期里,我过得有点辛苦。虽然身体闲下来,脑子却闲不住,往事缠绕,像不停地走路。诺顿先生,在中文里,有个词叫“心路”,我觉得发明这个词的人真是很聪明,我们在心里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兜兜转转,蓦然回看真实的世界,却发现我们还在这里。走路很累的呀,特别是冬天,肩负了寒冷和黑暗。
据说每个人的一生都会这样走上一段时间,只有走出来,才会真正的成熟。当然了,有些人走不出来,就转身投入了宗教的怀抱,让自己笃信神明。有些人总在攻击宗教,说这是智力的缺陷,可是我并不这么想,只有经历过黑暗的人才知道,有神可以依靠是多么快乐。
即便在最深的黑暗里,人也是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是吗?我在小心翼翼地照顾好自己,让自己离神远一点。某一年,我在日本一家寺庙里,那寺庙人太多了,我在边上坐着,看到旁边很小的一座房子,日文叫“胎内案”,我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一时好奇,交了钱,排队进去。
这是个宗教式的体验,你会脱掉鞋子,进入一段完全黑暗的路。诺顿先生,那真是漆黑,不见任何光,手指放在自己眼前都看不见,墙壁上有一根可以扶着的杆子,我一小步一小步走在黑暗里,暗自琢磨,这些日本人怎么回事,收了钱,让我走这么黑的路,到底有什么意思。
彻底的黑暗真的让人恐惧,特别是里面还很安静。我慢慢走着,虽然可能只有一小段路,但我感觉过了很久。最终走啊走啊走啊,在出口的时候,头顶上开了一个拇指大的洞,有一束微光打进来,光的中心是一座佛像。
诺顿先生,那束光,真的圣洁极了。
后来我才知道,胎内案的意思是让你进入神的身体里,走一段完全黑暗的路;让你失去眼睛、失去耳朵,失去依靠,失去安全感,一个人孤独地走在苍茫的黑暗里,可是最终,你只要走完,就会看见光。我看见那束光的时候,真的感动极了。
是的,我看见了。因为我走完了那段路,所以我看见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中途折返,或许也会有人大声嚷嚷,但是我只是安静地走完了,那可能是我花得最值的100日元。那天走完,我已经不想在进隔壁久负盛名的大寺庙再逛了。神我见过了,可我并不想完全去拥抱它。我还是自己走上一段路。我害怕我相信了神,就再也不能回到俗世的生活里。
诺顿先生,我是期待有神的,但是我并不想让自己相信他。我可以短暂地失去自己眼睛和耳朵,可是我更想自己去看,去听,去爱,我宁愿在黑暗里慢慢走着,也不想投入神的怀抱,即便它如此圣洁、温暖,可以依靠。过去我一直觉得生活是不值得谈论的,现在我觉得这也是一种傲慢。生活多艰难而有趣呢,心路又是那么长而曲折,这些起伏和蜿蜒时刻变化,跟天气一样,值得反复谈论。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我们持久不变地谈论生活、谈论天气,谈论爱和被爱;我们吃饭,我们走路,我们爱上某个人;我们忙碌,我们清闲;我们经过寒冷,又经历幽暗,诺顿先生,这就是我们的生命,是吗?有时候我想,一定还会有更多的,是吗?
如果是的话,那神为什么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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