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报纸的人越来越少了。头版编辑觉得工作越来越乏味,细数过往,他做过许多被人记住的头版,伴着许多签版后的激动难眠之夜。但现在越来越无聊了,头版编辑再也不会挖空心思去修改一个标题,或者设计一张图片。
头版编辑是阿森纳球迷。这天晚上做完版,恰逢阿森纳赢了球。头版编辑心花怒放,又找不到可供抒发之处。
他一眼看到了版面,脑子热了一秒,他敲动鼠标,把头版最末尾一行的报社地址删掉,改成了六个小字:阿森纳是冠军。
反正也没人看报纸了。头版编辑心里想着,就交了版。值班的老总没有察觉这个细微改动。于是第二天,“阿森纳是冠军”出现在十万份报纸的头版最下方。
看报纸的人真的越来越少了,包括报社的记者编辑。似乎没人注意到这个变化。
那就留着吧!头版编辑没有动这行字。值班老总依然没有发现。
第三天,和往常一样,例行公事一般,头版编辑把同城友报的头版放到一起比较。好像有种神秘的旨意划过了大脑,头版编辑扶了扶眼镜,扫了一眼友报头版的尾行。
“曼联才是冠军!”
没错,本该出现地址的那一行,换成了这六个小字,还加了一个叹号。
对话从此开始。
头版编辑愣了片刻,像电影里一样揉了揉眼睛,确定没看错——是的,有人发现了他的秘密后做了回应,并且,对方支持的球队是可恶的曼联——阿森纳队的宿敌。
应该就是友报的头版编辑吧。
这几天正在热播一部韩剧,头版编辑也抽空看了两眼,当晚做版,他删掉了“阿森纳是冠军”,换上了三个小字:“都敏俊”。
都敏俊三个字出现在第二天十万份报纸的头版下缘。头版编辑用食指敲着桌面。如果对方看到了,会不会再回应一个?他百无聊赖,挨过了一天。
头版编辑第三天起得很早,睁开眼就去找友报头版。
情理之外又意料之中地,两个小字“救我”正在那里。
做版突然变得有了一丝乐趣。当天晚上,头版编辑一直在想今天怎么改动。头版编辑是处女座,想了许多方案,最后竟然一筹莫展,匆匆写了个“李白乘舟将欲行”。
第二天,友报头版下面发了个问题:“男的也看韩剧?”这个问题不露声色地暗示了自己的性别。
“也看。”头版编辑隔了一天后的回答简单而巧妙。而当天,对方符合逻辑地回了前天的诗:“忽闻岸上踏歌声。”
如你所见,这是节奏缓慢的对话。他们中任何一方提出或回答问题后,必须等第二天见报,对方才看到,然后做出回答或提出新的问题——再等见报,让对方看见。
完成一问一答需要三天。在人人盯着手机的信息时代,这种古典如写信般的低效的对话,就在两家报纸的头版角落里悄悄进行。
——“昨天真热。”
——“是的。”
——“你不怕被人看见?”
——“你不怕?”
——“报纸没人看了。”
——“那倒是。”
两个头版保持默契,谁也没有打破这种缓慢——虽然,只需要随便打听,一个电话就能知道对方姓甚名谁。
“后天一起吃晚饭吧。”一个梅雨不断的夜晚,头版编辑鼠标一抖,敲上了这行似乎早晚要说的话。签版后,窗外电闪雷鸣,有如电影里要发生什么故事。
故事只能讲到这里了。有关故事的结尾有多种传说。
有人说,一男一女,两个单身的头版编辑见了面,理所当然地一见钟情,后来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也有人说,头版女编辑早已嫁人,看到对方吃饭的邀约就退了一步,再未回应。头版男编辑沮丧地等了一周无果,这场缓慢的对话无疾而终。
更有人开玩笑说,头版男编辑吃完饭就回了月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最后一种说法是,后来两边报社都发现了头版上的秘密对话,并且各自心照不宣,不管头版换成谁值班,都不忘了继续快乐地和对方勾兑下去,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直到报纸在这个地球上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