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雷音寺

真假雷音寺

所谓的真真假假,你以为真有那么重要吗?

1月 1, 2023 阅读 1308 字数 9733 评论 0 喜欢 0
真假雷音寺 by  李遥策

1.猴妖的自白

我的师父曾经这样评价过我,我是一个死板单一的人,遇到妖怪就打,没有妖怪就去化缘,并不会为了省事去化缘的时候顺道把妖怪也一起打了。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其实他错了,这并非是我的思维结构固化,而是我心怀慈悲,五行山下的五百年刑期,教会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也让我体会了做妖的艰辛,所以,取经一路过来,能不见血就尽量不动手,难免遇到些磕磕碰碰,我多少也都会给点面子。

但要是谁敢欺负到我师父,还有我的师弟头上来,那我可能就说服不了我这颗柔弱的心了。

譬如眼下,匍匐满地痛苦哀嚎的小妖们就早已说明了一切。

三天前,我们路过这片荒原,像往常一样,在我前去化缘的期间,师父师弟以及那匹白马全部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于是我寻遍整片荒原,终于在这座山头找到了这群形迹可疑的妖怪。

之所以说他们可疑,是因为和以往耿直的妖怪不同,他们绝不自报家门,也坚决否认抓捕我师父一事,他们来路不明,像是突然从天而降的路人,为了与我相遇而相遇。

“大哥,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可对你师父提不起兴趣,你要不去别的山头找找?”就比如眼前那个从地上挣扎站起的红发小妖,愣头愣脑却又宁死不屈。

“你他妈逗我呢,这天底下,竟然还有不想吃唐僧肉的妖怪!”他的声音有些憨厚,我仿佛在哪里听过,却又想不起来,只好对他大声嚷嚷。

“怎么就没有,难道我们就不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就不能有自己的梦想和追求了吗?”被我一顿嘲讽后,红发小妖却是更起劲了:“有些话我忍了很久了,你知道吗,这是你们无知的世人对我们妖怪莫大的侮辱和曲解,生而为妖,如果只惦记着唐僧肉,那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这妖怪的话不仅有理有据甚至慷慨激昂,我当时差点都信了——话不多说,既然他们始终不肯如实相告,那便只能吃下我这一棒了。

于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鲜血便染红了整个山头,一挥铁棒舞乱魔,痛快至极,尽管在三个月后我将开始为今天的所作所为感到懊悔不已。

2.黄眉怪的自白

我所在的城寨一年只下一场雪,一下便是三个月。

那天,积雪掩盖过门槛,我和我的几个弟兄仍躲在面馆吃着素面,那时候我刚从天廷偷渡到凡间,靠走私仙丹为生,立誓大干一场,风风光光。

可是看着眼前的那碗连肉末都没有的清汤,我竟然有些心酸,说实话,像我们这群满怀抱负的妖怪,来一趟人间是不该只吃这些东西的。

“平顶山的那两兄弟占着人多势众,已经把手都伸到我们裤裆里来了!”我记得当时第一个拍案而起的兄弟是阿牛,他顶着一头红发,生气起来的时候与脸色混为了一体,十分可爱。

阿牛口中的那两兄弟正是隔壁山头的金银角大王,和我们一样,他们也从事着贩卖仙丹的营生。

当时,我与金角大王已经签下契约,划界而治,他们卖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可是如今,他们钻了契约的空子,将仙丹磨成粉,一包卖二十两,公然在我们的地盘叫卖。

“这已经不是一两次了,这一带有钱人的茶里酒里泡着的全是他们的货,再这么下去,我们吃什么呀,大哥!”阿牛拿着一包白色的粉状物,用刀割开,亮给我看。

这是他几天前去平顶山谈判时带回来的,就仙丹与仙粉的区别,阿牛与金角大王争论了整整一夜,向来口若悬河的他却被辩驳得哑口无言,接着更是与对方动起了手脚,最后遍体鳞伤地归来了。

面对鼻青脸肿的阿牛,我吸了一口粉末,继续喝汤,果然是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炼出的上等货,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初来乍到,我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在这一行当也是他们的晚辈,可这事关兄弟生死存亡,我决不能一退再退,即使是在天廷,我们也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大哥,动手吧,终日躲在这吃面,我们跟那些乡野小妖有什么分别!”阿牛的情绪总是能感染到我。

他说得没错,我带他们下来,是为了能够体面的活着,这份初心,我向来铭记在心。

“抄家伙,跟他们拼了!”我大口喝完面汤,默默地站起,端起碗摔向地面。

随着青瓷碗的碎裂,我和那个少年的故事也正式拉开了序幕。

3.猴妖的自白

这已经是师父他们失踪后的第五天。

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的我萌生出这样一种预感,这一次的失踪,情况会比以往更加的严重和恶劣。

独自行走在西山坡上,我遇到了一个兜售坚果的松鼠怪。

他叫阿松,自称曾在五行山下为我摘过一年的果子,时间久远,真假难辨,我并没有当做一回事,一路上总有拿当年之事与我套近乎的妖怪,我也早已习以为常。

“听说大圣最近混得不错,拜了金蝉子的码头,还当了天蓬元帅和卷帘大将的师兄……”阿松当然也是带着目的性的,没几句寒暄便拿出一袋坚果向我推销,“您尝尝,要是喜欢,西去的路上多带着点,小本生意,大圣多关照关照。”

“这假的吧,不是应该还有另外两只吗?”我一口吞下,指着袋子上阿松的一张画像,这显然不是个正品。

这让我想起之前那个红发小妖所说的话,他们或许真的存在着更高的理想,生而为妖,都不容易,坚果不是人生,是真是假,又有何妨。

“什么!”

“没什么,这西去的路可能是去不成了!”我瘫坐在地,一声叹息,“实不相瞒,我师父师弟还有那匹白龙马,全丢了!”

“你是说一个秃子一个胖子一个大胡子,和一匹瘦得跟兔子似的白马!”

“你知道他们在哪!”我激动地揪住了阿松。

“我可以给大圣带路!”

翻越山头,我们直奔目的地。

夕阳西下,我在一座城门前抬起头,挂在城头的牌匾上赫然醒目地写着女儿国三字。

这就是二师弟日夜念叨魂牵梦绕的地方。

进入城门,街道两侧挂满了红布和灯笼,气氛十分喜庆,据阿松解释,因为这里的国王要娶亲,所以找他订了两箱坚果,昨晚送货过来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师父还有师弟。

我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放下了那颗悬在半空的心,原来这一次师父没有被妖怪抓走,也没有被妖怪吃掉,而是自己偷跑到这来蹭喜酒喝。

“大圣,我有个猜测,我随便一说你就随便一听啊,”阿松嚼着坚果,唯唯诺诺地说道,“国王要娶亲的对象,很有可能,就是你的师父。”

“嗨,不碍事,不碍事,这总比被妖怪吃了好!”

“大圣,这你就错了,这世上有一种东西比妖怪更可怕,它叫爱情,妖怪吃肉,爱情吃的可是心!”

4.黄眉怪的自白

一月的清晨相对要来得更晚一些,甚至在鸡鸣之后,平顶山下的某些角落仍然见不到半缕阳光。

那一夜,我们弹尽粮绝,伤亡惨重,最后竟是被那些只配在天宫当坐骑的妖怪一路赶尽杀绝。

兄弟们在半山腰上传来的哀嚎,我至今仍无法忘却。

在他们的掩护下,我一路奔跑,终于累倒在了一片枯萎的灌木丛中,那一刻金角大王骑着一匹黑马追至我身后,手持一把钢刀,在火光下露出了极为狰狞的笑容。

“你可以求饶的,然后把你的场子交出来给我做,兴许有一天我高兴了,还会赏你一口饭吃!”他的刀已经架在我的脖子上,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都已经沦落到去做妖怪了,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下手吧!”我闭上了眼睛,此时一无所有的我,只剩下这仅有的自尊了。

“好,那就如你所愿!”他再次举起了钢刀,与背后的那丝凉意一起袭来。

刹那间,我睁开了眼睛,只见一个矮小的身影从灌木丛中闪过,一道鲜血溅在了白皑皑的雪地上。

“放过他!”是那个少年挡在了我和金角大王的中间,他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接住了这一刀。

他跪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望着金角大王,就像曾经跪在我面前恳求我收留他时的表情一样,卑微得像随时都会死在某个街角的角色。

我带他回城寨的那晚,他足足吃掉了五碗面,并对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向其他人下跪,他撅起的小嘴天真无邪,妖怪的身份与他格格不入。

有时候,他对妖怪的理解就像他作为一只妖怪一样失败,不会任何法术,也不通任何人情世故,只认为敢打敢杀就能混出一片天地,这像极了在天廷时候的我,手持棒槌终日敲罄,以为天地万物没有了我,就会停止运转,可事实却总是截然不同。

鲜血继续滴向地面。

他仍然跪地不起,任凭金角大王拳打脚踢,面对此情此景,我甚至想不到如果还能活着回去,我该用什么来报答这个少年。

最后那一刀劈在他额头的时候,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凭借着仅存的那一口气举起了敲罄时的那根棒槌,冲向了金角大王。

5.猴妖的自白

国王与师父的婚礼富丽堂皇,大臣和宾客们早已经入席就坐。

“师父这回真是瞎了眼,居然看上这样的人!”我和师弟乔装打扮混入了人群,站在大殿之外,二师弟指着那位浓妆艳抹的国王唏嘘道。

“不许诋毁师父,站在人类的审美角度来讲,我认为国王瞎眼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三师弟无论何时何地总是拥护着师父,可是师父除了给他名字之外,什么也没给过他。

在师弟俩一唱一和地品头论足中,国王牵起师父的手,已经朝着王座走去,开始接受众人的祝福,令我疑惑的是师父的眼神里却没有一丝的不情愿,他们两人相识不过两天,要知道,妖怪们要吃师父也得考虑上个三五天。

据说师父是在被蝎子精抓捕的途中与国王遇见的,国王派人从蝎子精手中救出师父,师父深受感动,便被国王带到了这里。

在这之后,师父不再念佛诵经,也不再净持斋戒,日子过得相当堕落,终日只陪伴国王逛后花园,看鸳鸯双栖看蝶双飞。

看着二人含情脉脉的眼神,我走出人群冲进了大殿,不顾众人的阻拦,要反对这门婚事。

国王的侍卫们很快就将我拦下,如果不是师父出面,恐怕我又将会大开杀戒。

“这些年,为师累了……”师父挡在了我与国王的中间,“是该停下来顺应时代,找个老实人嫁了,我觉得国王她对我就挺好……”

“可你忘了五行山下我们的誓言了吗?”

“记得,但取经的路并不一定在脚下,也可以是在心里,西天也并不一定就在西边,只要你心中有佛,所看到的便都是灵山……”

“可我看不到你心中的佛!”在众侍卫的阻拦下,我举起棍棒执意要痛扁国王一顿,国王始终以背影相对,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这气势突然间令我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住手!”师父拽住了我的手臂,然后闭上了眼睛,“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的师父了,就此别过吧!”

“师父……”突然之间,我开始头疼欲裂,师父还是没变,总是一言不合就念起了紧箍咒,我捂着脑袋,倒向地面。

世界天崩地裂,随之崩塌的不仅仅是眼前的画面,还有曾在我心中住了长长久久的师父。

6.黄眉怪的自白

他昏迷了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后,伤口虽然全部愈合,但在他脑门上留下的那道疤痕至今无法抹灭,也正是因为这道疤,使得他眉宇之间的那股傲气也荡然无存。

“他的脑袋受了重创,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凡事都不要去刺激他,以后的日子多给他些快乐吧!”这是大夫离开时留下的嘱咐。

大夫显然不太了解人生,其实,对于一个碌碌无为的妖怪而言,失去记忆,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所以我并不打算让他想起什么,他也不愿再想起什么,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会带他去城寨外走走,只是他沉默寡言,我再也看不到他脸上的笑容。

那天积雪融化,皮影戏班子如期而至。

如果我记得没错,戏班子上演的正是一出《大闹天宫》的戏,在锣鼓唢呐的伴奏下,孙悟空的剪影上蹿下跳,从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一直演到了与二郎神的对决厮杀。

他就伫立在白幕布前足足看了两个时辰,也足足笑了两个时辰,他已经很久没这样开心过了。

三天后,戏班子收拾行头离开了城寨,他站在舞台上的白幕布面前,痴痴地等候了一天,戏班子再没有回来,他的脸上也再没有笑容。

“孙悟空后来怎么样了……五行山在哪……他死了吗……”于是,他逢人就问,却没有人告诉他故事的结局。

久而久之,他学着戏中的人物耍起了棍棒,也学着戏中的台词大呼小叫,所有人都认为他疯了,只有路过的孩子们会不明所以地为他鼓掌呐喊,在欢呼声中他越演越起劲,戴上了自己亲手打造的金箍遮盖住了额角的伤疤,一时之间,他甚至就把自己当成了孙悟空。

“我去城里把最好的戏班子请来,”台下,阿牛怜悯地望着少年,“只要他高兴,就只演给他一个人看!”

“不必了,我们就是最好的戏班子!”我叫住了阿牛,突然想到了一个报答这个少年的方式。

“什么意思,大哥,我没听明白。”阿牛摇着红色的脑袋,一脸的疑惑。

“你和阿松带上几个兄弟,去把这片山头收拾收拾,建一座西游乐园,什么火焰山,什么盘丝洞,全给我安排上!”

“我们不卖仙丹了吗?”

“不卖了,我们的命,是他给的!”我默默地抽了口烟,作出了可能是一生之中最伟大的决定,“从今往后,他就是我们所有人的齐天大圣,他若要大闹天宫,我们就陪他破碎凌霄,他若要修成正果,我们就陪他一路向西!”

7.猴妖的自白

等我从城门外醒来,师父已经与国王入了洞房,陪伴在我身边的只有两位师弟。

“大师兄,天色已晚,我们该启程了!”二师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

“可师父他……”我疑惑地看着城门内,期待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师父他动了凡心,就不再是我们的师父了,”三师弟背起了行囊,“我们一路向西,总会遇到新的师父的……”

“难道说我们之前保护的那一位,并不是真正的师父!”我抓耳挠腮,更加地迷茫了。

“一路以来,我们保护的并不是师父,而是我们心中的那份执念,师父只是我们为了严以律己所幻想出的泡影,他或许存在,又或许不存在!”三师弟这么强行一解释,又差点把我给说服了。

看着空荡荡的马鞍,我仿佛真的看到了师父的幻影,他身披锦澜袈裟,手握九环锡杖,指引着我们前进。

离开女儿国没有几步路,天空忽然阴云密布,化成一道黑色的烟雾,在我们的头顶划过。

黑烟袭去的地方正是女儿国国王寝宫的方向,如果我猜得没错,危险绝对是冲着师父去的。

师弟二人面面相觑,然后大喊一声不好便先我一步冲进了城门直奔皇宫而去,这架势和曾经遇到妖怪只比划两下大喝两声时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皇宫内外一片狼藉,一路上都是打斗过的痕迹,侍卫们横七八竖地卧倒在地奄奄一息。

“不好了,师父被妖怪抓走啦!”三师弟不断踱步徘徊,情绪显得异常激动,这句话他说过不下一百次,唯有这一次带着感情色彩。

“我知道!”我左顾右盼,寻找师父的身影,却只看到了趴在王座上无法动弹的国王。

“不是,师父这次是真的被妖怪抓走啦!”他指向了皇宫上方的屋顶,银白色头发的男人正捆绑着师父准备离去,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巨大的紫金葫芦。

我不太明白三师弟话里的意思,但我知道,在这个时代,敢打扮成这样的人,必定是妖怪无疑。

我用棍棒撑起身体跳上了屋顶,朝着银发男人的方向追去,追至树林深处,他索性不再奔逃,一掌将师父击昏在地,拉开架势要与我大战。

“何方妖孽!”

“平顶山,银角大魔王!”他扎起了飘逸的银发,在额角露出一个“银”字,死死地盯着我,“你又是谁?”

“取经人,孙悟空!”

“你就是孙悟空!”听到我的名字,他哈哈大笑,和以前遇到的妖怪不一样,不仅没有倒吸一口凉气退缩,反而更是来了兴致。

他果断摘下了背上的葫芦,狠狠地按在了地上,撕开封印的一刹那,树林间雾缠云绕狂风四起,仿佛这葫芦要吞没整片天地。

“孙悟空,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来!”

“孙悟空!”

“你爷爷在此!”

8.黄眉怪的自白

这出戏,我和我的兄弟们陪他演了三年。

阿牛是所有人当中最为可怜的一个,他总冲在最前面,为了配合剧情需要,他经常会卖力地演出被打得头破血流,在人手不够的情况下,他甚至还要带伤上阵。

如果不是那个秃子趁着少年出去化缘之际偷偷溜走,我完全不需要阿牛和阿松的登场来拖延时间。

在阿牛拖住少年的期间,我大费周章地找到了秃子,他却以死相逼,不肯再次扮演师父的角色。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本是一名戏子,三年前被尔等绑架于此,逼迫我削发为僧,背诵经文,并强行收下三名妖怪为徒……”秃子被我绑在了石柱上,他一脸的不情愿,“今天我就把话撂这了,这辈子我是不会再踏入这个舞台了!”

“敢问先生,这又是为何!”

“没别的,就是想回归生活回归平凡,老子为了你这出戏,可是三年没吃过肉,三年没碰过女人了!”秃子不愧是艺术家的典范,身处舞台,时刻尽心敬业,这一点令人十分敬佩。

“好,这一次我替你还俗,全部安排上!”无奈之下,我也只好安排女儿国这样的结局收场,为此我甚至男扮女装,出卖色相客串出演了国王的一角。

只是没想到这样的故事不仅仅把那少年给骗了,连狡猾奸诈的金银角兄弟竟也会信以为真。

平顶山的那一战,我虽然一败涂地,但金角大王也被我挫败得元气大伤,长期以来一直在家中休养生息,所有事物都交予弟弟银角打理。

前些日子,听闻他已是病入膏肓,四处寻找妙药良方,然而,所有大夫都无可奈何,开出的药方中都有共同的三个字——唐僧肉。

他们窥视戏台上的唐僧已久,竟真以为取经师徒没了盘缠,必须下海做戏方能凑够经费,如今他们见和尚意欲还俗,怕秃子破了戒就会失去疗效,所以才会迫不得已提前下手。

不过,这也不怪他们,人在求生欲的驱使下,总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的仙丹总能卖到脱销的原因。

尽管他们自己一口也不吃。

就在我和阿牛犹豫着此时是否该告知所有事情真相的时候,二师弟的扮演者胖子却急匆匆地跑来告诉我,那个少年已经在营救秃子的路上了。

9.猴妖的自白

关于我为什么没有被银角大王的紫金葫芦收走,国王和师弟们给出过这样一个解释——那紫金葫芦其实就是个假货。

不过即使是真的,我也从来没有怕过对方,之前的交手让他能够溜走,仅仅是因为他的侥幸。

于是,我孤身一人前往平顶山。

可是平顶山之大,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将师父藏于何处,无计可施的我恰好遇到了一个小妖,将其制服后,我换上他的衣服潜入了他们的老巢。

“阿银,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要不咱们回去吧,跟太上老君认个错,继续烧我们的锅炉,不要再贪恋人世间的这片风景了。”我为金角大王递药,无意间听到了他绝望的哀声,他的声音虚弱,命不久矣。

“大哥,你看窗外,这哪是风景,这都是你打下的江山呀!”银角指着外面,“你再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将那和尚带来给你补身子。”

银角的话让我一震,他分明就是在撒谎,师父明明就在平顶山,看来他抓师父是另有所图。

“那唐僧就在咱们手里,可你为何要瞒着大哥?”走出莲花洞外,我以小妖的口吻追问银角。

“用不了几天大哥就要归西了,物尽所值,人尽所能,精细鬼,你还没看出来吗,这平顶山上下只有我银角大魔王才有资格享用唐僧肉!”

银角正说着,掏出钥匙打开了地窖的大门,这里应该就是关押师父的地方,看来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对师父下手了,我立刻躬身紧随其后。

再次见到师父的时候,他已经衣衫褴褛,满脸胡茬,虚弱得说不出话来,看到我与银角进入地牢,他先是兴奋地张了张嘴,又遗憾地叹了口气。

而这边,手下的小妖们已经支开了炉灶,燃烧的柴火照亮着师父惊恐的脸庞。

师父常说一切有为法,生死皆有定数,曾经无数次被扔进蒸笼,他都是一副无动于衷自若泰然的样子,坚信我一定会及时出现化险为夷。

在每次遇险过关之后,二师弟总会和我探讨起打怪的心得,就连三师弟也会忍不住一唱一搭嘲讽妖怪的各种有趣死法,只有师父是沉默的,仿佛在他看来,无论被抓被煮,都只是个没有结果的过程,所有的障碍亦是浮云。

但这一次,师父却害怕得浑身颤抖,那绝望的眼神,我从未见过。

“师父别怕,我来救你了!”我腾空跃起,一脚踹翻了炉灶。

“怎么又是你!”银角将手一挥,地窖内油灯亮起,也终于看清了我的脸。

滚烫的沸水从我脚下流过,蒸汽弥漫在空中,我掏出了棍棒,势必要与银角完成之前未完成的战斗。

10.黄眉怪的自白

很显然,少年绝不是银角大王的对手。

但让我绝没有想到的是,他因为角色的代入,发挥出了极大的潜能,居然能与银角大王斗到天昏地暗。

待我们赶到平顶山的时候,他已是奄奄一息几近昏迷,仅仅是靠他的棍棒支撑着身体。

“师父,大师兄,我们来晚了!”胖子和大胡子二人连妆都来不及化便率先杀进了地窖。

一场激烈的厮杀之后,我们终于救出了少年和秃子。

在少年的保护下,秃子居然毫发无损,他始终将秃子挡在身后,再一次完成了自己作为大师兄的使命和职责。

“我跟你们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再伤害他的脑袋,你看看,这让我如何是好!”看着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少年,大夫发怒了。

“大夫,你知道的,我们做妖怪的,恩怨诸多,打打杀杀总是难免的,你想想办法,无论如何都要救活他!”听完大夫的抱怨,我和阿牛几乎都要给他跪下了。

大夫妙手回春,终于将他弄醒。

昏迷了多日之后,他又生龙活虎地一蹦三尺,甚至有些变本加厉,更加狂热,执意要继续踏上西游的征程,却不知道自己只剩下三个月的寿命了。

站在城楼之上,我再次抬头望着他西去的背影,不禁叹息,事已至此,或许这场荒诞的西游之旅,只能用荡气回肠来收尾了。我派旧日班底跟随少年,并让他们以三个月为期,时间到了,待他过足了戏瘾,必须返回。

与此同时,我花重金召集城寨内外的男女老少,他们奔着赏金,纷纷通过自己对西天世界的想象勾勒出了各种版本的设计图纸,我收集了其中的一些建议和想法,并在最短的时间内建造出了一座气势磅礴的雷音寺。

三个月后的某个清晨,大功告成,我化身如来坐于大殿中央,闻着尚未风干的油漆的气味等待着那个少年的归来。

朝阳初上,八十一阶台阶下,四个熟悉的身影正朝着我们走来,随着大殿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久违的新鲜空气终于扑面而来。

如果再晚来一步,我可能就要被油漆味熏昏过去了。

“师父,有妖气!”有人说话。是他?

“胡说,这哪是妖气,这分明是油漆味!”被唤作师父的人也不是秃子。

“雷音寺经历过千万年风雨,为何会有油漆味!”

“没准他们是为了迎接我们的到来,将这里重新装修了一番。”说话者进入大门干脆盘腿而坐,“为师说它是它就是,反正我是走不动了!”

“好,一会儿妖怪跳出来的时候,你别吓得尿裤子!”

在二人的争论中,我睁开了双眼,将手一挥,点亮了殿内的烛火,在烛光的照射下,我看清了他们的面容,行头打扮居然与我要等的人一模一样,只是眼前这几人的脸上多了几分沧桑。好啊,演员不是我旧演员,少年也必不是我真少年。

“怎么回事,真假美猴王的梗我们去年不是用过一回了吗?”身后敲着木鱼的阿牛也将目光投射在来访者的身上。

“不,这出戏不叫真假美猴王,而是真假雷音寺,眼前的人也不是别人,而是真正的孙悟空!”说话间,我从怀里掏出了金钵,那是我从天上带下来的法宝,它发着金光,法力还在。

“大哥,你可得考虑清楚,对方可是孙悟空!”阿牛死死地拽着我,咬着牙,摇摇头。

阿牛的顾虑,我在片刻间也想过,但那又怎样,他的到来必然将会揭穿我所有的谎言。

在这座雷音寺,只能有一个孙悟空。为了我的少年,我想我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11.猴妖的自白

平顶山一战后,师父和师弟们变得异常的奇怪。

师父不再骑马,而是让给了我坐,二师弟不再偷懒,争抢着要去化缘,遇到妖怪时三师弟不再胆怯,第一个冲在前面,迅速解决一切。

三人就像太监一样围绕在我身边伺候着我,这让我很不自在。

“你们看,前方就是雷音寺了!”师父牵着马,指着远方的山岭,一座美轮美奂的建筑被雾气所围绕,仿佛凌空铸造于山顶之上。

我们登阶而上,他们三人都显得异常兴奋,我几乎是被抬着上去的,抵达雷音寺的时候,已是黄昏。

“快带他离开!”大殿内昏暗一片,在一尊破碎的佛像身后,一个如来模样的人躺在地上嘶声力竭地喊道。

“如来?”在师父和师弟面面相觑之际,我冲到了他的身边,他已奄奄一息,处在弥留之际。

“他不是如来!”大殿的角落,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

“谁在说话!”我转身望去,角落里只有一个巨大的金钵。

“是我,先放我出来!”

我掀开了金钵,居然一个长相与我相似的人站在了我的面前,只是他头顶的紧箍会发光,他手中的棍棒更有光泽。

“初次见面,我叫孙悟空!”

“你说你是谁?那我是谁?”

“你,只是黄眉怪的一个手下!”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指着地上如来模样的人,“他就是黄眉怪,为了你,他搭建了这座雷音寺!”

“你胡说!”

“难道你没看出来吗,这雷音寺是假的,这如来是假的,所以,就连你,也是假的!”

在他的一语道破下,我再次头痛欲裂,曾经所有的一切像刀片般划过我的大脑。

“假的又怎样,像我们这种人,只有接受了这个世界的虚伪才能够活着,而你不一样,你活着,是为了改变这个虚伪的世界!”迷迷糊糊中,我再次听到了黄眉怪的呐喊,说完他双眼一闭,再也无法醒来了。

“你杀了他!”我挣扎着站起,质问着眼前的孙悟空。

“杀他的人不是我,是银角大王!”他俯身捡起地上的棍棒,朝门外走去,“就在他用金钵困住我的时候,银角大王才得以趁虚而入,杀死了他,又掠走了我的师父!”

“等等!”

“我现在要去救我师父,没空跟你解释!”

“我陪你去!”

“你?”他不屑地打量着我,冷笑道“你有何资格跟我一同战斗,你不过是个在这个虚假的世界中自我沉迷的冒牌货!”

“哈哈……”

“你笑什么?”

“你觉得你就是真的孙悟空吗,我看只不过是你的舞台更大,道具更精致,观众更多,所以真真假假,你以为真有那么重要吗?”

李遥策
1月 1,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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