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无虚杀

弹无虚杀

他大喊一声,双手仿佛端着一把看不见的枪,那透明的枪口就顶在自己的心脏处。

6月 7, 2021 阅读 1459 字数 12606 评论 0 喜欢 0
弹无虚杀 by  田烨然

这群大人

李友国第一次摸枪是在越南,那时候志愿军越过边境已经有段日子,他们已经打下数十个资本主义堡垒,李友国是先锋兵,持着步枪冲进美军将领的营帐,对着那鼓起的灰绿色被褥扣动扳机,里面传出个女人的惨叫,至于那美军将领,早已不知去向。清理战场的时候,连长看着那个金发碧眼赤身裸体死去的美国妞儿叹了口气,重重地拍了拍李友国的肩膀,没说话,摇摇头就走开了,导致李友国在今后的六十多年里,每每回想起都认为这次开枪是个错误。

他最后一次摸枪,是在新世纪,老得已经掉了牙,讲起话,里里外外都回流着风,村里人都听不清他想表达什么,偶尔会在心情良好的时候配合出演一下,反正李友国是疯子。可在十年前,他是村里的神,带领村民发家致富的好领导,可惜人性太过高尚,心清骨正,这要在旧世纪,取得大家信任与拥护,绝对没问题,可这到了新时代,都能吃得饱饭,穿得起衣,住得冬暖夏凉,腰包里还有点存款,难免就容易起丝歹念,所以,在新旧世纪交替的那一年,李友国败下阵来,成大海花了大概二百万在选举前夜买通了所有村民,轻而易举当选。

在选举之前,成大海找过李友国谈话,说什么也该给他们这些年轻人一些机会,并奉上四根金条,李友国堂堂退伍军人,最痛恨这些行贿贪污之列,指着成大海鼻子张口就骂,大喊民主平等。成大海好歹也是个一米八的彪形大汉,又是县里几大煤老板之一,被这瘦弱老头骂得猪狗不如,自然是怨气十足,但没有当场撕破脸,离开时还给李友国深深鞠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再说成大海本身就是个恶人,报仇只用了十天,扛起村长担子后,先是把跟随李友国的那批人遣散撤权,换上自己的班子,随后就差人揍了李友国一顿,医院昏迷三天三夜,醒来时,老伴儿就跟着高中同学跑到了南方,给他留下了小溜儿这唯一的傻儿子。

失去地位和拥戴的李友国变了个人,酗酒赌博,不出半年,手里存着的那点家底就败光了,眼看他搬离那所曾经是村子最好的三层洋楼,住进了老房,窗户还是清末的风格,没得玻璃,沾张白纸足矣。那小溜儿天生智障,李友国神气时还能宠爱宠爱,这一落魄,看到他就想到那抛夫弃子的狗女人,没事儿就打儿子出气。喝醉酒就跑到村委闹事儿,声称沦落至此都是被那成大海陷害,还去县里告过状,成大海都给拦了下来,迫于无奈,村委决定养活这狼狈的一老一小,每月送米送面送生活所需,还给救济金,李友国自觉是敌不过成大海,便选择这样安逸下来。

说起来,也是坎坎坷坷一生,不过这最惨的便是五年前小溜儿失足跌进池塘,人倒是捞了上来,可这魂儿却是给沉了下去。李友国彻底崩溃,要不是那天小溜儿喊饿,他不仅不管,还对着一阵谩骂,怨老婆恨村长,小溜儿就不会自个出去和村民讨吃,也就不会掉进池塘。出殡那几天,李友国夜夜搂着棺材哭,小溜儿入土后,又病了一场,没人照顾,自个在医院床上躺着,发烧发烧再发烧,这脑袋就给烧坏掉了,记忆停留在了年轻那会儿奋战热带雨林的岁月。

李友国手里这把枪是在旧世纪村里组建猎人队保留下来的,国家收过一次,但他机灵,藏在自家祖坟土丘中,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这枪就被他扒拉出来,每天拿着猎枪站在村广场,对着来往的村民放空枪,说他们是资本主义的走狗,被村民举报村委会,干部们看着他也是可怜,只是搜了搜他家中有无子弹,无果,劝村民们放纵李友国瞎闹,又没威胁,刚开始村民很抗拒,后来变得习惯,久而久之觉得时不时与李友国扮演一把挺高兴,竟变得顺从,甚至上瘾。

二零零七年四月初三,村里的梨花开得旺盛,风吹过来,似是在下有香味的雪,花瓣铺了村广场满地,李友国站在中心圈,拿着猎枪,穿着那身买来的军工装,打着一套行军拳,身形矫健,姿态优雅,孩子们聚集在树墩旁,一边向李友国扔小石子一边纯真无邪地笑。

这个时候,成大海刚刚谈完一拆迁项目,走得虎虎生风,尤寡妇经过时,还拍了下人家屁股,随之迎来一个媚眼,他低头憋着笑,想着今晚的春宵,却被李友国往常见到他说出的宣战词给吓住了。

“你这个资本主义的头儿,喂着资本主义的狗儿,咬我们人民的肉,我今天就要代表人民处决你!”

“老李头!你吓我一跳!”

“我,李友国,国民志愿军……”

“好好好,我是头儿,我是狗儿,赶紧处决我,我张开手了。”

就像是平日里连长指导的一样,腰背挺直,机匣顶住前胸,枪身持平,准星瞄向目标,不可犹豫,迅速扣动扳机。

嘭,嘭,嘭。

成大海只觉得这次的处决有点不同寻常,身体被打出三个血口,眼前一片模糊,整个人就朝后倒下去。李友国并无震撼,依旧疯疯癫癫,照常地向后转,行军礼,对着空气说:“报告连长,任务执行完毕,请指示!”

孩子们吓得哄散而逃,附近的村民听到枪声,全都围观而来,只见李友国立军姿,猎枪紧握在手,贴着右腿,身后躺着浑身遍血的成大海。村民见状,场面开始混乱,没人敢靠近,只是听到身边不断有人说,快报警,快报警!李友国看到惊慌失措的村民,仿佛清醒过来,转过身,看看失去呼吸的成大海,再看看手里的枪,想起那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女人,那是个错误,这也是个错误。

尤寡妇眼睁睁看到情夫的上身被打成筛子,神色惊变,拔腿儿就往家中跑,崎岖不平的上坡路使她摔了好几跤,撞开屋门踉跄地跑进厨房,舀起瓢水就灌进了肚里,成大海死去瞬间的场景终于开始略微消散,她只好再舀再喝,胃里没一点饱意,画面却在脑瓜里越来越清晰,低头看看那膝盖,裤子磨破,带着血皮,一瘸一拐来到里屋,毛手毛脚地拖出医药箱,掂出碘酒上药,脑袋一灵光,又放下碘酒,在客厅正中央的抽屉里拿出把香,火柴点燃,先是拜了拜菩萨,再拜了拜太上老君,硬生生地磕了六个响头,吓得家猫都护着崽儿跑出了院外。

那个与她私通没事给她送钱买衣服的村长成大海,就在刚刚,被猎枪子弹击中,气绝身亡。即使她明白和成大海之间才是伟大的真爱,只是迫于旁人眼色,她没敢跑上前抱起这辈子的挚爱与彼告别,村里人闲话冷眼多,可能到了明天,尤寡妇就会变成那个害死别人家丈夫的娼妇,她没法面对,更无法反驳,只能逃出这个村子,行李箱一拖,别管整齐不整齐,衣物全都一股脑儿地往里塞,还有这么多年积攒的私房钱,全都带上,坐最快的一班火车,去往河北,寻找那被前夫带走的儿子,想到这里,她变得恍惚,记忆力已经捕捉不到儿子的面孔,就算真能寻着,相见还会不会喊自己一生娘亲,眼泪就哗哗掉,哭天喊地,埋怨世间的不公。

沉重的酒气令尤寡妇清醒过来,定是那个混蛋回来了,她抹了抹眼泪和鼻涕,液体晕在橘红的衣袖上,转过脸,尤强正坐在门槛,抬着脑袋数豆豆,他回正脸,眼睛瞥向那凌乱的行李箱说:“姐!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成大海他不是什么好人,你还是要跟他过对吧,人家有儿子有媳妇儿的,你这算什么?小三?情人?长期包夜的小姐?”

尤寡妇拿起烛台砸向尤强骂道:“你个败家子,败死爹娘,现在又想来败死你姐,一天就知道喝酒赌牌,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怪不得三十多岁了还是个光棍,你和那死去的小溜儿有什么区别?”

“谁说我没有工作!我在车厂是经理,整个车队都是我管着,我不按键那些司机一辆车都开不走。”

“还不就是个看大门的!”

“姐!你不能这样看不起你弟,我告诉你,王军哥马上就要当村长了,到时候我就是村里的委员了,成为了领导知道吗?”

“那王军就是啥好东西了,欺行霸市奸淫掳掠的,要不是他一直在背后挑拨,你大海哥早带领村民住进单元楼了,现在大海死了,大家就跟着吃苦吧,就是你们害死的!”

“成大海死了?”

“被李友国三枪打成了筛子。”

尤强眼睛一瞪,猛地站起身,差点朝后栽出院子,他扶扶门框,一声饱嗝,扭头扬长而去。

“你个猴调!喝这么多,又要去哪儿疯?你姐姐今天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只觉得耳腔中嗡嗡响,尤强不清楚是什么在作祟,但他内心很兴奋,要把成大海死亡的消息迅速传递给王军,显示自己并不是个废人。说起这王军,也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成名要比成大海晚一点,有自己的车队,他与成大海,一个运煤,一个产煤,天天斗,天天打,明着叫嚣,暗里举报,是名副其实的敌人,这不赶上村里换届,王军作为同村人也来参与竞争,这事就好看了,村民眼瞅着可以收两份钱,当然对哪方都是万分支持。

两个利益相争的人难免会在对方插入眼线,在竞选前一月就起了杖,成大海过了正月十五便开始差人去村里活动,王军也跟着活动,成大海送米送面,王军就跟着送再加一桶油,后来直接上升到谁送的钱多,几番交战下来,王军区区一个车队自然是敌不过成大海手里那两座煤矿。

发愁,无奈,挫败感,所有身家都拼了进去,总不能打了水漂,只好另寻办法,既然打经济战打不过,那就击溃敌人的经济核心,搞死成大海,和合作伙伴通宵交谈,事儿就这么定了,但还是得想手段,千方百计谋划了个大概,王军突然想到那发疯的老村长爱玩枪,据说那猎枪没有损坏,装上子弹就能单发重伤一头野猪,索性不如借刀杀人。

可这子弹该让谁去偷偷装进去?

也是机缘巧合,巡查车队那天,王军正好瞥见自己那不争气的发小尤强,便请尤强喝了顿酒,洗浴桑拿一条龙,这把尤强给感恩的,再加上几句虚假的兄弟情谊义薄云天和权欲的诱惑,不承想,尤强这崽子就答应了。

前天深夜,尤强收到王军手里那枚子弹,颤颤巍巍地收进衣兜,走在村间的小路上徘徊了许久,犹豫不决,难以下手,正巧撞见少时喜欢却没追上已成人妇的吕秀秀,本该是个美好的邂逅,实则是场灾难,那吕秀秀对他白眼相加言语轻蔑,各种看不起,临走前还告诫他要是这样下去始终是个烂人,这才激发了尤强的决心。就那么,就那么,尤强翻墙进了院子,就那么,就那么,猫进了屋子,李友国正躺在床上鼾睡,每夜两斤高粱白,这是习惯,也是王军为什么会想到利用李友国祛除对手,悄悄地打开猎枪的装弹孔,子弹就那么,就那么,滑了进去。一切顺理成章,院外连绵细雨。

可惜第二天,李友国却没去广场,这让尤强怪有点失望,难道是被发现了,只好跑到县里花天酒地转移注意力,直到刚刚寡妇姐姐告诉他成大海被李友国开枪打死,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桩壮举。

回想着,回想着,尤强就来到了王军的家,大门紧闭,敲了三下,只能听见狗吠,可见家里无人,应该是王军早已得知消息,跑到村广场了。狗又叫了三声,尤强眉头一皱,想起寡妇姐姐的那句话。

“被李友国三枪打成了筛子。”

三枪?可是明明只塞了一颗子弹,如果是三枪的话,那么猎枪里还有两颗,难道想借刀杀人的还有别人?

他开始小跑起来,身体也不再摇晃,汗流浃背地到达现场时,村广场已被警察围住,村里的大人们,孩子们,猫狗们,被隔离带框成一个圈,议论声此起彼伏,李友国戴着手铐,被警察塞进警车,成大海的尸体可见已被带离现场,只有几个白大褂在围着那摊血搜证,尤强努力张望,却找不到王军的身影,却偏偏与一位警察四目相对,这下彻底慌了神,扭头撒腿就跑,焦急中撞到土地庙的墙,被警方迅速控制。

那拨孩子

正月对于李友国是无比凛冽的一段日子。

邻里邻居皆是有爹有妈,抱老婆宠孩子,整个村唯独他举目无亲,唯一的傻儿子也死于五年前,在春节李友国不贴春联,不包饺子,更不会在年三十晚上守着看春晚的相声小品,毕竟连电视机也都是给赌输了进去,这还不算最惨,除了村里那些大人的戏蔑,还有那帮熊孩子的挑衅。寒假一放,那拨孩子更加放肆,成群结队地爬上那片堆砖区,朝李友国的院子里扔砖头,每每这时,李友国一般会忍着,除非哪个不长眼丢进了屋子,他才会拎着锄头冲出来警告,孩子们眼见主人发火,连蹦带跳地四处逃窜,李友国不会去追,追了也没用,还会以欺负孩子的名义被他们的家长暴揍。

他可不想摊上事儿,只好回到屋中,不一会儿,砖头摔进院子的声音又响彻起来。于是乎,再次警告,孩子再跑,砖头再扔,反反复复,忍无可忍,李友国便开始反击,拿起院子的砖头就朝孩子们丢,孩子们闪闪躲躲,蛇形走位,特别兴奋,也不害怕了,当着李友国面扔砖头,有些还算善良的村民路过会进行制止,不过也就是几分钟的停战,等到劝阻的人一走,战鼓重新响起,能从晌午打到傍晚,活骨通血,精神抖擞。

至于孩子们,每年都有新打法,等到砖头丢得没劲了,熊平会召集伙伴到空旷的戏台上开会,商讨新战术,说是征集意见,其实就是自己想体现领头的地位,即使其他孩子再怎么异想天开,也会被他的横眉竖眼给反对掉,然后讲出那烂俗的战略,熊平很壮很高,黝黑的皮肤,村里十三岁以下的都打不过,孩子们自然怕他,所以也会听他,遵从他的办法和安排。

熊平瞅瞅眼前围坐一排的跟班,从口袋掏出了盒擦炮说:“这次我们朝那蠢老头的院子里扔这个。”

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于是乎,于是乎,孩子们就散开了,男孩子买擦炮,女孩子买摔炮,胆子再大点的家里偷出一挂鞭,熊平没想到大家会这样热烈地配合,使得他老大地位是如此巩固,吹响脖间戴着的口哨,小队伍就出发了,经过村委会,沿着新修的水泥路,绕过村广场,到达战壕。

此时此刻,李友国还在午睡,一声声炮响把他给惊了过来,仔细一听,窗外还夹杂着崽子们的欢声笑语,太猖狂了,只见李友国披上自己的战斗服,从墙上取下猎枪,踢开屋门就冲了出去,正巧一挂鞭落到脚边,噼里啪啦,他就失去重心地跌倒在院内,硝烟散尽,那战斗服被鞭炮炸出一个洞,那可是曾在越南杀敌穿过的,李友国站起身大喊:“你们这些猴调,今天老子要打死你们!”

孩子们自然不怕,猎枪虽真,却无子弹,无论李友国怎么扣动扳机,都是徒劳无功,就是个六十岁的老年痴呆帮助神志保持健康的玩具。孩子们停止了放炮,但还在笑,只有熊平面无表情,盯着李友国那把猎枪,想出了自认为最伟大的点子。

隔天下午,孩子们没有出动,李友国鲜有舒适地睡个了好午觉,熊平和伙伴们去了临近耕地的一座山丘,说出了那个想法,他要让李友国的猎枪打出子弹!

孩子们很是困惑,均摇头说不懂,熊平只好耐心解释,老头子这猎枪玩了好几年,都是放空枪吓唬人,若是有了子弹,那就不是空枪,还能发出声响,到时候老头子肯定会吓得屁滚尿流。孩子们迟疑了会儿,像是懂了,又像是在附和,开始鼓掌和大笑。这时候,有个看起来比较白净的男孩开口说:“不行!太危险!”

熊平没想到会有人明目张胆地反驳他,定睛一看说:“你个假闺女!再喳喳揍你!”

男孩站起身说:“会出人命!”

熊平懒得再去动口,上去就是一脚,踢得男孩不敢再表达。熊平重新坐下身,指手划脚地说:“子弹的事儿我来想办法,我舅舅在镇上是猎人,他肯定有子弹,接下来咱们就要民主选举了。”

“选举什么?”孩子们疑问道。

“一个战术需要策划者,就得有执行者,既然我动了脑子,就得有人动手脚,我们需要抓阄,看看应该让谁去把子弹装进老头的猎枪里。”

“这不好吧,那疯老头万一是个吃小孩的妖怪呢?”

“瞎说,就是一老年痴呆,天天去我家的小卖部赊酒,喝得烂醉,不省人事,半夜去肯定没事儿。”

孩子们看着熊平如此坚定,只好应允,但抓阄的时候都在耍心眼儿,不想自己是那个行动者,过程拖拖沓沓,黏黏糊糊,选出来的人就落在了那个最小的丫头小杉身上。小杉懵懂地看着手里的纸条,再看看熊平,过了好久才怯生生地说:“大哥哥,我要做什么?”

熊平也是有点失落,只好摸着小杉的头说:“到时候哥哥自然会告诉你,这时候跟你说了你也会忘记!”

小杉点点头,望向天空,山峦的夕阳像是可以渗出血,分外刺眼,她又把视线移到东边,云层是同样的颜色,更显鲜艳。

李友国的院子里难得清净,因为熊平去了镇上,没有滋事生非的发起人,也就没有群起而攻的恶意。

事实远没有熊平想的那么简单,到了舅舅这边,才发现舅舅把猎枪锁进了仓库,这子弹也在其中,他要过几次,无果,后来想到了偷,也是很难,时间一拖再一拖,直到开春,舅舅带着他去了猎场,这才得到子弹,当然他偷的是别人存弹匣里的子弹。

那天,熊平特地把大家早早喊到广场,前来欣赏李友国出洋相,枪确实响了,但打死了人,还是村长,孩子们就溜了,剩下熊平一个人呆滞在原地,木讷地看着这场杀戮,尿出了裤子。

孩子们东跑西蹿,无奈村子的路是个循环,大家最后还是撞到了一起,你望望他,他望望你,就是找不到老大,内心窃喜的情绪无处释放,最后纷纷朝着小杉举起大拇指。

“太刺激了!”

“老头真开了枪,贼响。”

“村长居然被打死了!”

“反正这成大海也不是什么好人,死得应该。”

“听我爸讲,老头和成大海早些年有私仇,我们这算不算帮他报仇啊!”

“算!当然算!哈哈!”

看着哥哥姐姐们笑,小杉也跟着笑,坦白说,由于个头低,只听到三声震耳欲聋的枪声,却什么都没看到,眼瞅着大家跑,她也就跟着跑,八岁的农村孩子,没读过幼儿园,也没背过唐诗三百首,能有什么主见,自然是风往哪儿吹,人就往哪倒,甚至于连墙头都没有,隐隐约约中,她听到一声死字,再看看那些朝村广场飞奔的大人,像是下意识反应,明白过来是自己闯了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其他孩子们还沉浸在喜悦与惊吓之中,雇不上夹在中间直颤抖的小妹妹,跟着大人们又跑了过去,留下小杉独自站在原地,哭了有一会儿,见没人来安慰,只好收住眼泪,她没在意哥哥姐姐们去了什么地方,经常性地突然被搁置,已成习惯,她慢慢走到石梯前,坐到倒数第二阶,那是熊平给她钦定的位置。

就这么,就这么回想着,来到事发前夜,母亲刚刚喝完中药躺在炕上,虚弱地呼吸,有力地打鼾,很快睡着,奶奶躲在偏屋,点着一盏油灯,似是在缝衣,又似是在扎小人,自打这个家有了她,母亲就病了,下不得地,闻不得油烟,被家人称之为废物般的存在,父亲为了家能够长久地活,刚办完小杉的满月酒,便背着行李南下打工,每个季度寄次钱,所以她基本上是个没人管的孩子。

院子里传来丢石子的声音,小杉知道这是王的召唤,她掀开被子再替母亲压紧,手法十分娴熟,把鞋子拿在手中,赤脚走向屋外,差点被门槛绊倒,这个笨拙的贵妃,低着身子迅速从家犬阿黄的门洞钻出,熊平正等着她,小杉一边笑一边靠近他,伸出了稚嫩的小手。

熊平将五颗雅客水果硬糖放在小杉手心说:“你知道怎么走?”

小杉把糖塞进衣兜奋力点头。

熊平眯着眼朝四处张望片刻后,从裤兜中拿出一颗猎枪子弹递给小杉说:“杉儿你知道啥是猎枪吗?”

“是不是李爷爷每天手里攥着那个东西?”

“什么李爷爷,叫他李老头,你知道子弹怎么装吗?”

“我见过李老头把弄,似乎是可以弯折。”

“是是是,对折后多出的那一截有两个管子口,你把子弹塞进任意一个都可以。”

“我知道了,老大。”

“别学我那一套,叫哥知道吗?你妈也不知咋想的,怎么还不让你去读一年级,跟你同龄的这都下学期了。”

“我妈说,得等爸爸的钱打过来,才去给我报名。”

“知道了,知道了,速战速决,快去吧。”

转眼间,熊平就消失在了夜色中,小杉剥开块儿糖含在嘴里,甜甜地走在路上,李友国意外地没锁大门,小杉就走进了院子,屋门虚掩着,她只推开可以容纳自己的空隙便爬了进去,整个空间都是重重的酒气,衣服鞋子被乱丢在地,猎枪同样,小杉试探性地对折,意外露出塞口,快速拿出子弹按进去,重新恢复原样,只用了几秒钟。离开时,小杉还不忘看一眼床,李友国的脑袋悬在空中,呼噜声很美妙。

空中几朵浅白色浮云飘过,小杉从石阶上站起身,忽然想起曾经在某次的集市上,那时候她只有六岁,与伙伴走丢,站在喧闹的镇街上大哭,还是李友国拉住了她,给她买棉花糖,买凉面吃,还把她安然无损地送回了家,就这么,就这么回想着,便又淌出眼泪,幼小的心灵在这个春日突然受到来自个人内心深处恶的重击,该是多么的残忍。

司庄明,那个反对熊平却遭打的男孩,拿着棒棒糖走来,在小杉眼前晃,哭泣就给控制住了,小杉接过糖看着司庄明委屈地说:“司哥哥,李爷爷是打死人了吗?”

“叫哥哥就行,不要带姓,是的,村里人都知道了,李友国打死了成大海。”

“是我害的,如果不是我把子弹装进猎枪里,李爷爷就不会变成坏人。”

“跟你没关系的,你别害怕,你只是个小孩,即使警察叔叔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要问责的话,应该是熊平,再者说……”

“怎么了?”

“没事儿,小杉你想做好孩子吗?”

小杉点点头,嚼碎了棒棒糖。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警察叔叔,把你知道的都和警察说出来。”

小杉首次觉得司庄明格外像个男孩,她被拉起手,一路跟在司庄明身后,慢悠悠地就来到了广场,当再要往前时,却被奶奶拦下,迎来激烈的喊骂。这时候,李友国已经被塞入车中,成大海的尸体也消失于地,远远地能看到几个警察押着个中年男子朝这边走来,小杉拼尽全力,挣脱开奶奶,朝警车直奔,不偏不倚地撞进了一个警察的怀中。

赵焕蹲下身,面容和蔼地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女孩说:“小心点,孩子。”

“警察叔叔,是我往李爷爷的猎枪里塞的子弹。”

一位警探

审讯李友国让赵焕有些绝望,永远都跟不上节奏,果然这精神病人思维转换得偏离程度媲美于宇宙苍穹,几小时下来,除了得知子弹不是他装的之外,没有再问出任何其他信息,只是一个劲儿地哭诉着自己的悲惨经历。

从审讯室出来,赵焕握紧拳头捶了捶的脑门,点了根烟,法医报告是昨天凌晨提交过来的,死者成大海,男,四十六岁,职业村长兼矿长,死亡时间是二零零七年五月十九日上午九点四十分,即使解剖尸体后发现死者又是高血压又是潜在性肺癌,但致死原因仍旧是中弹流血过多身亡,凶器是一把猎枪,一次性可装填五发子弹,上膛一次皆可射出,在死者身上法医取下三枚弹屑,嵌在死者胸,肺,肝处。

昨天赵焕接到镇派出所的报告,第一时间差人赶到现场,迅速控制了第一嫌疑人李友国,并在当时抓捕了第二人嫌疑人尤强,还收到来自一个八岁姑娘的自首,通过侦查和盘问,李友国为开枪者,但并不是装弹者,而装弹得有两人,尤强和路小杉,各自因为某些原因趁着李友国喝醉,依次在五月十七日和十八日深夜偷偷潜入李友国家中并实施装弹,通过对两人的问讯,尤强是受到王军的指使,警方正在对其进行布控抓捕,而路小杉也是受人所托,同样是个孩子,叫熊平,此外得知此事的还有村里数十名孩子,因为这些知情人均是未成年人,正在受保护的情况下进行问话。

尤强装了一枚,路小杉装了一枚,可是却开了三枪,证明案发当天猎枪装了三枚子弹。有两枚都找到了原有主人,即使这两枚子弹的动机清晰,一场蓄谋杀人,一场整蛊,但还不足以了解整个案子,毕竟还有一枚子弹仍旧是个谜,赵焕想过可能是李友国原本就藏着枚子弹,只是因为精神状况导致间歇性失忆,十分可能是当天自己装弹,过后又给忘了,可惜警方在李友国家中仔细搜查,并无发现相关设想的线索,案子陷入僵局。

赵焕盯了眼时钟,刚过晌午,摸摸有些干瘪的肚子,离开警局大楼,开着车来到就近的小吃城,和熟悉的老板打招呼,眼神点单,一碗清汤河捞下了肚,身体机能满血,连思维都变得活跃起来,将八块钱丢在桌上,迅速钻入车内,发动引擎,拉下手刹,朝着那村子疾驰而去。

说起来也奇怪,赵焕本想着走访一下村民,却发现他们的态度与昨日在村广场时很不一样,热情变成了冷漠,自告奋勇变成了退而避之,没一个人愿意跟他交流,这让他有些恼火,自顾自蹲在大槐树下抽烟,却被一位老奶奶拿着镰刀催赶,说什么这是村里的老爷,在它跟前抽烟是大不敬行为。赵焕赶紧把烟摁灭,拜了拜大槐树,心想这位老奶奶应该好说话,便问道:“奶奶啊,昨天发生那件事儿后,村里有什么变化吗?”

“能有什么变化?听说王军也被抓了,一下子没了三个村长。”

“你再给想想,比如有没有人因为这件事而产生变化,以前爱聊天,现在变得不说话什么的?”

“说实话,村里人挺高兴的,成大海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为了给村里拉企业拉项目,征占土地住房,赔偿很不合理,很多人都反对,最后被成大海带一群人打一顿,大家也只好乖乖地答应,都恨啊,村里很多人都盼着他死。”

“你们可以去镇上告状啊。”

“即使去市里面,成大海都能给半道拦截回来,又一顿打。”

“唉,可是这死者生前再怎么坏,还是得破案啊。”

“对了,后生,我倒是想了起来,和成大海搞在一块儿的那个尤寡妇,听村里人说,当时成大海被打死时,她也在现场,见成大海倒了地,就跑了,现在不在村子里,这个尤寡妇还是你们抓的那个尤强的姐姐。”

收到这条讯息,赵焕吩咐手下迅速调查尤寡妇的下落,只花了半天,警方便用一辆面包车全程高速将尤寡妇从河北带了回来。

这时候,天色渐深,赵焕刚刚吃完夜宵,在审讯室的门外抽了根烟,嚼了片口香糖后,走了进去。

坐在白炽灯下的尤寡妇,面色发白,显得格外憔悴,看到赵焕进来,激动地起身,打翻了放在桌子上的那杯茶,褐色的液体蔓延在桌面,形成诡异的形状,她哭着说:“警官,这事儿跟我没关系,都是那成大海造的孽!”

赵焕摆摆手,坐在尤寡妇面前让她坐下,左手抵着下巴说:“大姐,你冷静一下,我们只是需要向你了解几个问题,不是要抓你。”

“我全都说,绝对不撒谎。”

“好好好,尤强跟你是什么关系?”

“是我那不争气的弟弟,游手好闲,就是个混儿,爹娘死后,我们很少来往,他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只是有时候喝醉酒会来我这里闹闹,吵完就躺着睡一觉,到了第二天我起来,人早就走了。”

“他和王军的关系知道吗?”

“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后来王军有了本事,他俩也就隔开了。”

“据我们调查,李友国猎枪里打出的那三枚子弹,有一枚是王军让尤强装的,为了消灭竞争对手!”

“这事儿我真不知道啊,警官。”

“那好,还有两枚子弹,其中一枚目前还没查出跟你有什么关系,但我们警方已经掌握了这枚子弹的由来,那么还剩下最后一枚毫无线索的子弹,当时成大海被枪击,你也在场,你为什么要跑,你和李友国成大海是什么关系?”

“我和李友国没什么关系!警官,我就实话招了吧,我和成大海是那种关系,就是情人,当时我看到成大海被李友国打死是真的害怕啊!可能这就是报应吧,我没想那么复杂,什么竞争关系权力斗争的,我觉得是李友国死掉的傻儿子来复仇来了,那子弹肯定是小溜儿的魂儿!”

“什么意思?”

“村里人都以为小溜儿是不小心跌进池塘淹死的,其实是成大海把他推下去的。”

“什么?”

“那天,我和成大海趁着他老婆带着女儿回娘家,便一起去了镇上的旅店,在回来的路上经过池塘,看到小溜儿一个人在哭,成大海这德行,就去戏弄,结果两个人就争执起来,小溜儿说要不是成大海私下搞鬼,他爸就不会从村长的位置下来,他妈就不会跑,他也不至于饿肚子,打着打着,成大海一堆,这娃儿就掉了下去,可我们都不会游泳,也救不上来,周围也没什么人看见,成大海就拉着我跑了,这秘密我整整隐瞒了五年,刚开始特别害怕,知道小溜儿死后,天天梦见他,后来随着时间也就不梦了,可这成大海一死,我又开始梦了,小溜儿天天晚上浮肿着脸说是要来取我的命啊!”

尤寡妇又哭了起来,撕心裂肺,赵焕有点惊讶,原来还有这么段过往,难道这第三枚子弹真的是李友国装填的?为了报杀子之仇?可他是怎么知道凶手是成大海的?他不是个老年痴呆精神病人吗?难道他为了复仇装疯卖傻整整五年?

走出审讯室,赵焕刚要夹烟,手下急急忙忙跑来说对孩子们的问话已经结束,和路小杉的供词大概一致,只是有个叫司庄明的孩子非要见到路小杉安然无恙才能回答问题。情绪还没缓过来,又要对付熊崽子,赵焕无奈叹口气,跟着手下来到会议室,司庄明正坐在椅子上看着一本书,似是外国名著。

赵焕在距离司庄明最近的椅子上坐下,跷起二郎腿儿说:“娃儿,要不要喝可乐?叔叔给你买!”

司庄明放下书,摇摇脑袋说:“食物诱惑这个方式对我不管用,我要见小杉。”

“哎吆!崽子你还挺聪明,你喜欢的那小姑娘没事儿,早被他爸接回家了,你要见等流程一结束,回村儿找你的心上人吧。”

“她爸还知道回来?还有,小杉我只把她当作妹妹,她太傻了,居然拿坏孩子当崇拜对象。”

“你别管人家爸,也别管人家喜欢谁,先管管你自己,说,那子弹你是不是也悄悄装了?”

“我才不是熊平那蠢货!”

“那你倒是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啊,叔叔可以保证你安全。”

“我只是想说子弹不是小杉装的那枚。”

“什么情况?说明白点。”

“因为那天晚上小杉刚走,李爷爷就从床上起来了,拿起猎枪拆除了子弹,装在了兜里。”

“你怎么知道?”

“我担心小杉犯错误,所以早早就藏在了李爷爷家中的床底,如果小杉来装子弹,那我就悄悄把子弹卸下来再带走,可是没等我行动,李爷爷却醒了。”

“娃儿,你保证你没撒谎?”

“没有。”

孩子一般不可能撒谎,李友国的病果然是装的!

赵焕站起身,拍拍司庄明的肩说:“你表现得很优秀,走,叔叔给你买可乐去。”

“我还没说完,我知道李爷爷的儿子是被成大海推进池塘的,那天我刚从邻村二姑家回来,闹肚子,便躲在草丛中解决,看到了那一幕,我很害怕,没跟任何人说,记得是那年秋天,我上山摘野果子,看到李爷爷在儿子坟前哭,我就把这事儿跟他说了,他刚开始很愤怒,起身说要马上杀了成大海这个畜生,可是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就问我是谁啊,为什么来山上,是不是走丢了,还说要送我回家,那会儿李爷爷已经疯了有段日子。”

将司庄明送走后,赵焕便查询了下李友国儿子的死亡日期。

二零零二年五月十九日。

后来赵焕又找李友国谈了一次,还用测谎仪,表明当事人没有装病,是真疯。因为长时间没有侦破第三枚子弹的由来,案子就被搁置了,有人说就这么定案吧,反正尤强和王军已被抓获,至于那群孩子,年龄太小,只能向家长提出教育警告,赵焕没同意,攥着案件档案死死不放,没有彻底的真相,就会牵涉无辜。

半年后,因为一桩连环杀人事件,赵焕在看守所再次见到李友国,还是那个疯癫样儿,只是拉住赵焕的手说想要儿子的一张照片。

老人可怜,赵焕便抽空去了趟村子,李友国的家已是蒿草丛生,屋子里还住了一窝流浪猫,如此环境破败,找照片难上加难。赵焕只好弯腰扒拉,腾起的灰尘呛了好几次鼻,那就用烟味驱散,导致野猫带着崽儿喵呜地跑出屋子,赵焕苦笑,打算往床那边再搜搜,却在踩地板的过程中发现了异样,有一格是空心,他全身贴在地上,边敲地板边仔细听,找了根铁棍,撬开了地板。

是个隐藏的凹槽,里面放着个坛子,下面压着账本,赵焕皱着眉头将坛子抱了上来,很重,不像是酒,装的似乎是固体,他摇了摇,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用力掰开盖儿,里面是半罐子弹。

他吃惊地勾出账本,翻了翻,掉出一张照片,画面是李友国儿子憨憨的笑容,暂时先把照片放开,赵焕认真看起账本,前面大部分页都是李友国当村长那会儿大队的财务支出和收入,直到翻在有字的最后一页。

2003.4.5   收 一 子弹

2003.6.24 收 一 子弹

……

2004.2.14 收 一 子弹

……

2006.10.7 收 一 子弹

……

2007.5.17 收 一 子弹

2007.5.18 收 一 子弹

这页详细写出李友国从零三年四月份开始,每年每月隔三差五就会收到一枚子弹,赵焕清点了下,记录了一百枚,他又将坛子里的子弹倒出来数了一下,是九十七枚。

那账本就在赵焕的手中跌落下来,他突然想起在大槐树前那个老奶奶说过的话,村里很多人都盼着他死!

赵焕抱着坛子坐到看守所的会面室时,李友国精神状况显得很良好,他并没有多惊讶,只是接过赵焕手中的照片,不停地看,不停地摩挲。

“李友国,你根本没疯!”

“我儿子真乖,真好看,可惜就是脑袋不灵光,我也是被权力蒙蔽太久,才导致了儿子的死,我说我没疯,其实我疯了。”

“这整坛子的子弹?”

“有的我知道是谁给的,有的我不知道,不过村里人都盼着我出洋相,可能也有部分人想利用我杀掉某些人吧,我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愿以尝,刚出正月那会儿我的身体出了些状况,便去医院检查,是癌,没得治那种。”

“所以,你选择要在儿子的祭日报仇。”

“出事的前一天,我去了儿子坟上,跟他说我要杀掉成大海,结果顿时漂泊大雨,可能想拦我吧,便回了家,第二天醒来我忘了很多事情,便从坛子里抓了三颗子弹装进了枪里,我要消灭资本主义走狗!我要打倒帝国侵略主义!”

只见,李友国大喊一声,站起身,立军姿,双手仿佛端着把看不见的枪,左右臂收缩转换,那透明的枪口就顶在了李友国的心脏处,扣动扳机,嘭!

赵焕好像真的听到了重重一声枪响。李友国顺势倒地。

田烨然
6月 7,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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