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顿,你好呀,我住的城市淅淅沥沥地下雨,在这个夏天,像是不太寻常。晚上回家的时候,路面是湿漉漉的,鹅卵石小径闪着光,空气里有一丝凉意,头顶的树叶被落下来的雨点打得滴踏响,脖颈上滴了一滴水,让人一惊。
夏天的雨夜,格外安静,安静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或许是夏天到了,白昼变得很长,直到8点十分,天才肯完全暗下去。人们不得不耐着性子,过完每个漫长的一天。诺顿先生,最近我的白天也变得很长,因为迟迟不肯睡觉,让自己忙来忙去,获得了额外的时间。我着手结束了一些事情,把陈年的心结打开,又做新的计划,让自己不至于空闲。
直到我发现,把那些郁积已久的事情解开后,心理真的有种空荡荡的清爽,没有人挂在心里,没有事记在脑袋上,一种属于夏天的、 短暂的松快。诺顿先生,如果我们来到世上,只是如此晃荡,不爱任何人,不欠任何事,你说这该多好?心里坦坦荡荡,脸上干干净净,不在任何时候发出叹息,你说这样该多好?
可是我也知道,这不是真的。生活不是如此,没有人活得如此清爽,只是有人漠然不语而已。为此我很珍惜这种夏日时光,无忧无虑,该发呆的时候,就坐一下午;该打扫房间的时候,就使劲打扫干净。一切都是这样简单。
我听人说,过简单生活的人是自私的,因为要去做一个对自己和他人重要的人,要比简单生活难得多。诺顿先生,这句话让我发笑,它说得对。在个人主义霸权肆行的今天,我们谈论简单生活,不仅是自私的,还有种道德上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自恋。一个人自顾自把自己照料好,并不值得嘉奖。我知道有人会反对,世事艰难,照料好自己的生活已是成就,何顾其他?可是不是这样的,这只是自我虚弱的辩驳。
虚弱没什么错,但也不值得褒奖,因为勇敢和责任在旁,人们总要知道什么是更好的。即便没有能力,即便不想承担更好,那也不能否定它的存在,仍有自私成为美德。诺顿先生,你说是不是这样。这种过于古典主义的观点,我很少拿出来说。我们活在一个谈论美德即为虚伪,承认自私即为坦诚的年代,这种剖白得冒着被人白眼的风险,可是我并不是真的在乎。
我并没有虚弱到,渴望得到每个人的认同。
我们总是有那么一些古怪,和别人不一样。有天夜里,我开始收拾衣帽间,整理出数十公斤的衣物捐赠给需要帮助的机构。清理完,我丝毫不觉得疲惫,只觉得清爽。诺顿先生,你看,我们拥有力量收拾自己的生活是好的,拥有勇气解决生活里的麻烦也是好的。如果我们还能有责任,让自己对别人重要,那是更好的。
我并不是不害怕,也不是不犹豫,我怀疑过自己过于软弱而无法承担起任何责任。有个开玩笑说,你要我对生活负责?我连我明天早饭吃什么都不能负责。这当然是个笑话,可是这也没错,现代生活错综复杂,不像在过去,责任在于个人、家庭和国家,可是现在呢?住在城市里,除了对工作,责任被分解,变得很模糊。我们到底要对什么负责呢?如果这世界并不是真的需要我?
我偶尔也如此怀疑,如果我就此消失,从来没存在过,这世界会有什么不一样吗?诺顿先生,除了认识我的人会少掉一部分记忆之外,真的还会有什么不一样吗?——是的,世界真的会不一样。如果没有我在某个时刻走过某个路口,如果没有我在某个时间赶上某趟列车,如果没有我在这个夏天写信给你,这个世界就会不一样。存在就是我们活着的责任,人们不应该如此轻视自己,我们虽然软弱,但是也应该有力量。
想到这里,我对自己渴望活着的心情又多了些笃定。诺顿先生,虽然世界不尽如人意,但是我依然努力想要成为一个对自己和他人都重要的人,一个能够承担责任的人,一个能够在混乱中,找到方向、步履不停的人。这不是为了道德,而仅仅是为了活着的责任。我不再试图用反讽、反问和嘲笑来解构世界,反而变成了一个试图建构的人。我知道解构显得聪明,建构让人笨拙,但是这也没什么关系。
总有人傻乎乎地说,做人最要紧是姿态好看,可是当你身边真正有了重要的人,手头真的有了重要的人,你就会明白,这世间没什么姿势好看,所有人的狼狈没有区别,只是有些人显得更冷静。这份冷静是好的,但是也没那么重要,把姿态当作最重要的,不过自我虚弱的掩饰——我并不想这样。起码在这个夏天,我想让自己接近真实,拥有力量,在未来没来之前,确认自我已经活着,不再追寻任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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