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晨9点,何曼娜来到粮食局宿舍2单元1楼。
她敲了敲门,没人回应,又喊了几声“妈”,还是没动静。估计她出门了,她心想。她把一提牛奶和一袋苹果放地上,掏出手机拨号,没人接。
她点了支烟,快抽完了,她妈就来了。
“你去哪里了?打你电话没听到?”
“听到了的。”
“那你怎么不接。”
“我快到家了,还接它做哪样?”
“你晓得我来了?”
“我在街上看到你朝这边走。”
“那你又不喊我。”
“喊你做什么,我那么忙。”
老太太看了看何曼娜手中的牛奶和苹果,从兜里慢慢掏出钥匙,开门。
“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来看看你。”何曼娜扔了烟头,跟着进门。
“你又没得钱,还要吃烟。”老太太喃喃自语。
屋子里有股陈腐而熟悉的气味,好像很多年前就是这种味道了。
“你去哪里了?”何曼娜把牛奶和苹果放在桌子上。
“广场。”
“去搞哪样?”
“领鸡蛋,我七点钟就去排队了。”
“那些搞保健品的,都是骗人的。”
“我一个老太婆,我一分钱也没有,有什么好骗的。”
老太太打开一台颜色泛黄的老冰箱。
一股剩菜的味道扑过来,老太太从兜里一个个地掏出鸡蛋,一共三个,小心翼翼地放在冰箱里。
“你看你,冰箱塞那么满,少吃点剩菜,对身体不好。”何曼娜说。
老太太没有理睬,关了冰箱门,说:“上次我喊你买的养老保险你买没有?”
“过两天买。我给你买了瓶钙片,人老了骨头容易脆,要补钙。”何曼娜从包里掏出一瓶钙片放在桌子上。
“好多钱?”
“一百多。”
老太太哼了一声,捡起桌上的钙片看了看,又把它放在了电视机前的一个盒子里。
“怎么全是纸壳?家里搞得像个垃圾场一样。”
“我不会卖给严老二,上次我偷偷称是14斤,他说是13斤,我说,小心秤砣打你脚,我不会再卖给他了。”
“你没开电炉?”
“又不冷。”
“还不冷?今天只有几度,我脚好冰。”
“那是你,我又不冷,我穿的是棉鞋。”
“你不要舍不得电。”
“你来到底有什么事?”老太太狐疑地看了看她。
“也没事,路过,顺便过来看看你。”
“看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我又没死。”
何曼娜没有接话,她弯腰打开了电炉。
“开小点,又不冷。”老太太叮嘱。
“我晓得。”
“我听他们说,一个月交几百块钱,等你55岁了就可以领一千多,你还是要买,你今年48了,今年是本命年你晓得不?你只有靠国家,靠哪个都靠不住……”老太太说。
“我晓得了。”
老太太又开始碎碎念。
“妈,我走了。”何曼娜说。
“把火关了。”
何曼娜把火关了。
“妈,你身上方便不?我房租该交了,我想再做做看。”何曼娜心里发虚。
老太太没有回应,依旧在屋里东忙西忙。
“你多久走?我要出去了,她们约我打牌。”老太太说。
“那我走了,你自己注意身体。”
何曼娜起身,灰溜溜地出了门。
2
何曼娜守了一天,只有一桌人打牌,她收了30块钱的茶位费,但又全部输完了。她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晚上,她想约几个人打牌,但是没约齐。
何曼娜在小区门口租了个小门面,摆两张麻将桌,又在门口摆了个小摊卖蒸饺。
她只有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她打开电视,想抽支烟,却发现,烟抽完了。
她穿着厚厚的睡衣出了门,来到不远处的小卖部,她笑盈盈地对老板陈二妹说:“还没关门?”
“快了。”
“拿包烟给我,我明天拿(钱)给你哈。”
“没事。”
陈二妹把一包蓝色的“黄果树”牌香烟递给她。
这种烟俗称“蓝黄”,零售价6块,她一直都抽这种烟。
回到家,觉得有点饿,煮了碗面条吃,洗了碗,就坐在沙发上边抽烟边想事情。
本来这个月是挣到些钱的,但是手气太差老是输。
她得为明天想办法。
她打通陈军的电话,没人接。陈军上个月借了她300块还没还。
她又打通小兰的电话,小兰欠她200块,也是赌桌上借的。小兰说,现在没有,缓两天。
她挂了电话,又打给老赵,她说:“睡觉没有?老赵。”
“快了,搞哪样?”老赵问。
老赵在居委会上班,但她不是正式的,她是个热心肠人,为人和善。
她本想向老赵借点钱,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想起自己还欠老赵200块钱了,怎么好意思再开口。随便聊了几句,她挂了电话,又点燃一支烟。
她困了,准备睡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很多次,她身无分文,被生活逼向死角,但是,还不是都过来了。
第二天很早,她生了火,发了面,来到菜场张屠的摊位前,割了二十块钱的肥瘦,打成肉末后,故意摸了摸睡衣口袋,懊恼地说:“哎呀,我这记性,穿起睡衣就出来了,我下午给你拿过来哈。”
都是熟客,张屠笑了笑说:“没事没事。”
她摸出一支烟递给张屠,张屠油腻腻的手接过,点了点头,叼在嘴巴上。
和馅,包饺子,上蒸笼,她的额头沁出汗珠,到中午十二点她卖了70块钱,两桌麻将开打,收了40块钱的茶水费。
中途走了一个人,要她陪打,她提心吊胆地打了几圈,她祈祷不要输钱,还好,赢了差不多100块,恰好又来了人,她借故要收拾摊子,赶忙起身。有200块钱在身上,她感到踏实。
收拾完,她去菜场还了肉钱,又还了烟钱。她反复提醒自己,今天不能再打牌了,要存点钱交房租。
3
冬天才刚刚开始,寒冷还要持续很长。
何曼娜还是没有凑齐1200块的房租。小兰还了她200块,她身上也只有400块,她到典当铺把中指上的戒指押了,6g,1000块钱,一个月后花1200块来取。
黄金是保值的,很多年来,这枚戒指一直是她的救命稻草,走投无路就取下来押点钱应急,有钱了又把它赎回来。
很多时候,她都想存点钱,但她总是毫无保留地把自己掏得干干净净。小县城是个人际关系网,请客办酒要送礼,要为人处世。她时常诅咒埋怨这样的事,但她是个要面子的人,打肿脸也要充胖子。毕竟生活在这里,离不开这里。
结了两次婚,两个男人都死于非命。老妈说,没有谁靠得住。她早就打算买养老保险,但之前说过,她没有钱,她也存不了钱。
48了,上一个本命年是36,再上一个是24,时间就是这样的,悄悄流逝,不停流逝。人们都说本命年是个坎,她觉得生活一直都是坎,但那些隐约的希望和模糊的快乐支撑着她,她想,总要去面对那些惶恐和慌张,太阳总会照常升起。
年轻时她长得俊俏,一群男生围着她转,她静不下心读书,高中勉强毕业,就迫不及待嫁给了老妈口中的“烂仔”。老妈埋怨她没有“耳性”,没有继承自己的半点优点。她的每一次抉择,老妈都坚决反对,但她总是被爱情迷得神魂颠倒,被生活弄得稀里糊涂,两次婚姻后,她更加明白了,没有谁靠得住。
老妈老了,每个月有两三千块钱的退休金,但越来越刻薄、吝啬和小气,再不会给她半毛钱,她知道老妈对她失望至极,骨子里看不起她,但话又说回来,自己作为女儿,一直让老妈操心,也没有好好孝敬过她,她心里虽有些伤感,不过也想得明白。
房租交了,生活继续。
只收茶位费,缺人时不上桌陪是不可能的。手里有点钱,熟客开口借,不借也是不可能的。打牌会输,这是可能的。别人借了不还,这也是可能的。所以,她总是一次次陷入“人情世故”中,一次次身不由己地循环。但她乐意在别人面前展现体面,偶尔要花一两百块钱请几个朋友下馆子。她乐乐呵呵,别人拿她开玩笑,她也不生气。而在她身无分文的时候,她也会懊恼和焦虑,她偶尔在床上辗转不能寐,她想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想自己风风雨雨的半辈子,她时常深深叹息,又不知不觉睡去。
4
一个月很快过去,她又输得身无分文,她埋怨本命年诸事不顺,又要为下个月的房租发愁了。
她回到了家中,电视忘了缴费,收不到节目,其实她也不喜欢看电视,只是打开后家里有点声响,显得热闹。
她刷了刷微信,给去三亚旅游的张律师点了个赞,他是常客,给小黄的自拍点赞,给晒孙子的老赵点赞,给所有人点赞,她想,他们的生活都是那么有趣,又是那么无聊。当然,她觉得自己更无聊。
她想抽烟,却发现烟也抽完了,她想起老妈说:你又没得钱,还要吃烟。
戒不了的,抽了二十年了。
她又穿着厚厚的睡衣出了门,今晚特别冷,不知道会不会下雪,她走到陈二妹的小卖部,准备赊一包烟,却发现卷帘门关了。
她站在门口,听到里面陈二妹老公的辱骂声,听到有东西被砸碎声,听到陈二妹的哭声。他老公又喝醉了。
“这个狗杂碎。”她心里骂着陈二妹的老公,又暗自离开。
她回到家中,突然感到右下腹隐隐作痛,她用手揉了揉,不管用,她想吃片止痛药,翻遍了家里的每个角落,却只找到一包头痛粉,她把头痛粉倒进嘴里,喝了点水,还是没好转,疼痛加剧,她蜷缩在沙发边,大口喘着气,汗流不止。
她认为自己必须要去医院,但她没钱,连出去买止痛药的钱也没有。
她痛恨借她钱没还的人,痛恨自己每次都输得一干二净,她向上帝祈祷:痛一阵就过去吧。
但是上帝并没有为她做点什么,疼痛还在肆无忌惮地折磨她。
她想,这也许就是本命年的一个大坎,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迈过去,她从未这么无助和恐慌。
她挣扎了很久,终于拨通了老赵的电话。
老赵从床上起来,又打电话给小黄,两个人很快赶到了。
何曼娜听到敲门声,赶紧擦干净脸上的泪痕,起身开了门。
“咋个回事?曼娜?”老赵问。
“不晓得啊,我吃了点药也没好。”她故作轻松地说。
“走走走,去医院,你看你脸都白了。”老赵有些惊慌。
快到医院的时候,她不好意思地说:“老赵,你先帮我垫付一下,我身上没得钱了。”
“我晓得,你不要担心。”
抽了血,做了初步诊断,何曼娜躺在病床上,几瓶药水挂上后,痛疼缓解了。
“你不晓得,刚才差点把我痛死了。”何曼娜说。
“你这个婆娘也是,着不住(受不了)就赶紧打电话嘛,你这样挨着,自己受罪。”小黄说。
“我走的时候你不是都还赢了两百多嘛,咋个就没钱了?”老赵问。
“黑哥输了想扳本,我也不好意思说不打了,我就陪着打,哪晓得全部输完了。”何曼娜解释道。
“一分钱都不给自己留,你这个婆娘。”老赵假装用责怪的语气说。
“是的嘛,死要面子活受罪。”小黄跟着附和。
“你一个人还是不行,去找个伴,有个照应,对了,小黄,你天天去跳舞,有合适的,给她介绍一个嘛。”老赵嘻嘻哈哈地说。
“要得,你要不要咯?”小黄问何曼娜。
“鬼扯,我不喜欢那些跳舞的。”
小黄并不小,43岁了,她在社区当清洁工,一个月有1800块的收入。晚饭后,她喜欢到广场跳国标舞。
“嘿,我想起来了,那天我遇到皮义军,他说有合适的可以介绍认识,他说他是个实在人,他不跳舞的,他只在旁边看。”小黄说。
“皮义军?这个名字有点熟悉。”老赵说。
几个老姐妹愉快地聊着。管床医生进来了。
“估计阑尾坏死,必须马上实施手术。”医生说。
何曼娜惊恐地看着医生,问:“手术后会不会留下很大的疤痕?”
医生说:“不会,腹腔镜手术。”
何曼娜又问:“能不能不手术,吃药可以不?”
何曼娜突然想到手术得花钱。
“我的意见是马上手术,当然,取决于你自己。”医生说。
老赵和小黄都劝何曼娜听医生的意见,何曼娜还在犹豫。
“没事的,曼娜,我这里有点钱,先拿去。”老赵说。
“我家里还有500块。”小黄说。
在咨询了手术费用后,最终,何曼娜还是没有手术。
“医院都是这样的,巴不得你做手术,好抓收入,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的,吃点药就可以了。”何曼娜说。
何曼娜又说:“你们回去了吧,我没事的,老赵,那个钱你放心,我明天就给你。”
老赵说:“没多少钱,你不要急,有了再说。”
老赵和小黄离开了。
何曼娜拿出手机,给儿子打了个电话。很久才接通。
“妈,什么事?”
“没什么事,你睡了没有?说话方便不?”
“等一下。”
何曼娜听到儿子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
“你说嘛。”儿子说。
儿子在浙江打工,很久没回家了。
“我在医院里,阑尾炎,也没什么事,现在不怎么痛了,你,你身上方便不?”何曼娜支支吾吾地说。
“你要好多?”儿子的声音很小。
“几百块就行了,我下个月还给你。”何曼娜说。
“我一会微信转给你。”
“我下个月就还你。”
“你不要还,我有的,你自己注意点。”
挂了电话。何曼娜心里很难受,她知道儿媳妇当家做主,儿子说不上话。
几分钟后,微信收到一笔500的汇款,又过了几分钟,又收到一笔300的汇款。
5
老太太第二天来看她,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
“我去给你烧了个蛋(当地一种算命方式),说是过了今年本命年,你就好了。”
何曼娜没说话。
“不晓得你怎么办,你也没得医保,我也管不了你,我那么大岁数的人了,我自己都没办法。”
“你不要说了嘛,我不要你管。”她感到有些厌烦和憋屈。
她把头看向窗外,梧桐树光秃秃的,天色阴霾,好像有零零星星的雪花飘落,估计外面很冷,病房里却很热乎。
一阵沉默后,她转过头,发现老太太坐在凳子上,双手拄拐,打起了瞌睡。
何曼娜怕她摔倒,赶紧喊醒她。
老太太回过神,又说:“那个烧蛋的陈矮子,以前在水井巷摆摊,现在搬到农合对面了,听说他挣到钱了,还买了门面。”
“妈,你回去休息,输了这瓶我就可以出院了。”
“噢,那我走了,我最不喜欢医院,味道重,空气又不好。”
老太太拄着拐杖慢慢走出病房,何曼娜以为老妈会买点牛奶水果来看她,但她只是空手空脚地来,不冷不热地说几句话,她虽然有点点失落,不过也能接受。
出院后,房租也到了,何曼娜做出一个决定,不再续租了。
她处理了餐车、炊具,把两台麻将机也卖了,本来就是二手的,所以卖不了多少钱,还了老赵的钱,还剩得不多,她本想把金戒指赎回来,但考虑到自己暂时没了收入,得留点钱吃饭,就给典当铺老板打了招呼,说过段时间再来赎,利息照算就是。
老赵说:“不开了也好,也没什么生意,那你打算做什么?”
“不晓得,看在哪里找个班上。”
“有个事情我给你说,新发超市那边要招收银员,据说是个外地的大老板开的,工资有3000左右,但是没得养老保险,你想去不?我帮你问问。”
何曼娜去超市当了收银员,她穿着黑色的工装西服,在收银台前常遇到熟人,他们都说她很精神。
何曼娜领了第一个月工资,把戒指赎了回来,又请老赵和小黄吃饭。
这时的何曼娜已经和小黄介绍的皮义军相处了一个礼拜。
6
几杯酒下肚,大家都很愉快。
老赵问:“你和那个皮义军如何?”
何曼娜冷笑一声说:“感觉不行。”
“人不实在?”小黄问。
“就是太实在了,那天我去超市买点日用品,付钱的时候,他就很自觉地站一边去了。当然,我也不会让他帮我付,但是一个男人,应该有点风度嘛。”何曼娜说。
“哈哈哈哈。”
“你看他戴了条金项链,估计怕有半斤重哦,你哪天问问他,是真的还是假的?”老赵打趣。
“我才不想管哦,懒得理这种人。”何曼娜说。
皮义军在一个小区当保安,五十出头,脸上有一条很明显的刀疤,估计是年轻时闯荡江湖的印记,除此之外,脖子上戴着一条很粗的金链。
某个层次来说,男人戴金链和女人戴金戒指是一个意思。除个人审美外,戴在身上,和把钱存进银行也是一个意思,存入银行的钱别人看不到,但戴在脖子上的项链别人看得到,有底气。同时,花钱不好节制,但金链子是迫不得已才应急,这是底牌。
至于上次没主动付钱,皮义军是这样考虑的:第一,刚开始接触,太过殷勤主动反而有失体面,第二,钱不多,应该尊重女同志。
皮义军爱笑,笑时皱纹挤成一堆,露出大门牙,说话慢条斯理,也愿意听何曼娜说话,给人感觉稳当,脸上虽有疤痕,但并不像何曼娜之前遇到的男人一样戾气太重。
皮义军隔三差五就会买点鸡鸭鱼肉来找何曼娜。
他做事很麻利,做的辣子鸡和黄焖狗肉一点不比馆子差。站了一天的何曼娜回家后能坐在沙发上吃口热腾腾的饭,她感到温暖。
何曼娜还发现他有很多讨人喜欢之处,比如皮义军的皮鞋没有半点灰尘,白袜子干干净净,他身上有一种干净清爽的香皂味。
有次,皮义军给她带来两条烟,市面上不常见。
“你试试这个,味道柔一点。”皮义军说。
“你为什么不劝我戒烟了?还买烟给我抽。”
“有点兴趣爱好不是坏事,不过,女同志还是少抽点比较好。”皮义军慢吞吞地说。
有次吃了饭,何曼娜拿皮义军打趣,问:“我有个朋友喊我问问,你戴的这条链子是真的还是假的?”
何曼娜说完,忍不住笑起来。
皮义军也跟着笑了,二话没说就解开链子,递给何曼娜,说:“你看看嘛。”
何曼娜接过看了看,又掂了掂重量说:“是有点重哈。”
何曼娜把金链递了过来,皮义军伸出手,顺势握住了何曼娜的手,何曼娜条件反射地抽出来,金链子落在沙发上。
“曼娜,我年轻的时候都在外面,是个混蛋,但我现在是个实在人,我的情况你也了解,你要是不嫌弃我,我想和你好好过日子。”皮义军清了清嗓子,诚恳地说。
“他们都说我八字大,克夫,你不怕?”
“是他们没这个福气,小傻瓜。”
“小傻瓜”三个字从皮义军嘴里蹦出,何曼娜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第一次听到一个中年男人这么说话,当然,她有很多年没听到有人叫她“小傻瓜”了。
何曼娜的脸有点红,身上有点烫,她故意转过头看电视,但她预感要发生什么事,心头有些紧张和尴尬。
皮义军坐过来挨近她,轻轻搂住她的肩,把嘴凑了过去。
“不行!”何曼娜推开他说。
“你听我给你说嘛。”皮义军又把嘴凑过去。
他们之前都喝了酒,是皮义军带的一瓶红酒,喝酒的时候,皮义军还点了一支蜡烛。
之前的氛围很不错,但现在何曼娜闻到他嘴里的酒气,突然想起陈二妹的老公借酒发疯的德性,她很反感。
“行了,过去点。”何曼娜推开他的手,语气强硬。
“来嘛,来嘛……”皮义军的眼里闪着欲火,语气中带着央求。
啪!何曼娜一耳光打在皮义军的脸上,皮义军马上松了手。
“你几十岁的人了,要不要脸?”何曼娜骂道。
其实她对皮义军是有好感的,但她不喜欢男人在酒后做出的决定,总之,还没到这一步。
皮义军拾起沙发上的金链,狼狈地站起身。
“对不起,曼娜,我,我并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
何曼娜气呼呼地扭过头,没说话。
“那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皮义军狼狈而去。
皮义军有几天都没过来,也没给她打电话。何曼娜心想,果不然,男人都这样。
7
老太太来了。她很少来看她。
“我听说,你和那个皮老头的儿耍朋友?那个,叫什么名字?向皮军?”
“没有。”
“你爸爸托梦给我,说他没钱用了,我就给他烧点纸钱,我昨天烧的,我一点火,风就来把火吹灭,我不点火,风就不来。”
何曼娜早就习惯了老妈不着边际的唠叨。
“我经常梦见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问我饭做好没有,他应该在那边没人照顾,我可能要去找他了。”
“哎呀,你一天想精想怪的。”
“我家没人活过80岁,祖祖辈辈都是,我今年81了,我应该要死了。”
“你哪里不好?你是不是生病了?”
“我哪里都好,也没有生病,生死是命,和生病没有关系。”
“你一天就乱说。”
“你把炉子开小一点,浪费电。”
“就这样,用不了多少电。”
“你现在工资有多少?”
“3000左右。”
“哼,才3000,你还是要把养老保险买了,要不然你以后靠谁?那个向皮军,戴个狗链子,我看靠不住。”
“我晓得了。”
“我要走了,你把火关小点。”老太太起身,从棉衣荷包里掏东西,把一个存折放在何曼娜面前。
“五万块钱,我给你存的,你千万不要给任何人说,任何人都不能说。”
……
何曼娜接过老妈存折那晚,终于酣畅淋漓地下了场大雪,她的某种情绪仿佛也得到抚慰和释放,雪花纷纷扬扬的,像落在她的心上,她感到久违的柔软和悲伤,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她给儿子打了一万块钱,嘱咐他留着自己用。一万块给老妈存着不动,剩下的三万块托老赵放在一个小额贷款公司,每个月有900块的利息。
皮义军又来了,手里提着一只活鸭,看了看何曼娜,表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又笑盈盈地走进何曼娜家的厨房。
“我去乡下一个朋友家捉的,我搞个啤酒鸭给你吃。”
“哦。”何曼娜点了点头,皮义军来了,她内心感到完整。
“你为什么不拿去菜场喊人杀?”
“他们整得不卫生。”
皮义军开始杀鸭子,烧菜。
吃过晚饭,他们出门散步。
“曼娜,上次的事你不要生我气,这几天我都不敢来找你。”
“都过去了,没事。”
“你的项链呢?”何曼娜注意到皮义军没戴链子。
“哦,摘了,清爽点。”皮义军笑了笑,又说:
“曼娜,我回去想了很多事。”
“哪样事?”
“曼娜,多的我没有,每个月的养老保险,我给你买着走。”
皮义军拉着何曼娜的手朝前走。
一阵爆破声传来,远处一家KTV开业,礼花在天际大朵绽放,把黑夜染得绚烂缤纷。
两个人停下脚步,抬头朝夜空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