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是文章的第一段。
像这样,我按下了回车键,一篇小说就有了它的第二段。
同理可得,这是第三段。为什么这是第三段呢?因为我又按了一下回车键呀。如果我再按一下回车键会发生什么?你们猜一下。会发生什么?你看,你竟然还在思考,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思考吗?如果我再按回车键,我一定就有了第四段。但是我先不按。只要我不按,我就永远没有第四段。是的,你没有看错,搞了这么多字,都没有剧情的发生,而且,你最好不要抱有期望。之后的十几段里,都不一定有……
第四段。我想,能有耐心看到这里的人,已经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了。你们似乎有着古怪的追求。根本不在乎一篇文章里是否有故事发生?不在乎主角什么时候出场?也不在乎究竟讲了个什么玩意儿?不在乎它到底是小说呢,还是一次壮观的9300字胡诌表演?你们怀着休闲放松的心态,花时间阅读,却被一位话痨作者疯狂地浪费着宝贵时间,竟然不会因烦躁而换台?天呐,这恐怕要被称为恶趣味了……或者,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对,重口味。
哎,不知不觉都第六段了。事先声明:我要把这一段着重来写,我要把它写得又臭又长。又长,又臭。尽可能写得更加啰嗦,繁琐,不知所云。让它的啰嗦程度远远大于前面五段的总和,以便进一步地,彻底地,过滤掉一些喜欢看快速有效剧情的读者朋友——不瞒你们说,上一次,一月份,就有一些这样的读者朋友,被我那篇拖沓的、啰嗦的、用了足足他妈5000来字只讲了一个未婚先育的小故事的文章气了个半死,在评论区里,尽责怪之能事,弄得我愧疚异常,恨不能钻地涅槃,改笔名重生。这一回,作为一个鞠躬尽瘁为读者服务的写作者,我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同志们,我相信,读到这里,就连有恶趣味的你们也已经快看不下去了,更别提他们了,早就跑光了。又没有剧情,光在这儿说些有的没的,瞎搞什么呢?我不是在瞎搞,如我所说,这一段,又臭又长,是必然事件。是作为防护和警示措施,起一个高级围栏的作用,把深度反感啰嗦拖沓之文字的朋友保护在圈外,免得他们再次受伤,甚至对我这个第二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念的无辜笔名产生呕吐、心悸、晕眩等生理反应,那可就贼严重——就像美国作家恰克帕拉尼克,净写一些血腥恶心的,什么肠子、脚趾按摩、屁眼、假阳具、塞了刀片的充气娃娃之类的文章,被告上法庭,因为一位老年人后来看见他的笔名就要脑溢血,要他付高额医药费——好啦,喜欢紧锣密鼓的剧情的各位,不要读下去了,因为后面7000多字和这里的一样,都很啰嗦和拖沓。因为我现在在飞机上,刚打开笔记本电脑不超过10分钟,压根就没想好要写什么!这才是最恐怖的。后面几十段,就算有剧情,也是我即兴发挥。你甚至都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否则又要生气!你看,我什么也没写,这都已经1000多个字了。真厉害。所以,我非常不理解说高中800字作文字数难凑的那些同学。
什么?你把上一段读了三四行,听说我要故意拖沓,就跳到这一段来看?聪明得不得了。但我毕竟是写字儿为生的,先你一步想到这里,你也不要生气。也不要再往下跳着读了,因为再跳你就彻底看不懂了。看不懂了,还得绕回去,麻烦。我郑重声明:看到这里都不撒手的那些“快速有效”朋友,如果你还要读下去,可就属于屡劝不悔了。为了让你们对我避之若浼,我已经尽力了——不好意思,“深度恶趣味”朋友们,你们先等等,我还要拖一会儿,既然过滤,就要深度贯彻,没毛病——“快速有效”朋友们,你们如果再往下读,就相当于什么?就相当于,我挖了一个大火坑,旁边设置了七八道防护栏,上面写着“勿跳火坑”,而你,竟然学着刘翔的姿势,来了个一百一十米跨栏,一路读到这里,那我就彻底没办法了。有言在先,这回你被我的“啰嗦之火”烧到了,可不能怨我。你要是读到这儿了还不撒手,读完了反而要怨我的话,可以说是不是人了。
没错,我在飞机上,经济舱,座位19A靠窗。机舱里乘客很稀疏,机器们嗡嗡作响,弄得我胸口难受。银川到上海,全程有2.5个小时。空乘都是美人,美得让人想起埃斯梅拉达,她们走来走去的。但空餐味如嚼蜡,让人想起钟楼顶部卡西莫多的晚餐。我很无聊。
在飞机上写小说,现在我需要面临两大严峻问题。
第一,我旁边的这个人,他是个大祸害。他没有电脑,也没带书之类可供消遣的,仿佛净指望着我拿点儿什么出来玩!?三十来岁的样子,眼圈黝黑,头发冒油,穿着非常摇滚。黑皮裤,白衬衣,褶皱里有黄色痕渍。他看上去空虚得很,就是不吸上一口冰毒就会死的那种状态。我掏出电脑的时候,他的心理预期是蹭看一部电影,或者是蹭一集我提前下好的综艺。夸张极了,你可以看见他的嘴角上都泛起了笑意,乐呵的样子,就差直接把电脑夺过去点选电影了。但事实是,他目睹我竟然打开了WORD软件,一本正经地敲打起来。他的头皮必然发麻,心里面很不舒服,肯定觉得我是一个进入装B模式的文学瓜皮。“哎……”,他发出一声长叹,“服了”,又懊恼地把头转过去,狠狠闭上眼睛,试图睡去。睡,又不好好睡,就像是在报复我一样,时不时晃晃椅子,看看手表,摇头摆脑,弄得我心神不宁。这可怎么写啊。
第二,飞机上不能吸烟,这才是要了老命。要知道,香烟对于文学的推动,绝对远胜于鹅毛笔、打字机,甚至MacBook的发明。不信你可以穿越到公元前一亿年——那是一个香烟和纸笔都不存在的年代,这样实验比较公平——你找到一位原始文学艺术家(就是那种用绿叶子挡着大阳具,在岩壁上用象形文字刻下他戴绿帽子次数的彪形大汉)。我们用一个托盘,左边放稿纸和笔以及一部全新MacBook,右边放一包兰州牌过滤嘴香烟。我们给绿帽文学家三天时间,让他尽情使用以上产品,且必须在三天后选择一样。结果会是如何?
想都不要想,三天之后,我们到洞穴中回访文学艺术家。只见,他正哭泣着,发狂地,从石头缝里抠出零星落下的烟草,用稿纸充当烟卷,把烟草卷起来。MacBook是亮的,上面显示着“卷烟方法”的搜索结果。他蘸着唾沫,完成卷烟的最后工序,兴奋地抽上一口,沉思了许久,走向岩壁继续写作。其间踩碎了横在路上的鹅毛笔……这回你们懂了吧。
我还是没想好剧情,怎么办,但是,你们有没有从我的文字中看出我有一点紧张?啰嗦的人,分两种,一种是故意啰嗦,一种是因为紧张而啰嗦。我两样全占了。我紧张,是因为右边这个摇滚风邋遢男子,他的手里,竟然转动着、把玩着一枚子弹!这颗子弹曾因为他手活儿不好,把玩失误,在十秒之前落在地上过,发出了沉甸甸的金属坠地的声音。我操。
我看了看舷窗,云层稀疏。三万英尺之下的山脊和河流走向整齐。此刻距我们起飞半小时有余,恐怕刚刚飞下黄土高坡,进入绿油油的秦岭地带。那他妈是个子弹啊!我看什么风景?我又用余光看了看他手上的子弹,黄铜的金属光泽,上面带有南孚聚能环一样的暗紫色圆环,还刻着铭文:“QSZ92”。
QSZ?邱淑贞?爱情纪念子弹?
起诉状?潜水者?青纱帐?QSZ?
QSZ是什么玩意?空中没有信号,我点开了电脑中的词典软件,输入大写的三个字母:“QSZ”。短暂的加载后,以下这些字赫然显示出来:
“QSZ:中国枪械词系。Q—枪械。B—步枪。J—机枪。U—狙击步枪。L—榴弹枪。S—手枪。Z—自动。Bz—半自动。”那么,92是1992,是年份。如果他手上这颗子弹是真的,那就是一颗“国产92式全自动手枪专属配弹”。
现在我的汗水已经滴在了键盘上,我已经不敢往右边看。他说话了,他现在正在对我说话,我的手停不下来,我只能假装不理他。“你能不能写点有意义的?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子弹,你问我不就行了?还他妈查半天字典,整得有条有理,有理有条的?呆货。”
“你怎么把子……子弹拿上来的?”我尽量压低声音,以免周围的旅客受到惊吓。
“安检这么松,你见过安检员拿扫描器对着你的嘴扫的吗?”
“你塞嘴里了?”
“不然呢?塞屁眼?那最蠢。金属探测器普遍是两道关,脖子响了,象征性拿项链出来看看,肚子响了,象征性衣服撩开看皮带,其他的谁他妈管你?”
此句之后,一片宁静。现在我对中国航空的安检满怀愤慨,说实话,有紧的,全身摸,也有松的,瞎糊弄。安全检查,这么一个防微杜渐的工作,竟被他们搞得松紧有致,就像澳洲雪花肥牛一样。有一次,我过了安检,到吸烟室把烟盒子拿出来,里面竟然他妈躺着一个打火机?!把打火机塞到烟盒子里这种事一看就是我弟干的,我就这样成功地带火种过了安检,犯了刑法,都没地儿说理去。安检员也是,我曾亲眼目睹一男一女前后两个安检员,仪器隔得老远,在人身前背后飞速地甩一遍,就让人过了。其动作,和农村里跳大神的施法者别无二致,像一个师傅教的,颇有空间魔幻感。
“别写那些垃圾了,你写写我吧,至少也是个传奇小说”,就在我以为他要开始吹嘘自己一生经历的时候,他站起来,左右看了看空荡的过道,把小小的拉杆箱子拽下来,放在脚边。继续说着“不过,写我虽然好看,但不一定能有机会发表”。
小拉杆箱子打开了,里面有两台笔记本电脑,一个单反相机,一部大哥大手机。他拿起一部MacBook,竖起来用手一敲,一根螺丝刀头从耳机孔里滑落出来,紧接着,他举起螺丝刀头,对着我的膝盖刺进来。突然而锐利的刺穿没有太大的痛感,反而感觉有一些冰凉和痒。我的软骨至少已经穿透了三层,血液在他拔离刀口的时候,准时喷射出来。他笑着看看我,又用刀口蘸了蘸喷涌放缓的血,涂抹在我的嘴唇上,还比划出一个“嘘”的手势。
“继续写吧,小孩儿,手不要停止打字,只要你停一下,腿上就多一个孔。”他盯着我冒血的膝盖,弯腰下来,狠狠吸了一口,咽下去。“真他妈难喝,你昨天吃的羊肉?膻死人。”
我不会停止打字。我不会停止打字。我不会停止打字。
“行了我知道了!别他妈重复,继续写我,道具描写,动作描写,会不会?”
你的电脑、相机、大哥大手机和市面上的都不一样,总感觉带着反复拆卸和焊接过的痕迹。你的电脑外壳,很快被你拆开,显卡不是显卡,而是和显卡差不多大小和厚度的金属片子。现在你又看向我的屏幕。
“把人称控制好,怎么他妈成你了?就按第三人称写!他他他!第三人称比较帅。”
他……他看着我,微笑了一下,把金属片子掰成两半,放在旁边备用,那清脆的声音就像掰碎一块儿玻璃。主板也不是主板,而是被螺丝固定在机身上的一整块切割好的金属,他照旧取下来,掰开,和单反相机里拆下来的各种改造过的小零件重新组合,如果我没看错的话,现在他手里握着的显然是一个手枪弹夹。
显然,他把一把手枪拆卸得七零八落,然后按模样和尺度,轻微焊接在各种电器里面。这样一来,当这些电器经过扫描仪的时候,只有神才能看出其中的奥秘。
他嘴里细碎地嘟囔着一系列字眼,“顶头……嗯,复进簧儿,击捶压杆,照门儿,回簧针,卡笋,护圈儿,铰链,弹膛栓,这他妈是什么来着?”
我的手不能停下来,我不敢停下来,我只能忠实记录他的每一个发音。过道右边的一对儿情侣和一个老太太,肩并肩睡得香甜,估计过一会儿飞机炸了,他们才会揉着鼻子醒来问问发生了什么。我可以按按钮,呼叫空姐,我可以大喊,但我为什么不喊,我为什么不请求救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怕他的螺丝刀,刺进我跳跃的心脏。
他自顾自地拆卸零件,一边拆卸,竟然还笑了,就像从中发现了乐趣,“哎呀,这他妈是什么,想不起来了”,他皱了皱眉头,开始拆卸大哥大手机,我终于知道为什么2017年还有人用大哥大手机,因为大哥大笨重,拆卸所得的大号零件比较多。“哦,想起来了,击针定位片!”
旅行箱里现在面目全非,所有电子设备被拆得七零八落,唯独有关枪械的那部分,渐渐区分明朗,在松紧带后面勒放整齐,这一排金属零件,就像处女座的作品。他撞了我的肩膀,“别他妈写了,来,给哥计时”,他闭上眼睛,一阵深呼吸后,手上飞速地抓起零件开始拼装。其间还从嘴里重新吐出那枚子弹。
然后我听到了那个声音……子弹上膛的,清脆无比的,机械精准对齐时的咔嚓声。他的面容在这个声音里变得扭曲,像是经历了盛大的精神高潮。
“嗯,这个词用的不错,形容得好,精神高潮,没错。”
我现在非常尴尬,我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写下去。
“当然写下去了!这才正式开始!”
他站起来,大吼了一声,“所有人听好,全他妈给我趴下,打地鼠玩过没有?谁露出来,就爆谁的头!”众人哗然,疯狂地尖叫着,因为有安全带的控制,谁都没有闹出太大动作,一颗颗头颅沉下去。我也不例外,我现在必须爬下来打字,我不能停止我的描写。
“小兄弟!你不用爬着!你爬着怎么写?起来!”他朝我的方向大吼。
我起来了,空乘撩开了粉色的帘子,警报器的红灯轰然响起。犯罪分子用枪指着面色惨白的空乘,“趴在地上!快点!操你妈的,看什么看?趴下!”
他朝空姐缓缓移动,“起来!站起来!抱着头,站起来!”空姐们现在全都哭了,她们站起来,用手抱着头。“安全员呢?安全员!出来!我数三秒钟,安全员你不出来,这个空姐就被我爆头,你出不出来?五……四……”他把手枪抵在空姐头上,“我告诉你,安全员,你不要想着拿什么一等功二等功,跟我玩什么英勇擒敌,你他妈电视看多了吧?我只要感觉一不对,我至少要把我这食指按下去,带走这个女的!三……二!”
在我座位的前三格,在犯罪分子身前一格,有一位乘客站起来,双手朝天,面容冷静严肃。
犯罪分子立马用枪托砸向该乘客,“你他妈疯了?谁让你站起来的?”乘客的头上瞬时鲜血流落,他望了望正在飞速打字的我,眼神里有一些失望,有一些愤怒,他开始回答:“我是安全员……”
“哦!你小子还他妈玩了个便衣隐匿啊?来,把所有武器都给我放在地上!”
安全员从身上掏出警棍,电击器,手铐,一一扔在地上。“枪呢!”犯罪分子质问安全员。安全员说:“我没有枪”。
“你他妈骗傻子呢?”他不知怎么的,突然对着最前面一位空乘来了一枪,板机拨动,枪口爆炸,声音轰然,刺透耳膜。乘客们的尖叫竟然压过了飞机的背景音,空姐中弹仰倒,持续地哭泣,“动?!我让你动?让你动了吗?美人?!”
“来!你,过来。聋啦?把安全员给我搜一遍身!把他衣服脱掉,看看有没有枪!”
“我又没让你脱!把他的衣服脱掉!哦,果然没有枪,来,把地上手铐捡起来,把他绑住!”
在他的指挥下,所有飞机上的工作人员,一个绑一个,一个绑另一个,只剩一位绳艺极佳的空姐,握着男乘客的皮带,不知所措。犯罪分子夺过皮带,紧紧绑住空姐的手,“你去,把机长和副机长给我叫出来!”
机长和副机长很快也被绑起来,背靠背坐在一起。由此可见,人类对枪口的恐惧,几乎超越了对死亡的恐惧。因为死亡仅仅是死亡,枪口则意味着面目全非式的暴毙。
“是定速巡航吧?”他扒着窗户,握着枪,看了看我,我是这飞机上唯一知道他只有一颗子弹的人。也是目前飞机上失血最严重的人,我感到昏迷。
机长说:“定速巡航……定速巡航……”
他说,“都不要动,我出来以后,但凡谁改变了位置,就被我爆头,懂不懂?”接下来他用枪托,狠狠砸了安全员的头部十几下,那个似乎服役不久的男人,在一顿暴砸后倒在地上。犯罪分子又走向我,砸向我。“你这儿也别有猫腻!”
他朝驾驶舱方向走进去,十几秒过去了,他踩着机长的腿出来,手里握着一枚对讲机。
“你不要多说一句!现在是我在跟你说!”
对讲机里发出电流质感的磁性声音:“安志华旅客,安志华旅客,请你冷静,不要危及其他乘客的安全,我现在帮你转接你想要联系的人。”
“妈的,你再多说一句试试?危及不危及你说了算?你她妈的,你新来的吧?快给我找!”
“安志华旅客,收到请回答,安志华旅客,收到请回答!”
安志华走到机长旁边,把枪塞进他嘴里,“按哪个键来着?!”机长一番操作下,他仿佛学会了,点了点头,站起来,按下某个按键,“你她妈新来的吧?赶紧给我转接!操!”
安志华显得愤怒,“谁有打火机!站起来!有打火机的现在,立刻,马上站起来!”
三个旅客不约而同站起来,安志华选择了一枚绿色火机,一边点燃香烟,一边嘟囔着,“什么玩意儿安检?安什么玩意儿检。坐下!”火机用完了,就狠狠砸在机长的脸上了,砸出一块火机形血肿。
对讲机响了:“上海市政府,上海市政府,安志华同志,收到请回复,安志华同志,收到请回复。”
安志华看看表,“他妈一飞机的人,老子抽了两根烟,你们才接通?你们这为民服务的心真够野啊?打麻将呢?”
“安志华同志,请你审时度势,说出你的诉求,我们争取尽快和平解决。飞机现在已经偏离航线,正向老挝方向飞行,有重大安全隐患。您希望与政府取得联系,一定不是纯粹的恐怖行动,是带有个人诉求的吧?”
“听好了,我的要求很简单,你们现在,以政府的名义,通知海平弯影业,必须把我写的剧本拍摄出来,从现在开始,立马给我拍出来!而且必须公映!全国公映!现在,立马,下命令。签合同!否则,这一飞机人,全都死。”
机舱里又是一阵哀嚎,男默女泪这个词最好的体现时刻,原来是劫机的时刻。
“好的,您的剧本名字是?收到请回答。”
“《最终诗篇》,《最终诗篇》!”
“好的,安志华同志,我们将立即安排政府文件,将您的剧本《最终诗篇》排入政府级别项目。请您让机长获取飞行控制权,保证机上乘客的生命安全。好吗?”
“行。”
“安志华同志,安志华同志?请您把对讲设备交给机长,让我们与他取得联络好吗?安志华同志?”
安志华原地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手,对讲机应声坠地,被他狠狠踩了数十脚,直到那个黑色机器碎烂一地。他又点起一根烟,在走廊里,提着枪踱步。现在飞机里众人哭泣的声音此起彼伏,安志华观望他们,竟然表现出一丝惋惜。估计是被键盘敲击的声音给吸引到了,他开始朝我走来,坐在我身边,他现在看着我的屏幕。
“哟?写了这么多?六千多字了啊。”
“小兄弟啊,你说,这回应该能拍了吧。”
我现在感觉很冷,我失血过多,恐怕马上就要死掉。没用,你不要按着我的伤口。那里已经不流血了。我是一个作者,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停止书写。我会记录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事情,一切细节。你是一个把个人的追求建立在他人人身危险上的,宇宙中最自私的人之一,没错。现在我不想跟你多说一句话。你这个杂种。
“呵。你现在倒他妈的来事了哦,我装枪,用了整整20分钟,你没有劝说。不但没有劝说,还他妈在从文学角度进行描写?让大家评评看,试图犯罪的人是人渣,还是纵容犯罪的人更可耻?我从一起飞就开始把玩子弹,你全程没有按服务铃。你现在倒是骨头变硬了?怎么着?后悔了?没有用啦,我们都得死。知道吗?你不要怕死。如果你现在怕死,我把对讲机交给机长,你猜会发生什么?”
你顶多会做几年牢,知道吗,你只有一发子弹,打中了空姐的腿,她的腿,流血不多,说明没有击中动脉血管。所以你顶多判一个重伤,加扰乱公共秩序,可能判十年左右。总比死了好。
“你他妈懂个屁呢?十年。我明话跟你说,如果我现在放弃,政府会把这件事的内因压下去,把我关进去,一切就像没有发生一样,这个世界上只会发生三件事。一,一个空姐受伤了;二,一群人,因航线偏移,晚点了;三,一个蠢B,进监狱了。但是,如果我把这个航班上的人,都弄死。会怎么样?无与伦比的舆论压力,会压得航空局喘不过气,迫使政府公开内幕,内幕是什么?是我的剧本。所以,世界上只会发生两件事。一,一个航班坠毁了,机上乘客无一幸免。二,全世界的人,不论文化水平高低,都会拼了命地去网上下载《最终诗篇》剧本来看,它将被翻译成一百八十国语言,成为人类电影史上的奇观。更别提拍摄了,拍摄是必然的。你要相信,人类,相比在事故中做调查,他们更喜欢在特大事故中做刨根问底式的调查。”
在三万英尺高空,在云层顶端,跟一个疯子探讨电影剧本,是一个极为愚蠢的行为。
“嗯,是很有戏剧感,尤其是在你命不久矣的情况下。”
但我还是想问你,你的那个,剧本,写的是什么故事?!为什么公司不会投拍?
你闭嘴,看我写完。有两种可能,一是你写得太差了。如果是因为太差了,你不去努力钻研提升剧本创作技巧,而是在这里搞劫机,那你就是一个自负、自大、自恋,对自己没有清醒认识的蠢驴。今天死掉,我也就认了,因为我无法拉回一头蠢驴。第二可能,你写得好,但可能是个偏情怀,偏个人表达,偏高评分低上座的东西,不适合中国大陆的电影投资环境,也不适合目前娱乐至上的大众观影需求。如果是因为这个的话,我觉得,我们还有一点聊下去的必要。
“不好意思,你知道的,都不是。是因为他们说我写的剧本,太啰嗦了。六万五千字的剧本,只写了一个80年代的诗人的自杀事件。”
我操。他们说你写得啰嗦,你怎么回应的?
“我没怎么回应。”
你怎么不问他们?
“问他们什么?”
你问啊!你问他们《肖申克的救赎》啰嗦不啰嗦,啊?120分钟的电影,只演了一个越狱的故事!你问!《千与千寻》啰嗦不啰嗦?125分钟的电影,只他妈演了一个小女孩寻找自己名字的故事。你问!《情书》啰嗦不啰嗦?日文版8万3千字的剧本,只讲了一个暗恋的故事?
“闭嘴,你再多说一句,老子一枪崩了你。”
他的眼神里,晃过一丝不安和委屈。似乎被我的话击中了软处。这让人想起小时候我们被妈妈胖揍之后,听到来自祖母的安慰时的表情。
你只有一发子弹,你以为我不知道?
“我告诉你,你别惹我。”
你回头看看,看看机舱里的人。你别看我的屏幕,你看看他们。这里面,有父亲,有丈夫。有母亲,有妻子。有敬业的空乘,有技术熟练勤勤恳恳的机长。我说的这些名词,哪一个不高贵于你那点儿怀才不遇的抱怨?你看他们的鲜血,看他们手上的勒痕。这就是你在世界上留下的唯一痕迹,你还想因为劫机被载入人类史册?做你的春梦去吧!
“你这个狗日的文艺货色,现在装得跟个人一样?啊?我劝你,把你的嘴闭上,享受死亡的宁静不就完了吗?你想让我自首,然后坐牢吗?我这么热爱自由的人,怎么可能甘愿被关在牢笼里,被里面的资深老GAY驯服成绵软的小羊羔?别写了你!直接用嘴告诉我,老子看起来像不像个怕死的?”
不,我不会张开我的嘴,也不会停止我的手。我告诉你,只要你现在自首,一切都有可能。
现在的电影市场局面,是消费者和决策者双双联手造成的。消费者,明知道是烂片,压根不在乎影评不影评的,逢年过节图个热闹,情侣约个会,还是要去送钱的。他们送钱,做烂片的公司就倒闭不了,倒闭不了,就继续做烂片,然后观众们还要骂别人制作团队是圈钱货色。他们亲手养大的糟儿子,骂他干啥?还有决策者,封闭了我们的市场。问渠哪得清如许?你封闭了,不敢让外面的好东西进来,就要面临一池污水的危险。每年,还有几个月,美其名曰“国产保护月”,这些个月里,绝不会进口任何大片,以保证国片票房。比如春节档,比如十一五一档。这简直是恬不知耻,臭不要脸。所以,如果你的剧本够好却不能被拍摄,一定不是你自己的错误。完全是市场畸形所致!
“别写了。”他现在潸然泪下,“别写了,我让你别写了”,他颤抖着他的唇子,捏紧了他的手枪,和左手的螺丝刀。
这螺丝刀向我手臂刺过来,扎进来。却依然不能终止我的写作。你扎吧,没有用的。我的鲜红的血,热得惊人,它们又开始喷涌。你扎吧,没有用的。只要我的血,没有让键盘短路,我就会一直写下去。
他停止了暴行。我的身上开了花,血肉的腥味塞满了我的鼻孔。
安志华,你自首吧,关上十年二十年出来,那时候,市场可能有了良好的改变。你的剧本很有可能如鱼得水。那时候,再进行创作也不迟。
“你在折磨我,知道吗?你在折磨我……”
自首吧,没有更好的选择。你把手拿开,你现在用枪指着我的头有什么用?你只有一发子弹!
他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插进他的喉咙深处,一边呕吐,一边从酸臭的呕吐物中,取出一颗沾满黏液的QSZ92子弹,颤抖着放进弹夹中,上膛。这响声清脆如一次桂冠的碎裂。
他用枪指着我的额头,对我温柔地微笑。很快,他站起来,走了几步,打开一扇遮光板,看了看云南上空松软雪白的云层。挺直胸膛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调转枪口,指着自己的鼻梁。
那食指在刺眼的光线中扣动扳机。
大脑,弹片,血液,灰尘,混合在一起。染红了,并且击碎了我脆弱的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