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戴骢
你听到了吗,有只海鸥在波涛汹涌的喧闹的海上发出那么凄戚的悲声?
在西边,在烟霭空蒙的远方,黯黑的海水湮没在迷雾之中,礁石嶙嶙的海岸向着北方雾气沉沉的远处逶迤而去。阴风凄凄,冷彻骨髓。喑哑的海涛犹如越来越强烈的风暴刮过松林的树冠所激起的低沉的松涛,发出时高时低的深沉而又雄浑的叹息,伴同海鸥的声声哀鸣远远地传扬开去……你看到了吗,那只海鸥怎样张开强健的羽翼,任朔风将它吹得东颠西晃,在灰蒙蒙的秋雾中孤寂地盘旋?这是坏天气的先兆。
打一早起,天就阴沉沉的。这里,在这晦暝的北方的大海上,在它荒漠的岛屿和海滨,终年不见太阳。要知道,现在是秋天,可北方比秋天更加阴郁。海水怫郁地膨胀了起来,变成昏暗的铁灰色。远远望去,广袤无垠的海平面高出了海岸,朝着西方雾气腾腾的万顷波涛涌去,可是疾风却又越来越迅速地把波涛从西方驱赶过来,并将海鸥的鸣声刮往邈远的处所。
“克里——埃!”悲戚、尖利的叫声随风刮来。
早晨,那只海鸥紧贴在拍岸浪上,忐忑不安地斜飞着。大海一刻不停地用翻滚的巨浪镶满海岸。海水隆隆地扑上海滩,把砾石吞入体内,好似沸腾的雪花那样咝咝有声地飞溅开来,旋即又像玻璃一般滑回海中,一边挡住翻滚而来的后浪,一边退往远处,猛烈地撞向礁石,訇然腾空而起……海鸥鸣叫着,向着浪间俯冲而下,平稳地掠过浪谷的海面,随后又猛然冲至后浪的浪尖,穿翔于浪花之中。凄风一无遮拦地把海鸥低低地压至海面。
后来海鸥好像累了。天色黑了下来,下起了雨,海鸥在风中乏力地颠晃着,越来越远地离开海边,往大海而去,只见它白晃晃的身影在雾霭中飘飘忽忽……你听到了吗,它愉快的呻吟是何等凄寂?
暮色益浓,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它了。转眼间,黑夜降临,风雨大作,海上越来越频繁地闪现出一片片灰蒙蒙的浪花。拍岸浪的喧声越来越响,凛冽的厉风卷起一个个巨浪,旋即又狂暴地将它们撕裂,把飞沫和大海刺鼻的气息充斥天宇。
“克里——埃!”从远处什么地方,从下面,传来海鸥的鸣叫。
你听好,我这就和着北方大海的喧声,给你讲一则北国古老的神话。
1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已说不清发生在什么年代。
有个叫韦尔加的年轻、健康的姑娘,住在寒冷的北海边。在日落的方向,是漫无边际的大海。在东方,是砾石的海岸,走出渔村没几步,海岸便和长天融合在一起了。东方那边都有些什么,韦尔加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从未去过东方。她的父亲也从未去过,母亲也从未去过,姐姐斯涅加尔也从未去过。他们只知道大海。
韦尔加在大海边度过了她的童年。孩童时代转眼就逝去了,她的童年是多么快活呀!冬天,只有在海天相连的地方才滚动着波浪,而近岸处则覆满了白雪。晚上,韦尔加睡在软绵绵的鸭绒垫子上,醒过来一睁眼就可看到位于黑乎乎的矮屋中央的暖洋洋的炉火。夏天,每当旭日东升,便会拂来阵阵熏风,海水泛起涟漪,韦尔加去沙滩拾沙鸻和瓣蹼鹬的蛋,或者跑到拍岸浪前,伏卧在岸边,任海浪喧闹地扑向她……每逢夏天,她就这样快乐地消磨时光,与她做伴的有伊尔瓦利特和斯涅加尔,三人终日形影不离。
胖墩墩的斯涅加尔动辄哈哈大笑,而且喜欢唱歌,可是她却没有本事像韦尔加那样高声叫唤,那样勇敢地跳入喧腾的大海。伊尔瓦利特倒有这样的本事,所以有一回韦尔加对他说:“伊尔瓦利特,为什么你不是我的兄弟?伊尔瓦利特,为什么我不能有一个我会像爱你那样爱他的哥哥?那样的话,到了冬天我就不会因你不跟我在一起而感到寂寞。”
他瞥了她一眼,粲然一笑,蓦地掉过身向大海奔去。
“瞧,瞧,有潜鸟!”他朝她喊道。
于是他俩像一阵风似的,相互追赶着,朝海边奔去,那里的岩洞发出响亮的声音,巨大的礁石高高地兀立岸边,沉甸甸的海水隆然升起,在礁石之间涌动,像煮开的水那样沸腾着,咝咝地轰响着,随后海水又退下去,只见一股股海水从平滑的礁石上潺潺流下,汇合在一起。他俩在海边迎着海浪嬉水……
韦尔加的童年为什么这么快就过去了?
她越来越受不了在被大雪覆盖的矮屋内度过漫长的冬日。她十四岁了,而伊尔瓦利特已经十六岁,他如今三天两头儿就要出海捕鱼。每当他出海归来,韦尔加多么开心呀!
“亲爱的伊尔瓦利特,”她对他说,“你一出海就那么久,我真想哭;而一看见你回来,我的心就乐开了花!”
可是斯涅加尔已出挑成大姑娘了。伊尔瓦利特开始把韦尔加抛置脑后。他常常坐在斯涅加尔身旁,凝视着她欢快的脸蛋。而韦尔加则从远处注视着他们。她不愿意当着姐姐的面同他交谈。等到他沿着海岸回家去时,韦尔加便追上他,一直把他送到家门口。
“亲爱的伊尔瓦利特,”她对他说,“你为什么要在斯涅加尔身旁坐这么久?为什么痛苦要把我的欢乐遮蔽?”
如今韦尔加老是站在海边含着眼泪高声唱歌。当碰见女友时,她便闭上了嘴,脸色变得严峻而又傲然。
2
韦尔加父亲的矮屋位于远离渔村的礁石嶙峋、硬沙遍地的海岸上。每当涨潮时刻,潮水一直涌到他家门口。
如果涨潮时又遇暴风雨,那么海水甚至会迸溅到他家用潜鸟肠衣做成的窗户上,吓得斯涅加尔把唱了一半的歌咽回肚去,撂下手头的针线活儿,拔腿逃离窗口。韦尔加的老母亲嘟嘟囔囔地念着咒语,惊恐地谛听着风的呼啸。可韦尔加不怕暴风雨。她跟父亲一起走到风雨交加的门外,迎风撒下渔网,然后奔进海水中,任冰冷的海水忽涨忽落地拥抱她赤裸的双腿,替她洗沐,同时用瓦灰色的浪花装饰她的双腿,并用湿淋淋的淡绿色水草将它们缠住。韦尔加用脚把水草扯掉,迎风昂起头,挺着健壮的胸脯吸入湿漉漉的清新的海风,海风吹乱了她淡褐色的头发。身材匀称、年轻的她就这么伫立水中,脸庞坚毅,碧眼锐利地望着远方。可远方只有圣彼得鸟成群结队地发出嘈杂的叫声,它们展开小小的羽翼,掠过海面,迎着訇然隆起又一泻如注的如山丘般的海浪的浪峰飞去。
姑娘们都管韦尔加叫愁眉苦脸的凶丫头,因为在韦尔加脸上从来见不到笑容,而且和姐姐一起做针线活儿时她从没唱过歌。可是韦尔加十五岁之前却从不忧伤,从不凶巴巴的。她的心像小鸟一样无所畏惧。韦尔加喜欢暴风雨和大海,喜欢太阳和大地,喜欢姑娘家的自由自在。只有伊尔瓦利特不在的时候,她才感到忧伤,她非常想对他讲,生活在世上有多么美好。
伊尔瓦利特已出海很久了。韦尔加已倦于日复一日地在海岸上踯躅,谛视着滚滚的波浪。她渴望她的呼唤能越过大海,传至伊尔瓦利特耳际,让他知道她天天等着他,等得都疲倦了,让他知道他不可以爱上斯涅加尔,韦尔加没有他就活不下去。
落霞处拂来熏风,夕阳沉入了大海,韦尔加回到姐姐跟前,对她说:
“亲爱的斯涅加尔,你想听我对你说说,夏风吹在身上有多么舒服,海水的气息有多么轻盈,伊尔瓦利特不回来,我多么难受,多么思念他?”
“不想听。”斯涅加尔一无心事、成竹在胸地坐在门槛上,回答道。
韦尔加离开她,坐到海岸上,久久地谛听暖和的海水怎样在沉沉的暮色中流淌,泪水好似暖和的海水一样落到她手上。
她一看到伊尔瓦利特,便开心得大叫了一声。他笑了笑,吩咐她把小船上的鱼和网搬到岸上。她顺从地和他一起忙了半天,待到一轮苍白的月亮升至海上,她已筋疲力尽。她坐在搬运一空的小船上,呼吸着习习的夜风。
“伊尔瓦利特,”她说,“我天天等你,我的心担惊受怕,泡在苦水中。你一回来,我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了!”
可是伊尔瓦利特却坐在那里,管自仰视着月亮。韦尔加不觉害起臊来,因为伊尔瓦利特不回答她。她垂下眼帘,轻声问他:
“伊尔瓦利特,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听见了。”伊尔瓦利特说。
这时韦尔加的头低低地垂了下来,她说:
“伊尔瓦利特,把我娶回家去吧!我将跟你一起出海,我将唱歌给你听,跟你一起捕鱼。跟你一起生活在世上是多么甜蜜呀!”
“我永远不会跟你一起生活,”伊尔瓦利特斩钉截铁地回绝了她,“明天我又要出海,等我回来,就娶斯涅加尔做媳妇。我俩亲亲爱爱地度过冬天,待到夏天,便一起出海,好似一对潜鸟。”
“那么我呢?”韦尔加慢慢地说道,感到自己的心脏在沉重地搏动,“抛下我一人?”韦尔加大声说。
“是的。”伊尔瓦利特回答道。
韦尔加飞快地跳上岸,飞快地在岸上狂奔起来。远远地跑出一段路后,她扑到灰色的岩石上,朝着月亮大声喊道:“心痛啊!”随即她瘫倒在岩石上,呼天抢地恸哭起来。
3
你听到了吗,风在昏天黑地之中那么椎心泣血地呼啸?北方大海的脸阴了下来!
第二天早晨,秋天降临了,海浪变得沉甸甸的,在昏暗的迷雾中喧闹不已。当刺骨的寒风刮到韦尔加身上时,她跳起来,纵身跳入海中。可是海浪将她托起,抛回远远的海岸。
“大海不愿意我死,”韦尔加对自己说,“我该先把伊尔瓦利特杀死。”
于是她默默地回到家里。脸上的泪水干了,严峻的脸庞显得很平静,可她的心底却忧愤莫名。
“斯涅加尔,”她对姐姐说,“伊尔瓦利特走了?”
“是的。”斯涅加尔回答说。
“他什么时候回来?”韦尔加问。
“什么时候海上下起湿漉漉的初雪,大海变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他就回来了。”斯涅加尔回答道。
韦尔加听完姐姐的话,吃了点儿鱼,随后坐到矮屋的门槛上。她冒着寒风,在那里坐了整整一天,两条眉毛痛苦地紧锁在一起。直到天黑,她才回屋。可第二天一早,她又坐到门外,等伊尔瓦利特回来。在没有下湿漉漉的初雪之前,她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白天和晚上。
“伊尔瓦利特很快就会回来了,”韦尔加寻思道,这时一种受尽屈辱后的甜蜜的悲痛充溢着她的心房,反复折磨着她,“我杀了他,随后自尽,安眠墓中。”
可是伊尔瓦利特没有回来。已是暮色苍茫了,韦尔加越来越坐不住,不时从门槛上站起来,伫立门前,尽目力之所极凝望着大海。韦尔加的老父在沉沉的暮色中,走出矮屋。风吹乱了他灰白的长发。
“韦尔加,我的孩子,”他慈爱地说,“你为什么要走出自己的家门?马上就要起风暴了,夜间的风暴凶险莫测,面对这样的风暴,人的心会愁上加愁。帮我用柱子加固四墙,帮我搬石块压住海豹皮的屋顶,我们一家子好同在一个屋顶下躲避风雨,度过长夜。
”听到父亲充满温情的话语,韦尔加的心战栗起来,她不由得怜悯起自己、父亲和伊尔瓦利特来。她连忙帮父亲干活儿。风几乎把父女俩刮倒,整个空中弥漫着水尘,就像在海上遇见风暴时一样。海浪用毛茸茸的浪花径直拍打着窗户,韦尔加吓得赶紧进屋。
回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屋里后,她突然想起,许多年以前伊尔瓦利特还是个半大小子的时候,有天晚上曾在他们家留宿。那天夜里,他是她的客人,她亲自为他铺床,作为好客的主人,她还按照习俗,在入睡前吻了他。她回忆着她所心爱的他的脸庞,心头益发充满了对他的爱怜。她忘掉了自己曾经想杀死他,从床上一跃而起,胆战心惊地倾听着。透过呼呼的风声,她似乎听到了他的呼救声。整整一夜,她吓得浑身哆嗦,直到凌晨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她才睡着了。
大海安静了下来,冬日砭骨的寒气笼罩了四周。韦尔加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只见斯涅加尔推开大门,跨过门槛,径直朝她走来。
“韦尔加!”她说,“风暴把伊尔瓦利特刮往冰海的荒岛去了,他的渔船裂成了碎片。现在海上只有他一个人,等待着他的是死亡。冻死、饿死、被海鸟的利喙啄死。”
“是谁跟你说的?”韦尔加喊叫道。
“我去找了算命的恰尔娜,她用潜鸟的肠衣给我占了卜。”斯涅加尔说罢,双手捂住脸,失声哭了起来。
“斯涅加尔……”韦尔加本想好言安慰几句。可是她严峻地皱了皱眉头,伸出有力的手,一把将大门打开了。
4
她沿着海岸朝北飞奔而去。在晦暝、寒冷的暮色中,她踏进恰尔娜的小屋。屋内生着堆篝火,红红的火苗欢蹦乱跳,屋内暖洋洋的。
“啊,未卜先知的神人,教教我吧!”她大声地央求恰尔娜,“指引我怎样去搭救伊尔瓦利特!”
“赶快上路!”恰尔娜说,“你要在海上航行两个白天和两个晚上才能救出伊尔瓦利特。要是第三天破晓前,你没赶到,他就死了。不过,韦尔加,告诉我,你可曾听说过荒凉的冰海,那里像开天辟地时那样渺无人迹、凄厉忧伤?”
韦尔加的心房像一条被逮住的鱼那样忐忑乱跳。
“恰尔娜,可怜可怜我吧,”她回答说,“要我舍弃性命,我感到痛苦。但是非要舍弃不可,那你就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你要在海上度过两个白天和两个晚上,忍受忧伤和惊恐的煎熬,”恰尔娜说,“等你踏上伊尔瓦利特在受苦受难的那个岛上时,你会立时化作海鸥,而他,你为之献出生命的人,却认不出你了。”
韦尔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像初雪那样惨白,可她的双眸却闪现出喜悦的光芒,她回答恰尔娜说:
“恰尔娜,我去!”
“赶紧上路吧。”恰尔娜说。
韦尔加迎着寒风,踏着海岸湿漉漉的黄沙,向黑黢黢的喧腾的大海奔去。她本想大声地向姐姐、父亲和母亲道声“永别”,可是忽见岸边停着一条小船,它在波浪上颠来晃去。韦尔加急忙跳进船里。在日落的方向,天际还残留着一抹血红的晚霞,她把船朝那儿驶去。她站在船上,海浪颠簸得她东摇西晃,她双眸中燃烧着泪花,从冰海刮来的朔风吹乱她白色的衣裳,刺痛着她的脸庞。
5
拂晓时分,她看到自己驶过一座黄沙遍地、渺无人烟的荒岛,四周是白浪滔滔的海水。只有海水不时冲上荒岛的沙地,泛起苍白的浪花。有“海上牧女”之称的秧鸡迈着细长的腿在海边的贝壳间觅食。可是在岛上“海上牧女”为数也很少,它们都飞到和风拂拂的海岸去了。
已经是冰海了。韦尔加航行整整一天,驶入了无涯无际、海天相连的汪洋大海。海浪越来越沉重地拍击着船底,因为在这万顷波涛下已没有土地了。北国的猛禽远离人烟,生活在这片大海上,栖息在巉岩崄的石岛上。它们身体强壮,披着厚厚的羽绒,能整整一冬浮游于冰凌之间,深深地潜入冰水之中。这种猛禽成千上万地筑巢荒岛。每座岛上都栖满这种白色的鸟,像是覆盖着一层白雪。鸟巢有的筑在孤零零的悬崖上,有的筑在悬崖下的洞穴里。入暮时分,韦尔加驶过了一座最大的岛屿。
整个岛,从崖顶到崖底,严严实实地覆盖着好似灰色树皮那样的鸟粪、羽毛和绒毛。海鸟一长排一长排地栖息在悬崖所有的阶地上。较小的栖在低处,而最高处打盹儿的则是最大、最能吃的海鸟,它们的肚子是白色的,背是黑色的,脖子很粗,脑袋很小,两眼亮闪闪的,眼珠四圈是白色的绒毛,喙大而丑陋,爪子强壮、粗大,爪腿短,无爪趾。海鸟大声地交谈着,黄昏刚一降临,与寒风搏斗得筋疲力尽的韦尔加两脚刚登上海岛,打算休息一下,成千上万的海鸟立时喧闹着飞到她的上空,其中一些最大的鸟怪怪地、幸灾乐祸地狂叫着,竭力要压过其他鸟的叫声……韦尔加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如雪,她鼓起最后一点儿力气,跳回到船上。
最后一天傍晚,在天的尽头阴暗的浓雾中出现一座高耸入云、奇形怪状的峭壁,这样的峭壁只有强悍的海盗才能到达,而且他们还得把用来系船的铁环打入石内才能停靠下来。凶猛的涛声同数以千计的猛禽的吼声交织在一起。伊尔瓦利特躺在拍岸浪前,饥寒交迫,奄奄一息,已沉入弥留时的梦中。他面无血色,白如浪花,鬈发里全是湿淋淋的黄沙。
“伊尔瓦利特!”韦尔加满怀激情、响亮地喊道。
她的喊声使伊尔瓦利特清醒了一刹那,韦尔加想大声地告诉他,她仍像童年时代那样爱他;可是当她从船上纵身跳上岸去,双脚还未着地,她已化作一只张开白翼、悬于半空中的海鸥,她的喊声变成了海鸥在伊尔瓦利特头上发出的凄戚而欢乐的鸣叫。海鸥的鸣叫使他于一瞬间苏醒了过来。朋友的呼叫触动了他的心。可是他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一只海鸥,正在小船上空盘旋鸣叫……
他驾着这条船向东方驶去。她在海上久久地盘旋,送伊尔瓦利特东去。当他消失在远方时,她,一只无枝可栖的孤独的海鸥,在风中漂泊。直到今天,她仍然在苦苦地思念着伊尔瓦利特,回忆着当年他受苦受难的那座兀立在浓雾中的峭壁。不过她的呻吟充满了欢乐。
189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