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年刚入夏的时候，我从做了3年的企业辞了职，在一家全日本有名的建筑工程公司谋得了一份更适合自己的职位。进入新单位的第一天晚上下班，部门的同事就为了欢迎我，一同去了居酒屋庆祝。

那是在青元街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夹杂在众多火红色的灯笼和红底黑字的招牌中，还未进门就已能听见屋内喧闹的声音，很容易就能把人代入到亲近欢快的情绪中去。

新同事们都很热情，说说自己遇到过的奇怪客户，问问我以前公司里好玩的事情，几杯热汤下肚，气氛很快就被炒热了。我们七八个人坐在本来就不大的居酒屋里，说笑声渐渐变响，俨然成为了全场的中心。老板看着自己的店里这么热闹，也不禁笑逐颜开，愈发勤快地招待起每一桌客人来。

“喂，小泽君，看你长得那么帅气，身边女生应该不少吧？”酒过三巡，话题自然到了个人感情之类的事情上。

“哪里哪里，目前还是单身呢。”我笑着说道。

“啊，这怎么可能。”那位同事脑袋向后一仰，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现在的女孩子是都瞎了吗？”

“哦！莫非小泽君喜欢的不是女人？”身旁的同事忽然插嘴道。

“当然不是啦。”我连忙否认，随后喝了一口酒。

“你们懂什么！”另一个同事不慌不忙的开口道，“人家只是从来不和女生确定关系而已啦。浪子啊浪子，就是那种仗着自己的外表到处拈花惹草却从来不安定下来的类型呀。”

“哦，原来如此！”他们一同起哄起来，“‘只会做爱，却从来不爱’的意思啊。”

说完大家一边笑着一边又各自碰杯喝酒起来。

“从来不爱吗……”也许是喝得有些多了，我忽然觉得有些伤感。

那件事以后，只要一提及“爱”这个字眼，我的思绪就会不可避免地回到那遥远的时光里。以往我总是为了防止自己陷入伤心的情绪而立刻打住，然而今天却可能由于酒的缘故，怎么也阻止不了回忆的进行。我坐在座位上，周围热闹的声音渐渐褪去，我的整个身心都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冬天。

2.

那时我刚刚进入东京的大学，第一个学期的成绩不尽如人意，谈了几段感情也都无疾而终，总之一切都不太顺利，以一种萧索的心情进入了寒假。在家中回想上一段感情中令人难过的部分，感到郁郁寡欢，便打算独自出门旅行散心。

想了好久，最终决定去轻井泽。现在我已记不起当初是什么理由选择去那里，可能是因为之前曾经听人说起过之类的，不过回想起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宁愿相信那是一种命运的牵引。

从东京坐长野新干线只需要一个多小时便能到达轻井泽。下车的时候已是傍晚，空中正飘着雪，天阴沉沉的，乌云贴着屋顶，懒懒地爬行着。从天气来看，这次即兴的行程运气并不是太好。

“这个季节来轻井泽旅游的人并不多啊，”旅馆老板是一个戴着贝雷帽、烟斗不离口的中年人，“无论是春天、夏天，抑或是秋天来，都有独特的景色，唯独冬天的话，一片白雪，虽然宁静，却怎么也说不上是特别的美景啊。”

“也不需要什么美景啦，只是一个人过来散散心。”我笑着说。

“哦？失恋了吗？”老板一边办理入住手续一边说。

“算是吧，但也不完全是……”

“总之，这里散心还是不错的，出门左手边走十几分钟有一片湖，如果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去那里看看。给，这是你的钥匙，房间在三楼。”

 虽然是一幢西洋风格的别墅型旅馆，但是里面的房间却还是日本当地的样子。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装饰简洁清淡，一侧的墙壁上有扇木质边框的移窗，推开就能见到外面积着白雪的树枝，偶有几片雪花飞进房间里，落在一旁矮桌上的花瓶边，瞬即消融。我闻着那清爽的空气，心下也舒坦了几分。

我坐在地上，从包里拿出一本泉镜花的小说，想着一会儿天气要是好一点便去看看附近的夜景。一连看了几篇小说，雪却越来越大，供窗移动的槽口都积起了雪，我放下书，走到窗边仔细望了望外面，看来无论如何，今晚是没有办法出去了。

我用手擦拭了下窗槽的雪，正准备关窗时，不经意看见楼下的石子路边走过一个穿着白色短裙的少女。下这么大的雪，非但穿着短裙，而且连伞都不撑，不免引起了我的注意。

“喂，你冷不冷？要我下来给你送伞吗？”我朝她说。

她似乎很惊讶这时候有人跟她搭话，抬头看了看我，笑着说：“不用啦，谢谢你哦。”

她的声音如风铃一般动听，说完便快步朝远处走去，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奇怪，是这里的房客吗……”虽然心中充满了疑虑，不过姑娘爽朗的声音和清秀的外表还是令我在睡前回味了好久。

那天夜晚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说是梦也不准确，它拥有比梦更真实的感觉，却又有现实无法解释的部分，感觉就像是现实的另一个相位。在那个相位里，临睡前曾瞥见过的那个白裙姑娘来到了我身边，和我躺在同一个被褥里。

夜色里她雪白的脸依然清晰可见，我看得出神，忘记了去怀疑她究竟是谁、是如何进入我的房间，又是为何而来的，只感到眼下这一刻美妙无比，行为已经超出理智的控制范围。我和她紧紧交织在一起。她的身体冰冷无比，像是刺身拼盘中那散发着香气的碎冰，又像是忽然实体化的月光，总之，那有别于一般的冰冷，处处充满着热情和温柔的爱意。我将她银色的长发撩到耳后，一边亲吻着她的嘴唇，一边解开了她那手感顺滑的蓝色腰带。

“你也是住在这里的房客吗？”结束以后我在她的耳畔低声问道，唇尖若即若离地凑近她那散着清香的鬓发。

“不是哦。”她摇摇头。

“诶？”

她看了看窗外。适才鹅毛般飞舞的大雪似乎渐渐有了缓和的迹象。

“看样子雪要停了呢。”她灵动的蓝色双眼中透露出了一些超然于这个世界的忧伤。

“是啊，明天应该会是个晴天。我们一起出去游玩好吗？”

她把头转了回来，看看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没有雪的日子里，我是不会出现的哟。”

“诶？”

还未等我说话，她便再度俯下身来，将我与她融合在一起，我们在这梦和真实的间隙里缠绵了一夜，直到痴痴睡去还仍不知今是何世。

3.

第二天我睁开眼的时候，阳光正漫过我的身体，两只不知名的小鸟在窗外发出清脆的鸣叫声，天气与昨日截然相反。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实一个人也没有，但是朦胧之间总觉得有什么不同，无论是被子的位置、房间里残留的独特香味，都暗示着昨晚的事情确实在这里发生过。我翻了翻被子，几根晶莹剔透的发丝映入眼帘。

“银色长发的姑娘？我们店里没有这样的人啊。”旅店老板说。

“这样啊，那也许是我看错了吧。”我只好这样回答。

“你不会是遇上雪女了吧？哈哈。”

“雪女？”

“就是传说中经常出现的，在雪中现身的美女，以色相勾引男人之后吸取他的魂魄之类的。”

好像是听过这样的故事，小泉八云也写到过雪女惩罚不守信用的男人这样的事情。不过昨天的女孩子既没有夺取我的魂魄，也没有要我做出什么誓言，无论如何都不像是那样恶毒的人物呀。

我的掌间隐约浮现起抚摸她肌肤时的冰凉触感，心绪又一下子滑入了类似昨晚那脱离人间的欢愉世界。

如此真实的感受，无论如何都不像是梦境。我不愿意相信那是什么冷酷无情的雪女。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想。不管怎样，我只想尽快再找到她。这种急切的心情从那时开始便占据了我的心灵。

——“没有雪的日子里，我是不会出现的哟。”昨晚她说的这句话，或许在暗示着自己只有在下雪的时候才会出门？我查了查当地的天气预报，接下去一连三天都是晴好天气，直到第四天的夜晚才可能会重降大雪。虽然不明白为何她会有这样奇怪的作息，不过看到天气预报的时候，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算比较幸运的是，第四天一早醒来，我就看见窗外飘起了零星的雪花。“也许今天不必等到晚上就能见到她了吧！”我心底不禁兴奋起来。这三天来我虽然也一直在外面散步游玩，但是心里却时刻挂念着白裙姑娘，动辄便向小店老板之类的人打听关于她的动向，在街角弄堂人烟稀少处还会特地走进去看看，以期能够在那里邂逅她，然而似乎她真的如同自己说的那样，只要天气晴朗，就无论如何也不会现身，就连住在这里的人，也没有一个知道她的存在。

——也许真的是雪女？我也曾这样怀疑过。不过即便有过这样的想法，也依然无法打消我对她的热情，不，或许说，正是由于这样的神秘感，和我几天来苦心追寻的经历，让我对她的向往变得更为深沉。爱这种东西，与其说是忽然发生，不如说是在绵长的想象中悄悄酝酿起来的。至少据我所知，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这样。

一见早上下了雪，我便决心坐在房间里等待她的到来。她没有具体说明她的出现方式和地点，那与其漫无目的地乱找，不如就老老实实待在上次见面的老地方。说起来上次她是以怎样的方式来到我房间的，直到现在也不清楚。也许是从窗口，或者有特殊方法打开的房门，抑或是就这样凭空出现？怎么样都好，总之只要见到她，一切就都会揭晓。这种期待感让我的心从一早开始就怦怦的跳个不停。

雪一直下到傍晚，飘飘扬扬，虽然不是暴风雪那样的狂烈，但至少也是让人一眼能够慨叹“好大的雪啊”的程度。中间我除了出去吃过一顿午饭就一直在房间里，然而随着天色渐晚，依然没有任何她会出现的迹象，也许这一次真的不会再在同样的地方出现了？这样的疑虑在心中不断扩大，当路灯把夜晚照亮的时候，我打开了门，出了旅馆，独自去纷纷雪影中寻找她的身影。

我来到旅店老板之前提到的那片湖泊，湖畔一块积雪的石碑上依稀还能看见它的名字：织云湖。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春夏季节的时候想必会是相当漂亮的风景，不过如今在一片枯枝败叶中，湖泊却显得十分寂寥，飞扬的雪花如同花瓣一样停留在湖面上，转眼便消逝不见，我绕着它四处张望，毫无观景的兴致。

“喂，你冷不冷，要我给你送伞吗？”一个熟悉的、铃铛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惊喜地转过身去，一个撑着伞的白裙姑娘站在我眼前。蓝宝石般澄澈的双眼，银色的长直头发，生鲜豆腐般晶莹透嫩的皮肤，毫无疑问就是我苦苦追寻的那个人。

“你怎么会撑着我的伞？”因为一时想说的话太多，最终说出口的第一句话，现在想来也是十分可笑。

“去了你的房间，发现你不在，却又没有带伞，就拿着它来找你了呀。”她把伞交到我手里，笑着说。

我确实因为一时心急忘了拿伞，不过……

“去了我的房间？……”我沉吟，“我特地把房门锁上了啊，是旅店老板帮你开的门吗？”

她摇摇头：“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出现在那里了呀。”

“意思是，凭空出现？”

“算是吧。”

“所以……你真的是雪女？”

“说是雪女，大概也是，不过完全不是传说中的那样，这样说也不知道你相不相信……”她一边叹气一边走向旁边的长椅，直接坐在了积雪上，双腿蜷缩，用手环抱着，好像椅子上的雪根本不存在一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可怕的传言。这世界那样广大，有的人打呼噜声音响彻云霄，有的人可以一秒之内算出复杂的算式，也有的人只有在下雪的时候才能出现，为什么这就没有人相信了呢。”

“我相信哦。”我说，“所以才会来找你。”

“真的吗？”

“嗯，”我说，“无论是什么样的答案，我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因为觉得即使是那样可怕的雪女，也实在想要再见你一面。”

“那你怕不怕我害你呀？”她转头用那双蓝眼睛看着我。

“不怕，我只怕你离开我，就像前几天那样。”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说，“不下雪的时候，我就没办法出现。”

“没办法出现是指……”

“就是消失了，”她说，“就像熄灭的火焰那样，虽然还有再被点燃的时刻，不过在那之间是不存在于这世间的状态。”

“这样啊……”

“仅仅靠着下雪与否而凭空出现或消失，确实是和你们大多数人不同，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能否认我的存在不是吗，也要允许世界上有这样特别的人存在的呀。”

“确实如此。”我走到长椅那儿，坐到她旁边，伸手搂住了她，虽然她的身体和积雪都十分寒冷，不过我的心里却不断地涌起爱情的火焰。雪女也好，正常人也好，都只是称谓问题罢了。对我来说，只是爱上了一个生性与大多数人稍微有些不同的姑娘而已。我从心底这么觉得。

“那么我该叫你什么呢？总不能一直叫你雪女吧？”我说。

“我也不知道，我不需要名字，实在不得不说的时候，总是临时瞎起一个。”

“那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看了看眼前的湖泊，“不如就叫你阿织好了。”

“我当然不介意，不过，起了这名字有什么用吗？难道你还会再来不成？”

“当然了！”我斩钉截铁地说道，“每年下雪的时候我都会来找你的。”

“真的吗？”她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我。

“你不愿意吗？”

“这倒没有……”她垂下头，“不过，总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你真的不怕我吗？我可会在雪停之后瞬间消失的哦，我可是传说中食人魂魄的雪女哦。”

“尽管来吧，即便死在你的怀里，那又有什么可惜呢？”

“曾经也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阿织苦笑着说，“也说每年冬天会来看我，不过就来了几次而已，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从此我在轻井泽就再也没有亲近的人，见过我的人要么怕得要死，要么只把我当做艳遇风流的对象，在他之后真正用心找过我的，就你一个。所以我害怕，你也会像他一样……”

我想象着她过往的日子，独自一人没有来由地在这个世界上出现又消失，举目无亲，即便偶尔认识或爱上一些人，也因为那捉摸不定的见面时间而无法交心，渐行渐远。想来这心情，一定是忍受了十分漫长的寂寞。

我紧紧抱住她，说：“放心吧阿织。在我有限的生命里，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虽然这话语十分简单，不过我当时确实想不到更好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对于一个害怕受伤的女人，似乎一切的言语都是多余，我只能将这炽热的感情倾注在紧紧的拥抱中，她柔软的身段彻底陷在我怀里，我们四唇相接，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开出了互相缠绕而成的梦幻花朵。

4.

在东京思念阿织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因为既没有地址供我写信诉衷情，也没有办法在不下雪的季节里飞赴轻井泽去见她。当我在那个冬天结束回到学校后，就陷入了完全无解的情感状态中，一面深沉地想念那超凡脱俗的动人女子，一面又不得不承受这漫长的等候。我不断地看着轻井泽当地的天气预报，但是在下一个冬天到来之前，永远都是那一成不变的、晴雨交加的日子。

曾经爱过阿织的人，恐怕也是因为受不了这痛苦的等待而最终食言了吧，我想。

然而这世界上的感情，或许真是越得不到便越会使人珍惜。在这种漫长的等候下，我对阿织的思念非但没有受阻，反而与日俱增，丝毫没有因为太过难熬而索性停止的念头，我每天都在期待着下雪天的到来，一旦在天气预报中看见了下雪的预兆，就立刻买车票赶往轻井泽，在织云湖边等待着心上人的到来。认识阿织后的第二个冬天，就是在这种甜蜜而兴奋的状况下飘然而至。

“没想到你真的会来。”阿织的脸上洋溢着少女般纯真的笑容，和她那与世隔绝的冰冷肤色形成奇妙的反差。

“说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我说。

我们一同在轻井泽的街道闲逛，在无人的山坡上玩雪，彻夜不眠，直到第二天凌晨看着升起的太阳渐渐将她和白雪一起化为乌有。无论经历过多少次，每当她消失后我还是会不可避免的感到无可言喻的落寞。

“对你来说，消失又出现的感觉是怎样的呢？”

那天我们在附近的山顶上瞭望四下的风景，轻井泽清冷而不失韵味的街景尽收眼底，周围的山峰也此起彼伏地横卧着。我们坐在雪地上，共看这一片银白色的世界。

“唔……就和睡觉差不多吧，”她想了想，说，“无论相隔多少时间，当我有意识时，上一个下雪天总是恍如昨天的事情。”

“真好啊，这样就能很快度过另外三个季节了。”

“不过相应的，我也永远无法见到另外三个季节的风景啊……”

“……”

“我只能从书里看见春花、烈日和枫叶尽染的模样，偶尔也想亲眼看看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景色。”

或许是由于天生的限制，阿织对这个世界（尤其是和冬天无关的部分）总是充满了好奇和热情。她一有空就会去书店里翻看世界各地的照片，对我从别的地方带来的特产也十分着迷，而只要我们回到房间，她就会第一时间打开电视看野生动物的纪录片，屏幕里的一花一草对她来说都是无比新奇的东西，更不用说那根本不会在雪天和轻井泽出现的狮子、羚羊之类的动物了。

我坐在山顶上，望着她的侧脸，想象她从各种图书和录像中努力了解世界的情景，敬佩之余，不免感到心疼。

“咦，你看那是什么？”她忽然叫道。

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远处一片绿油油的丛林异常显眼，从跟刚才看到的街景对比来看，那丛林大约横竖各跨越五六条道路的距离，像是从异世界置换而来一般，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散发出翠绿的光芒。

“好像……是一片树林。”我说，“可是树叶全都没有凋谢，都好好地在那里，一片茂盛，真是奇怪。”

“这就是春天的样子吧？”她痴痴地说。

“哦？春天吗……虽然季节不对，不过只单看那一片绿树成荫的样子的话，还真是和春天一模一样。”

“真好看……”阿织的眼神里透露出向往的光芒。

“想去看看吗？”我说。

她摇摇头：“那里没有下雪，我一去就会消失的。”

“也是啊……真可惜！”我抚摸她后脑的秀发，同情地说道，“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阿织沉思了一会，说：“如果带上轻井泽的雪，或许可以在那树林里多待一会儿，不过那样的话，一旦雪融化了，我就彻底消失了。”

“彻底消失是指？”

“就是再也不会出现了，应该就是所谓的死亡吧。”

“那还是算了。”我抱紧她说，“总有别的方法能让你感受春天的。”

“嗯……”

第二天一早，我就在附近的商店买了一副望远镜，兴冲冲地带着阿织再次来到了昨天的山顶。

“快拿上这个看看！”我兴奋地说道。

“哇！”她激动得叫了起来，“这眼镜好神奇！所有东西都变大了。”

“快看看那个！”我说，“我们昨天看到的神奇树林。”

她挪了挪望远镜的位置，似极其认真地在镜片里寻找那片桃花源。

“找到了！”她说，“里面原来好多植物！还有小溪，桃花……”

“你认得出桃花？”

“书上看的，”她一边仔细地看着望远镜一边说，“这次是第一次看到真实的桃花，那可真美。”

看着她一脸幸福的模样，我在一旁也感到心满意足。我们站在飞落的雪花下，望着远处一片春意盎然的树林，若非亲身经历，还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不过真要说起来的话，就连阿织本身的存在，也早已超出了常人的认知范围，这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让我们的爱情愈发变得如梦如幻，无比浪漫。我从背后紧紧抱住阿织，亲吻她的后颈和细巧的肩胛骨。她抿了抿嘴唇，放下望远镜，也握住我在她腰间的手，转过头向我深情吻来。

 这种充满幸福的冬天一连持续了三年之久，这三年里，我们每一段在一起的时光都是那样的甜蜜，也都是那样的短暂，刚刚到达快乐的顶点，就因放晴的天空而戛然而止。不过只要仍在冬天，就永远会期待下一场雪，每当空中飘起了雪花，我都会像个孩子般雀跃，心跳骤然加速，以一颗仿佛完全没有受过伤的心迎接生命中最爱的人。

“给，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这是……？”

“永生花，”我说，“一种运用特殊工艺而使花朵永远鲜艳的办法。”

“啊，这么神奇……”她将信将疑地打开了手中的长条形盒子，一枝精致的浅蓝色玫瑰静静地躺在其中。

“我觉得这个颜色特别适合你，”我笑着说，“更主要的是，虽然经过了一些加工，不过你终于可以触摸到真正的花朵了。”

说话间，她已将那朵蓝玫瑰戴在了自己的头顶上。那花朵配上她银色的头发真是令人过目难忘，她轻柔地抚摸着头顶的鲜花，那姿态优雅得好像一只正在聆听情话的天鹅。

“实在是太感谢你了，小泽君！”她向我扑了过来。

为爱人最真心的付出令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乐。从那一天起，这朵蓝玫瑰就像是长在她身上一般，随着她一同在晴天消失，在雪天出现。我为这感到无比满足，好像我生命的一部分也因此永久地融入到了她的生命中一样，楔子般扣在了一起。

然而这一切从第四年开始，就发生了宿命般无法更改的转变。

5.

那一年的冬假前，我因为参加学院里的足球比赛而不慎左腿骨折，在倒地的那一刹那，我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糟糕，可千万不要住院啊”，然而事与愿违，从检查到手术到康复，正正好好花去了我整个冬假的时间。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望着外面飘落的雪花，想到阿织在远方痴痴守望我的情景，便觉得心中如刀绞般的难受。待到稍微能下床后，我撑着拐杖坐上新干线，期待尚能在轻井泽见到阿织，可惜的是，到那以后，天气逐渐回暖，再也没有下过雪，也自然没有见到阿织。

——她一定很失落吧。我想。她曾经遇到过一个令她心动的男人，而那个男人也在某一个冬天后就杳无音信，今年她没有见到我，恐怕又会让她想起同当年一样绝望的心情吧。一旦想到此处，我就忍不住为她心疼，便决心来年冬天，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去轻井泽见她，并向她说明事情的原委。

 “啊，好严重，一定很疼吧……”翌年，阿织看着我腿上因打了钢钉而留下的黑色痕迹说道。

“现在当然好啦，”我说，“那时候也没有很疼，因为满心为无法见你而感到郁闷难忍。想着你一定十分难过……”我放下裤腿，抖了抖，便和她一起继续行走在织云湖边的小路上。

“确实挺难过的，”她说，“本来还打算见到你的话对你发脾气的呢，后来一想到连能不能再见到你都不知道，就更难过了。”

“还好我今年出现了。”我笑着说，“你有机会对我发脾气了哦。”

“哼！”她捶了下我的胸口。

忽然，阿织“啊”的一声，“扑通”一下坐倒在地，一手捂住肚子，表情看上去十分痛苦。

“怎么了？”我蹲下身子，惊慌地看着她。

“没什么，只是……”她顿了顿。

“只是什么？”我着急地问。

“哈哈，中计了吧！”她忽然笑道。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她另一只放在地上的手就揉好了一只小雪球，向我扔来，冰冷的雪砸在脸上，几颗雪粒顺着脖子落进了我的衣服里，寒冷难当。

看着我瑟瑟发抖的样子，阿织咯咯直笑。

“好哇你！”被恶作剧的我也不甘示弱，从地上抓起了雪，准备朝她扔去。

阿织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笑一边逃跑：“是你叫我对你发脾气的呀！谁叫你去年不来找我。”

“可是真的很冷啊！”我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雪朝她掷去。

“不是和我的身子一样嘛，你也嫌我冷咯？”她躲过我的雪球，弯下腰来准备朝我反击。

我们就这样嘻嘻哈哈的在一片枯木之间打着雪仗，地上毛绒般厚实的积雪仿佛取之不尽，让我们在这里尽情抓取所需的弹药。我们叫喊的声音在这里显得特别空旷，雪球击打和落地的“噗，噗”声也此起彼伏的很好听。谁都没有想到接下来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咦，这是什么？”阿织刚抓起一抔雪，就对着地上好奇地说道。

“我不会再中计了哦！”我站在离她十几米远的地方笑着说。

“不是啦，这底下好像有东西。”她把手中的雪球放下，蹲下去刨起脚边的雪。

她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我也走了过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已经露出的那部分里，零散的雪和泥土底下，能够清晰地看到一条破旧的、像是黑色棉被之类的东西，但是却又总觉得有些不同。我也蹲了下来，和阿织一同挖了起来。

渐渐的，更多的部分露了出来。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我们的心里都有了眉目。我和阿织面面相觑，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这不是被子，而是一件衣服，而露出来的部分，是那衣服右手的整个袖子管，以及从袖中伸出的右手白骨。

然而更令人吃惊的是，那只右手紧握着一条尚未褪色的蓝色丝带——无论是材质还是颜色，都和阿织衣服上的那根腰带一模一样。

6.

“结果出来了，是住在附近的一个作家，几年前不知去向，谁都不知道去了哪，原来是在赶去幽会情人的时候摔倒在路上，由于那天风雪太大，没过多久就被雪埋住，也就一直没被发现尸体。”为了避免多余的麻烦，我让阿织先回房间，我自己一个人报警、录口供。当晚从警局出来雪势愈大，我回到房间时已经好似满头白发。

“小泽君……”阿织坐在榻榻米上，语气平静地问我，“在去年以前，曾经受过什么严重的伤吗？”

“骨折的话去年是人生中第一次，别的毛病……最多也不过是小时候得过一次荨麻疹，总的来说应该还算是健康的。你怎么问这个？”我一边拍去身上的雪一边回答道。

“果然……”阿织的声音虚弱又低沉。

“果然什么？”

“我说小泽君，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那个人是我杀的吗？”

我的心忽然一颤。

“你在说什么呢？”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警察都说了，只是当事人的意外而已。”

“谢谢你特地编了那么多谎话来哄我，只是……”阿织说，“警察和你的对话，我全都听到了。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话，我躲在窗外面，听到了一切。”

我一时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是好。脑中还在不断回想着警局里人们的讨论——

“北野广志，死时年龄33岁，奈良县人，据妻子所称，每年冬天都会来轻井泽度假，后来广志不幸罹患肺癌，重症住院，但那年冬天仍顽强逃出医院，来到轻井泽，随后便音信全无。现在尸体已经腐烂不堪，尸检也查不出死因，不过如此虚弱的病人在那样的漫天风雪下，会在赶路途中突然死去也是难免的吧。”

“那么，究竟是什么让他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要坚持来轻井泽呢？”

“雪女啦雪女，”一个中年警官大声说道，“那一年他妻子还来轻井泽找过我们，说什么觉得自己的老公被雪女勾了魂之类的，当时不以为意，不过现在来看还真的有这个可能——他直到死去，手里还紧握着一条蓝色丝带不是吗？说不定这就是那雪女给他的定情信物呢！谁晓得那可怕的雪女最终还是夺了他的魂，唉，雪女的诅咒啊……”

“他说得一点都没错。”回过神来，听见阿织在房间里说道，“这就是我的腰带，那是我曾经留给广志的纪念品，是我杀了他。”

虽然这么说，可是就连阿织自己也不禁落下了眼泪。

我望着她，最初的震颤渐渐平静下来，头脑也清楚了不少：“不是的，如果真的是你杀的话，你就不会再挖他出来。况且我去年也没有来找你，如果你真的要报复，恐怕我现在早就不在这里了。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你骗不了我，阿织。”

“是我！”阿织失声痛哭起来，“一定是我……是我给我爱的人带去了厄运，小泽君以前也从来没有骨折过不是吗？如果你再继续和我在一起的话，你的命运就会和广志一样，一定也会被我害死的。

那个警察说得一点都没错，旅店老板说得也没错，都市传说也没有错，我就是那个会给人间带来灾难的雪女，无论我自己再怎么做，被我爱的人都注定会死去，这就是我，这就是我的命运，这就是雪女的命运啊……我的确不该活在这里残害世人……残害你……”阿织的声音因抽泣而颤动不已，她双手掩面，已经没有力气再说更多的话。

“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在她身边坐下来，紧紧抱住她，努力抚平她的情绪，“那些都是无稽之谈，雪女的诅咒啊什么的，怎么可能真的有那样的事。广志的事只是巧合而已，况且要真是那样，那我现在也没有死啊不是吗？”

“只是时间还没有到而已！”阿织一边在我怀里拼命摇头，一边把那冰冷的泪水擦拭在我的胸前，哽咽道：“广志是个长跑运动员，身体一向很健康，在遇到我之前完全无法想象他会生这样的疾病……”

“我不相信那样的事情！”

“那你又是为什么相信我的存在呢？”阿织声嘶力竭，“像我这样只能在雪天出现的人本身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不是吗？在我们的交往中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少吗？为什么这一次你就不愿意相信了呢！我有强烈的感觉，这就是我们雪女天生所背负的诅咒。所以我在这个世界上一个同类也没有，她们都因为这不幸的诅咒被周遭的人赶尽杀绝了……”

无论怎么说，阿织似乎都坚决认定自己的想法一定不会错。那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让我也不禁起了怀疑。

“就算……就算这样，我也早就说过的吧，即使死在你的怀里我也心甘情愿。”

阿织一惊，或许没有想到我到现在仍记得这句话。半晌，她抬起头，温柔地抚摸我的脸，慢慢用手盖住我的嘴，说：“谢谢你，小泽，不过可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了，你心甘情愿，可是我并不。”

我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回答。我们就这样抱着，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窗外的黑夜里雪势渐小，天空慢慢恢复了平静，阿织的身体也变得轻薄起来，像积雪融化一般进入了消失的过程。

“小泽君……”她如婴儿般呢喃着。

“阿织……”

她紧紧勾住我的后颈，像是用尽全力一般，在我的嘴唇上留下了巨轮倾塌般沉重的吻。

然后那冰冷而结实的拥抱便忽然变成了虚无，空荡荡的房间里已然完全见不到阿织的身影。

7.

一连四天，轻井泽没有再下雪。

眼看天气即将转暖，我担心这个冬天就将这样过去，阿织的状态如悬在半空的刀，无法使我安心。也许再次出现时，她已恢复了冷静？也许她依然深信自己是受到诅咒的雪女？无论如何，我必须在她下次出现的第一时刻就出现在她身边，然而望着那万里无云的天气，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想起第一次遇见阿织后四处寻找她的情形，和现在几乎如出一辙，然而心情却已比当初复杂和急切得多。

正当我焦急万分又无计可施的时候，空中终于飘来了带来希望的雪。

雪一连下了三天，但我找遍轻井泽，却再也没办法找到阿织。

——她会去哪里呢？我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阿织想要刻意躲避我，那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可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难道我会因为这样而不爱她吗？如果她真的想让我死心，除非她彻底从这个世界上……

——等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线索被我遗忘了。

还有一个地方没有去，一个我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我闭上双眼，回想曾经在山顶上和阿织一起用望远镜眺望的场景，将大致方位在心中默默回忆，然后提上行囊，便迅速前往那座奇妙的、永远不会下雪的树林。

去一个永远不会下雪的地方寻找雪女，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是我有深深的直觉，阿织一定是去了那里，尽管我并不这么希望。

也许这种直觉和阿织认为自己受诅咒的直觉是同一种东西吧。一边奔跑着，我似乎一边理解了阿织的感觉。

8.

树林的入口鲜花环绕，蝴蝶飞舞，一米之外是鹅毛大雪，一米之后便天朗气清，果然是不可思议的景象。我收起伞，向林中走去。

这里虽然树木繁多，枝叶茂盛，却并未到遮天蔽日的地步，和煦的阳光铺洒下来，让整座林子温暖如春，我把外套脱下挂在手上，看着这里琳琅满目的鲜花和草丛几乎失了方向。我沿着溪水一路走着，四围的风景光彩夺目，花团锦簇，到处听得见清脆的鸟叫，正在我暗自感叹之时，从背后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请问你是小泽辉先生吗？”

我转过身去，一个穿着浅绿色长裙的姑娘略带害羞地看着我，额上戴着一圈缤纷的花环，配合她深棕色的肌肤给人以充满活力的印象。

“啊，是我。”

“果然呢……”花环姑娘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有人猜到你会来这里找她，特地留了封信给你。”

随着信件一并被她取出的，还有那一枝光彩不如往日的浅蓝色永生花。

“小泽君：

等你找到这里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很抱歉，想了很久，还是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办法。是不是被我爱上的人都会死去，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毕竟这种事情，不会有什么太确切的证据。

不过通过这件事我忽然意识到，我在这个世界始终是一个异类。到处流传着关于我的传说，我想多半有他们的道理。我的生存方式也和常人不太一样，只能困在冬天，而失去见识世间万物的资格，为了照顾我，你时时刻刻保护着我不被别人发现异样，在我快消失的时候特地带我到没有人的地方，在去警局之前还特地叫我躲起来，回想起来，真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我想我注定不属于这个世界，不过能够听见你说心甘情愿在我怀里死去，已经足以让我弥补尘世中所有的遗憾了。

尽管离开这个世界、尤其离开你，是一个很痛苦的决定，不过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并不如想象中那样悲伤，因为我终于见到了春天的景色，触摸到了货真价实的桃花、牵牛花、蝴蝶和鲜嫩的绿叶，对于雪女来说，恐怕已经是最幸运的事情了吧。把信转交给你的姑娘其实和我一样，只不过我属于冬天，而她属于春天——准确地说，是她们。正是因为她们的人数更多，因此制造了这样的永春之林供她们栖息生活，真是幸福啊。

我的身体已经开始消失了，我只能写到这里了。小泽君，我想你，但是从今以后，我却不能再想了，请你继续找一个能够永远陪着你的爱人吧，对不起……谢谢你在我的生命中出现……

永别了。

阿织”

当我从信纸上抬起头来时，周围已经和别的地方一样，成了一片大雪纷飞的枯木林，永春之林和花环姑娘毫无影踪，唯有手上的信纸和永生花，提醒着我一切的真实性。

9.

“干杯！”居酒屋里的酒局似乎已经接近尾声。我从遥远的回忆中清醒过来，一时有些怅然若失。不知不觉，距离阿织离开我也已经过了两年之久。这两年里我无数次地回忆这段往事的每一丝细节，推敲每一种可能，也无数次地重返轻井泽，然而我既没有再见过像她一样的“雪女”，也没有再遇到过让我如此刻骨铭心的人。

雪女也好，人类也好，让我如此深爱的人，再也没有了。

我从来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任何人，因为我想没有人会相信这些。当我想她的时候，只有望着那色泽枯黯的永生花，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阿织留下的信。

“走吧，小泽君，以后可要多多指教啦！”身旁的同事一边站起身来，一边拍拍我的肩膀说道。

我迅速从怀旧的情绪中抽身出来：“哪里哪里，是我要多多学习才对。”

同事们吵吵闹闹地唱着歌出了门。我跟在后面，还在想着阿织的事情。

“咦？这是雪吗？”第一个出门的同事看着自己手上的雪花说道。

“啊，好像真的是啊，你看。”另一个中年同事指向天空。

空中的白雪如天使的羽毛随风飘落，几句话的工夫，雪就越下越大，浩浩荡荡乱舞起来。

“真是奇怪啊，现在不是夏天嘛。”身边的人一边探头看着这奇异的景象一边感叹道。

——是阿织来了吗？

不知为何，我忽然有种这样的直觉。

我奔出街口，四下寻找穿着白色短裙的身影，然而行色匆匆的那么多人里，竟连一个与她相像的人都没有，我在青元街上来回找了好几遍，穿越一个又一个街道，走过一个又一个路口，在铺天盖地的大雪中气喘吁吁，却怎么也不肯停下。

直到最后才终于明白，走了的人是真的走了，下再大的雪，她也不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