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锁头扭动的声音。
锁就在门上,门就在床头。沉睡的心脏一瞬间涌起,挤破了喉咙,露怯地问:“谁……?”
“走错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某种程度暗示着更大危险。而这时间段自带面纱般的不真实感,稍稍异样的引子,便足以展开午夜场的惊悚剧情。
“引子”咕哝着“吓一跳”,朝隔壁门慢慢摸索去了。留下惊魂未定的我表姐芒种,脑子像被冰刀劈了,犀利冷峻地推断:这套房子单这扇门上有门帘,如果这都能走错,怎么不走错到冰箱里去?手无寸铁、孤身躺平的女青年还没制造高频爆炸音呢,你倒好意思“吓一跳”?
但如上所说,这是午夜最超自然的时刻,再清醒也并非正常的清醒,所有矛盾跟谜题有进无出,在脑沟回拐两个弯就走不下去了。
几乎又是一瞬间,心脏咕咚掉回了室温深海里,芒种像任何一个住惯群租房的人那样,心宽体胖神经皮实地睡着了。
还记得刚到上海的第一个月,她每晚十一点准时给我打电话,抱怨隔壁房客把厨房搞得一团糟,不良少女带不明国籍的一夜情回来,网上又蹦出出租屋凶杀案的新闻……我跟她讲:“魔都嘛,你还想怎样?去汤臣一品搞套房?”
到第三年,她连群租房住了几人几畜都搞不清了,隔壁嘿咻或屠宰都听不见了,我没想到她蛮适应地长住下去。到后来问她不考虑搬一搬换换口味吗,她说:“我住得久一堆东西,你来帮我搬?”
“雇个搬家公司呗。”
“现在的搬家公司,一点点路都要四五百,而且还得我自己打包!你以为是日本那种原封不动平移所有家当的一条龙吗?”
芒种一个人在上海漂了四年,变成一个特别节省、特别爱抬杠的人,唯有对她打工的公司越来越听话。据说一个人的忠诚度很奇怪地和为此事的付出成正比,有点像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夜半小插曲的第二天,主管在例会上表扬芒种,她牺牲年假为公司出差,是最可靠的尖兵、所有人的榜样……除了新招进来的小朋友,所有人漠然地看着前方,并没对榜样投来羡慕的目光。
散会后她眼皮不抬地做事,因为天将降大任,又一个没人接的苦差事落到了尖兵头上。新人小朋友招呼:“芒种姐,下去吃饭吗?”
“不啦,我点了外卖。”她连午饭都不离开电脑前,不让工作流形成明显的断流。
就在边吃饭边盯屏幕的当儿,猎头网站发来邮件了:“有适合您的职位,要不要考虑看看?”
芒种注册了这个网站,倒并不积极想跳槽。尽管现在的工作榨干了她所有的时间和空间,回报还不如意,但她总能靠机械的忙碌、主管口头的赞誉,还有骨子里的责任感麻痹自己。
一切都很稳定啊,样样她都熟练啊,有句老话不是叫“没坏就不要修”吗?
更主要的是面试两次失败以后,芒种觉得本来她忙成狗,还浪费时间精力在没结果的事上面——十三!猎头是不是边吃干饭边群发邮件的呢?她这种没本事没魄力的角色是不是不适合往外闯呢?
我说:“拜托!我们家就你一个人闯到一线城市去了。”
“你知道一线城市有多少能人吗?有多少名校和富二代?光是本地人就比你多多少人脉和背景?”
“那你为什么还要呆在那里呢?”我的想法总是很简单,表述从来很直接,不顾表姐脆弱的心理。于是她像个冒着怒气的包子,一度把我拉黑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没有拉黑猎头网站,不时看一眼那些邮件,像往外看一角天空,心动但固执着永不行动。
那天午后,芒种收到家乡她老爹发来的短信,说午睡被一个女同志的尖叫惊醒,醒来又什么都没发现——结论是她该去寺庙烧个香,祈祷祈祷了。
青天白日坐在格子间,芒种手机一掉,冷汗一泚,脸微微发绿,像绿巨人变身的前奏。她什么也没回,无语。没想到傍晚老妈也打电话来,指名要她去静安寺。
“那不是个地铁站吗?”芒种讲冷笑话,随后分析,“既然是女人尖叫,那也未必是我有灾祸,我又不是家里唯一的女人。”
我舅妈表示同意,所以——“我已经烧过了,你表妹也烧过了(并没有),你还不快去!”另外千叮咛万嘱咐女孩子家别加班太晚,注意安全。
芒种用嘴答应了老妈,用身体答应了主管,当晚留下把活搞定。谁叫她生来是要拯救世界的人呢?主管临走笑眯眯说:“交给你了。我知道你从来没让我失望过。”
“没问题。其实这也不麻烦,只是耗时间。”芒种谦虚地表示。
“公司不会愧对你的时间,我保证。”主管霸道总裁地朝电梯走去,“周末来我家吃饭,东南亚菜。”
“嘿嘿。”“忙总”(有同事和朋友这样叫她)咬下一口咖喱味浓重,也有点东南亚的外卖鸡排,发出了没人听见的无意义声音。
如此享受无偿加班的人不知道有几个。除了一点被重用的成就感,芒种还有一个长期困扰的烦恼:下班以后去哪呢?一个人漂在上海,没亲戚没同学,没钱去到处消费,居然还忙到没朋友。滚回狭窄的群租房吧,也不是特别有吸引力的事。
去年夏天我去她那儿看了看,问她怎么受得了三不管的公用卫浴?她说没有公主命别得了公主病。陪她住了一晚,就有一只细脚大蜘蛛爬到我胳膊上,她说怕什么又不是小强。
当时我真有点担心,如果是小强,她会像站在食物链顶端的贝尔爷,丢进嘴里当加餐吗?好好一个人,怎么就变异了?
芒种加着班,在朋友圈转了条类似“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女汉子非软文。二房东像严阵以待的猎狗,马上在底下留言:“你在家吗?”
“不在。怎么了?”
“有人想来租你隔壁房间。你在的话给他开开门,带他简单看看。”她是租住最久的房客,有时被当半个管家使。
“哦,我加班。”加班的福利又自动添加一项:别烦我。
白灯黑夜独自在格子间,适合演《Office有鬼》。芒种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但一时想不起是什么不对劲。空气静静退去了世俗的咖喱味。半小时后她从文案中抬起头,像被鱼钩钓出水面——妈嘞,隔壁!
昨夜那个摸错房门的男声,不就是进了隔壁房间?
“隔壁搬走了?什么时候?”她紧急问二房东。
“上周啊,你不知道吗?”芒种闻所未闻。
群租房虽然拥挤,但同一个屋檐下的室友们保持着不对位零交流,长相都影影绰绰,只缘身在此山中——因为基本不照面,也不想结识陌生人找麻烦。这是群租房的默契。但是现在情况有点诡异了。
当然摸错门本来就诡异,但现在根本是灵异。她不想大惊小怪地去炸房东,只在QQ上跟我说。我马上吓得要死:“什么鬼啊?你要不要去烧香?”
“十三!群租房大了什么鬼都有,让我拜哪一个?”在我的映衬下,她马上变得无比镇静和女汉子,活在无比现实的世界里,只为无比现实的事奔命,“不跟你多说了,我还没做完事。”
十二点,“忙总”可以走了,比预想提前了一小时。
一般加班到这个程度,连群租房都变得可爱起来。她想念狭小房间柠檬黄的裸露灯泡,想念简陋浴室里轰隆烧热的洗澡水,想念疏于换洗、不知藏了多少灰但总能在疲惫一天后对她温柔相待的床铺。
然而今天不同,灵异事件冷静地横在她和自我催眠之间。
从办公室到住处两个路口,半夜她得用跑的,风一般穿过只有野猫和可疑人士的街区。有那么一小会儿觉得身后有人跟踪,但最大可能是疲劳导致的幻觉。
走进群租房堆满杂物的过道,关了门的小情侣在放电视掩盖不知什么声音。主卧目不斜视冲出第N任不良少女,睡足了,下楼去过夜生活。隔断间大叔探头看卫生间有没有被占用,顺便冲晚归的芒种慈祥地一笑。
她僵了一晚上脸,勉强对他龇了一下牙。
隔断间是客厅里加墙围出来的,不到十平米,不隔音,没有窗户。平时厨房里碰见,大叔作为还有邻里意识的那一代人,操着不知道哪里口音,很客气地跟芒种寒暄;而我表姐不知道跟他有什么可讲,她甚至不好奇这人四五十岁了怎么还住群租房。
“都是混得不行,何必问得太细。”她很世故地概括。群租房的特点是总有人搬进来,总有人搬出去,绝对流动中保持着相对静止,千帆过尽就练得百毒不侵。
然而芒种上床后睁着眼睛等了很久。空气中有什么毒性发酵,一声尖叫就能把虚弱的安定撕碎。
不要吵醒一个疲惫想睡的人,不要骚扰一只温水煮泡的青蛙。她在潜意识区里念念有词。
头脑越来越昏沉的时候,仿佛又有人走进隔壁,但芒种已经来不及去反应了。意识一下堕入了黑暗,又一下摆渡到另一个世界。梦中雨越下越大,公交车在桥上抛锚(根本没有这种浮在黄浦江面上的平桥啊),所有人下车,发现前方已经淹成了断桥。
往前一步是黄昏。一个岛锁住一个人。莫名其妙的BGM。
地理时空扭曲了,金碧辉煌巨大一座静安寺蹲在对岸,仿佛《倩女幽魂》里的兰若寺。芒种猛一抬头,发现推门那个人就站在床边……
天亮了,楼下传来送牛奶的玻璃瓶碰撞声。失眠半宿的芒种躺在床上,大脑里每道沟回都遍历完了。噩梦惊醒后没有再听见隔壁的声音,也不敢去查看。心里有什么凌厉地一惊,走丢了,这是从来没有的感觉。
吓,吓你妹啊。这是我家大表姐,能顶。
上班前她特地打开隔壁房门,空无一人。席梦思上,前住户一条污迹斑斑的薄被,像黑历史那样被丢了下来。
丢了魂的芒种一天没有工作产出,下午六点拔腿就走,生怕被主管以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拉住。主管的目光在她背后游走了五秒钟,决定放这可怜虫一马,她隔着大衣都感觉得到。
跟我们全家想的不一样,她不是去烧香。
地铁上,有个笨手笨脚的OL对着玻璃反光涂口红——我表姐,太久没出来见人,程序都乱了。现在她见到工作以外的人,普遍有点紧张,因为没空读书、没空健身、没空走亲访友看看世界,跟其他人没什么话题可聊。除了上周去剪头发,师傅拎起发尾问了一句:“怎么这么少,是产后脱发吗?”
拜托,她连男朋友都没有!舅妈跪求表姐多交际,但她还是坐在电脑前吃下去太多鸡排,体重飙升,更加重了社交恐惧。
这晚的聚会主要是前同事,她一到就问前辈在哪里。一年前离职的前辈是她一直跟我提起的榜样人物:在公司里服务了八个年头的元老,每次例会都被表扬的白领骨干精英大姐。
“可她三十多岁了还没结婚啊。”我不嫌俗气地操心。
“拜托,这里是魔都!没有人到什么年龄就非得结婚!”
“不是拉拉吧?她老跟你在一起……那她有男友男宠男闺蜜吗?房车宠物PRADA呢?”表姐嫌我恶俗。是到这次聚会才知道,前辈她,有病。
一个前同事姑娘亲口告的密,语气还略带责怪:你是前辈一手带出来的,你都不知道?
“不知道啊,什么鬼——不,什么病?”芒种又要推托自己太忙了,没空跟进任何人的健康状况。
“抑,郁,症。”姑娘一字一句,说出现在很时髦的病名。
“什么鬼……”芒种傻了,和很不时髦的前辈联系不起来。
“那你知道她状态不好吗?已经扛了大半年,终于去看医生。”
“医生怎么说?”芒种急忙追问。
“之前工作的强度压力过大,一直没有好好疏导。”另一个前同事接过去,面带“你懂的”表情,像讲inside joke,“那好嘛,离职一下子枷锁卸掉,疲劳啊、压力啊都冲出来了——忽喇喇,大厦倾!”
“已经辞掉工作回老家养病去了,不知道回不回来。”又换了个人接龙。敢情谁都门儿清,就剩芒种一个“百毒不侵”。
我表姐轰鸣的耳中呼啸而过一声女人尖叫。
也许是她爹在千里之外听到的尖叫,也许是前辈被抑郁症折磨发出的尖叫,也许是半夜门响时,急遽涌上来却冻结在胸口的尖叫,被冰刀劈得尖利扎人。那声音如裂帛,如摩西分海,在沸腾的脑海里劈出一条通道——
初入社会那些年,芒种跟前辈相隔一台电脑,一块吃炸鸡排,通宵处理材料。前辈总是含着泪光听主管讲理想、讲成功学,再忠心耿耿地把鸡血注射给新人。
“你的理想是什么?你把公司当成理想,公司就会把你的理想实现。”“不要急着问公司给什么待遇,先问自己为公司付出多少。”“普普通通一个新人,你觉得你除了忠诚和苦干还有什么?”……
这些话都是对的,跟芒种从小接受的教育大同小异,总结起来就是勤劳,奉献,跟她的父辈一样,一生只爱一家单位。前辈跟芒种讲这些话讲了三年,讲到她自己辞职。事实是公司就像群租房,人来人往流动频繁,谁走都不稀奇。
那段时间正好主管新婚,我讲这位大姐肯定暗恋主管。女人可怜啊容易被利用,表面上是华丽上班族,背后是格子间姨娘、Office通房丫头,作嫁衣裳跟真的一样。表姐没骂我心理暗矬,却陷入了沉默。
我放心的是,她肯定不会步后尘。因为有一次讲起前辈,主管跟从前完全不同,都懒得掩饰不屑:“她啊,懒,又不灵光,所以爱卖硬力气呗。”公司真就像群租房,能人不久待,待久了不待见。那么至少走得比你早呗。
我只是不知道表姐什么时候走。好像是这个谜之群租房把她跟谜之格子间牢牢绑定,陷进一个越耐劳越吃苦的怪圈。一腔热血向东流,省吃俭用不复还。
“你还住在老地方?公司旁边?”天空飘来前同事的声音。
芒种一下从“鬼压床”状态挣脱出来,大口吸气。周围已经没有人谈论远去的前辈了。抑郁症而已,现代人谁不抑郁?又不是脑瘤。
“嗯,其他地方要么远,要么贵。”“忙总”百忙之中也抽空找过房,“我反正大部分时间在公司穷忙,有张床就行了。”
“你真是理想青年啊……”人们纷纷感叹,毕竟这个社会傻瓜已经不多了
聚会结束后,芒种独自坐公交车回家,过黄浦江隧道的时候睡着了。醒来车上没几个人,正前方一名女子的背影,像楔子一样敲进她酸痛的眼里——恍恍惚惚竟然像前辈。
没有任何可能那会是前辈,芒种也绝对不是一个迷信的人。她只是打算在下车经过那人时瞧一眼。
没想到女子在同一站起身,先于芒种下了车,而且一下去就看不见人影了。这是个午夜场鬼片的经典桥段。
接下去的剧情应该是:芒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住处,想起种种灵异现象,想起茫茫暗淡前程,焦虑地陷进了睡眠。在一个熟悉的时间被熟悉的异响惊醒,她睁开眼睛,发现两件事:
第一,这不是她的房间,周围空空荡荡,一小块黑历史被子直接窝在席梦思上——这是隔壁。第二,有一个人悲伤地坐在她身旁。
前辈:“你怎么不来看我?”
芒种:“……我忙啊。”
前辈:“你忙着玩吗?”
芒种:“我只有今晚出去玩了。”
“你应该知道,公司现在需要你。”前辈忧伤地把手放在她肩头,“你的时间还没到,赛程过半还有四年。”
“你是说我得跟你一样,在这家公司干满八年吗?”
“不然呢?你不就是我找来的替身吗?”前辈很奇怪地反问,“你听说过抗日战争只打一半的吗?”
没有人知道那一晚发生什么。第二天芒种继续当“忙总”,在猎头网站注销了账户,跟主管建议周日加班,跟群租房的二房东续约四年……
“我说你是《怪谈协会》看多了吧?还找替身!”连线视频中,表姐在自己房间打开一听菠萝啤,“你忘了我是女汉子,鬼敢找上我?一手一个掐巴俩,拧成麻花刨坑埋喽!”
她一手啤酒精神抖擞,一手迅如急雨地敲键盘。急着回家就是要把猎头邮件全部搜索出来,仔细看一遍,还问我各种资格考试。我问她:“你终于想通了?”
“今天才知道,我以前带过的小朋友都是APP运营总监了,月薪24K。真他妈水浅王八多!”她受刺激爆了句粗。
“是水浅金主多。不过互联网泡沫也很大。”
“还有比理想更大的泡沫吗?哈哈哈。”芒种借酒装疯。
我想她不是攻击理想,最好不是。我们都有理想,也还相信努力。
关键是,到某一个时间点理想当不了挡箭牌了,因为她讲不太清自己每天在忙什么,讲不清为什么不开心。不是每一种忙都叫奋斗,不做战略调整就当炮灰消耗。浑浑噩噩未尝不是一种美妙的人类状态,但不适合每一个人。
“四年了。”她说。
四年足够渡过一个人渣,又何况是一份不爱她的工作?想起四年就该心惊肉跳,光阴似箭中的沉沦之灾,比什么鬼都吓人。
更新完简历,回复完猎头,夜里一点。她心里丢失的部分在这过程中汩汩地填满,像晃荡的一池春水,急于发展下一段关系。
当然,跳槽也有走下坡路的。公司里至少暂时安稳,想起主管给她画的饼,还有点犹豫。毕竟是投入那么久的“理想”,万一实现了呢?
这时候又有声音在向隔壁进发,像暗夜中逼近的小兽。芒种心又蹿上来了,但不是惊恐是久候多时,一把拉开房门跳到走道上——她是群租房之王、带头大表姐,什么没见过?还怕什么鬼?
隔断间大叔抱着铺盖,定格在走道,如现行犯满脸尴尬。
沉默了三秒钟,芒种静静退回房间。听声音,大叔也退回了隔断间。她觉得有点对不起他,心情激动地打字告诉睡了的表妹:
“真相只有一个:大叔晚上进空房间睡觉,比隔断间舒服一点,但显然一开始他没搞清楚哪间空了。这就是群租房!
“有群租房和格子间的世界都不会是灵异的,要多无聊有多无聊。它不像恐怖片派僵尸来咬你,却像一大锅文火煮温水,把你煮得稀里糊涂,稀里糊涂就把你煮熟了。
“阴魂不散的格子间,走投无路的群租房,难道我要干到八年变成前辈?住到五十岁变成大叔?当断就断,说走就走,该面对的马上提头来见。永远别等僵尸来吃你,更别等道长来救你!”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鸡血,醒来吓死了。想叫她悠着点,但你永远按不住一个惊醒的人。
第二天“忙总”辞职,说世界那么大。主管按惯例表示失望:“没想到你也当了叛徒。你不相信我吗?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芒种气血上涌,讲了一句然并卵的话自断退路:“能不能把加班费算一算?”
打包完格子间的物品,回群租房打包行李。接下来,准备找让她心情愉快一点的房子,努力值当一点的工作。
让理想空巢,也比让理想被鸠占鹊巢强。就算什么理想都没有,也不一定活得像咸鱼呀,还可以减肥、考证、旅游、谈恋爱……我的大表姐,对自己好一点,也许那个时候你真正的理想才浮现。
“想想我28了,之前都白活了吗?”对着一屋子翻出来的廉价用品,芒种掉进了伤心太平洋,“年轻的时候不敢吃不敢玩不敢买贵东西,过得像屌丝一样,到底在怕什么?”
“那是因为你现在不是屌丝了,才会这样看过去的自己。但过去也是必经之路吧。”
“我还不是屌丝吗?无业游荡人员,都不知道下一份工作在哪里。”
我给她分享了首莫西子诗的演唱会现场,告诉她这个版本最能听出灵魂深处的震颤,从骨头缝里迸发的疼痛和希望。而她只听到了刺穿耳膜的“阿姐撸、阿姐撸”。
她说:“什么鬼哭狼嚎,要吓死姐吗!”
我说:“不要怕。”
你勤劳,你勇敢,你有担当,你不虚与委蛇,你怕什么?
最后她那么多存货并没形成搬家的困扰,因为大部分不值得带走。纠结好久的问题,原来不是个问题。
“钉子户”搬走在群租房历史上是件大事,虽然并没有室友注意到,也不会有开给陌生人的欢送会。二房东说房租已经交到了下月,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