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独角兽的奇迹

关于独角兽的奇迹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6月 28, 2020 阅读 1742 字数 6821 评论 0 喜欢 0
关于独角兽的奇迹 by  金秋野

他第一眼看到她的照片时,并没有认出来。过去了六七年,而且即便是六七年前他也并没有很熟悉她。接下来她自报家门:“我是鹿洲人。”

“鹿洲?我好像见过你。”他自然而然这么说,因为他曾经在鹿洲呆过几年。但这句话出口之后,他才发现似乎是真的,他真的见过她:“你不会是BT吧?”

定位显示相距六公里的两个房间,磁场同时发生了震动,胸腔中的气流也冲撞如野马。怎么一下就想起她的名字呢?像黑暗中扔出一个套索,马上套中了不知藏身哪里的独角兽。而仅仅一分钟之前,他甚至想不起世界上还有独角兽。

“你是谁?不会是暗恋我的人吧?”她半开玩笑地兴奋起来,毕竟这样的事太少见了。这年头,我们大多数人生活在一个没有人知道我们是谁的地方。

“没错!”就是奇迹吧,他也摩拳擦掌出滋滋的气泡。这年头,除了房地产和类固醇还有什么奇迹?他可以是她的暗恋者,可以是任何应景的角色。

“哈哈哈哈哈。允许我尽情笑一会。”

“哈哈哈哈哈。没问题,也允许我。”

时间是晚上十点十分,时针和分针比出傻气的剪刀手。他盯着剪刀手笑了一会儿,这没有什么,反正他一个人生活,可以专心致志地盯到电饭煲喷射热气,也可以与订制的仿无印良品竹木桌谈新更的日剧。

独角兽小姐呢,她笑的时间有点久,谁或什么在陪伴着她?难不成已经把他拉黑了?他想到这个可能,马上检查了一下对话窗口。

6.4英寸超大手机屏如同宇宙之眼,十几个窗口此起彼伏推动海藻般的信息,令人想起满嘴谈论着高频交易、大数据投资的商务人士——然而是一个宅男伸向外界的万千触手。不是这个软件就是那个APP,不是看脸就是看胸,展示一下精彩生活再记几个段子保持有趣——没错,这年头我们笑点都太高,网红潮流更新太快,可得小心点做个有趣的人啊!

独角兽小姐就很有趣:“你还在吧?没把我拉黑吧?”

“怎么可能?”

“谁知道呢,这上面遇见的人……”

“我对你,怎么可能?”

“嘿嘿嘿,谁知道呢。”

“那么记一下:2017年2月24日晚上十点十分,我们相遇,或者说久别重逢。”

“记住了。”她不知是严肃还是有趣地说,“你是朕的沧海遗珠,以后就叫你‘还珠哥哥’吧。”

他记得独角兽小姐的背景故事并不复杂。当然六七年前我们都不复杂,毕没毕业都没完全斩断同学校的联系。智能手机还未普及,校内网上翻女神照片的宅男们,春梦里设计出摇摇、陌陌、探探的雏形……

从那以后他花了六七年时间,把自己从一个“死宅”变成似是而非的“现充”,主要靠科技,增长的年薪与战绩。

感谢新媒体,月薪六千的性向不明小编指点月薪两万的IT直男,如何打扮得时尚而不娘炮,必要时甩出王家卫式撩妹台词——诸如“某年某月某日某时”“相遇”“久别重逢”的串联。现在一切刚刚好,他就重新遇见了独角兽,似乎房间外的酡红夜色中有人策划了什么,黑乎乎的潮水带来海难者寄出的漂流瓶……

不会的,他怎么可能暗恋一个几乎不认识的女人呢?何况那时候她有男友,过着岁月静好又风头正劲的生活。不如说那种略具冲突性的混合,像一杯爱尔兰咖啡吸引过他。更主要的原因是,他那时候是一个没有女人的男人。

“所以,你结婚了吗?”他想更新一下剧情。

“……早就离了好吗?”她的口气像听人问起上辈子。然而真的是这辈子的分岔口,从那以后一切都不再简单。

记得她从来都不喜欢简单。一头含混不清的发色挖空心思编出各种花样。

“好吧,祝你在这里好运。”小编说男性思维属于“上堆”,在语言模式中表现为保持距离、快速结语。他不想一开始就表现得像个娘炮,或嘘寒问暖的暖男,都他妈六七年了。

“我要删掉这个APP。还是祝你好运吧。”没想到她“上堆”得更彻底。

好吧。他问:“你的微信是什么?”

并不是每个捞起的漂流瓶都需要绑在身边。要像个趴在灌木后面的老猎手,不慌不忙地等待牝鹿。而牝鹿是一头接一头,永远有下一头,穿过树林接受猎手的检阅,也检阅他们的枪和毛皮帽子,甚至趴着的体态。

他又开始健身了。卧推的时候想到独角兽小姐,她一个人生活在这城市,一个人住,一下,两下。不知道她有没有马甲线,反正他没有六块肌,也不想显得那么拼,三下,四下。这个时代真好,有不期而遇的奇迹掉到房间里,以及随意塑造自己的自由,五下,六下,七,八,九,十!

“你以前头发老变来变去。”他对她谈起一些驻留的印象,“有些弄得很奇怪,也不好看。你就是想引起注意吧?”

“我就是想引起注意,哈哈!”她比他大一岁,三十岁的女人,确切说不该封他为“哥哥”。也没有任何一方面他有把握比她了解得更多。

“为什么要卸载那个APP?”

“那上面遇见的人,简直是人类非正常样本集合。”

“我们就是那上面遇见的。”

“意思是要我删了你?哈哈哈。”

他发现她这么多年还不长进。没有多少令人愉悦的温驯,不知轻重横冲直撞的独角兽。谁把她宠成这样的?又不是在足球场。

在他一年前买下、独自居住的二手房里,一切按照他的心意布置,物品尽可能收纳到看不见的地方。房间空旷,南北通透,一股性冷淡穿堂风。但并不是说主人也这样。

他继续在空旷的地上折腾自己,跟着手机上的APP深蹲、举铁、俯卧撑……等练完了这一组,他打开冰箱照另一个APP烹制健身餐。进餐时刷刷小编推荐的复古运动衣、意大利打褶裤,凑条皮带就可以下单了。

作为时代捧在掌心的IT男,他深深信仰这一切新科技,改变了生活,也改变了他。而他眼下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见面的那一天——他知道他们最终会见面的,奇迹已然降临了,他将乘船到达他想要的地方。

“你去过迪士尼吗?”这不是小编的指导,是他得到了两张招待票。

独角兽小姐说没有。“下个月去?”他预计健身要到下个月见效。

她回答得相当勉强:“说实话,我没什么少女心去那里了。”

“哦,我也没有少女心了,正好一块去拆台呗。”

没想到见面比他预计的更早。有天晚上收到独角兽信息:“你现在有空来酒吧吗?”

他到达的时候,花园的小风灯在树枝上慢悠悠打着秋千。春风沉醉的夜晚。她坐在一个大火盆旁边的高脚凳上,双手紧握一杯热饮,好像里面是巫婆的救命汤药。

“有这么冷吗?”他走近她坐下,火盆的热浪袭来,他飞快抽下围巾。

“你看我穿的。”她掀开薄风衣,供他定睛观赏。

裹着深蓝色蕾丝裙、关在漂流瓶里的独角兽,夜色中仿佛一块大陆缓缓向他漂来,不由分说,令人窒息。六七年后首度这样见面,大概意味着什么。

独角兽若无其事地合上衣襟:“我被人放鸽子了,妈的。”她打开酒单让他点,她请客,谢谢这颗仅存的“遗珠”随叫随到。

“我不能喝酒。酒精过敏。”他心想,随叫随到,这不又成了火盆似的大暖男?

一个被放鸽子的女人,一个不甘心当替补的男人,上演双重扫兴的小夜曲。他们一起喝热牛奶,还令他回想起自己漫长扫兴的青春期,跟没断奶一样,可能延宕到24岁。各种当替补送温暖、无疾而终便是岁月静好的往昔……

就在最后那几年,独角兽出现了,虽然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他利用专业技能搜索过她的照片,在足球场边看她踢“巾帼杯”比赛,在校园许多地方沉默地擦肩而过……没想到有一天面对面,坐在有花园和火盆的安亭路酒吧里。这首先令他感到几分恐惧:船驶下运河,无法停靠在安全的沉默中了。

“你还踢球吗?”很久没有这种恐惧感,但他很快克服了。

“不踢了。离开学校哪还有女的踢球?怎么你还知道这个?”

“你踢得那么好,怎么会不知道?那时候都叫你‘单车’。”

她噗嗤一声:“还好不是‘公车’。”

一个内涵的回应在他嘴边收住了。对他而言她并非普通的牝鹿,不然在这样的约会里,污一点不是Dirty Martini那样恰到好处吗?

“你经常约会吗?”他想起是在约会网络上捡到的她。

“有时候吧。你呢?都做些什么?”

“无非就是吃饭,看电影。”这是个有点敏感的方向,得靠两人合力把船开稳。他决定诚实一点,主要是简明有力地宣告自己已“断奶”:“当然有几次双方都有意就滚了床单。”

“哦。”她表示没什么新奇,“后来呢?还联系?”

“不联系了。我好像没有进一步的劲头。”

“都滚过床单了还什么进一步……”她仿佛自言自语,接下来又切换成与他对话,“这个岁数的男人都很忙吧,所谓的事业上升期。”

“可我又不是机器人,总归要找点温暖。”他调集目光与她相对。

“哦。”她目光转去了别处,八成是觉得这夜晚和这个人,扫兴。

独角兽小姐租住的老公房,跟这个城市大多数出租屋一样令人失望。他本来可以提出去自己的房子,但那里太远了。

一切没有立即发生。因为她还是感觉寒冷,到厨房里烧开水冲了一杯袋装红糖姜茶。给他泡的是绿茶,连同没洗的苹果、橘子送到茶几上,正如一个形式做全但并不热情考究的主人,示意他看心情削皮享用。

“我来大姨妈了。”她若无其事地解释,“不想洗水果。”

“……好吧。”他该说什么呢?

房间是一种九十年代装修风格,老气仿红木家具,墙上残留几处卡通图案贴纸,大概曾经住过儿童。她捧着茶杯看他,像看一只从日本带回的电饭煲。

到目前为止有一件事很清楚:没有那种火花,让他们瞬间迸发很多交流,言语或磁场的交流。可至少沉默还不难以忍受,那么谁都不急于划上句号。

她对自己的约会史缄口不言,却慢慢打探出了他的几桩冒险。背后有“forever young”纹身的25岁OL,喜欢皮带与撕咬的单身妈妈,丢弃学业的19岁朋克女。

“还真是经历丰富啊。”她客气地惊叹,“高尔基会说这才是你的大学。”

正如这个时代很多事受到地心引力般不可抗的势能,闲谈注定要落到一个地方:买房。得知他已购置电梯房两居室,她稍稍睁大双眼,瞳仁轻微地弹动了一下。

她也曾经有自己的房子,直到出乎意料惨烈的离婚大战中,参与还贷的部分加上利息退还。那么那套她亲自指定软装、规划飘窗榻榻米与未来婴儿房、日常进行维护的三室一厅,就正式同她解除关系了,如同前夫这个人一样。

“重新租房真是糟糕的体验。”独角兽叹了口气。

他想安慰她,但不知道说什么好。房子的事有什么可安慰呢?你要么就是有,要么就是没有。从有变成没有又是另一桩很吊诡的体验,大致想想就够了。

“什么时候去我那里玩吧。”他提议,“有点远,但地铁沿线。”

“好呀,我可闲了。”她看了眼钟,促使他终于下决心起身告辞。

他们后来在他的房子里幽会过几次。独角兽小姐满意房型与装修,也愿意留到第二天再离开。有一次他们点了肯德基全家桶,在卧室里呆了整整一天。

“这就像读书的时候。”她抓起一块瘦小的原味鸡评价说。

而他无从比较。读书的时候他是没有女人的男人,不知道学生式的约会通常怎样。如果说漫长扫兴的青春期错过了什么,现在通过机缘和努力——他端详把玩她矫健的小腿,曾经单车过人的出色运动神经就藏在这里——不是像洋流又漂回来了吗?

她问他到底在她腿上找什么,难道恋腿癖?

他无法跟她解释,也不想解释,那太露骨了。一个人如果有任何一项出色的才能,都很了不起。她自己却不知道这点,任由光芒消退。

可能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吃喝与做爱以外,他们很少有什么交流。可以一块看电影,跟随APP互相拉伸,但没有那种打乒乓球似的你来我往碰撞的火花。这反而像读书的时候他和她之间,一次次沉默的擦肩而过。说明有些距离何时何地都拉近不了。

他有点担心她会觉得扫兴,搂她在怀里时确认:“反正我心里还是喜欢你的。”

“谢谢。”若无其事的表情在她脸上简直生了根,简直什么也触动不了——除了最初在网络世界偶遇的一刻,短暂爆发的惊喜和冲击推动他们航行到现在,已经算不折不扣的奇迹了,“不过,喜欢一个人也不是多难的事吧。”

“可是喜欢这么久了,就不是容易的事了。”由于受到挑战,他更急于确认他们之间的某种“深刻性”。

她抬起头直视他了一分钟,小心翼翼地澄清:“恐怕我没有你想要的。”

“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了解你,但是我自己的一些事,反正有结论了。”她缓慢而挣扎地,从胸腔的泥沼中提炼词句,“你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她背后是一次深刻的离婚,一些不深刻的真心话大冒险,整个城市的灯光森林,交错的信号,随年岁渐渐揭开的真相在眼里结成了屏障。

你也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他心里起了一层浑浊的雾霾,发觉停在此处就好,任何火花反而会烧到不知哪里的秘密。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呢?”接下来的做爱中途,她忽然一拳捅在他的胸膛,劲头就仿佛拿独角在他身上用力穿透。

“什么?”他摸不着头脑。说的是持久性吗?

“如果你早就喜欢我,为什么不早点出现呢?”

他默然无语,意识到自己过度表达了。怎么可能暗恋一个几乎不认识的女人呢?他抓住她明显比下肢瘦弱的胳膊,别闹,疼。虽然这大概好过与一个若无其事的人偶缠绵。

最后一次约会,独角兽小姐告诉他自己递交辞呈,打算离开这个城市。

“为什么啊?”他从来没有听她提过辞职的打算,就好像第一次告知他“我要删掉这个APP”一样突然。

“不可能买得起房啊。我全都盘算过了。”

“那就租呗。以你的收入可以租更好的房子,为什么要让自己受苦呢?”

“可是租到什么时候?”她眼中流露不悦,亮出闪着磷光的尖角,过了一会儿补充道,“何况这里有太多不好的回忆,只要想起以前住过的房子、去过的地方,就感觉肚子里热油翻滚。我怕忍不住要做更多疯狂的事。”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低头检视冷冰冰的北欧抽象画地毯。几分钟后,独角兽捏了捏他紧张握紧的拳头:“还是祝你好运吧,还珠哥哥。”

小腿矫健地划过冷漠乏味的空间,没有带球,却像带走了其它什么。

他们早上八点进园,待到晚上八点,就为了看最后的灯光烟火秀。在此期间吃了米奇形状的雪糕,米奇形状的披萨,米奇形状的红豆包……假如七十块的火鸡腿也做成米奇,他可能更愿意赞赏这个号称打造奇迹的乐园。

戴米妮头箍的女友喜欢园子里所有一切。这是个好信号,表示他可以依计划行事。

在城堡表面投射各种迪士尼动画的灯光秀中间,在铺天盖地煽情的迪士尼金曲里面,他掏出小盒子递到女友面前——本来该按惯例单膝下跪的,但拥挤的人群不允许这个余裕。女友尖叫一声,配合城堡两侧瞬间轰响的喷火,在夜晚形成一股爆炸性暖流。显得一切都是正确的,他比任何时刻都更有把握这么做。

周围有人鼓掌,真美好啊,年轻人的爱情走向开花结果。

他对女友说:“明天收拾东西搬来住吧。周末去你爸妈家商量婚礼。”

一旦下定决心,一切很快运转起来,他这个人就是这样。

“我说你怎么突然开窍了?”女友眼中他一直是有些迟钝的IT男。

到底怎么回事呢?他想了想,大致上因为独角兽小姐吧。

一直以来有个空房间坐落在他这幢电梯楼的深处,每日上上下下,不知道装进什么才好。于是打开一扇又一扇门,试图分辨这个女人和那个女人有什么不同,她们同他的女友有什么不同,他还能得到何种不尽相同的女人。在开门这件事上渐入佳境,是从前屡屡碰壁的死宅没有想到的,当然也不舍得罢手。

直到与独角兽小姐的短暂艳遇,像一只奇迹之泵吸去巨大的能量和期望,湮灭于无形。最后同她故作沧桑一样,他也得出自己的结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独角兽,只是又一个女人。她们莫名其妙地来了,又莫名其妙地走了,她们自己都不知道在寻找什么。

他删除了所有约会软件,决心步入人生正轨——至少在一切稳定前先这样。也不认为欺骗有什么问题,他反正会足够小心并提供给女友想要的,诸如迪士尼和指环。

女友说:“还以为你不可能像模像样地求婚。今天是我最快乐的一天。”

他点点头,在想并不是每个捞起的漂流瓶都需要绑在身边。

他删除了一切痕迹,却唯独没有拉黑她,两人起始有过这样的约定。他还想过要不要去一趟鹿洲,然而难度系数太高了。不仅仅是房子的问题,她整个人是一个大Bug,闯进去看一眼就知道无从Debug。而无论如何他需要一种简单明朗的关系,正如迪士尼这么简单明朗。这是他知道自己想要的。

灯光秀结束了,他们置身浩荡的出园游客中往外走。这个国家总是这样,哪怕在悠闲的迪士尼乐园里,也有急着投胎的人在后面毛毛躁躁地推,推到他愤而转身:“妈的……”只见一个横冲直撞的女人,迎面撞上他的怒气,斜插消失在人群里了。

“算了算了。”女友劝他,“这么梦幻的一天,不要破坏它。”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自以为看到了独角兽。是幻觉吧,难道是他妈的奇迹?他有点怵又有点恼火,难不成她来拆他的台?可他又不是她的问题!对她而言,他同一个自带房间的电暖气有什么区别?

越想越不能泰然处之,一条微信像漂流瓶投掷出去:“你在哪儿?”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已经从乐园返回家,在性冷淡的客厅坐下,那边如同间歇性喷泉抛来一大段语音。相隔那么远,反倒不是若无其事的礼节性交代了,有跳动的萤火在独角边萦绕。他站起来又坐下,站起来,又坐下。他比任何时刻都丧失把握。

“刚才在踢球。我们租了个夜间场。”独角兽带着运动后的喘息说,“真奇怪,在场上我满脑子都是你,下场就看到你的信息。你还会想起我,真好啊。”

活见鬼,哪里好了?游园惊梦还差不多。他心里面牢骚。

“说实话我曾经幻想过,你能从每天都在下沉的船里救出我。但这怎么可能呢?我自己像块卡在船舱里的石头,撬也撬不动,敲也敲不开。本来以为就这么消沉地漂流下去也无所谓,但那点幻想,在石缝里发芽让我想振作一点,慢慢解决自己的问题,不然遇见什么奇迹也不会得救。还珠哥哥,你看呢?一切都会好起来吧。”

一切都会好起来,他不确定这是什么意思。他走到房子的门口,面朝外面一片黑漆漆的潮水。

金秋野
6月 28,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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