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开始敲这行字的时候,手机弹出了一则最新消息,北京二套房的首付价格已提升到60%,什么意思,意思是说,如果你买一套现价600万的房子,你起码要一次性地掏出360万,不然免谈。
360万是什么概念,比方说你年薪12万,360万需要你不吃不喝30年。
但你能买房子的前提不仅仅是你有360万,还有你要拥有在北京五年以上纳税证明,或者是一个绿色的北京工作居住证,以上几点,缺一不可。
只有在满足这一切条件和一次性掏出360万之后,你才有资格去瞬间花掉这笔钱,然后光荣地背上贷款。
我们再查查,如今用这600万在北京能买来什么样的房子?供你选择的有30平没有室内厕所和淋浴的前门四合院,20平的海淀紧俏学区房,或者是远在曾经的河北省昌平县某某村,现在叫北京昌平市某某家园的100平三室一厅新小区。
但如果你真的有600万预算用来买房,那麻烦你一定要快。最好是在看到这段话的时候,对,就是现在,立刻,马上,扔下你的这个只值几千块的破手机,冲向离你家最近的房屋中介,去买,不然,当你明天一觉醒来,看到的同样一栋房子,可能就成了700万,你感觉五雷轰顶,稍一皱眉的工夫,后面就有几个攥着存折银行卡叉着腰的人在催你:“买不买啊?买不起边儿上合计去,别打扰我们买房”。
我曾经问我出身贫寒的先生,我说200万大约能在你家那儿买来什么样的房子,他想了半天,然后用手在我面前一笔划,跟我说:“大概,能买下这么一条街吧”。
昨晚下班,饥肠辘辘地回家,正赶上邻居家的女主人也刚带着孩子回家。她在电梯里接电话,声音铿锵:“现在买来不及啊!你看我家这房子,现在起码650万!”
然而就在一年多之前,她跟丈夫搬来,简单装修就匆匆入住,就是为了能让今年五岁的小女儿读上附近的普通小学。她卖了通州的房子,又添了不少钱,斥资480万买了我家隔壁这间80平米的旧房。
当时她们一家搬来的时候我是有印象的,因为整个一栋楼的土著都在好奇到底是哪个神经病有钱没处花了花480万买了这么一间旧房子。我至今还记得当时楼上大妈的那句“有这钱送孩子出国留学什么学校读不上啊,干嘛非跟这儿挤着?”语调中带着不解和戏谑。
不难想象,三年多以前,我家刚买房搬到这儿的时候,八成整个楼里也是这样热闹了一番。只是那会儿说的是“哪个有钱没处花的神经病花300买了这么个破房子”。
就是这三年,同样一间东三环内的旧房。从2013年的300万,到2015年底的480万,再到2017年初的650万,节节攀升得不可思议。
这样的对比让还在还房贷的我有一种捡了钱的感觉。
我永远记得我第一次看到我家现在这栋房子时的绝望:破旧,散发着老北京城的味道,楼道里逼仄幽暗,两部吱吱呀呀的电梯,永远有一部在检修。因为老年人多,电梯速度被调得很慢。早晚上下班时间等电梯需要十分钟。物业很神秘,跟除夕一样,每年只会出现一次,还是在上门收取1500块的物业费的时候。
因为他们从不收原住户的物业费,我还曾经认真地问过物业,为什么会这样?他们的说法是:这么多年了就这个习惯。我说:交钱可以,但物业到底能负责什么呢?会不会帮我们修一下外面坏了的大门,帮我们别让贴小广告的满楼跑,能不能在门前安个监控器防止意外事件呢?物业显然很烦我的多事,他说:1500块是每年的电梯使用和维护费用,这就是物业服务。一句话竟让我无言以对。
我不能愤怒,因为多少人还在羡慕我,至少我还有资格以业主的身份跟这个楼里的人讨价还价,他们倾尽所有,也许只想换来这样一个资格。
2004年的夏天,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来北京,那时候我还是个17岁的女高中生,暑假来这儿是为了在北京青年报完成为期一周的实习。
我爸的一位老同学愿意接待我们,也是东北人,他的女儿和女婿都在北京工作,小两口住在一室一厅的房子里,他们非常慷慨地接纳我借住在他家客厅一周。当天晚上,我爸请他们全家吃饭,他这位同学往门口一指,说:你看,这就是全北京的中心,知道么,这儿的房子8800块一平。
我当时信以为真,并很努力地记住了那个地名,叫三元桥。
直到2010年,我来到北京,在一本杂志社里做编辑,我才知道,原来三元桥并不是北京的中心,而在那个时间,8800块一平,你恐怕只能买得到通利福尼亚州的房子。
变的是房价,没变的是中心地区之争。五道口的人们说他们是宇宙的中心,望京的人们说他们是宇宙的中心,其实连他们自己都不信,这只是他们嘲讽自己的另一种方式。
北京真的很神奇,真的有钱的人常常是那个最不起眼的人。他们可从不穿LV,不会开玛莎拉蒂,他们没有固定工作,他们甚至银行里的存款常年都不会超过五位数。
他们只是名下有好几套祖上留下来的房产。
他们的骄傲来自于他们并不出色,却比在外企做高管的你,比双博士毕业会说四国语言的你,比在北京打拼了二十年的你,比从海外留学回来的你,有钱。
人们如此狂热于购房,大概是想花个高价买来一个安全感和归属感,也以此来劝慰自己,多一个继续奋斗在北京的借口。北京显然不会给你一个户口,于是房子成了一个你留下来的理由。
去年的某一天,我接到了我爸的电话,他在一片喧哗声中问我:我给你看上了一套房子,七八十平,期房,2018年底交房。你看行不行?
我紧张地环顾四周,攥紧了电话,问:多少钱,在哪儿。
我爸的声音很兴奋,燕郊啊,距离你们公司就50多公里,80平米,200多万。
我躲在我们公司走廊的一角尽量压低了嗓子跟他吼:“你有病啊?50公里,还是个期房,就敢卖80平米200万多万。现在这房子的贷款已经弄得我像狗一样了,再来一个怎么办?那么远我又没车又摇不到号,附近又没修地铁,上下班得北京河北的跑,你是不是想让我死?”
一通怒吼之后,我爸没了音儿,我自己好像受了莫大委屈,气哼哼地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我说是不是你派我爸来看的房子,咱家哪还有钱买房子,还特么买个期房。我妈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跟我说:我跟你爸都觉得那儿挺好的,你觉得不合适就算了,我让你爸回家了。
这几天看完了房价暴涨的消息和今天的新购房条例之后,我默默去查了下当时我爸说的那片房源的价格,目前看到的价格是390-420万不等,同样还是那个期房,还是那个楼盘,还是那个燕郊。
关上搜索页面,我格外想远在家乡的我爸妈打个电话,想隔着电话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给他们听那几声脆响。
然后跟两位老人认个错儿,我想说我没有那个发财的命就算了,还他妈耽误了你们赚钱。
我跟马云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我们都对钱没有兴趣。但人家马云爸爸这么说是为了装逼,我这么说则是因为钱对我没兴趣,我才对它没兴趣的。
巧的是,我老公也没钱。结婚的时候,我老公家里不给拿钱,他跟哥们儿们借了一屁股债办了个婚礼,到现在都没还清。他也没房,索性一屁股住在我家。嫁入豪门这种梦都破灭了之后,一把年纪的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两个人能点得起外卖。
房价是不会跌的,因为它紧紧地跟这个国家的发展命脉捆绑销售。房价是振兴经济的当家花旦,而且永不过气。而且说白了,北京就这么大的地方,现在已经把能扩充进来的都扩进来了,楼能盖的也都盖起来了,就这么多地方,就这么多楼,全国的人们在抢着冲进来买,永远有人比你有钱,你抢得过煤老板的女儿么?你抢得过某个明星么?你比得上开宾利来交首付的官二代么?
比不了,就得认怂。但我们认怂的姿势可以好看一些啊,我们可以说,不是我们买不起房,而是我们不想买房。
你来北京,真的是为了来买房的么?
我不懂投资,不懂理财,不懂房产,不懂升值。我到现在只懂一个道理,就是我再也买不起房了。
愤怒又无奈的人们先后写出了《最近我有点为北京难过》和《凭什么替北京难过,北京又不欠你什么》,是啊,北京是个婊子,她让我们迷上了她,然后牵着我们的鼻子走,舍不得走是因为赌进了这么多,撤出来就要空手而归。北京的确不欠我们什么,我们没资格替北京难过。
但其实,我们只是为自己难过。
我不迷恋于学区房,因为我知道学习好并不代表人品和未来。我也不觉得一套房能买来安全感,没必要。房子也买不来血统,四九城的人连通州人都看不起又怎么会看得起你?房子能买来的,只有你自己的归属感。
北京给了你一个平等就业和看到自己未来更多可能的机会,也给了你艰难立足的体验,你不用谢它,但也不用朝它脸上啐痰。因为说白了,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情愿。没人求着我们来北京,北京也没赶我们走,不是么?
能怎么办呢?北京还是那个北京,这不,能吹的走了,雾霾就回来了。没变。这么多年来,它始终是那个会不管你是哪儿的人学历高低,只要你愿意付出劳动,就准饿不死你的北京。你在这儿学会了谦虚,因为比你牛逼得认多得是,逢年过节再被亲戚里道以“在北京混得还行”的状态介绍给别人的时候,你会觉得有点儿莫名的羞涩,继而会觉得家乡的小家子气让你无法施展。
房价当然是年轻人的矛盾点,人们相信付出了一切会有所斩获,但当他们发现自己始终省吃俭用但却永远追不上上涨的房价和一拍大腿就出台的限购政策的时候,他们会绝望,会抱怨,但大部分还是选择在怨声载道后洗洗睡,因为明天还要赶早高峰的地铁打卡上班。
既然离不开,那就给它爱。
好了,就说到这里,你该忘记悲伤,去尬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