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诺顿:
你好呀。
看了看你的档期,《鸟人》之后,只拍了两三部电影,今年也没出现在院线之上。不知道你工作忙不忙?有天晚上我加班后回家,开车经过了北京某处繁华地带,当时已经是深夜了,可商贸区鳞次栉比的高楼里亮着一扇又一扇的窗,灯光连绵成片,与黑暗交汇。我从高架桥上下来,看着巨大黑暗下壮丽的高楼,觉得城市生活很美。
白天的北京称不上美丽,但天色暗下来,与丑陋成反比。这世界上有很多城市,你去过多少个?诺顿先生,你去过京都吗?京都最美丽的时刻是黄昏,这个地处日本南方的盆地小城,因为少有高楼,无论站在哪里看,天空都很开阔。你喜欢这世界的哪一刻?在地球的东部、西部和北部,你看过多少次天空呢?
你在黄昏时看过京都的天空吗?那种湛蓝逐渐消失,晚霞的昏光逐渐铺满天际的刹那。我在京都的黄昏时分吃饭,在另外一些黄昏骑自行车,在黄昏时飞速穿过大街小巷,在每个路口的神社门口想起你。然后我在每个黄昏后走到河边去喂猫。是哦,我在日本住的时候养过十几只猫,天色一暗,我就提着大袋猫粮和几个罐头走向他们。我搓响手中的塑料袋,猫就会从四面八方跑过来。或许是语言不通吧,这些日本猫理解不了我对黄昏的喜爱。诺顿先生,我、你和世界,共同经历了黄昏。
是的,我会开车,但开得很糟糕。不过我是很喜欢汽车的,如果生活在古代,既见不到高楼,也见不到汽车,那样的生活常常被人们称作宁静,但我不喜欢,宁静不如喧嚣有效率。但高楼、汽车和准时赴约都让我焦虑,焦虑也有效率。你看,我也很勇敢。
因此我不喜欢不存在于我生活中的美丽,比如桃花、骏马和刀光剑影。诺顿先生,你很早的时候就拍过很棒的电影,比如《搏击俱乐部》,你的搭档布拉德•皮特也很棒,但是表演远不如你精彩。
对不起,我刚刚撒了谎,布拉德•皮特一点都不棒。
我原本以为可以毫不费力地谈论真理,以一两种语言的计谋,但是现在看来,我所写的只是时间的静止。世界在流动,很多事发生,很多事也在我心里发生,不啻惊雷。但每当我写信,世界就被我按下暂停键。
诺顿先生,究竟是什么让你一直在好莱坞的二线演员中徘徊呢?早在漫威崛起之前,你参演了《绿巨人》,这是我最喜欢的超级英雄,一个拥有超能力的普通人,在暴怒之时无法控制自己。真是彻底的悲剧。只有彻底的悲剧,才会有彻底的勇敢,这是符合浪漫的逻辑。
钢铁侠、蜘蛛侠和红毛女;雷神、刀锋战士和美国队长,都不如你勇敢。有时我凝视某个路口,觉得世界宛如一幅动态照片,车辆往来,车辆来往,路口人散人聚。如果时间更长,我和你都是动图里重复的某个片刻,可是这个片刻,让你成为了我生活中最大的谜题。你好吗?我每次想问。
如果你继续参演《绿巨人》,是不是可以替代马特•达蒙成为今日之星,甚至夺走莱昂纳多的奥斯卡小金人,让他继续努力。我偶然在电视里看过的一个采访,你语速超快,非常焦虑,就像你早期合作过的絮叨的伍迪·艾伦。我原本以为他会喜欢你的,但我错了。是的,他今年的新片《咖啡公社》确实不太好,远不如《安妮·霍尔》,所以这没什么可惜。
暂停,我说。我是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叠加,那你呢?
诺顿先生,工作会让人幸福或不幸吗?我想不会,如果是这样,那世界简单得让人乏味,所以你选择了在数部电影中作配角,也不愿意乏味吧?韦斯·安德森是少有的懂得你的导演吗?因为他眼中的你和我眼中你的,才是一个你。他的电影很不错,如果不赋予某种伟大的意义。伟大常常被人利用,被作为不诚实的典范。有时候我想,这些平凡而重复的工作才是我们人生的真相,与世界上大部分人选择同样的生活方式,要比选择另外一种生活方式勇敢得多。
因此我们不能以平庸来反抗平庸。
我最近读了一本书,作者说,能力就像某块肌肉,越频繁地施加阻力便会越强壮。如果我反复地练习不爱你,那是不是会更爱你?诺顿先生,从什么时候我们开始避讳提及真理,让哲学变成我们的镇定剂?不不不,这不诚实。
人应当诚实地生活,这是真理。对于一个作家而言,诚实是你不能认为某种写作比另一种写作更诚实,这似乎是个悖论。而对你而言,诚实就是不应该认为艺术电影总是优于爆米花大片,我想你是同意的。我喜欢诚实,也喜欢在咖啡馆里呆很晚的人,在深夜不愿上床睡觉,需要一点亮光的人。我喜欢干净明亮的地方,就像你一样。
我洗完了澡,照顾好了植物和猫,下楼丢垃圾,洗干净了衣服,还清了债,希望能在前程似锦的清晨醒来。有人说,这世界的崩坏是从人们不再互相称呼先生和女士开始的,我同意。于是我诚实地给你写信,叫您诺顿先生。
您东半球官方指定唯一的女朋友
苏更生
(封面图来自《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