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真,我不太相信分手的恋人久别重逢后还能破镜重圆,总觉得这样的情节比科幻小说还不切实际,就像我无法对着白垩纪恐龙潸然泪下一样,多年后男女主角的再次相遇也触不到我的泪点,只想摇摇头说一句,“切,狗血。”
又有多少爱侣能在不明下落后有机会相遇在街头呢?大抵都是相忘于江湖吧,你走阳关道,我过独木桥,再无瓜葛。
可是那天在KTV,有个疲惫的声音唱“常常责怪自己,当初不应该”的时候, 我还是莫名地泪如雨下。
常常我们不愿意相信会有什么奇迹般的美好发生,是因为我们害怕相信了会更失望;常常我们对别人的完满结局嗤之以鼻,是因为我们除了不屑一顾以外,找不到应付人生遗憾的体面姿态。
唱歌的人是姜小姐,分手近一年的单身女郎,长得漂亮,活得漂亮,但看上去总有那么一点忧伤。
一句歌就能诛心,爱过的人都明白。我想姜小姐应该也是,她的“当初”里有个熊先生,是在绕不开的最好的七八年。
故事还要从头讲起。
姜小姐的第一任男友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两人的恋情曝光,人尽皆知。也许越是活在众人关注目光下的爱情,死得越快,没多久他们分手,前男友迅速跟别人在一起。
青春校园里大家都还爱扎堆儿,讨论的无非就是学校里大家共同知道的那些人,那些事,消息传得特别快,姜小姐脸上无光,走到哪里似乎都被指指点点。
这些像虱子般难根除的烦恼,容不得仔细琢磨。一琢磨,委屈、愤怒、挫败感便多管齐下,令人萌生退意。
姜小姐不愿多在学校逗留,除了上课,她尽量把一切时间都安排在校园外,她做兼职,当倒爷,满脑子想的就是赚钱、快点赚钱,好像赚越多的钱就能越快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堵住那些天天搬弄是非的嘴。
要知道学校里每年新人换旧人,总会有新鲜的传奇故事发生,其实没过多久,姜小姐和前任这档子过去也就无人关心了。姜小姐决定回归校园,收心读书的第一步是到河北柏林禅寺静修一周。
一周哪够看透人生,只是体会了寺庙里难以想象的宁静生活,静得你夜里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早课上和尚们念经文的声音,一直回响到天明。
在最后一天的问禅时间,姜小姐终于忍不住问了禅师一个问题,“如何才能忘记旧爱,放下过去?”
姜小姐后来对我说她记不住禅师说了什么,但总之听完禅师一席话,仿佛被他的悟性加持了一般。她收拾行李赶往河北著名某县吃了三个驴肉火烧,回到学校,重新做人。
她说念经文的声音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跟周遭的嘈杂混在一起实在吵得人头疼,她只能去最安静的图书馆,看书学习消业障。
其实她酝酿着远走高飞出国深造,再不济也得考进北大。她不能允许自己留在这个学校的故事只有被横刀夺爱,无论如何也要再加一个考上名校的励志经历。
那段时间她泡学校论坛,关注各种讲座辅导信息,光是学习资料就下载了20个G。
姜小姐就是这样和熊先生相遇,他们在学校论坛讨论人生,第一次见面相约听讲座,地点是初冬时分学校里的喷泉。当然,这个开始一点都不浪漫,萧瑟的冬天喷泉并不开放,在傍晚6点钟,天色黑得像午夜一样凝重。
那天什么故事都没有发生,听完讲座,他们在学校中心的教学楼前分别,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就此消失在对方的生活里两年。
权当是缘分未尽,两年后他们偶然相遇,彼此都是壮志未酬。于是毕业前夕,姜小姐和熊先生建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互相监督考研、找工作,共同分享重要的考纲、面经,他们拉紧了命运的牵引,都不想再撒手。
革命情谊还是变质了,他们相爱了。
多情的姜小姐和木讷的熊先生也算是一对儿互补的组合,尽管那时候他们脑子里没有关于彼此的长久打算,想的就是互相作伴厮杀出自己的美好未来。
姜小姐说记得那个夏天特别的热,她和熊先生正在外面的小饭馆吃饭,忽然接到一个心仪公司的复试电话,因为时间紧急就安排在当天下午。吃的大汗淋漓的姜小姐当机立断放下碗筷,拉着熊先生就回家,她需要快速冷静下来,洗个澡换身衣服淡然迎接这至关重要的一次面试。
谁曾想浴室的下水堵住了,折腾了二十分钟都没通。姜小姐急得直跳脚,熊先生倒是不慌忙,他说宝贝你洗吧,你边洗我边用盆把水舀出来倒在马桶里,绝对不耽误事儿。
那个盛夏的当午,赤裸着身体的两个人在浴室里各忙各的,那画面一点都不色情,却温情。姜小姐说,就是在那一刻,她觉得她应该和熊先生有个共同的未来。
他们好的像一个人,如胶似漆。虽然熊先生一点都不浪漫,也不会说情话,但他有自己的方式。姜小姐无意提起的想吃的东西、想买的衣服,熊先生总会牢记在心,悄无声息地送到姜小姐面前;姜小姐无论几点下班,熊先生都会在车站等着接她,他坚守在849车站,像个卫兵,守护着公主光临。
没有人说出承诺,但一起经历的一点一滴都是承诺。
熊先生也会懈怠,考研的最后冲刺阶段,他开始没日没夜地打游戏。有几次在网吧被姜小姐强行拖回家教育,他也很生气,怎么能在哥们儿面前这么不给面子呢?这就是姜小姐的方式,蛮横不讲理,不纵容不留情面,但却是打心眼儿里为他好。
也闹过分手,跟所有年轻的小情侣一样,为着不值一提的小事闹翻,说没有余地的狠话,之后冷战。
姜小姐说他们第一次闹分手的傍晚,她来着大姨妈坐在沙发上生气。熊先生什么也不反驳,默默把姜小姐的衣服泡在洗衣盆里,边哭边说你现在不能受凉,我把衣服给你洗完就走。
那是姜小姐第一次见恋人的眼泪,黄昏时分的阳台上,熊先生默默洗衣的身影让姜小姐不忍。
她觉得他们再也分不开了。
随后,他们像当初憧憬的一般,都考取了理想学校的公费研究生。那一年的好事特别多,他们共同的朋友结婚,天南海北的大家凑到一起,就好像电影里那般矫情地为青春干杯,就好像一切都可以天长地久。
熊先生酒精过敏酒量不佳,姜小姐就替他喝,喝到后来她嚷着说这茅台不错,不头疼也喝不醉。那天的婚礼他们差点儿抢了新人的风头,喝到尽兴时,好朋友们都过来向熊先生和姜小姐敬酒,祝福他们白头到老,跟真的似的。
总之那几年,一切完美得不像话,姜小姐说或许是因为如今的一切太残酷,愈发显得当年好,好到像童话一样不真实。
姜小姐也面临过其他选择,扑向社会的这几年,因着青春逼人、气质不凡,向她伸来橄榄枝的男人一双手数不过来。但每个可以选择的岔路口,姜小姐都义无反顾地直走不转弯,她觉得和熊先生的这么多年谁也比不上,她要的不是物质不是激情,只有熊先生能给她耗不完的安全感。
姜小姐跟我说起过她做的一个梦,梦里她和熊先生的婚礼当天,她却睡过了头,等她赶到婚礼现场,早已过了典礼时间,熊先生难过地跳楼……姜小姐哭醒,她在心里咬定非熊先生不嫁,无论他贫穷沉沦,还是富贵耀眼,姜小姐说哪怕是他瘫痪在床,她也能伺候他一辈子。
生活继续,他们见家长,选婚戒,终于决定在下一个纪念日的时候走进婚姻殿堂。姜小姐在微博@熊先生,她说,婚礼当天一定要放一首歌,唯独是你不可取替。
歌里唱,问我可需要什么,愿你终身交托给我。
婚纱照的拍摄地点选好了,为了成全这对儿天造地设的校园情侣,母校的老师们同意拍摄当天把只有在国庆、校庆才开放的喷泉启动起来。
七年,他们就要成为彼此的不朽传奇,可最终也不过是一段短暂插曲。
再后来的故事也是俗到骨子里,或许是巧合,他们没能熬过那七年之痒。
在他们眼中,关系稳定,婚期将近,眼下要投入精力的只有自己的事业,还要恩爱一辈子不是吗?那当下,我们都给彼此一点时间,先处理好其他麻烦。
可是爱情这朵脆弱又矫情的花,缺乏照料就容易枯萎。哪怕表面看起来还是枝繁叶茂,但往内里深入,却已能触到腐坏的根。因为距离,他们彼此猜忌、冷漠,见面和问候都像形式主义。也好久不再谈心,坐在一起找个话题都难。等到有一天,他们终于意识到需要好好聊聊的时候,却尴尬地发现,这一年彼此变得不再像从前。
爱情像把大火,如果不添柴加薪,也终究只剩一个小火炉的温度,在彼此寒冷的艰难里,暖不了一颗心。
如当初的第一次见面,他们在最终的岔路口,一个选择向左,一个选择向右。当年无知懵懂,他们不确定是否有共同未来时还能并肩相扶,一起找寻,而如今眺望明天,才真的肯承认,他们不再有共同目标。不能说出口,也还是要分手。
姜小姐收起婚戒,梳起马尾,她说我和熊先生的故事就讲这一次,你给我好好写,以后别人问起我再不想多费口舌,一封邮件发过去,这就是我的故事。
我知道我写不好她的故事,一直没有应允。写得云淡风轻配不上她的痴心一片,写重了又有点儿不像姜小姐的举重若轻、潇洒不羁。我迟迟不落笔,我总是幻想他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那么深爱过,那么痴缠过,怎么能够真的忘记旧爱,放下过去?
我想起这是姜小姐还年轻时就问过禅师的问题。
在KTV包房听她唱完《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我问姜小姐,“当年禅师到底怎么回答你?”姜小姐说我真的记不得,那时候急着开悟急着摆脱,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但现在我能给自己答案,“在停不了的时间里继续生活才有可能放下,有一天往事就像你忘记放在哪的一把钥匙,但你已经换了门锁,记不记得它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不是所有爱都能重来。
“如果能回到当初,也并没有什么不应该。我还是想在那个萧瑟的初冬傍晚遇见他,只是希望那一刻能美妙那么一点点,至少喷泉开放,水珠挥洒。”姜小姐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