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做客

羊儿做客鲁朗西

短草长林，贴河而立

人间压在我心头太久的那块石头

眼下也正在一点点变轻和变绿

（美有一副好胃口

放下犄角，献出牙齿）

马儿做客通古驿

三支火把照出山高水低而家徒四壁

照出去年硕果仅存的那场雨

坐在我家水窖里哭她自己

尽管她也哭大风突起，携路远去

（美有四只好蹄子

嘶唤南北，背负东西）

鱼儿做客青海湖

风高浪急，痛得湖面整体翻滚时

寂静通常也会抱病不起，歇卧于湖底

就像我把手脚缩进身边有你的日子里

继续想你

（美是一双好儿女

吹着气泡轻松来去）

此生如寄。我现在做客于人世

在酒越喝越暖，人越做越难的同时

游牧一生，恋爱半世

全凭岁月默默流逝

（美是民间贤娘子

天凉给我盖被子）

2004.5.1 于北京

面对黄昏

那是在我练习完骑马之后。藏北

一个无尽远方的空旷黄昏，缓慢且盛大地莅临

我让马和自己一道儿慢了下来，以至最终止步

比肩而立，应该不只是为着

享受脚下这片高原的海拔与陌生

我想，我是在垂对一个终将会被人类历史

忽略不计的，我自己的黄昏

也是仅有一匹安多红马的黄昏

有时候宁静便是一种仁慈

佛陀让马在世、我在世、一个黄昏在世

应该是为了什么，只是不明因果缘起

我曾计算过，我此生走过的路

已经可绕地球数周，然后还要走更久

大概就是为让自己，能够迎面遇见类似一个

我一直将其同时装在背囊底层与内心深处

始终隐忍着不被说出的黄昏

我似乎不便猜测，彼时，我和一匹马肃然垂对的

究竟是世间一个俗常的日暮，还是一段

可被藏传佛教格鲁派众僧，持诵久远的向晚时分

我只暗自慨叹，在动物与人可以并排站立的地方

竟有如此大慈大悲，不负一人一马一草一石的

静谧日落，默默地惊心动魄

况且当时，黄昏的沉静以及渐渐流逝过程

似乎都在表明，总有一朵云会携带来某个黄昏

遮没我的一大半此生，且由入心进而入命

恰好当时，向晚时分的地平线上空

正有不止一朵，与生命哲学完全无涉的晚云

我也深知，但凡我和马匹站过的地方

岁月普遍脆薄，不宜深掘

很久以后我还记得：某年某月某日，远在藏北

我和一匹安多红马竟在行走途中，仿若仰承神示般

悄然站定，把头颈一并转向了日落

当然，其中少不了心灵与手脚

对于黄昏，充满敬意的配合

2010.7.25 中午，于北京

静

正午。小寺，大静

忽然，有敲门声

由缓渐急，从重转轻，继而消失

像极了很多事情的发生发展过程

却始终无人，前去应声开门

在小心虚掩着的寺门背后

泥塑菩萨听到

有一片远古的巨浪

正从斑驳的壁画上滑落下来

在触及地面的瞬间

海浪居然摔出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2009.12.29 下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