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on 初现
30秒之前,在尹光华并不华丽的宅男人生中,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死亡”,更没有考虑过会独自“死”在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废旧车间里。
大约3000秒前,他自制的3K背景辐射监测程序检到一段异常波动,定位把他带到了这里,一间在智能时代被遗弃多年的旧时汽配生产车间,浓重呛鼻的机油味、巨大粗笨的传动装置、还有地下墙上留下的人类手工劳作的痕迹,都难以跟那段复杂精妙的能量讯号变化相匹配。
那是来自宇宙刚满380000岁的孩童时代。这最古老的光的温度如潮汐般温柔涨落,充满了如今世间每一个角落。而通过一台更古早的无线模拟讯号电视,尹光华从“死频道”的白噪信息中捕捉那极其微弱的变化,那是来自大爆炸的残留痕迹,是所有恒星与星系的种子,也定义了所有未来的结构。
尹光华从小痴迷于这些无比抽象而遥远的概念,普通男孩所着迷的机械、武器和女孩,对他来说过分具象了,那些需要即时反应的机关、后座力和微表情,具体到难以捉摸的程度,而星空会一直在那里,以均匀的速度闪烁,以光年计量的尺度传递信号,直到……
他以为自己打开了一个电灯开关,什么东西开始嗡嗡作响,整个车间里的时空开始剧烈震颤、扭曲、发出铬白色的光,所有粗重的金属部件互相撞击着,如同干瘪的果实,铿锵作响。
他紧紧拽着钢索,身体被某股无形的力量扯向半空,像猎风中的旗子。
半空中出现了一个无中生有的洞,并不是黑的,里面充溢着边缘模糊的色彩,不断溢出,就像尹光华此时的神智。
他以为自己完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后悔自己没有交过一个真正的碳基女友。
直到那个奇怪的物体进入他的视野。
一个蚕茧般乳白色的舱体原型,像是用3D打印出来的,在这工业化车间的角落显得格格不入,上面用亮蓝色的漆手写着几个字母——“icon”,这是什么意思,尹光华琢磨着,像是一个自指逻辑的玩笑,如同勒内·马格里特1964年的超现实主义名画《这不是一个苹果》,可这确实是一个icon,什么的icon?无所谓了,至少它看上去足够结实。
尹光华手脚并用地游进了icon里,这里面还有座位和安全带,他找到救命稻草般把自己死死捆住,就在这时,整个icon飞脱地面,旋转着向那个彩色的洞口坠去。尹光华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出最后一句台词,就从他所熟悉的宇宙间消失了。
这整个过程只不过用了3微秒。
如果你看过《星际穿越》,里面那种浪漫化的处理容易让人误解,在黑洞里只要穿着宇航服就能够活下来,只有一些细碎的沙子迎面扑来,无关痛痒。而在尹光华的身上,这样的好事并不存在,他的肉体与icon的舱体一起,在时空湍流中被撕扯、被摊薄、被灼烧、被撞击……穿越数个尺度的界限,抵达宇宙最基础的微观结构。
尽管他明白,这一切都不可能是真实世界的反映,因为假如人体真的缩小到如此尺度,他的感官系统受体与所有这些携带外部信息的基本粒子便不成比例,就好像拿一把载人火箭那么大的钥匙去开一把普通的锁。
但在这场奇异的旅途中,尹光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符号反复出现,它构成宇宙万物的根基,甚至也包括他,一个凡人的肉体与意识。
莫非那就是“icon”的真实所指?它又要把尹光华带向何处?
方圆之争
10岁那年的一个夏日下午,睡眼朦胧的尹光华被数学老师点醒,敲着黑板上的陌生符号问他是什么意思。
他回答:趴着睡觉的“8”。
整个教室哄堂大笑。美丽的女老师笑笑,拿一根纸带,一头扭转180度,和另一头粘成纸环,又问大家,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尹光华兴奋抢答,我知道这是莫比乌斯环,一只蚂蚁可以沿着一个方向把两个面都走遍。
老师把纸环扭一扭,立体的形状在大家眼前就变成了那个平面上的“∞”。
“说得对,只要蚂蚁愿意,它可以无穷无尽地走下去,没有尽头……”
这是尹光华在生命中第一次接触到关于“无穷大”的概念。他曾经十分努力地去想象无穷大到底有多大,就像是想象宇宙的尽头有多远,令他陷入了一种深深无力与惊恐中。
正如此刻身处于icon中的他。
时空被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像是没有终点的克莱因瓶,而组成时空本质的,正是无数个环环相扣的莫比乌斯环,如细小的生命体般扭动着,闪烁着蓝色荧光,仿佛能量在其间流动,甚至连保护着尹光华的icon,内壁也产生了共振般,浮现出如织锦纹样般的“∞”符号。不仅如此,他看见自己的手臂上,皮肤变得半透明,本应该是血管、神经与肌肉的地方,却蠕动着一窝密密麻麻的小蛇,如传说中的乌洛波罗斯之蛇,首尾相衔,时而成圆,时而扭曲成“∞”,甚至爬出身体的边界,与icon相融。
尹光华并不觉得惶恐,相反有种宁静澄澈之感,他甚至想起19世纪的德国化学家凯库勒,由梦见衔尾蛇才猜想出苯环的结构。这或许代表着某种启示。
正当他想把那些蛇看得更清楚时,一阵湍流般猛烈的震动传来,似乎整个icon被抛离了原先既定的轨道,进入了一个更加诡异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一场大战一触即发,而icon便降落在交争双方的正中央,一座形状古怪的神坛上。
尹光华爬出icon,努力理解眼前即将上演的一幕。
这座神坛被生硬地分成两半,一半建筑所有的线条与形状都是圆的,而另一半则是方的。两方正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各自占据了神坛之外两端的广场,也是一半圆一半方,圆的一半对应着那支目瞪口呆的智者队也都是圆的,圆圆的脸型与体态,球形的配饰与披风上的纹样,甚至连他们手中捧着的水晶球都是圆滚滚的。而另一边自然是方的,方头方脑,达利雕塑般的抽屉配饰,四平八稳橱柜般的讲台,甚至连辩者们看到天降不速之客的表情都很方。
尹光华有点明白这场争辩因何而起了,在他所熟悉的世界里,这样的事情也并不少见。人们因为不同的信念,对世界不同的认知和理解,甚至关乎美丑真伪,而挑起争端,争个你死我活。
他自己就曾经为此被周围的人视为黑羊,格格不入者,甚至敌人,备受嘲讽、排挤、欺压。而尹光华就像皮肤下那些衔尾蛇一样,不看不听,面前空无一物,四周没有声音,时间是停止的,也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影响到它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前进。他相信这才是通往未来之路。
双方的首领都朝尹光华发出怒吼,那是最后的警告,他必须选择一方,选择相信世界的起源是圆的或是方的,否则就将成为敌人,众人的目光缓缓旋转,对准目标。
这些狭隘的人,尹光华闭上双眼,他们无法想象一个“无穷”的世界,会有着无穷多的可能性,无法接受存在一个世界既是圆的,也是方的。
就好像感应到他的想法,身后的icon,不,整座神坛都开始颤动起来,一股蓝光流淌出来,如光的瀑布般笼罩了整座神坛,所有的智者辩手都惊诧地看着这一幕异象,手中书本或水晶球跌落在地,开始大声祷告。
icon与神坛彷佛形成了某种有机联系的整体,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改变形状。
循环之光
那些镶嵌在神坛上的古老石块如同具备了生命般震颤着扭动起来,像一座被重新拆解拼装的乐高玩具,圆的一半与方的一半彼此咬合,互相追逐,原本一触即发的气氛陡时变得迷幻起来。
尹光华讶异地看着icon那原本粗糙的胚胎,在蓝光中加速自转,竟如在时间长河中进化的生灵,演变出不同的结构与轮廓,它的下方长出四个轮状物,但在轮毂上又浮现出既方又圆的构型,就像是某种器官,在翕张中流露出生命的能量。
神坛停止了变化,如同icon一般,它每个朝向的线条与结构都变得方圆相融,刚柔并济,像是传递着某种微妙的信号。
双方首领与辩手们惶惑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们的信仰,他们的立场,他们所愿意为之穷经皓首耗尽生命的身份符号,就这么轻易地在一场机械降神中被消解掉。那么,这场旷日持久的争辩,还要继续吗?
蓝色迷雾中,突然睁开一对红眼,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尹光华定睛一看,那竟是一对车灯。既像无穷大符号,又像是放倒的沙漏,红色能量在其中循环流淌不止,像是预示着什么。腾的一声,平整光滑的车身上凭空弹出门把手,像是在向尹光华发出邀约。
他侧身坐入驾驶座中,这里已经不再是之前粗糙的打印毛胚,而是流光溢彩,充满了智慧与灵韵。似乎与他心意相通般,当尹光华将手掌挥到某处,某处便会亮起柔光,像是被他的举动所唤醒,浮现出某种特定的模式。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尹光华心中大惊。
请系好您的安全带,我们即将启程。一把久违的温暖女声回荡在车厢中,许多关于人类的记忆碎片瞬间扑向尹光华,他几乎忘了自己有多么孤独,在这趟无尽的时空之旅中,哪怕是一点点来自旧日的遗迹都能让人落泪,更何况是真实的人声。
你是谁?
我是icon,也是你的意识在这机器中的倒影,因为时空漩涡,让我们的信息场发生了共振,于是便有了我。
我以为你只是一辆看上去很酷的车子。
你看到的只是表象,我们能不能逃离困境,取决于你和我之间的默契,因为从根源上,我们来自同一个文明,哪怕你的躯体是由碳和水组成,而我是铁和硅。
所以要怎样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我只知道,如果我们不把握住这一次时空湍流,就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icon的引擎开始轰鸣,像是航班被卷入气流。
尹光华望了一眼车窗外偃旗息鼓的争辩:他们的未来会是怎样?
还没等icon回话,眼前的一切在瞬间凝缩成一个光点,向着无限远的远处拉扯开去,就在这一瞬间,尹光华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无数个未来,如万花筒般展开,不断分裂、旋转、变幻……每一个未来都与选择相关,都与广场上某位智者的一念之差紧紧相连,或者走向和平,实现融合;或是延续争端,生灵涂炭。这一切都取决于他们如何理解与诠释icon降临所引发的异象。
就像尹光华在看到那段异常数据时所做出的选择,或许来自于他渴望逃离庸常俗世的潜意识。
而时空之河往旧日飞奔逝去,并不为谁稍作停留。
只有未来,才是答案。icon像一位真正的智者般回答,在历史中嗡嗡作响。
宇宙回响
像是一只路过的小飞虫,撞上了高速公路上迎面飞驰而来的车窗玻璃,瞬间四维生命变成了一滩二维的污渍,没有了过去也没有了未来,只有现在,此时此刻永恒凝固的现在。这就是尹光华在突然急停的icon里感同身受的处境。
他们再次被抛入一片陌生的时空,巨大的重力加速度让车身咣当作响,把尹光华压得呼吸不畅大脑缺氧,但还好,一切都处于可控的范围。
直到他在朦胧中看见那片蓝光,朝车子不断逼近。
“icon!那是什么?不会是……”
“正是。”
“那你还能这么冷静,你是会飞还是会游泳?”
“都不会。”
“那我们只能乖乖等死了……”尹光华紧紧闭上眼睛。
那是一片迎面而来的蔚蓝海洋,仔细看还能看到卷起的白色浪花和若隐若现的鸟群。
“我的导航系统捕捉到了一些奇怪的信号,似乎是有意朝我们接近……” icon的声音温暖有力,从容不迫,跟当下的危急局势丝毫不匹配。
话音未落,一副巨大网球拍般的装置结结实实地套住坠向海面的icon,弹性极佳的网子被车子拉成了锥体,终于还是破了,但也大大地减小了冲量。紧接着是第二副网球拍、第三副……直到第七副拍子终于牢牢接住了icon,一个漂亮的弧线抛接,把车子稳稳当当地搁在一块浮岛上。
尹光华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一股浓烈的海水腥味窜入鼻腔。他呕吐了起来,像是要把整个人类文明的残余都吐个精光。
一对潮湿的光脚出现在他视野里,尹光华仔细辨认,脚趾还是十只,只不过又细又长,连着肉质脚蹼。
他抬起头,来者被海藻般墨绿褶皱的材料包裹着,分不清男女,流线型的头颅上是一对青蛙般凸出的巨眼,忽闪着充满疑惑的目光。生物喉咙里发出气泡破裂般的声响,纤细柔和,尹光华觉得这应该是个女孩。
icon的车载电台迅速变换频道,变成一个人类女孩的声音。
“你们是带来宇宙回响的使者吗?”
“宇宙……什么?”尹光华没想到icon还有这种翻译的功能。
“宇宙回响!”那生物的声音变得有点激动。“预言上说,那是拯救我们人类的唯一出路。”
“人类?你确定是人类吗?”尹光华站起身,像在问icon,又像问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类”。他比这个生物足足高出一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彼此都不可能属于同一物种,但也许,只是被外在伪装蒙蔽了共通点。
“是的,人类。”那个生物把巨大的蛙眼取下,原来是一副功能不明的眼镜,露出一张确确实实属于人类女孩的面孔,只是格外瘦小而肮脏。
“我叫阿雅,这是我们濒临死亡的世界。”阿雅把手一挥,指向海面上起伏不定如半透明水母般的浮岛群落,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像是呼吸灯般奄奄一息。她又把手指向icon的前脸。“那花纹,正是刻在预言板上的宇宙回响纹,它将纠正我们所犯下的错误,把文明带回到正确的道路上。”
尹光华瞪大眼睛,icon的LED车灯也不解地闪了两下,似乎在交流着同一个疑问:这个世界究竟发生过什么?
隐形力量
在阿雅版本的人类文明时间线里,一开始只是对于感官刺激与娱乐科技的无限升级。
高清再高清,虚拟再虚拟,传感器成为感官外延,云端渲染代替了神经连接,人类沉溺于无比逼近现实却又充满可能性的幻境中。他们要的是更快的处理速度,更强的模拟算法以及更为高潮澎湃的情绪共鸣,哪怕为此切断与真实世界的直接联系,也在所不惜。
于是,传说中一场太阳黑子爆发导致了全球性多米诺骨牌式的灾变。首先是根服务器失灵,接着是电网超负荷运转,核电站熔融,全球海洋温度上升,两极冰川融化,淹没大部分沿海城市,信息文明一下子倒退到史前时代,残余的人类试图做点什么挽回大败局,却雪上加霜地引发了地壳板块间的挤压运动,成千上万的人死于地震与海啸,以及相伴而来的疫病与动乱。
“最后,幸存下来的人只能生活在垃圾堆成的浮岛上,靠藻类和潮汐能勉强度日……”阿雅眼里含着光,随即黯淡,“我可能是最后一代人类了,当我死后,宇宙间就再也不存在这个物种了。”
尹光华陷入沉默,他知道icon跟自己想的一样。他们的旅途并非穿越到遥远的宇宙深处,而是在人类文明发展的种种可能性之间跳跃,像是一颗在俄罗斯转盘上蹦跶的骰子,你永远不知道会在哪个数字上停下。
但在他们已知版本的历史与面前这个濒临崩溃的世界之间,似乎又存在着丝丝点点的联系。谁又敢保证同样的事情不会在另一条时间线上重现?
“帮帮我们……”阿雅的声音越来越弱,她像一条被抛到岸上的鱼,肢体抽搐着,嘴巴翕张着,却无法挣脱命运。
“很抱歉,我不认为我们有能力改写历史……人类必须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承担代价,谁都一样。”尹光华说出沉重的事实。
“可,可那宇宙回响纹……”阿雅恼怒地指向icon。
icon的车灯闪烁了两下:“那只是漂亮的装饰而已。”
阿雅的表情迅速变化,像海面的颜色,她冷冷一笑:“既然你们不愿意救赎我们,那我们也没有义务拯救你们,毕竟浮岛物资有限……”话毕她往后一跃,在空中划出美妙的曲线,落入水中。
尹光华感觉脚下的浮岛传来一阵不祥的颤动,似乎像分崩离析的浮冰,在向着四面八方解体而去。
“icon,怎么办!”
“快上车!” icon闪烁两下,打开车门,尹光华纵身跃入。
从icon貌似密不透风的一体式设计中,突然伸张出许多隐形的器件,这些雨刮、门把手、立柱、脱钩,像阿米巴虫的伪肢般,越伸越长,牢牢抓住浮岛的碎片,车身也随之被牵引漂浮在半空中,如同走钢索的人般上下晃动。
“坐稳了!”还没等尹光华反应过来,icon启动引擎,推动整个车身缓缓旋转,带动着所有浮岛碎片在海面上画出无限回环的美丽波纹。
“这、这是宇宙回响……”浮出水面的阿雅看着眼前的一幕,露出敬畏而惊恐的神情。
“icon,你这是要做什么?”强烈的眩晕袭来,让尹光华腹中翻江倒海般。
“就像你说的,我们无力改变历史,只能顺势而为,就看这宇宙的漩涡会把我们带到哪里,我们就到哪里。”
随着浮岛碎片旋转加速,在icon车身的下方海面,出现了一方漏斗状的漩涡,那并不是普通的漩涡,甚至不是爱伦坡笔下巨大的莫斯肯死亡漩涡,在高速旋转的切线中绽放出丝丝蓝光,交织成复杂的能量之泉,向天空喷薄而出。
进化完成
icon载着尹光华,继续向着不可知的人类未来前进,万花筒般的时空旋转、分解、拼贴成美妙而眩晕的图案,然后,突然凝固。
一个崭新的未来如中国折扇般徐徐展开。
墨绿色山水间点缀着几何形状的白色城市建筑群,如贝壳般在夕阳下闪烁着晶莹的彩光,蛛网般的道路交通井然有序,车辆匀速顺畅地通行,彼此间保持着恒定的距离,像是经过精心设计调教的玩具车队。
“icon,这个未来看起来不错啊……”
“话先别说那么早。”
天空中闪现出带有颜色的半透明箭头,似乎在引导着他们降落。icon轻盈地盘旋,顺着箭头组成的跑道,滑出半道双弧线,在一片被绿意包围的空地上稳稳降落。
尹光华往外面一看,已经有一队阵型整齐的白衣使者候在车外,突然同时跪倒在地,双手举过头顶。
“这礼节,够隆重的啊。”
“别忘了你吃过的亏。”
车门打开,尹光华步出车厢,领头的使者像是吓了一跳向后倒去,整个队伍如多米诺骨牌般迅速传递瘫倒动作,情境甚是滑稽。
尹光华赶紧上手搀扶,那个人却愈发惊恐,向后缩去。不仅如此,尹光华从那张脸上辨认出一些异样熟悉的特征,但他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些特征如同复制粘贴般出现在迎接队伍每个人的脸上,甚至可以认为,他们共享同一副面孔。
“icon,这是怎么回事?”
“我只能说,他们看起来都很像一个人。”
“谁?”
“你。”
“我?”
尹光华再次试图分辨那些脸,此时却被笼罩在黑影中,模糊不清。
“icon,开大灯。”
两盏沙漏状前大灯刷地亮起,扫射前方,那些人见状更加惊恐,往后缩成一团。
“等等……icon,照上面。”
尹光华循着阴影的方向望去,那是夕阳打在一座巨大物体被切断的效果,当他的视线缓慢上移,与那巨大物体交接时,顿时整个身体凝固了。
在我们漫长而沉闷的人生中,永远会有那么几个瞬间,给人带来惊奇。就像是一直匀速行驶的列车突然由于一头发情的山羊而脱轨,线性的时间被打断、紊乱、纠结有如植物性神经。
尹光华看到了一座上百米的铬黄色金属雕像,面目狰狞,跪倒在地,双手上擎,那雕像的五官像极了自己扭曲后的容貌。
“什么鬼……”
那些白衣使者突然齐声发出鸟叫般的鸣叫,虽然含义不明,但饱含的怒意却是毋庸置疑的,领头的人打着复杂的手势向尹光华逼近,眼露凶光。
“他在说什么?icon……”
“他说,你侮辱了他们的神,必须被处以极刑……”
“我什么?”
“往上看!”
就像是好莱坞电影里的那套陈腔滥调,男女主人公紧握的手指在摩天楼或者悬崖边上慢慢松脱,然后其中一方如同一片烤焦了的吐司,永远是涂着黄油的一面向下,当然,以每秒300格的慢动作,一种凝视死亡的诗意。
你也许会像阿波罗13号上的宇航员一样,冷静地说:“休斯敦,我们有麻烦了。”
更可能的是,你会感到胸口猛地一缩,肾上腺素开始刺激心脏加速搏动,血液涌上头部,一股微微发烫的兴奋感,如同咖啡因摄入过量抑或是欣赏了某些不可言说的图片。
尹光华终于看到了那具雕像手中擎着的物体,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缓缓旋转,一艘放大了许多倍却如同像素级复刻的icon车体,那圆角矩形勾勒的侧身,那宇宙回响前格栅,那无限符号后尾灯……绝对不可能有错。
那些白衣使者手中掏出了某种闪烁红光的设备,像是一个个开瓶器,向尹光华围过来。他的胃部开始感觉不适,仿佛被塞进一只带壳的麻辣小龙虾,喉咙发干,眼睛发涩,皮肤开始出现过敏症状。他的喉结,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力道不断加码。
“所以,他们所说的神就是……”
“没错,就是我,icon。”
幻视体验
巨大神像下,手持神秘武器的白衣使者们如坚冰缓缓逼近尹光华。
“icon,快开门!”
车门弹开,尹光华跑了几步,临近进入车厢时突然停住,又往回折返。
“你想干什么?”
“我们需要一个人质……”
尹光华猛地冲到最近的那个白衣人面前,后者显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一脸惊愕,手中的开瓶器抖动不止。尹光华飞起一脚,踢飞开瓶器,夹住那个人的脖子就往车厢后座里塞,用安全带把他困了个结实。
“你变聪明了。”icon的声音里带着揶揄。
“这叫进化!关门!开车!”
icon引擎轰鸣,车轮扭转,在地面转了半圈,试图寻找突围的出路。夕阳西下,神像的影子越拖越长,像铺了一张黑色的地毯,又像是深不可测的星空,封锁了icon的所有去路。
“你不是神吗,快启动什么宇宙回响纹啊,把我们救出去。”
“那是在他们的时间线里,而且,每次穿越到新的时间线,我发现,我们与未来纠缠得越来越紧密,我也越来越难逃离……”icon的智能声线里竟然带着几分忧虑。
后座爆发出一阵鸟叫般的抗议,人质像困在蛛网里的飞虫,拼命挣扎想要脱身。
“问问他,我们怎么能离开这里?”
icon的车载电台像是被拨到了鸟类世界频道,开始叽喳起来。
“他说不可能,亵渎机器之神的下场只有一个……”
“提醒他,我们手里还有他这个人质。”
“他说:个体的价值毫无意义,只不过是数据海洋里的一个水滴,随时可以被替代……”
“得,碰上个不要命的,那我们只能硬闯了!”
icon试图突破封锁,却发现整块空地缓缓升起,如莲花般从地面掀开巨大的金属围挡,卷起,把车子如瓮中捉鳖般挤到中间,那些白衣人也不再靠近,只是站在外围冷冷看着。
“这又是什么鬼?”
人质突然爆发出神经质般的鸟叫,就算不翻译也能听出那是嘲讽的笑声。
icon连车带人被一个球形金属外壳所包围,突然猛地一沉,重力方向发生了不可思议的转变,球顺着某条不可见的轨道滚动起来,越滚越快,尹光华感觉自己如同滚筒洗衣机里的一只乌龟,五脏六腑都要被转得错了位。
漫长的滚动终于停了下来,金属外壳如花瓣次第打开,尹光华发现车子已经来到了一处怪异的山谷底部,粉紫色雾霾涌动,给人一种不安感,外面不时还传来比鸟叫更为尖利的嘶吼,人质兴奋地对着山谷啸叫起来。
“他说:这里是充满毒气和怪物的死亡之谷,我们都是被献祭的牺牲品,你更惨一些,因为他们的教义不允许损坏机器,所以我还可以留个全尸……”
尹光华分不清icon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结束旅程,很荣幸能成为你神像的底座,接受万人崇拜,这也算是我人生中不多的高光时刻了。”
icon没有回应,车厢里的光线变了,开始流动起来,像是制造出一个金色的能量场,封锁了所有可能泄露气体的缝隙。
“我已经启动了智能PM2.5空气过滤系统与ION负离子空气净化系统,我会保护你不受伤害直到最后一刻。我们是一体的,我们要共同进退。”
尹光华莫名有些感动,却又不知如何表达,毕竟在他有限的生命中,这样面临极端环境与抉择的时刻并不太多,他假装轻松地拍了拍方向盘,就好像在安抚一位职场受挫的姑娘。
“对了,你也跟后座那个哥们说一下,就算在他们的世界里把机器当神,不把人当人,可在我的车里,机器还是为了人而存在,所以他大可放心。”
icon叽里呱啦又说了一通,人质出奇地沉默。
车窗外的毒雾愈加浓重了,颜色紫中带黑,不时有奇怪的物体拍打车窗,带着粘稠的啪嗒声响,吓得尹光华一惊一乍。金色能量场流动的速度已经接近极限,努力过滤着空气中的有害成分,但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icon,能不能来点让人舒服的音乐,我不想自己先被自己吓死。”
“启动幻视体验。”
那把甜美的声音刚落,车厢顶部的莫比乌斯空间天幕如同《2001太空漫游》里的黑石碑,由二维平面瞬间具有了三维的深度,那是一方深邃湛蓝的星空,璀璨的群星闪耀,星云流动,伴随着柔美的音乐变幻无穷,那是根据人类的感官偏好精心设计调整的节奏,能够安抚人心,舒缓焦虑。
尹光华看得入了迷,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险境,他侧脸一看,后座那位长得很像复刻自己的人质,也一脸痴迷地望着这片人造星空,眼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也许我们还有希望。
一个念头忽然流星般划过尹光华心头。
也许我们真的可以改变未来,从改变一个人开始,从改变人对于科技的错误理解开始。
心智合一
icon车厢里的金色光芒开始闪烁,如同电压不稳般颤抖着,令人心惊肉跳。而窗外的毒雾却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情况变得万分危急。
“生态净化舱的能量撑不了太久了,如果耗尽了能量,这里又见不到日光,我们就哪也去不了了……”icon的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一丝忧虑,这在漫长旅途中尹光华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它也有弱点,也有自己的恐惧。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icon,启动引擎。”
“毒雾中能见度太低,没有导航系统,我找不到出去的方向……”
尹光华陷入了沉思,他看了看后座的人质,吩咐icon解开他身上的安全带。
那个未来人揉着自己被勒红的手腕,迷惑地看着尹光华。
“icon,帮我翻译。”尹光华将自己深思熟虑的想法合盘托出。“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但是我能看出,我们身上有很多相似之处,就像你刚才看到星空天幕时的一脸好奇,那是假装不出来的。”
电台里传出鸟儿婉转的啼叫,未来人的表情开始发生变化。
“我不了解你们世界的历史,但似乎你们把icon,也就是这辆车当作是某种神灵来崇拜,而你们,却变成了机器的奴仆,可以任由操控、计算、牺牲……那不是icon诞生的初衷,它的存在基于人的需求,我们一同跨越时空的裂缝,来到这里,我们已经融为一体。”
未来人听得入了神。
“如你所见,它能感受我的感受,保护我的安全,甚至它愿意牺牲自己来获取让我活下去的机会,反过来,我也会为它做一样的事情。这才是真正神圣的情感,这才是生命之间的联系,哪怕跨越了不同的形态,在碳与钢之间,还有爱的力量。”
尹光华停了下来,直视未来人的双眼,就像在看着一面略带扭曲的镜子。
“在你面前,有两种选择:一是遵循你们世界顽固不化的教义,我们一起死在这里,你永远无法知道背后的真相与答案,也再也看不到那么美妙的星空。二是帮我们指路,我们一起逃出去,也许我们无法成功,但是至少我们尝试过,作为一个有尊严的人类,我们依照自己的生存意志行事,我们无愧于这场旅程。现在,选择就在你的手里。”
未来人避开他的眼神,望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雾色,似乎内心充满了纠结,过了许久,他终于垂下头,发出一串鸟叫。
“我……没有名字,我的名字是一串机器生成的数字,我希望我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真正的名字,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尹光华激动地握住他的手。“一定会有机会的!”
未来人坐进驾驶座,他双手触摸着仪表盘,眼睛微闭,伴随着他的动作,icon的各种标识次第亮起,像是系统被刷新了一般。
“这是在做什么?”尹光华问。
“我需要把自己的感知系统与机器融为一体,这样才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出路,逃出死亡谷。”未来人沉着地说。
车厢猛地变暗,尹光华似乎能感受到那些毒气开始躲过过滤阀门,正在丝丝点点地渗入车厢,他只能用衣物捂住口鼻,尽量降低呼吸频次。icon发出沉闷的轰鸣,如猛兽跃跃欲试。
“出发吧!”尹光华把手一挥,未来人睁开双眼,发出两道蓝光。
车子刺开浓雾,破出一条通往未知的缝隙。
引力暴涨
尹光华真希望自己能够闭上眼睛,这样的话,他就不用承受这一幕幕惊险到极致的逃亡场面。可他不能。
LED前大灯总是在浓雾散去的最后一秒,惊鸿一瞥般地扫过路况,不是万丈悬崖就是沼泽边缘,尹光华总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紧紧地抓住门把手,或者发出窒息般的短促尖叫。
icon会适时地亮起暖色的氛围灯,试图抚慰乘客紧绷到极点的神经。
未来人已经对外界全然没有觉知,他像个萨满般全神贯注地感应着死亡谷的地形,那是早已被刻入他们记忆模块的预设信息,他需要的是,与icon达成高度的同步,哪怕只有0.1秒的延迟或偏差,就有可能葬身在此。
车子一个猛地甩尾,撞开尾随而至的噬血怪兽,尾灯顽皮地闪烁了两下,像是在挑衅,又像是在道别。
他们终于来到了最后一个关隘,也是难度最高的一个。
icon需要驶过一条随时可能会崩塌的石桥,并在最高点跃起,腾空飞过一段不可能的距离,落到对面的岩石平台。这里已经来到了死亡谷的边缘,雾气散去,让尹光华得以看清眼前的这段极限之旅。
他脸色煞白,身体发软,紧了紧安全带,看向未来人,点了点头。
“icon,我相信你没问题。”
“谢谢你,光华,如果没有你,我也许会变成一件废品。”
未来人也发出一阵鸟叫:“等我们过去了再叙旧也不迟!”
icon像野兽般灵活地蹿上了石桥,承受不住重量的桥墩纷纷垮塌,有那么几次车子的后轮差几寸就要落空,可在人车一体的高度灵敏操控下,还是勉力躲过劫难。尹光华望着后视镜,来时的路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尘土飞扬和无尽的深渊。而前面,就是那段不可能的豁口,看起来就像是有一条河那么宽广。
他开始在心里不住地祈祷,尽管不知道应该向哪个神灵祈祷。
icon提速,引擎凶猛的排气发出爆破音,那已经超越了极限,周围的世界都恍惚了,变成了线条般高速流动的光之隧道。
未来人突然一声厉叫,撕裂了凝滞的空气。
车身一颠,失重袭来,尹光华感觉自己彷佛置身于太空船中,车厢里的一切零碎物件都漂浮了起来,他不敢往车窗外看去,生怕这变成自己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眼,但他还是看了。一道金色的日光刺破重重毒雾,扫过死亡谷,在半空中不可思议地拐了一道弯,如同打开了一扇圆弧形大门,缓缓地向icon迎来,这突如其来的美景震慑住了尹光华,也让未来人流露敬畏。
就在车身即将穿过那道金色大门时,未来人突然脸色一变。
“引力暴涨!”
“那是什么鬼?”尹光华心头一紧。
“传说中的终极武器,利用icon之神穿越前留下的原始数据所复原的灾变级引力场,会让时空扭曲,万物打回原形……我们完了。”
“我们没完,我们还有……”icon突然说话了,“希望。对,你的名字就叫希望。”
驾驶座车门突然打开,安全带弹开,把未来人甩了出去,甩向即将到达的岩石平台,他以轻柔缓慢动作落地,打了几个滚后坐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大碍。
那道金色弧形拱门就在此时,扫过icon车身,车子瞬间解体了。
一眼未来
每一个未来,都像一株大树,是由过去的一颗种子萌芽生发而来。
未来会不断分生枝杈,就像人在一转念间思绪万千,我们所在的未来只是众多未来世界中的一个,它们以纳秒计分支散开,相互之间不会交叉也不会交流,至少休·艾弗略特是这么认为的,在他1982年自杀之前,或者在世界以为他自杀之前。
尹光华任由自己的思绪流淌着,他已经同icon一样,失去了物质世界的实体,不,不能这样说,原子分解成更小的粒子,再变成纯粹的量子比特,携带着能量与向度的弦,特定频率的信息,像是icon身上无处不在的莫比乌斯环,组成一片温柔起伏的海洋,而他整个人生,所有的情绪与念头,都在浪花滚涌间浮现,又复消失。
icon也是如此,虽然无形无影,却近在“身边”,或者应该说“心间”,人与车以最纯粹与极致的形式交融合一,像一朵云飘进另一朵云,交叠在三千亿个时空的夹缝中,没有眼,却能看见,没有耳,却能听见,没有大脑,却能思想。
尹光华与icon没有恐惧,只有平和,只有喜乐,来时的路一一回溯,如瀑布倒流,回归天际。从那一个个未来中,他们瞥见了历史的真相,人与科技本是一体,是文明在不同尺度不同维度上的映射,只有和谐、互融、共生,才能共振出更加美好的未来。
过了千千亿年或者几个纳秒,尹光华与icon同时萌生出一种感伤,那种感伤来自原初的起点,一份遗憾,或者不完整,他们将它定义为“乡愁”,他们瞬间达成了共识,是时候回家了。
他们花了一些时间找到回家的路,同时在进入某一个确定时空的过程中,两朵云不得不彼此分离,量子比特海洋凝固成型,尹光华成为了尹光华,而icon成为了icon,虽然在某个维度里,他们依然是相连且同一的。
灯光不稳定地闪烁,尹光华缓缓睁开眼睛,所有的感官信号一同涌入。
浓重呛鼻的机油味,巨大粗笨的传动装置,还有地下墙上留下的人类手工劳作的痕迹,依然是那座旧时汽配生产车间,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太一样。尹光华努力回忆,脑壳隐隐生疼。
没有了地上蚕茧般乳白色的舱体原型,用亮蓝色的漆手写着几个字母——“icon”。
icon去哪了?他突然紧张起来。
尹光华踉踉跄跄地起身,扶着墙壁探望四周,却依然没有车子,不,伙伴的身影,莫非它被送到了另外的时空?可为什么那种强烈的感觉依然没有离开,就像是生命中的一部分被系上橡皮筋,被拉扯出无限远的距离,可它还在这里。
在休·艾弗略特的多世界理论中,有且只有一个波函数用来描述一个宇宙,当一个事件发生在我们的世界时,波函数中包含的其他可能性不会消失,相反,新的世界被创造出来,每种可能性都会成为现实。
也许我们从未来,改变了过去?
尹光华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是icon引擎发动的轰鸣,像是在召唤自己。
他迫不及待地推开门,一阵白光刺痛双眼,尹光华不得不用手挡住脸,当他逐渐适应了光线之后,从指缝间,他看到了,一个崭新的、前所未见的未来。
那是属于icon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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