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半封遗书
这个世界是丑恶的。狗的“微笑”实际是它的恐惧;做过除爪手术的猫真的好温柔,那么被剁了五个指头尖的人也会变温柔;惊悚片活到最后的一般是女人,才不是什么绅士风度,只不过,是女人的叫声更加惨烈,更让观众觉得怕……你以为被这世界温柔地对待过,可催得再肥的年猪,都活不到初一。
“己之仁慈,彼之残忍”是我的人生信条,凭这个信条,我才能活到今天。我是一个私人调查员,就是所谓的私家侦探。这个行业真没有电影演的那么神秘,我的工作内容可以概括为,不是在捉奸就是在捉奸的路上。就是这么一个龌龊的营生,我能干上也不容易:我爸死得早,我妈要养家,基本没什么时间管我,就总给我灌感冒药,我睡着了她就能安心上班。导致我现在回忆起小时候,基本都是一片空白。我觉得,我没考上什么学,是我妈的感冒药害的。
我现在依然爱睡觉,没有活儿的时候我能不吃不喝一直睡。刚开始干上调查员的时候,因为爱睡觉在车里守着守着就能迷糊过去,跟丢过好几次人不说,还有几次睡着了被发现让人暴揍一顿。别说赚钱,差点连自己都赔进去。正因为这样,我发展出了新技能,利用网络社交和各类电子产品的定位找人,赚到钱的时候换了几个好镜头,实现了远距离偷拍,基本做到了靠逻辑分析弥补体力跟踪的不足。而我万万没有想到,我这种自认为稳妥安全的工作方式,却把我推向了另外一个危险的局面。
如果你看到了上面这些话,你很可能是找到了我的遗书。现在是2014年2月14日,夜里1点05。我刚刚在红水镇招待所的厕所里醒过来,我左手手腕的静脉被人割开了。幸好,害我的孙子不知道割脉要泡热水,割得也不太深,我还活着。这个暗中的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要弄死我。我白天遭遇的那起莫名其妙的车祸,应该也是这个人搞的。
我现在思维有点乱,伤口简单处理过,但还很疼。我必须快点,把这件事写下来了。想弄死我的人把我手机也泡水里了,让我没法打电话。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附近,也不敢出门求救。不管你是谁,看到这封信,马上报警:红水镇一个叫蓝海的女孩(我推测大概有9岁)遭遇了非常可怕的事情。以下是她的日记:“我想自己住校,爸爸反对,妈妈也不同意。我不想爸爸晚上来我屋……”
不是我不想再告诉你更多的信息,而是我也只看到这一句。那时,我受雇于一个富婆,查她老公包小三的事儿。我拿到几个怀疑对象资料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我注册的无数账号里挑几个先跟怀疑对象在网上互动。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当我用到早期注册的某个账号时忘了密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登录成功,发现收件箱里除了广告外,还有一封莫名其妙的邮件。邮件里是一张照片,拍的是三年级数学教材,书的主人是“红水镇小学三年班蓝海”。翻开的书皮内页里面写着她的秘密——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把书皮翻开拍照,可能压根不会有人看到这句话。
我看到这张照片的第一反应是,只是恶作剧。可几天之后,我帮富婆抓好了小三,还额外附赠了小四、小五之后,“蓝海”却始终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想报警,拿起电话又觉得这样一张照片好像也说明不了什么。没准,只是我用大人龌龊的思维,杜撰了一些不干净的故事而已。被这种想法折磨了又一周后,我决定还是到红水镇看一看,那时我以为,一个有名有姓的三年级孩子,应该不难找。
可没想到,从我到镇上跟第一个人打听蓝海起,我就好像被一种巨大的诡异气氛笼罩了,本地人看我的眼光充满戒备。我刚开车到镇上找住的地方,问了一个半大小子招待所在哪,小伙子热情地给我指了路,但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他妈妈对着我离去的车指指点点,仿佛是在跟儿子说不该跟我说话。
绝对不是我精神病,我发誓,这种周围所有人都暗地里盯着你,当你看他们时他们却迅速把目光移开假装没有在看你的感觉,从那个时刻开始就没有停过。因此,我留了个心眼,给前台假身份证办理了入住。
我在招待所一住下,就跟前台值班的小姑娘打听蓝海。小姑娘刚从外地嫁过来,什么都不知道。我塞给她一百块钱后,她答应帮我问问她婆婆。可放下电话,她口气就变了。她说没这么个人,红水镇从来都没这么个人。她的斩钉截铁反而让人坚信——她,或者至少是电话那头的婆婆,想隐瞒蓝海的存在。红水镇虽然不大,但也没有小到可以斩钉截铁说镇上没有某个人。
我决定出门碰碰运气,可我问到的人,大多拒绝提起蓝海,有人甚至反问我问这干吗。接着,我就又碰到了给我指路的少年的妈妈,她再看到我的表情简直就是惊恐。我向她走过去,她落荒而逃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仿佛整个红水镇的人达成了一种协议,他们死守着蓝海的秘密。
一上午搜寻未果,唯一知道的是镇上的小学已经搬到远一点的开发区跟中学并入一个校舍了。我准备开车去问问可能教过蓝海的老师,可没有想到的是,我的车刚开出招待所,我下意识地瞅了一眼后视镜,好像看到后视镜里一个小女孩直勾勾地看着我。现在想来,他们一定对我的车做了手脚,我当时踩了刹车,车子却根本不听我使唤直冲路边树上撞了过去。
他们想要用伪装成车祸或者自杀的方式除掉我!可能,过一会儿,就有人来查看我死了没有,那时我就可以知道到底谁要弄死我了。可现在,我居然困了,其实从写这份遗书开始我就困了。我不能停笔,不然我就会睡死过去了。现在是凌晨2点半,我居然在这么个破地方为了查一个跟自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的事儿,几乎要把命搭进去了。
我一定不能睡,但我写这个又有什么用呢?我都不确定有没有人能看到,看到的人又会是谁。我已经听见外面有人走动了,他们在开门了!救救蓝海,救救我……
2、一封遗书
我醒在医院的床上,陈卓一脸沉痛地看着我。看到陈卓,我心里踏实了不少。他是我刚当调查员时的师傅,他结过三次婚,对人生看得很明白。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从床上爬起来,问陈卓。
陈卓表情不太好看:“你妈告诉我的。”
“我要找的那个女孩呢,找到了么?”
陈卓看看我包得严严实实的手腕,摇摇头。
我穿衣服下床:“我得去找她。”
陈卓按住我,支支吾吾地说:“不用找了。”
“她是不是出事儿了!”
陈卓摇摇头。
我看他这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怂样子,直接从他外套里掏出了手机:“我报警。”
陈卓抢过手机:“别!”
“她有危险!”
他疯了么!我都差点让人弄死两回,蓝海现在是死是活都不好说,陈卓居然不让我报警。
“已经找到蓝海了。”
我很吃惊:“那你不告诉我!她怎么样?”
“没什么,挺好的。”
我恨透了陈卓这种说半句藏半句的态度:“我自己去警察局问。”
陈卓直勾勾地看着我缠着厚厚纱布的手像下定很大决心一样艰难地开口:“蓝海从小被亲生父亲强奸,但是,家里人决定保守这个秘密。12岁那年,忍无可忍的蓝海往她爸的酒里掺了农药,她爸死了。出殡那天,蓝海的奶奶死命地把她的脑袋往地上撞,差点弄死她,蓝海再一次挺过来了。为了躲闲言碎语,她妈妈带着她在外地打工,但她妈妈始终觉得自己的悲惨命运是蓝海造成的,一直想摆脱她…….”
陈卓越往后说,声音越小。
我浑身发抖:“她人呢?现在在哪?如果没人管,我愿意照顾她……”
陈卓摇了摇头,递给我一封信。我接过来,是我以为自己要死在招待所里时,写的遗书。
我一边把遗书胡乱塞进口袋,一边胡乱穿上衣服往外走:“你带我去找蓝海……”
陈卓却把遗书掏出来,展开了塞在我手上:“你再仔细看看,别急着走。”
我不耐烦地扫了一眼,遗书末尾的落款却让我惊讶不已:“蓝海绝笔”。
我抬头看看陈卓,他只是费劲地用双手扶着我,不让我倒下去。是的,这封遗书是我写的,落款自然也是我写的。
“这怎么可能,一定是弄错了。”我嘴上这样说着,心里那层笼罩的迷雾,却已经被吹散了。
我醒的时候是我,我“睡着”的时候是蓝海。在我被爸爸捂着嘴骂贱货的时候,在我被奶奶揪着头发往地上撞的时候,在我被妈妈灌下一片又一片感冒药叫着“你死了最好”的时候,我多么希望,被这个世界温柔地对待过。哪怕只有一秒,狗真的会微笑,猫的爪子不会伤人,所有男人都会保护女人,年猪因为长得可爱就不会变成杀猪菜……一秒也没有过。
于是,在蓝海黑暗的没有一丝光的生命里,我是她创造的唯一光芒——一个强大的人格,替她存活于这个世界上,抵御所有的黑暗。我忽然明白了,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陌生人的追杀,想让我死的一直都只有蓝海而已,或者说,她一直想要自杀、弄死我们共同的躯体。只是,蓝海的人格已经沉睡了太久,甚至都很少再出现了,为什么她忽然会有了如此疯狂的举动。
我看着陈卓,他看着我,嘴角的严肃忽然变成了点滴的笑意:“我这个年纪结过三次婚,三任老婆都是自杀死的,他们说我克老婆,想再娶很难的。”
陈卓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就算你是个疯子,至少年轻。”
陈卓凑到我耳边:“你妈已经收了我彩礼钱,你要是不同意,我们就送你进精神病医院,让医生把你消灭掉,让蓝海回来嫁给我。”
我终于懂了,那封引导我走上毁灭之路的邮件,是蓝海发的,她知道我,我想要告诉我,我所知的一切,不过是闭上眼睛以为外面一片光明的假象。我觉得好困,甚至都不能确定我是困了,还是我跟这个现实的世界又脱节了。多么希望自己就这样沉沉地睡过去,被死亡温柔对待。
我闭上眼睛,我脑内,另一个声音在哭泣,应该是脆弱的蓝海吧。不是两个人格无法感知彼此的存在么?为什么要想尽办法告诉我她的存在,这是多么好的冷笑话,因为太孤独了,所以给自己精分出了朋友?
蓝海,你比我幸福。至少,你被我尽力地保护过,温柔地对待过。蓝海,你好傻,无论怎么样都要尽力地活着呀,就算不被别人爱着,也要尽自己所能爱自己呀。
现在,高兴了吧。
蓝海
2014年2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