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在浙江发生的一件灭门惨案,前段时间破案了,两个凶手被抓。这两个凶手,通过多年的努力,都有所成就,一个成了企业家,另一个成了作家。因为凶手的作家身份,这个新闻瞬间就在网络世界刷屏了,似乎,成为作家的凶手,又一次印证了“贵圈真乱”这个评价。
其实,如果我们愿意搜索一下多年悬案被破,或者在逃嫌疑人被抓的新闻,就会发现,他们后来干什么的都有,有的人有了亿万身家,有的人成了官员,有人甚至成为著名的僧人,就连浙江的这件灭门惨案,另一个同案犯,都成了成功的企业家。但人们并不会因此得出“商界很乱”之类的结论,唯独成为作家的凶手,让人们又开始考虑文艺圈有多虚伪有多伪善这个问题。
作为一个写作者,面对这样的讨论,有悲有喜,悲的是,作家的门槛真低,当然,任何一种职业的门槛,也都有高有低,高有高做,低有低做。喜的有两点,一是,作家这身份,还能吸引注意力,二是,作家这身份,居然还有光环,人们对它还有期望,觉得它是一种“不能虚伪”、“不能伪善”的职业。
世界上的职业有很多种,面对这些职业,人们有各种各样的要求,面对厨师,人们希望他健康安全,手艺在水准之上,面对医生,人们希望他医术在水准之上,唯独面对神职人员、政客和艺术家,人们在职业要求之外,还对他们有道德要求,希望他们真诚、表里如一、知行合一。
人当真能做到表里如一、知行合一吗?学者乔恩·埃尔斯特在阐述人们发表公开言论时的伪善时,曾提出“伪善的教化力量”这样一种说法,他说:“公众的存在使得纯粹个人利益的驱动变得不可能。……伪善的力量是公开性的一种效果。用‘伪善是恶行对美德的敬仰’来形容是非常贴切的。公开性不能消除卑鄙的动机,但可以迫使或诱使人们把它隐藏起来。”
经济学家第默尔·库兰则在《偏好伪装的社会后果》一书中提出了“偏好伪装”的说法,指人们“在认识到社会压力的条件下,不如实地展现自己的想法”,甚至还会迫于无奈作出背叛自己信仰的举动。
而且,有时候,这种社会压力,只是一种假想出来的社会压力,比如《皇帝的新衣》,就是这种与这种假想有关的寓言,“人类个体总是为了寻求安全感而去猜测公共果观点,并根据猜测的结果决定自身的公开观点”,“ 人人都屈从于一个假想的公共压力,导致一个荒诞无稽的谎言却被社会当做真理而接受”
但这种成因复杂、后果难料的“偏好伪装”在现代社会普遍存在,伪善就是这种“偏好伪装”的基本形式,名人违背自己的意愿认错,就是“偏好伪装”的典型表现。“偏好伪装”是现代人经常要面对的心理门槛。
但“偏好伪装”带来的只是恶果么?伪善就那么不可饶恕么?尼采说得好:“一个伪善者,若总是一个样的伪善,到头来就不算伪善了。”秦晖认为,“伪善是社会很重要的功能”,是内心不那么高尚的人的自我制约。
显然,人是不可能彻底消除自己的卑鄙动机的,但这要看外在环境如何,如果社会给一个人提供了舞台,让他有了名,有了公众属性,有了社会压力,哪怕这种压力是假想出来的,是对外部环境的错误估计,这也就等于提供了约束机制,他们必须要持续地伪装下去,而持续的虚伪和伪善,也就是一种善了。所以,重要的是外部世界,会不会提供这样一个机会。
那位参与了灭门案的作家,早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开始写作了,因为写作是最低成本的一种创业形式,但他始终没有收获,终于,他在三十一岁的时候,和别人一起犯下灭门案。但那之后,他逐渐获得发表和出版的机会,逐渐成名,也就走上了一个公开的舞台,这个舞台对他是有约束作用的,于是他开始持续地伪善,他的作品里,充满了“心灵”“理想”“崇高”“高尚”这些大词。但这已经太晚了。
在更广大的地方,我们也可以看到这样的例子。每逢微博上的大V被扒,我们都会发现在,在他们成名前,有不少的黑历史,而且,这些黑历史,就那么光明正大地存在于他们过往的网络行踪里。但一旦成名,拥有了百万粉丝,他们就不得不开始约束自己的言行,揣摩社会的风向,并且反映到自己的行动里,制造各种正面的印象,真也好假也好,但他们至少在网络这个第二生命里,走上了一条持续伪善的路。
所以,善是有条件的,伪善也是有条件的,而那位杀过人的作家,在他年轻的时候,并没有得到这种条件,他心中的恶,于是以极端的形式爆发出来,等到他得到善的条件之后,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所有的努力,其实都是在给自己和别人创造善或者伪善的条件,为了让自己获得“公开性”,获得自由的同时,也获得社会压力,从而去敬仰美德,接受别人的约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